摘 要:莫言的《紅高粱家族》共有五章:紅高粱、高粱酒、狗道、高粱殯和狗皮。其中最負盛名的兩章為紅高粱與高粱酒,張藝謀據(jù)小說改編獲柏林國際影展金熊獎的電影《紅高粱》中的大部分情節(jié)也出自這兩章。周英雄先生在文中以整體視角分析了整篇小說,以求獲得對作品更為完整的認知,本文將淺析周先生對這篇小說內(nèi)涵與形式的獨特見解。
關鍵詞:莫言;《紅高粱家族》;歷史演義小說
作者簡介:彭博(1995-),女,漢族,山東煙臺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碩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06-0-02
《紅高粱家族》通過講述者的“奶奶”戴鳳蓮以及“爺爺”余占鰲兩個人之間的故事,講述山東高密東北鄉(xiāng)的人民在抗日戰(zhàn)爭中的頑強生命力和充滿血性與民族精神?!都t高粱家族》于2001年獲得第二屆“馮牧文學獎·軍旅文學創(chuàng)作獎”;被英美學界重量級期刊WORLD LITERATURE TODAY(《今日世界文學》)評為七十五年來全世界四十部杰出作品之唯一中文小說;《亞洲周刊》評選它為二十世紀中文小說“百年百強”第十八名。其中的《紅高粱》篇獲得1987年第四屆“全國中篇小說獎”,根據(jù)此小說改編的同名電影獲得第三十八屆柏林電影節(jié)“金熊獎”。
這篇小說與以往塑造正面抗日英雄的作品不同,參與抗戰(zhàn)的群眾大多沒有救亡圖存的家國意識,他們反抗的原因來源為自身生存的緊迫性。橫行鄉(xiāng)鄰的“土匪”可能同時是英勇就義的“抗日英雄”,這種雙重身份表達了“作者用‘虛構敘事取代‘親歷在場,用 ‘酒色財氣顛覆‘英雄崇拜,用‘靈魂救贖挑戰(zhàn)‘舊夢新知,并以強烈的藝術理性精神,宣告了革命英雄傳奇神話的歷史終結?!盵1]的求索,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讓小說展現(xiàn)出一種蓬勃向上的原始生命力。
對于莫言的這篇代表作,學界不乏各個層面的分析,周英雄先生在其論文集《比較文學與小說詮釋》[2]中較早地以歷史演義小說的視角分析了《紅高粱家族》,討論中心是:“我想就這個長篇,其中時間、人物與情節(jié)的特點,略加探討,并突出這個作品的歷史意義特色,以及其背后的涵義?!盵3]同時融合了周先生對莫言筆法的個人觀點。
一、敘述的合理性
周先生認為《紅高粱演義》屬于歷史演義小說。在這本書里,“兩代之間的差距正是這本小說索要突出的一大主體,而歷史演義也正是突出此一主題的有效藝術途徑?!盵4]也正是這一文學形式,讓《紅高粱家族》能夠在顧全歷史格局的同時彰顯豐富而飽滿的人性。
在文章開頭,周先生先探討了敘述者的敘述合理性問題,一是小說的敘事是非連續(xù)性的,更像是一些記憶的碎片,其中包括很多意識流的描寫。敘述人即興說書,敘述跳躍,時間顛倒,但是即便是人物有很多看似荒誕的行徑,但都是有因有果而非是失心狂發(fā)作的偶發(fā)行為。從演義本身的定義來講,按照金人瑞《三國志演義序》所云:“作演義者,以文章之奇而傳其事之奇?!盵5]從這點來看,《紅高粱家族》亦然,描寫的就是正反相生,善惡難分的眾生相。與其說是行文奇詭,倒不如說是另一種真實。
在這片土地上,沒有絕對意義上的黑白判分,正邪殊途,這正是事物最質(zhì)樸也是最真實的本色。歷史被現(xiàn)代加以接受、承認與詮釋的效果正是由“我”追隨父親、爺爺?shù)幕孟?,重新記錄并傳遞記憶達到的。人物創(chuàng)造歷史,而敘述人也同樣透過詮釋創(chuàng)造著歷史。
《紅高粱家族》中的歷史觀在周先生看來是“亦莊亦諧”,莊,是對歷史與人物、事件整體的慎重,諧,是對個別的事件和人物的戲謔。在故事的細節(jié)層面,周先生認為“不妨在細節(jié)當中稍加推敲,找出其中的組織,甚至挑選其中若干主要的修辭程式(master tropes),并研究它們?nèi)绾螌⒐适履承┟}絡結合起來?!盵6]這個細節(jié),周先生抓住的是兩個意象:高粱和狗,接下來的篇章主要從以上兩個意象入手,研究它們對于整篇小說的篇章結構的脈絡關系。
二、意象的討論
高粱作為高密的一種常見作物,是文中常見的敘述背景,它是見證著高密人喜怒哀樂的舞臺,逐漸也擁有了意義的圖騰。在小說中,高粱的直接象征在周先生看來是“苦難中國百姓的生命力”[7],很多場景都由高粱構成。
在據(jù)小說改編的電影《紅高粱》中,電影拍攝中也運用了大片的高粱,據(jù)周先生透露,張藝謀在拍攝《紅高粱》電影時吩咐提前種下一大片純種高粱,但負責種高粱的人偷工減料,用的種子有一半是雜種高粱,雜種高粱長出來后高度不夠,無法配合情節(jié)需要產(chǎn)生綿延茂密的視覺效果,也就無法襯托出高粱的象征意義,張藝謀只好用另一半高粱田當實景。影片著名的接親戲就發(fā)生在一片茂密的高粱地里,這段長達5分鐘的顛轎戲,沒有發(fā)生任何情節(jié)推進,轎子外是轎夫們荒腔走板的歌聲,腳下塵土飛揚,高粱宛如一堵墻,轎子里的九兒流干了淚,陽光透過紅色轎頂映出她血色的臉,接下來出現(xiàn)了影片中,出現(xiàn)了一段獨白:“這地方,不知道從哪年起,長出了百十畝高粱,沒人種,也沒人收,老家的人都說這是野高粱,還說這常鬧鬼?!盵8]為后面土匪打劫送親隊伍做了鋪墊。
周先生認為高粱是小說中非常重要的意象。高粱象征著野性又純粹的生命力,它正是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的象征,他們粗野,蠻橫,崇尚武力,但同時也率性,直爽、充滿熱血。
第二個重要意象就是狗。狗這個意象并不難理解,狗在生活里很常見,在文學作品中活躍度也很高,周先生認為讀懂了文中的“狗”這一人們熟知的意象,也就掌握了《紅高粱家族》中很多碎片化的描述。與高粱代表原始與旺盛生命力不同,“至于狗類,它的意義可就復雜多了”[9],周先生認為《狗道》一章寫的是狗的劣根性:不合作,不信任,互相勾結、離間,為眼前利益茍且,而這也正是人類的劣根性,書中也有“光榮的人的歷史里摻雜了那么多狗的傳說和狗的記憶,可惡的狗可敬的狗可怕的狗可憐的狗。”[10]但在另一方面,“我”父親大病一場,病愈滋補身體全靠吃狗肉,“我”冬天靠穿狗皮做的衣服取暖,狗也為人獲利良多。當生存成為第一要務的時候,別說是狗,人的變節(jié)也是如此無奈。高密人團結起來一致抗日也是在基本的生存受到威脅,不堪忍受日本人的欺壓后爆發(fā),民族大義等深層次的動因遠排在其后。
莫言筆下高粱和狗的形象與內(nèi)涵和他筆下的山東高密人的性格和事跡形成了夸張的呼應和對照,這種修辭手法與歷史演義的敘述手法有很大關系,西方的歷史小說往往把著眼點放在次人物身上,通過他們的遭遇來反應和襯托時代的總體變遷;中國的歷史演義小說卻往往著墨于大人物的行為與思想,相比之下歷史演義小說側重個人對歷史事件的整體影響力,比如《三國演義》中家喻戶曉的諸葛亮,劉備,孫權等人物事跡。何謂英雄?周先生認為莫言在這篇歷史演義小說中提出了獨特的看法,以“我的爺爺”和“我奶奶”這兩個人物而言,他們相較于同時期的其他人并沒完成什么驚天偉業(yè),但這兩個人物的動人之處就在于他們豪爽的英氣,這正是敘述人“我”這一代回溯過去所能汲取的最大的養(yǎng)分。
三、總結
分析至此,周先生對于莫言的《紅高粱家族》的分析接近完成,但這篇作品收錄在周英雄先生的著作集《比較文學與小說詮釋》中,其實包含了一個隱藏問題:這篇文章如何在小說詮釋中展示“比較文學”的?用周先生自己的話來講:“總而言之,《紅高粱家族》表現(xiàn)的是現(xiàn)代精神,使用的也不乏現(xiàn)代技巧,可是小說的哲學基礎中也充滿了反現(xiàn)代的歷史觀,暗示所謂種的退化。”[11]但并未依此深發(fā)下去,而是以兩個問題做結尾,留下一個開放式結局:“到底文明的發(fā)展指向何方?而理性、愛情、禮教、國家民族等觀念,是不是比我們想象的要求更復雜,值得我們再三思考?”[12]
比較文學作為一種研究方法,在這篇對《紅高粱家族》的分析中似乎并不是很明顯。綜合全書來看,第一章的三篇文章《文學理論與比較文學》,《結構、語言與文學》和《結構主義是否適合中國文學研究》中周先生討論了國內(nèi)文學界對于西方理論的接受程度;第二章《傳統(tǒng)小說》;第三章《當代小說》,也是收錄了《<紅高粱>演義》的一章;第四章《自我與性別》探討《性別·自我·人格》等四篇;最后一章《民間文學》。由此可以看出這本書第一章表達周先生對于文學理論分析文學作品的看法,第二章至第五章則是他在具體文學作品中的應用。因此要想得知周先生對于比較文學“詮釋”小說的看法,就必須回到第一章進行閱讀。
在本書第一章第一篇《文學理論與比較文學》中,周先生寫到:“大體來說,文學理論與比較文學關系復雜、曖昧,甚至矛盾。若干支持文學理論的人認為,透過文學理論的后設語言,比較文學的研究方不致淪為繁瑣的史料追縱(即狹義的影響研究),或文學現(xiàn)象之膚淺比附(即狹義局部平行研究)?!盵13]而相反的,有的學者認為“文學理論往往喧賓奪主,為了提煉文學的普遍性,尋求文學的深層結構,忽略甚至壓制比較文學所側重的差異性與個別性。”[14]針對這兩種論爭,周先生的態(tài)度是十分模糊且謹慎的,他認為無論是否使用文學理論來分析文學作品,其目的不是尋找文學的共相尋求內(nèi)在結構,就是比較異相追求文本個別性。并提到當時引起學界廣泛討論的闡明法(illumination),在當時中國學派尚未在方法論上獨樹一幟,有很多問題還亟待一一理清,也可以解釋為何這篇發(fā)表于1988年5月4日在北京大學比較文學研究所舉辦的學術討論會上的發(fā)言觀點和立場如此曖昧。
考慮到周先生創(chuàng)作這本書的時間尚處在中國比較文學發(fā)軔期,理論構架尚不完善,各種討論才剛剛起步,這種貫穿全書的對理論應用有所顧忌的態(tài)度也就可以理解了。
注釋:
[1]莫言:《紅高粱家族》,上海文藝出版社,2008年8月版,前言.
[2]周英雄:《比較文學與小說詮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年3月第一版.
[3]同注釋②,第138頁.
[4]同注釋②,第139頁.
[5]黃霖,韓同文選注:《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31頁.
[6]同注釋②,第145頁.
[7]同注釋②,第145頁.
[8]電影《紅高粱》中臺詞.
[9]同注釋②。第149頁.
[10]同注釋②,第150頁.
[11]同注釋②,第 153頁.
[12]同注釋②,第153頁.
[13]同注釋②,第15頁.
[14]同注釋②,第15頁.
參考文獻:
[1]莫言:《紅高粱家族》,上海文藝出版社,2008年8月版.
[2]周英雄:《比較文學與小說詮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年3月第一版.
[3]黃霖,韓同文選注:《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