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樸
近年來,隨著網(wǎng)絡(luò)等新媒體的日益發(fā)達,詩歌邊緣化的問題看似有所改善,而在某些場域,詩歌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成了一些詩人隨意玩弄的寵物,令人頓生悲哀。在此情勢下,一些刊物也開始搖擺不定,選稿失去了基本的定位、標(biāo)準(zhǔn)和尺度,給讀者造成了一定的不良影響。2018年的《延安文學(xué)》雜志詩歌欄目,一貫秉承著刊物自己的持續(xù)風(fēng)格“接地氣、重寫實、有暖意”,堅守著物質(zhì)至上時代,淺閱讀時代的刊物良知與責(zé)任,令人心生敬意。閱讀2018年的《延安文學(xué)》雜志詩歌欄目,在詩歌給人帶來美好精神盛宴的同時,我也同時感受到了編輯的審美能力和選稿原則,我相信如此堅持下去,《延安文學(xué)》雜志的詩歌欄目一定會被讀者所喜愛,受到更多讀者的信任和作者的支持。
一、詩人的天職就是還鄉(xiāng)
在鄉(xiāng)村逐漸凋敝,城市化進程日益推進的這個時代,更多的人離開故鄉(xiāng)去了遠方尋求夢想與未來。由此荷爾德林說的名言“詩人的天職就是還鄉(xiāng)”也就在更多詩人的寫作過程中,得到了實踐與驗證。富永杰的《故鄉(xiāng)帖》,以其較為獨特的視角入筆,情感流露中對語言的張力有了極大的擴展:
我不著急夕陽西下,不急于奔走
站在高高的山頂上
故鄉(xiāng)眷戀了我的一生
我卻才俯身凝望
更多的時候,每當(dāng)回鄉(xiāng)
門前的河流
好像一桿長笛
日夜不停地吹奏著同一首曲子
作為80后的青年詩人富永杰,面對故鄉(xiāng)的山川、河流能有如此深刻的認識和感悟,內(nèi)心的滄桑感和失重感自然非同一般。青年詩人在面對寫什么、怎么寫的問題時常常會有所迷惑,那么故鄉(xiāng)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一屋一瓦也就可以作為筆下不錯的選擇?!耙恢陿淠驹介L大就離母親越遠/它一輩子都在長高。長得更加遠離自己的根腳/直到有一天終于聽不見泥土的呼吸/聽不見無數(shù)根系對樹冠的呼喚”??梢哉f,不管身在何方,每位詩人都是有故鄉(xiāng)的,走得更遠或離開的時間更久,詩人對故鄉(xiāng)的感情就會更深。每位詩人不同的故鄉(xiāng)在詩人的筆下會寫出不同的詩歌,但詩歌的主題、思想、方向無疑都是一致的,只是深度有所差別而已。漆宇勤這首《長大》以一棵樹自喻,鮮活的語言使得整首詩的情感更為飽滿。新媒體時代,少數(shù)詩人詩歌寫作的無厘頭化、雞零狗碎化傾向,嚴(yán)重損害了詩歌這一精神產(chǎn)物,在社會大眾心目中以往的神圣形象,而更多的詩人依舊在傳統(tǒng)詩意的殿堂中追尋著生活的佐料。90后詩人劉郎,生于河南商丘,目前在深圳打工,他在《回鄉(xiāng)偶書》中寫到:“時間一刻不歇,外頭/下起雨來。事實上/有可能不是雨。有可能是/幾個在集鎮(zhèn)上,玩樂回來的/年輕人的談笑聲?!痹娙耸敲舾械拇~,善于捕捉身邊的詩意,也能從中發(fā)現(xiàn)一些生趣或道理。劉郎在詩歌中一邊追尋著逝去時光的同時,一邊也細細觀察著家鄉(xiāng)的新變化:
田地四周還是田地
有時候種著麥子
有時候長滿了玉米
在平原上
田地四周還是田地
不可能有別的什么了
不可能有別的什么
能裝得下,那么多新墳和舊墳
新墳里住著李昌成,孟現(xiàn)發(fā)
一個二十四死于車禍
一個十四歲,消失在垮塌的磚窯中
舊墳里,有我未謀一面的祖父
他早已重新化為泥土??窗?/p>
那些茂盛的莊稼和荒草
或許就是他們,努力活過來的一部分
——《田地四周還是田地》
在這個火車提速、航班增多地球狹小便捷如村落的時代,雖說故鄉(xiāng)已經(jīng)不再像過去那么遙遠,但故鄉(xiāng)仍是一首永遠唱不完的歌,是每個詩人詩歌寫作題材的一個重要取向。之外如曹帆的《故鄉(xiāng)》《雪落大地》,閆太安的《流浪的魚》,王磊的《鳥巢》等也都以個體的生命體驗對故鄉(xiāng)發(fā)出了深情地呼喚,讓我們看出了詩歌與故鄉(xiāng)的兄弟般手足之情。
二、詩和遠方
物質(zhì)的豐富勢必帶來精神的貧瘠,物質(zhì)欠缺可以用雙手去辛勤勞動換得所需,而精神的荒蕪,就如同一片沙漠,想要尋找一處水源十分難得。在歌手許巍一句“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唱紅大江南北的時候,許多宅在家里,守著客廳的電視機或手機時刻不離身的人又開始蠢蠢欲動,想起了那句“身體和靈魂,總要有一個在路上”的名言,急于要去走進大自然的懷抱。
詩和遠方,自古就如影隨形。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從孔子周游列國到李杜再到泰戈爾、徐志摩、海子等等,歷史上又有幾個詩人始終居于一隅,閉門造車。外面的世界是在家里看不到的,詩歌是一門創(chuàng)新的藝術(shù),只有在不斷地行走中,經(jīng)歷一次又一次風(fēng)雨的洗禮,欣賞彩虹的美麗,思想和靈魂才會有所升華,閉門造車的結(jié)果不是東施效顰于書卷的二手經(jīng)驗,就是無病呻吟出假大空的無心無情無力之庸作。著名詩評家霍俊明在《“70后”的“馬燈”:一代人的寫作命運》一文中指出:“對于懷念‘鄉(xiāng)土卻又最終失去‘鄉(xiāng)土的這一代人,寫作似乎正印證了‘行走詩學(xué)在當(dāng)下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藍紫的《布達拉宮》就是一首行走詩學(xué)意義下的代表作:
每踩上一個臺階,心中的戒律便加深一層
遠處,是白雪覆蓋的山巔
雕花的案頭鎖緊低俯的時光
佛塔莊嚴(yán),統(tǒng)領(lǐng)著一個帝國的孤寂
我已打掃干凈心中的灰塵
跟隨倉央嘉措,成為這里的一個過客
離開布達拉宮時
我的身體已是一座空空的殿堂
毫無疑問,這首具有“行走詩學(xué)”代表性的詩也是具有“在場性”和“現(xiàn)實性”的,這般大徹大悟的靈透之作如果要“畫餅充饑”或“紙上談兵”是絕對“憋”不出來的。詩人只有在親身到過布達拉宮后,她才會寫出飽含真情實感的作品。一群人去布達拉宮,有的人為了拍照,有的人為了畫畫,而只有在遠方寫詩的人,才和朝圣的人一樣,在對靈魂的皈依中找到了遠方的價值,可謂不虛此行。張靜的《綠皮火車》既有現(xiàn)場感,又有思想性,平穩(wěn)敘述中卻蘊含著一股暗暗的力量?!敖褚梗以谶@夜色里/被裝在綠色的鐵箱子里行走/上鋪是我的兒子和母親//……光在平行的電線上行走/一只鳥從這里飛過/風(fēng)指揮了這首交響樂//此刻,他們已熟睡/今夜,我愛每一個孩子和母親/今夜,我也是一個孩子和母親”。這首詩對詩和遠方的距離做到了生動地注解。在行走中的詩人,眼前有新鮮的事物,筆下就會有成功的詩篇。張靜這首詩以一個女性的視角,在一個“孩子的母親”與“母親的孩子”角色轉(zhuǎn)換中,找到了自我的位置,可謂十分難得。我們常說要去遠方,那么遠方究竟在哪里?就像永遠有多遠一樣,這個問題始終沒有答案。房子的詩歌《房子的遠方》則對詩人自我心目中的遠方做出了這樣的定義:“房子是一個人名/只是他把房子建在了遠方//遠方,不是距離上的遠/他的遠方,遠離城市和銀行/遠離禮節(jié)、遠離人行道、遠離雕塑”。在房子的眼里和心里,我們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只要遠離城市的地方都可以被稱為遠方。這就和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樣,一千個人心中也有一千個遠方。城里人的遠方在農(nóng)村,農(nóng)村人的遠方在城市。北京人的遠方在巴黎,巴黎人的遠方或許在西安。此外如慕白的《致遠方》,周文婷的《逃荒》,易翔的《朋友去遠方》,劉郎的《在深圳夢到布谷鳥的叫聲》,窗戶的《遠方》等等都對遠方進行了不同層面、不同方向、不同感受的描寫,也更加印證了“詩和遠方”的親密關(guān)系。
三、在故鄉(xiāng)與遠方之間
在故鄉(xiāng)與遠方之間,親人是拉近我們的橋梁。實際上,很多時候詩人筆下對故土、老屋、童年的追憶,歸根結(jié)底都是對于親人的不舍。將形而上與現(xiàn)實生活相結(jié)合而言,一個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可以沒有詩歌,但絕對不能沒有親人。因為親人給了我們生命的延續(xù),我們讀、寫詩,從某種意義上講有一部分實際就是對于親人的懺悔或彌補。
我那么悲哀。我在土地上
勞動的時候,從我身邊走過的人
把我當(dāng)風(fēng)景看時,對我心懷
這樣的憂愁
我的內(nèi)心,卻沒有這樣的感覺
我的內(nèi)心,被莊稼乘著季節(jié)之勢占滿
我也知道,它們簡短的一生
只記住自己是一種糧食
……
我要告訴,從我身邊走過的人
人類最好的日子,是學(xué)會種地
盡管現(xiàn)在,我無地可種
耿翔這首詩明確地告訴了人們故鄉(xiāng)與遠方之間的關(guān)系?!叭祟愖詈玫娜兆?,是學(xué)會種地”,換言之,也就是落葉歸根。從古至今,從孔子的“父母在,不遠游”到“好男兒志在四方”再到歌手齊秦唱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人們總是在故鄉(xiāng)與遠方之間奔走、回頭并糾結(jié)著、期盼著、夢想著。有人從遠方錦衣還鄉(xiāng),有人從遠方身無分文后歸來,更有人客死他鄉(xiāng),永遠無法魂歸故里。不管一個人身處何方,時光總是一步一步前進著,像個永不后退的勇士。周簌的《我的世界寂靜無聲》對時光的領(lǐng)悟較為成熟,她在無聲中與時間形成了無形的對峙:“銀白的寂靜,是塵埃的底色/我們像一季麥子巴巴地活著/就是為了,等時間的快鐮收割我們”,再如藍紫的《內(nèi)心的交響》,梁亞軍的《一年過去了》也都表現(xiàn)出了內(nèi)心強烈的掙扎意識和漂浮之痛。覓程的《相框里走下來的母親》用細微的語言,動人的筆調(diào)瞬間勾勒出了一位偉大的母親形象:
一天夜里
母親從墻上的相框里
走下來
先是給我蓋好了蹬開的被子
然后又去擦了我寫詩的桌子
倒了煙灰缸里的煙頭
再然后,坐在桌子旁邊
小心翼翼地拿起我的詩稿
忽然間,她一步跨過詩的圍欄
一如當(dāng)年走進我家的自留地
一邊走,一邊拔草
如今,母親老了
我恨自己沒有鋤盡詩間的雜草
離去的母親,就像門前日夜流走的河水一去不再復(fù)返,就是一個人一輩子永遠無法抹去的回憶。母親是一首寫不完的詩,母親對子女的愛更是世界上最偉大無私的愛。覓程這首詩與韓東的名作《我們不能不愛母親》其實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和韓東所寫到的“我們以為我們可以愛一個活著的母親,/其實是她活著時愛過我們”更是一脈相承、主旨一致的。一個人可以一生流浪,但一個人無法選擇母親,也更無法在故鄉(xiāng)與遠方之間找到一個可以縮小距離的神器,這也正是人類永恒之痛,詩歌永恒之主題。
結(jié) 語
通讀《延安文學(xué)》2018年的詩歌文本,不敢說每首詩都是精品力作,但也絕對不是魚龍混雜。用一個恰當(dāng)?shù)谋扔鳎瑧?yīng)該就是一碗金燦燦的玉米粒中也有幾顆豆子和芝麻,但也絕對有一個底線和標(biāo)準(zhǔn)在支撐著、規(guī)范著、制約著。之外編輯選稿時在立足陜北的同時也更多是放眼全國的,作為一本地市刊物,寬闊的胸懷也一定會給雜志迎來更多的讀者。最后我認為雜志的立場是鮮明的,編輯高權(quán)在做編輯工作的同時也是一位年輕的詩歌寫作者,實踐者,熟悉詩壇發(fā)展情況,能分得清作品優(yōu)劣,這本身是非常難得的。當(dāng)然《延安文學(xué)》2018年的詩歌文本也并不都是上文所談到的這些題材或表達方式,它的多元化、包容性也是不可否定的。如邢昊的《理想國》,破破的《引誘詩人成為小說家》等等也都有其獨擋一面的沖擊力和殺傷力,值得有所借鑒。
相對于當(dāng)下一些專業(yè)性的詩歌刊物,因其本身容量大,一些人情繞不過去,難免會出現(xiàn)詩歌質(zhì)量良莠不齊的境況,《延安文學(xué)》在這樣一個很多時候綜合刊物已經(jīng)把詩歌作為點綴的年代,詩歌欄目能每期推出20個頁碼且力作頻頻,這是非常不易的。我希望在以后的《延安文學(xué)》雜志中,能推出更多有實力、有潛力的新人,也能看到更多優(yōu)秀的詩歌文本,以不負一本商業(yè)時代下純文學(xué)雜志的精神情懷。
責(zé)任編輯:高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