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勇強
摘要:《點燃一根煙》是臺灣歌手林玉英演唱的國語歌曲。其愛情表達與歌詞“非個人化”及“情感代言”等問題有關。比較穆旦詩歌表述,無論政治、道德,都無法掩飾欲望支撐的愛情。春草喚醒野獸,相同倦怠中,釀出人類最美好的蒙汗藥。愛情實是表象各異,世代輪回的游戲,它以另一種典型方式證明生命的倔強再生。
關鍵詞:港臺歌曲 穆旦 愛情 審美
點燃一根煙,我的心像吐出的煙圈;
倒?jié)M一杯酒,你的臉像蘋果般嬌艷。
我多么希望,你不曾離去;
我多么希望,愛情再繼續(xù);
我多么希望,我們能再相聚。
我多么希望,我多么希望,能再遇見你!
每當走過每一條街道,我在找尋你。
——《點燃一根煙》
通常,煙、酒一旦與女人,尤其與年輕女人聯(lián)系起來,依慣常觀念就不是什么好事。因為對煙、酒的印象,當今時代已將之灌輸成“傷害身體”的代稱,其傷害程度僅次于毒品。所以,普羅大眾便有如下聯(lián)想:煙、酒——有害;女人吸煙、喝酒=不良少女。這首歌曲本屬港臺的“靡靡之音”,雖然悅耳動聽,然所謂“靡靡”的儒學認知就是誘惑,或者人們不能抵制這樣的誘惑,乃至走向“墮落”。這也加深了聽眾對“煙酒”的不良認知。這些認知基于我們生活的社會及成長過程建立的規(guī)范。人們便憑這樣的“成見”,判斷歌曲格調(diào)的高下?!案裾{(diào)低下”的另一種形容,自然是“對人有害”“誤入歧途”的聯(lián)想。于是,我們自小就有這樣的觀念,凡沾煙酒的女人,都是有失良善,或走向“墮落”的人。
“點燃一根煙,我的心像吐出的煙圈”,讓人想象一個少女“吐煙圈”的模樣,給人格調(diào)不高的印象。作者以“心”比擬“煙圈”,對“煙”沒什么不好,然對“心”而言,比擬成“煙圈”,自然是西門慶成了武大郎,令人不爽。再說,心像煙圈,只是形似,其“神”并不像。這樣的比擬,甚至不如“倒?jié)M一杯酒,你的臉像蘋果般嬌艷”。滿酒喝下,臉會泛紅。把女性紅撲撲的臉比擬成嬌艷的蘋果,的確讓人愉快,甚至可以想到“可愛”。酒——臉紅——紅蘋果(嬌艷),這一聯(lián)想過程,形象貼切且愉悅心情;反之,“煙圈——吹出的形狀——心”之間,煙圈像“心”,令人質(zhì)疑。嘗試吹上百個煙圈,估計難成一次“心”形。這也提醒聽眾需延伸想象,或許“心像吐出的煙圈”就像曾經(jīng)的愛情,成形容易,飄散更容易。除此以外,歌曲從邏輯的“字”轉(zhuǎn)成音樂的“聲”,字化為“行腔”。一方面,聲音拉長,聽眾有時間憑聲腔文字想象,才有聲音轉(zhuǎn)換成形象的審美過程;另一方面,由于氣息長短,聲音抑揚,有各種情感的溶入,觀眾才能明確感受歌曲的情感變化。所以,“點燃一根煙”這首歌得到聽眾的共鳴,除了音樂悅耳的魔性,歌曲流行還有一個由“個人情感”向“眾人隋感”轉(zhuǎn)化的問題。
“我多么希望,你不曾離去;我多么希望,愛情再繼續(xù)”,這樣普通的歌詞,沒有文字魅力,卻有平凡人表白的感動,而音樂“靡靡”更支撐著這樣的表白。因此,歌曲感人的關鍵在于對“平凡人”的認同。只有認可了這女子的情感,人們才能接受這樣的表白,甚至轉(zhuǎn)化成自己的情感。故這些歌詞給聽眾的“印象”,雖不如“蘋果般嬌艷”那樣“深刻”,然正因為其“耳熟能詳”,一旦聽眾魅惑于音樂助力的“行腔”,便極易產(chǎn)生朗朗上口的“情感共鳴”。同樣,與方文山比較,周杰倫歌詞多為口語的普通,然而這樣的普通文字,往往得益音樂配伍后呈現(xiàn)出的“非個人化”效果。譬如“為你翹課的那一天,花落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間,我怎么看不見。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晴天》)。這是中學時代每個人都有可能經(jīng)歷的生活及心理,故盡管文字普通,反而形成了艾略特所謂的“非個人化的創(chuàng)作”。
在欲望和審美的雙重誘惑下,無論男女,作為戀愛中的“個人”想法,當然不希望那個英俊或漂亮的異性離開自己。所以,“我”總希望這樣肉欲與精神雙重享受的愛情能重復再來。然而,愛情只是激情的釋放,它不可能永久保持亢奮或高潮。所以,“愛情再繼續(xù)”最實際的期待是激情落下不要太快,有一個綿長、平緩的降落——“靜靜地,我們擁抱在用言語所能照明的世界里”(穆旦:《詩八首》),這才是那個期待挽回,且能“再繼續(xù)的愛情”。
當年,詩人穆旦享受愛情的亢奮后,便進入了“夕陽西下,一陣微風吹拂著田野”(《詩八首》)的愛情平靜期。戀愛因詩句而生動,這是怎樣的舒心愜意?。矍槿珀柟夂挽?,微風吹拂心田,身心仿佛已經(jīng)溶化,只剩“感覺”留存。然而,因為戀愛不能維持長久的激烈,內(nèi)心憂慮“相同和相同溶為怠倦,在差別間又凝固著陌生”;擔心在一條危險的窄路,“我制造自己在那上面旅行”(《詩八首》)。男女彼此熟悉,就會有倦怠。肉身是有限的存在,不可能始終保持亢奮。所以,愛情道路狹窄危險,詩人對于愛情消散的擔憂,顯而易見。愛情的窄險在于,要么得到,要么失去,然最令人難過的是——“得到了又失去”。失去后,心有不甘,渴望再次得到,恢復成當初一般無二的原樣。這顯然不可能。因為愛情逝去便不會重來,只能重塑。這樣的宣泄,或者只是讓自己好受些。由于人類本身就是動物,所以他也像獅子、老虎、狗一樣,有很強的占有意識和領地意識??吹焦穼δ憧穹?,你會覺得可笑,馬上能明白這種意識很低等。因為那地方真不屬于這條狗。領地占有僅對同類有效,對于異類沒什么效果。事實上,我們一生只擁有感覺,以及對于感覺的向往與回憶。別的,我們一無所有,那些身體外的物什,從來就不屬于我們。你只是感覺占有了,其實它們從來不屬于你。
按佛教的說法,人轉(zhuǎn)世時會遇見男女交歡,如果此時人的“中陰身”(魂魄)產(chǎn)生并具足了貪心和嗔恨心,便會投生為世間的男人或女人。這與基督教亞當、夏娃受誘惑被逐出伊甸園的說法,在本質(zhì)上是一致的——即“欲望”使人類失掉了天堂,來到人世間。因為“元神”殘缺——人類始終無法克制肉身上的欲望,必然再次墮落。無論如何,對異性的欲求,造就了你我“今世愛情”的本源。青春成熟,欲望、貪婪被強烈地喚醒,如“你底年齡里的小小野獸,它和春草一樣呼吸”(《詩八首》)。一旦,青春有了呼吸急促,接踵而來的熱戀便是“紅紅的花開滿了木棉道,長長的街好像在燃燒”(洪光達作詞、馬兆駿作曲:《木棉道》)。只是,“愛情”終是抽象詞匯,人們對它的渴望卻是一種“復合雜揉”的感受——既有欲望之后的回味與留連,又有彼此熟識后的情感依靠,還有審美的欣賞滿足。
《點燃一根煙》以女子口吻描述心情,男人卻偏愛這樣“柔弱”的代言——即如憧憬夢想的年齡,剛好看了TFBOY的表演;在相信未來更美好的年代,某些歌曲便順勢蠱惑了這樣的虛幻。從女子的渴求中,男人感受自己被女人需要,便臆想出一個既可愛又可憐的美女形象,在歌曲虛擬的情境里釋放自己隱秘的情感。虛擬的情境主要是聽者根據(jù)自己的恒常圖式構建的。這樣的圖式,表面是聽者審美意識呈現(xiàn),然從深層剖析,它又與聽者的欲望、情感,乃至政治、宗教、倫理等意識形態(tài)相連。若道德、宗教不排斥,甚或欣賞女孩吸煙喝酒,并且允許直接表達情愛,那么你的審美意識自然要比在儒教環(huán)境的聽眾更容易接受這樣的女性形象。
若論政治的影響,經(jīng)歷過“文革”的人體會更深。那時候流行“不愛紅妝愛武裝”,“紅衛(wèi)兵”袖章,“為人民服務”的挎包。手持紅寶書,革命戰(zhàn)士的颯爽英姿就是那時最好的“美顏紅妝”。類似“洪湖水赤衛(wèi)隊”“草原女民兵”“紅色娘子軍”那樣的革命歌舞,實是用那時代的“政治意識”取代甚或包裹住了“青春”的美麗。以那樣的政治意識,絕不能接受“吸煙喝酒”,只顧情愛,全然忘了解放全人類的女孩??蹃淼睦硐?,也抹去了那時代個體感覺的獨特與豐富。如今重溫昔日的歌舞,已有了這些覺悟反思——女人本應品相“婀娜”“柔弱”“嫵媚”。然而,那時的政治環(huán)境卻偏偏讓這美麗的青春添上“挎槍嚴肅”的模樣,瞧著就覺得想笑。然而,我們又不能將“青春美麗”與“嚴肅政治”剝離,審美與政治就這樣近似天然地粘在一起。由此,我們一要了解審美源于感覺欲望,還與其他意識形態(tài)相連;二要承認個體審美意識的共性與個性。同一時代,同一文化氛圍的聽眾,自然有趨同的審美情感,但也有個性的不同,或憐愛小家碧玉,或鐘情大家閨秀,寬額廣頤,長臉細頸,眉眼各有不同。聽者總是按自己的審美喜好,想象歌曲幻境中的女子形象。即如“草原女民兵”“紅色娘子軍”的舞蹈表演,當年的觀眾看到的只是革命意志與姑娘們的颯爽英姿。而如今舞蹈再現(xiàn)時,政治、革命的意識已經(jīng)遙遠、淡漠,剩下的唯有當年的青春美麗。青春是什么?青春就是身手矯健、活力四射,“一字馬”隨便來;青春就是昂著高傲的頭顱,憧憬未來。至于美麗,則是姑娘們完成舞蹈動作,你我內(nèi)心已然陶醉,無法自拔。
愛隋世代輪回,脫不了表象各異,實質(zhì)一致的重復。人類及其青春,或許只是上帝預設的游戲。各種酷炫的表象—包括青春與愛情的美好影像,只是人類精神的“蒙汗藥”。時間,則是“情感”與“表象”的幫兇。每天陶醉、漫長地度過,致使你我沉迷其中。待到幻象消散,方知此生已無法重塑。早先,演員王丹鳳、秦怡曬出自己的民國照片,在那時光的感慨里,青春如同再也玩不起的“肉身游戲”,臉龐靚麗轉(zhuǎn)眼就成了形銷骨立。脫離欲求的表象,人們才發(fā)現(xiàn)——“從這自然底蛻變底程序里,我卻愛了一個暫時的你”(《詩八首》)。即使頹廢,抽煙、飲酒、哭泣,黯淡變灰,變灰又新生,那也只是上帝在玩弄他自己。人類、生命,從來都是這樣倔強而生,循環(huán)往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