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魁先生是我省著名的民俗學家及作家，是省政府聘任的省文史研究館員。他以自己的文學筆觸，以善于捕捉民間生活細節(jié)蘊含社會核心意義的思想敏銳，以擁有巨量真實生活素材為前提，梳理、整合、提純前輩們在地方文史方面那些零碎又缺少系統(tǒng)的內(nèi)容，藝術(shù)化地再現(xiàn)青海民眾日常生活從貧困單一到富裕豐滿的演進過程，給后來人提供了一部部血肉鮮活的文史材料。

如果說在撰寫以家族歷史為主脈的長篇小說《麒麟河》時，他不得不注入很多的主觀情緒，那么在撰寫《家國年輪》時，他以更加客觀的態(tài)度和著眼點，調(diào)動和應用存儲在心里的這些有血有肉因而生命力持久的寫作素材，在文史這個層面上挖掘出其潛在的意義。

他是土生土長的西寧人，是西寧市社會發(fā)展的全程見證者。西寧解放那年他剛5歲，從童年的幼稚好奇，到青年的盲目沖動，再到成年的冷靜沉著和老年的從容淡定，可以說陳元魁先生是西寧社會發(fā)展的見證者和親歷者。他善于觀察、善于比較、善于思考又善于歸納總結(jié)升華的文學宿命，讓他有了與別人不同又無法替代的洞察力和感知力。

需要強調(diào)的是，他用青海民間“花兒”中的核心句子作為該作的篇章分目，是有用意的。它們是以百姓日常生活為基點，以歷史文化傳統(tǒng)為支撐，以社會物質(zhì)條件為肌理，全方位展示社會生活從低級向高級發(fā)展過程的有文學色彩的文史作品。

“花兒”之所以被人們譽為民間百科全書，是因為“花兒”的唱詞中，幾乎涉及了社會實踐的方方面面。只要把“花兒”集捧在手里連續(xù)讀上數(shù)百首，一個豐富多彩的社會鏡像就會展現(xiàn)在眼前，總會從中找見情感和記憶的對應點。而他從中感知并發(fā)出來的，是與民眾日常生活可以對接起來的豐富記憶和推想。感覺只要調(diào)動與這些樸實生動“花兒”詞句有關(guān)聯(lián)的記憶和想象，就會舉一反三地推演出社會生活發(fā)展中某一個方面的縱向概貌。稍加杜撰，便是一篇獨立并有鮮活血肉的文史資料。同時對所引用“花兒”唱詞，做些學術(shù)層面上的簡約評析，就能使這一民間口頭文學藝術(shù)奇葩更加鮮艷。

需要強調(diào)的是，他多年來翻閱過的省、市、區(qū)三級文化宣傳部門分別出版的各種文史資料，發(fā)現(xiàn)有些撰稿作者的姓名頻繁出現(xiàn)，他們是：魏明章、陳邦彥、鄧靖聲、嚴永章、趙仰侖、李逢春、羅耀南、程起駿、董紹萱、任景民、朱世奎、靳育德、王世哲、羅麟、陳顯澤、張志圭、靳克義、邸兆貴、祁寧英、滕曉天、何鴻儀、朱世達、趙德炎、楊文盛、羅平、張奮生、巢生祥、李汝鑫、趙邦明……這眾多有著文化情懷的前輩和同仁們，憑著一己的熱忱，為省市區(qū)各級文史資料的搜集整理撰寫注入了大量心血，做出了珍貴貢獻。他在文章中多次有選擇地引用了他們的文史成果，是刻意延續(xù)他們對我省文史工作的一往情深，也是陳元魁先生表述向他們的致敬。

花花被兒綠檔頭（衣）

花花被兒綠檔頭，樣樣兒新，繡給的花兒們俊了。這是六句式“花兒”唱詞中的后三句，也即抒情的內(nèi)容?？梢哉J定，這首“花兒”產(chǎn)生的年代，應該已經(jīng)到了二十世紀 60年代末，是一首新編“花兒”。因為更早的年代里，青海城鄉(xiāng)民眾家居習慣中，沒有“檔頭”這樣的說法。也許在極少數(shù)富貴人家例外。但那時候普遍的現(xiàn)象是由于物質(zhì)條件極度匱乏，大部分城鄉(xiāng)家庭的第一要務是吃飽肚子，在食不果腹的窘迫現(xiàn)實里，是沒有心情講究穿戴，更別說是炕上的鋪蓋被褥了。

那時候城鄉(xiāng)民眾家庭的炕上用品，無外乎是板炕或打泥炕上鋪一條毛氈，毛氈上疊放著一條或兩條被子，被面大多是褐子。條件稍稍盈實人家，鋪的是質(zhì)量上乘的秋毛氈，一般人家只能是雜毛搟制的沙氈。城里富貴買賣人家，有滿間炕上鋪著手工編制的栽絨毯子的，但這種人家的數(shù)量極其有限。在鄉(xiāng)下，連沙氈鋪不起而“溜精炕、溜精板”的現(xiàn)象卻不在少數(shù)。

也有少數(shù)殷實人家，在為兒子準備娶親成家前的歲月里，日積月累積攢下好羊毛，搟下一條上好的秋毛白氈，再花費用把白氈送到城里染坊染成大紅喜氈，兒子大婚，把新紅氈鋪在洞房炕上，為大婚喜慶增添別樣的意趣。這當然得有兩個前提，其一是經(jīng)濟寬裕，其二是家庭有很高的審美傳統(tǒng)，兩者缺一不可。故而這樣的現(xiàn)象在青海鮮有，但至今沒見過這方面的民俗記載可為佐證。

毛氈的特點是保暖防潮、抗蹭耐磨。無論城鄉(xiāng)，在板炕或打泥炕上鋪一條毛氈，用不著在氈上覆蓋別的什么織物。睡覺、起居、吃飯、待客、做針線、做經(jīng)事……全在炕上，其作用超出了炕的本身功能。

說青海當?shù)氐拇采嫌闷?，不得不說說枕頭。當年青海人家的枕頭是型似菜瓜的長方型，其特色在于枕頭的兩端，有兩副正方形繡品作為裝飾，使枕頭的實用性，有了民間工藝品風格，這種特色除青海外別處鮮見。

人的一生枕頭是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從嗷嗷待哺的嬰幼兒到年長的老人，終生誰不與枕頭為伴？“瞌睡遇了枕頭”這句俗話，不但形象地說明了人與枕頭的關(guān)系，還有一層弦外之音：得其所好?？梢姡眍^除了實用，還會生發(fā)引伸出一些文化意味。唐·沈濟《枕中記》記載：貧寒學士盧生，在邯鄲客店遇一道士，訴說貧寒的苦衷，道士給他一枕，讓其在夢中享盡榮華富貴。一覺醒來，店家的黃粱米飯還沒煮熟。足見人生美夢的虛幻短暫。這是成語“一枕黃粱”的出處，類似與枕頭有關(guān)聯(lián)的成語還有“高枕無憂”，其旨意與本文無涉，不再贅述。

青海當?shù)厝思彝ㄓ谩安斯险眍^”。通常用元青和頭藍布做枕皮，兩邊是繡花檔頭，內(nèi)裝蕎麥皮。同是枕頭，由于繡花檔頭的工藝精拙而分出審美效果的高下。比起肚兜，襪溜跟、針線荷包等民間繡品，枕頭堂而皇之擺放在炕上顯眼地方，親友往來又在炕上款待，故而婦女們繡枕頭要比繡其他東西更為用心。這種繡了“魚兒戲蓮”“喜鵲彈梅”等等傳統(tǒng)圖案的枕頭，在婚嫁中當作娘家人饋贈給婆家主要親友的禮品，眾目睽睽下接受婦女們的檢驗和挑剔，刺繡手藝不到家，是不敢亮在人前的。

這種裝了蕎麥皮的枕頭搬取輕巧，枕在頭下穩(wěn)定涼爽。無論怎樣轉(zhuǎn)頭，枕頭會依據(jù)人的頭臉形狀改變它的凸凹坡度，給人恰到好處的舒適感。自然，功在蕎麥皮。它蓬松輕滑透氣性好，會依據(jù)不同角度的壓力改變它的組合狀態(tài)。

枕頭的實用范圍有限，人們除了睡覺使用它，平時并不怎么在意它的存在。就當?shù)厝硕?，一生中至少有兩次要強調(diào)枕頭的意義。一是嬰兒出生后，為防止把頭顱睡歪，家長十分留意枕頭發(fā)揮的作用，給嬰兒枕一本薄厚適宜的書，或用豌豆裝個小枕頭，旨在讓可塑性很強的嬰兒腦袋睡出理想的形狀。二是娶親成家，有搶枕頭的風俗。新郎新娘爭先入洞房，把床上枕頭壓在屁股下，以求婚后生活中始終處于優(yōu)勢，這當然是封建糟粕。

除了大眾化的“菜瓜枕頭”，那時候還有些特殊的枕頭。曾見一老嫗枕著一只小木箱，箱蓋中間部分凹下去，前邊有搭扣還有小鎖。據(jù)說里面裝著老嫗的心愛細軟。除此之外，據(jù)說有些富貴人家還有瓷枕玉枕，枕這樣的枕頭有健心安神醒腦明目的功能。

后來，繡花印花帶皺邊的枕頭被人們漸漸接受，因它的輕便美觀，被鄉(xiāng)民們叫作洋枕頭。這種枕頭得有一個相配的枕心。當時蕎麥皮難尋，民眾的枕心里大多裝的是麥草。這麥草剛裝進去鼓囊囊的，枕一段時間壓實，又輕飄飄的，挪動一下會有針尖似的草屑從布縫中鉆出來，讓人脖頸發(fā)癢，是名副其實的“繡花枕頭一包草”。

如今，隨著床上用品日益增多，配套的枕頭款式也多起來，色調(diào)更是豐富。基于它的功能，萬變不離其宗，它的形狀沒有多大改觀，無非把單枕弄成連枕，把長方形縮成正方形。磁性枕因此應用而生。中國古有療病養(yǎng)生的藥枕，這磁性枕就是藥枕在新時代的延伸和發(fā)展。

中央電視臺第二套節(jié)目的“生活”版塊中，消費驛站欄目對眼下上市的各種枕頭作了調(diào)查評說，對單孔、四孔、七孔以及磁性枕頭的實用性作了客觀的報道，提醒消費者在選購枕頭時因人因時而宜，不要盲目從眾。

曾有這樣一則電視廣告：枕上繡著一對戲水鴛鴦，其中一只“游”了出去，停在另一只枕上。這當然是寓意，暗示同枕的有情人因故分臥，這“故”就是可惡的感冒病毒。這則宣傳感冒藥的廣告，創(chuàng)意比較含蓄，沒有赤裸裸地煽情，觀眾看了身上不起雞皮疙瘩。

“花兒”里還有一首說到了枕頭：鴛鴦的枕頭不穩(wěn)當，尕妹的胳膊（哈）枕上。民間自有獨到的機智和風趣。想枕尕妹的胳膊，就說鴛鴦枕頭不穩(wěn)當，這需要人們心照不宣的理解。設(shè)若鴛鴦枕頭有知，從此不給見異思遷的主人服務，不知主人作何感想。

如同中藥配方中的君臣文武搭配，如果把青海居家用品中鋪的、枕的視為臣屬，那么被褥則必然是炕上元君，得詳盡地敘說敘說。

在古代，被子稱為寢衣?！墩f文》中說：“被，寢衣，長一身有半?！庇郑骸棒?，大被?！睂τ谑裁词菍嬕拢叭擞胁煌庖?，有人認為相當于今天的睡衣，但多數(shù)人認為就是被子。在古代，并不是人人都能有被子。富人可以蓋錦繡的被子，估計這種錦繡的被子就如同現(xiàn)今蘇杭的織錦綢緞被子。那么窮人呢？一般蓋的是布被，所以常以“布被”表示清寒生活。連盛唐時代的詩圣杜甫也屬于這種布被階層，《茅屋為秋風所破》中的“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可作證明。

很長一段歲月，青海城鄉(xiāng)民眾都可歸為“布被”階層。家里四五個人只有一床被子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大多是薄厚不等的羊毛被子，而且一年四季沒有更換的可能。大人睡在兩邊，孩子夾在中間，倘若一邊的大人轉(zhuǎn)身又要捂嚴被子，另一邊的大人甚至中間的小孩就得挨凍。農(nóng)村的情況更是可憐，個別人家的土炕上能有一床被兒，是可以向人炫耀的事實。雖然這床被兒的被面被里不過是手工粗制的褐子。多數(shù)人家，睡覺蓋一件皮襖（當然是白板破皮襖）、蓋一條沙氈，就阿彌陀佛了。那沙氈是粗羊毛搟制的，蓋在身上硬翹翹的，四邊透風，氈邊如果與肉體相磨，硬癢難耐。于是產(chǎn)生了夫妻夜半作喜，沙氈邊“割”疼孩子求饒的笑話，成為了現(xiàn)代版的“惡臥”。

60年代初，市場有一種印花布，大朵大朵的花，其間密布著枝葉，色調(diào)厚重艷麗。城鄉(xiāng)大多數(shù)人家，都買這種印花布作被面，比現(xiàn)成的印花、織綿緞被面便宜，耐臟，耐洗，適宜貧困人家的消費條件。在這種被子上多縫一塊棉布的檔頭，就成了“花兒”里唱的：花花的被兒綠檔頭，樣樣兒新，繡給的花兒們俊了。

二十世紀60年代始，交通逐年改善，物資也漸次豐富起來。從窘迫的生存境況中擺脫出來，首先一條，得把睡覺的狀態(tài)改變一下。試想，一條被兒下擠著幾個胴體，如何安睡？夜里睡不安穩(wěn)，白天哪有精神？哪怕一星期不吃葷，也得添制一床被褥。于是，扯花布、買棉花、撕羊毛，家家忙乎起來。婦女們跪在炕上，小針縫，大針引，一床綿軟嶄新的棉被就問世了。疊起來放在炕角，鼓鼓地發(fā)散著溫馨。那些一時還無力添制新被的，眼看要落后，努力把舊被改造一下，或拆洗換上新被面新被里，或把壓實的棉花網(wǎng)套彈虛弄軟。于是乎，從內(nèi)地上來彈網(wǎng)套的人，背著長弓在街巷里轉(zhuǎn)悠吆喝，被某家主婦喚進院里，鋪設(shè)網(wǎng)床，錚錚嗡嗡地把舊網(wǎng)套彈得雪花紛飛，轉(zhuǎn)眼變得新棉花般柔白。

有那心細的婦女，覺得被頭易被腦油弄臟，整個兒拆洗又費事又費棉線，靈機一動，找塊干凈白布縫住被頭。檔頭，由此應運而生。

檔頭，青海民間有兩種概念。其一，指被子朝著枕頭的一邊，睡覺前拉被窩，必須讓檔頭朝上，如此，免得時常捂腳的一邊捂在嘴上。其二，被子縫好后，在認定被頭的一邊另外縫上一塊布，用來護住被頭，這樣，拆洗易臟的被頭要比拆開整個被子便利。這塊后縫上去的布，就叫檔頭，也有叫被頭的。

防寒保暖，是被褥的實用功能。青海氣候偏寒，即便是盛夏三伏，夜里睡覺不蓋被定會著涼。尤其那時節(jié)的土木結(jié)構(gòu)民房，低矮、陰濕、腰腿有病的人以及老者，夏天尚且要睡熱炕，豈能不蓋被子。如此，被褥里裝什么，頗有講究。條件好的家庭，用棉花裝薄被，夏天蓋；用羊毛裝厚被，冬天蓋。如果用駝毛裝一床被子讓老人體弱者受用，再好不過?？蓱z生活拮據(jù)的人家，好不容易添制了一兩床新被褥，春寒秋涼都由它覆體。如是棉花被，隆冬注定要蜷住身子；如是羊毛被，盛夏又得受點小罪。

這自然是地域條件所限。青海不出棉花，加上棉花是國家統(tǒng)購統(tǒng)銷物資，有段時間買棉花得用購貨券，比羊毛還難得。故而青海城鄉(xiāng)民眾亙古以來習慣利用羊毛多，用棉花少。裝進被褥的羊毛，在長年的鋪蓋中揉壓瓷實，又被汗氣侵蝕，三五年就得拆出來洗一洗，洗凈灰土汗氣；重新撕一撕，使羊毛恢復篷松透氣的保暖彈性，再裝進被褥使用。其使用年時和價值，反而比棉花經(jīng)濟。

除去保暖防寒，被褥的裝飾功用是居家的一件不可輕視的要素。購買花色艷麗的棉布做被面，抑或直接用蘇杭織錦緞被面，無疑都是為了美觀。試想，把一床只用白紗布或灰粗布裹住棉胎的被兒疊放在炕角，另一個炕角疊放一床織錦緞面的被子，兩者相比，產(chǎn)生的結(jié)果會是怎樣？難怪婦女們十分在意被面、褥面的花色質(zhì)地呢。床角擺兩床疊得齊齊整整的花被，那花團錦簇的被面，被窗戶里射進的天光照耀，不同的角度產(chǎn)生不同的光彩。那活泛的流光溢彩給人多少怡目的美感？而主婦的心氣、秉性、居家的溫馨富足、都從這些怡目的光彩中透露出來，讓人美不勝收。

在特定環(huán)境里，以美觀引人注目的床上褥被鋪蓋，還能體現(xiàn)別一種風格。君不見，部隊營房內(nèi)，一色雪白床單的大通鋪上，一溜草綠薄棉被疊得刀削斧劈了一般，四棱見角，八面出線，體現(xiàn)著整齊劃一的規(guī)范美。叫人不禁納悶，布表棉胎的軟和被兒，何以弄得像磚頭木方一樣硬挺平齊見棱見角？進而便欽佩那些武能使槍弄棍，文能誦詩歌唱的巧手戰(zhàn)士。每逢節(jié)假日，這些被子被他們抖開搭在院里的鐵絲上晾曬，綠色被子上護著雪白毛巾的檔頭，綠處綠得怡目，白處白得耀眼。如果細心點，從護被頭的毛巾上，便能看出被子的主人是勤快還是懶散。此是題外話，就此打住。

美觀，既能激活人的感覺又能體現(xiàn)人的一種愿望。青?；樗祝媚锍黾拗辽僖銉纱脖蛔?。這兩床被子，濃縮著母親對女兒的萬般痛愛和寄托的綿綿厚望。被面、被里、棉花套都要精心挑選，顏色要鮮艷（多以紅色為主調(diào)），質(zhì)地要優(yōu)良，圖案要富麗堂皇。多數(shù)人家首選的自然是蘇杭產(chǎn)的高檔織錦緞被面。清貧農(nóng)家，最不濟也得買兩條大紅的線綈被面。而后是精心縫制，一針針，一線線，把母親及全家人的疼愛厚望縫進被子里，自信婆家親友見了這陪嫁的婚被，從這密針細線中覺察到娘家人綿綿的心意和厚厚的期望；也自信新婚夫婦由這婚被作陪，喜喜歡歡恩恩愛愛，美滿百年。

這種極富人情味和生活韻律的現(xiàn)象，眼下似乎漸漸地淡了下去。除了遠鄉(xiāng)山村依然沿用著手工縫制婚被的習俗，城市及近郊的人家都已懶得費事，拿現(xiàn)錢去商店選購現(xiàn)成的被褥。這當然沒什么不好?，F(xiàn)時的年輕人，喜歡迎合時尚，對傳統(tǒng)的大紅大紫的色調(diào)不甚感冒，而要追求高雅、素潔、體現(xiàn)個性。再說，時下的商場，什么沒有？以百姓的話說，只要有錢，想買曬干后扎成把的眼淚也能買到。選購幾床理想的被褥，實在是小菜一碟。無論是棉花的、絲棉的、羊絨駝絨的、太空棉的，應有盡有，里子面子全是新興紡織材料，新潮的花色款式，輕柔、綿軟、保暖透氣且富有彈性。曾幾何時，被罩床罩的出現(xiàn)，讓被面的存在和審美退到了第二位。這至少減輕了家庭婦女們拆洗被褥又重新縫引被褥的麻煩。加上清潔洗滌的手法大變，認為被罩有點不干凈，扒下來塞進洗衣機，洗凈曬干再罩上去便萬事大吉。于是給被子縫檔頭的習俗，也退出了生活舞臺。

這也許就是社會進步、物質(zhì)豐厚造成的一種必然趨勢。比如文中提到的菜瓜枕頭，因與床上應用的紡織品越來越豐富而不能與其相配套，而被淘汰出局。在婚慶儀式中保留的抬枕頭習俗，抬的是新潮的繡花、印花洋枕頭（繡花枕頭一包草），而非昔日婦女們千針萬線繡制的成雙成對的民間刺繡工藝品。再比如被面，其作用已超出縫被子的單一功能，競?cè)怀闪藪旒t、搭紅習俗的新潮替代品。君不見已經(jīng)十分西化了的婚禮現(xiàn)場，至愛親朋們把一條一條又一條流光溢彩的織錦被面，摞摞層層搭掛在新郎新娘身上，熱重得新郎新娘不停地擦汗。這原本很貴重很地道的蘇杭產(chǎn)織錦稠緞被面，由于電腦提花機的出現(xiàn)與電腦輔助紋樣設(shè)計系統(tǒng)的應用，生產(chǎn)成本大幅下降，花二三十元便能買來，搭掛給結(jié)婚的、買了車的、蓋了新房的，開了商鋪的，高考成了狀元的，都用被面充當?shù)摹凹t”表示祝賀。此被面已非彼被面，這種文化上的變異，得留待后來人評說。而作為娘家人給出嫁的姑娘陪上四床六床八床婚被，讓純情的民間禮俗多出幾份炫耀和造做的味道，同代人自然是見怪不怪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