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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板下的男人

2019-04-10 11:59蘆芙葒
延安文學 2019年2期
關(guān)鍵詞:皂角樹麻城金毛

蘆芙葒,陜西商洛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北京文學》《青年文學》《雨花》《長江文藝》《小說林》等。已出版小說集《一條叫毛毛的狗》《裊裊升起的炊煙》《扳著指頭數(shù)到十》。

那年秋季開學,麻城的天氣依舊還有些熱。肖寡婦帶著她的女兒去麻城學校報名上學,因為上學期她還欠著學校的課本費、學雜費,就報不上名。當時,肖寡婦的女兒就站在學校的那棵皂角樹下哭,那是一種隱忍的哭,沒有聲音,身子卻一抽一抽的,眼睛好像被割了一道口子,淚嘩嘩地往外流。肖寡婦懷里抱著兩歲多的金毛,也在那里抹眼淚。這個女人,哭起來時也有幾份妖嬈,有些楚楚可憐。

陳滿滿端著一杯茶從門里出來,就看到了。

陳滿滿并不知道面前這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女人就是肖寡婦。他是個外來人口,說話的腔調(diào)都和麻城人不一樣,因此,平時除了給學生做飯,坐在這棵皂角樹下喝茶打盹,很少去麻城的街道。關(guān)于肖寡婦的事他是一點也不知道。

陳滿滿就端著那只搪瓷缸子走了過去。搪瓷缸子的水還冒著熱氣,一縷一縷地在他的面前飄。

陳滿滿走到肖寡婦女兒的面前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肖寡婦女兒的頭,問,怎么了,哭得這么傷心?他的四川話聽起來有些古怪。但大家還是聽明白了。那女孩還在抽噎著,旁邊的一個學生說,她欠學校的錢,報不上名了。是的,那時,皂角樹下已有些學生圍了上來。他們像一群麻雀一樣在那里嘰嘰喳喳的。

陳滿滿站起身,手在空中劃拉了一下,說,走走走,這有什么好看的。端著搪瓷缸子轉(zhuǎn)身要進屋,肖寡婦懷里的金毛突然說,我要喝水。

陳滿滿沒有回頭,直接回到屋里。等他再出來時,手里的搪瓷缸已換成了一只小碗。他一邊走一邊用嘴吹著碗里的水,他走到肖寡婦面前,將碗遞給了肖寡婦。

金毛咕咚咕咚地喝著碗里的水,說。甜的,甜的。

金毛喝完了水,陳滿滿便拉著肖寡婦的女兒,去了學校報名處。他用他的錢給小女孩報了名。

過了幾天,三天或者四天,也許沒有那么長時間。有天晚上,陳滿滿打完熄燈鈴,準備上床睡覺。那時,一個獨身男人的作息時間是很準時的。突然聽到叩門的聲音。聲音有點膽怯,像是在試探,但聽起來卻又很堅決。

陳滿滿打開門,門外站著的竟然是肖寡婦。肖寡婦身子在黑夜里,門里的燈光剛好照在她的臉上,朦朦朧朧中,越發(fā)顯得楚楚動人了。還有那對挺起的乳,簡直有些咄咄逼人。陳滿滿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他還沒想清該不該讓她進門,肖寡婦已一側(cè)身進到了屋里。

這個可憐的女人,陳滿滿的情她無以償還,現(xiàn)在她的所有就是自己的身體了,她把自己送到了陳滿滿面前。

肖寡婦什么話也沒說,她開始剝著衣服上的紐扣,一粒一粒的,像要揭開一個謎的謎底一樣。當肖寡婦胸前的那對尤物從衣服里跳出來時,陳滿滿心里像開了鍋的水。那對尤物似乎喘著氣,女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那種誘人的氣息,像一團霧一樣纏繞著他,令他窒息。他幾乎連頭都不敢抬,他身上開始發(fā)熱,手心在冒汗。他覺得他的血脈在膨脹。說真話,當時幫肖寡婦,他真的沒有想到什么回報。他只是出于本能去幫她。陳滿滿緊緊地咬著牙幫骨,讓自己忍著,忍著。

最終他還是沒能忍住。

麻城中學和麻城隔著一條河,建在麻城河的北面。麻城河就像一條大蛇,扭動著身子從它們中間緩緩穿過。連接它們的是一條石拱橋。像一個駝背的老人靜靜地趴在那里。麻城的學生們上學下學都得從這座橋上來來去去。那時,老師在課堂上講到趙州橋,大家腦子里立馬就會想到麻城河上的這座橋。在麻城學生的腦子里,趙州橋的模樣,大致就是麻城河上這個靜靜趴著的駝背老人的樣子了。

麻城中學的后院子里有一棵皂角樹,有兩個人合抱那么粗。太陽一出來,那樹冠遮住的蔭涼就有半間房子大。陳滿滿沒事時,就端一只搪瓷缸子,泡一缸子茶坐在那團樹萌里喝茶。有時他還會瞇著眼小覷一會。陽光破碎的影子,就在他臉上身上晃出一坨一坨的白點。等下課時間到了,他只要一伸手,拽住從樹上垂下的那根繩子甩一甩,頭頂上那口大鐘便咣當咣當?shù)仨懫饋恚曇魷喓穸懥痢?/p>

樹上的那口大鐘,據(jù)說是從之前麻城關(guān)帝廟里弄來的,生鐵鑄成。鐘并不怎么大,但響起來時,整個麻城都能聽見。麻城人大多家里沒有鐘表,學校的鐘聲就是他們的表。上早課了,鐘的聲音是當當當當……,上午課了當當,當。當當,當。上晚課了當當當,當當當。陳滿滿掌控著學校鐘聲的節(jié)奏,也掌控著麻城人生活的節(jié)奏,他就是麻城人時間的掌控者。

陳滿滿除了敲鐘,主要工作是給寄宿生做飯。學校灶房就建在那棵皂角樹旁,因為給學生們做飯的那口牛頭鍋太大,沒辦法弄進建好的灶房里,就在皂角村旁立起四根木柱,再在頂上苫上草,就算是灶房了。陳滿滿在那里燒水做飯,一群一群的麻雀就在灶房前的場地上嘰嘰喳喳地跳來蹦去。有時候趁著陳滿滿不注意,它們就轟地一聲就飛上了灶臺,去爭搶陳滿滿不小心撒在灶臺上的玉米糝。陳滿滿便嘴里吆喝著用手去轟,麻雀們早聽慣了他的吆喝聲了,根本不怕。陳滿滿便拿起搟面杖,一搟面杖掃過去,嚇得麻雀們落荒而逃。

坐在教室里的學生們看得驚心動魄,陳滿滿眼神不太好,生怕他一搟面杖過去會將麻雀擊落進飯鍋里去,那可就糟糕了。

那時細糧少,學生食堂上頓下頓都是玉米糊湯。當時在學生們中間有個順口溜:進了學校門,稀飯一大盆,盆里照見碗,碗里照見人。陳滿滿是四川人,聽見孩子們說這順口溜時,就說,你個龜兒子,喊叫個啥子喲,排隊排隊,再不排隊連這稀的都沒得吃的了,餓死你個龜兒子。學生們趕緊就一個跟著一個屁股后面排隊打飯,太陽把他們的影子長長短短地拖了一地。他們把手里的碗敲得咣當咣當?shù)仨?。嚇得那些在地上跳來蹦去尋食的麻雀們驚慌失措,一溜煙地飛得無蹤無影了,那嘰嘰喳喳的叫聲也一溜煙地消失了。

陳滿滿一邊給學生們打飯,一邊拿眼在隊伍里掃,卻沒見到金毛。都好幾天了,都沒見金毛來排隊吃飯。

金毛是肖寡婦的兒子。麻城人都知道,陳滿滿是肖寡婦的相好。兩個人好了好多年了,不知因了什么原因卻一直沒有走到一起。肖寡婦在麻城手套廠上班,收入低,加之女兒和金毛都還小,常常地還要接濟鄉(xiāng)下的父母,日子過得是捉襟見肘,入不敷出。陳滿滿就把他在學校里掙的工資交給肖寡婦,幫著肖寡婦渡過難關(guān)。麻城人說,陳滿滿的工資幾乎全都填進了肖寡婦這個窟窿里了。

兩個人相好,你情我愿,也就不計較這些。可眾人的嘴卻堵不住。兩個人畢竟沒有辦證,男女之事就辦得有些偷偷摸摸,做賊似的。肖寡婦人長得很有幾分姿色,瓜子臉,馬蜂腰,走在麻城的街道上,本就招人眼目,加上和陳滿滿有了那事,只要她出門,背后總是免不了有人指指點點的。肖寡婦只能裝做沒看見。有什么辦法,孩子和她那鄉(xiāng)下多病的父母,靠她在手套廠的那點工資,只怕早就餓死了。好在那時,金毛還小,不太懂事。陳滿滿每次去,一把水果糖,就把他哄得團團轉(zhuǎn)。

金毛這小子從小就鬼得很。記得有一晚,陳滿滿去肖寡婦家,等金毛睡了,兩個人便糾纏在一起,完了事,陳滿滿要穿衣服回學校,卻怎么也找不到褲子了。剛才明明是脫了放在床頭上的,怎么就不見了呢。兩個人尋了半天,后來才發(fā)現(xiàn)睡在另一頭的金毛,緊緊地將陳滿滿的褲子抱懷里。

時間過得真的很快。一轉(zhuǎn)眼,金毛就上了初中。長了牙的狗開始學會咬人了。一切都是來得那么突然,幾乎沒有一點過渡。他先是對陳滿滿去他的家擺出了不歡迎的架式。這一點從他看陳滿滿的眼神和表情就能看出來。一個小孩竟然有那樣的眼神,就像寒冬里的風,不僅能殺死草,還能卷光樹上的葉子。

有天早上,陳滿滿起床去打起床鈴,一伸手,怎么也摸不著那根從皂角樹上墜下來的繩子了。再伸手,還是摸不見。這根繩子從皂角樹上垂下來好多年了,像長在樹上的一根藤一樣,陳滿滿熟悉得就跟他衣服上的紐扣一樣,怎么就不見了呢?陳滿滿回屋里拿出手電一照,原來垂吊繩子的地方空蕩蕩的。那根繩生生地被人用剪刀剪斷了。眼看起床時間到了,沒了那根連接鐘的繩子,就沒辦法敲響那口鐘。當初,也許是為了讓整個麻城人都能聽見鐘聲,那鐘就掛得很高。陳滿滿沒辦法,只好找來一根木桿去撞那只鐘。

那天早上的鐘聲沉悶而暗啞,就像是一個人捂著口罩說話一樣。麻城好多人幾乎都沒有聽見鐘聲。有好多人因此還誤了事。他們都奇怪,這個鐘聲多年了都是那么準時準點地響,怎么那天早上就沒有響呢。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陳滿滿覺得這事有些奇怪,但也沒太在意。也許是哪個小孩的惡作劇吧。麻城的孩子們常常有些出其不意的惡作劇。第二天,陳滿滿在他宿舍的窗臺上發(fā)現(xiàn)了一把剪刀和那根被剪斷的繩子。那根繩子像一條死蛇一樣癱在窗臺上,而那把剪刀,張開著,就像一只鷹的嘴,隨時要咬下來的樣子。陳滿滿看見那把剪刀,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手套廠特制的剪刀。是的,這種剪刀,只有麻城手套廠才有。陳滿滿當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這小子還明人不做暗事。

這才是剛剛開始,就像是學生寫作文一樣,只是個開頭。既然開了頭,哪有一下子就結(jié)尾呢?沒有這么快的。

過了一陣,學生們在吃晚飯時,竟然從碗里撈出了一只麻雀。

那時已是秋天了,樹上的葉子已由綠變黃。一片片從樹梢上往下飛。就像一只只畫眉鳥一樣。麻城人的耕地都在學校四周,一塊塊玉米和黃豆都已收割干凈。收割后的土地,那些殘枝敗葉還沒來得及收拾,雜草也裸露了出來,看起來一片零亂。陳滿滿抽空就把地里的玉米稈砍了一些回來,在灶房邊碼成一堆。玉米稈引火方便。

這個季節(jié)的麻雀,一只比一只肥壯。地里到處都是沒有收干凈的糧食。把麻雀們吃得個個肥頭肥腦的了。碗里撈起來的麻雀個頭當然不小,經(jīng)過長時間在玉米鍋里熬煮,麻雀身上的毛已脫得干干凈凈,它的肚子鼓鼓的,眼睛也是鼓鼓的,兩只翅膀耷起來,好像要隨時準備飛翔的樣子。

麻城的小孩經(jīng)常用彈弓射殺麻雀,他們將射殺的麻雀用泥巴包了放進火里燒著吃。那真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美味。在那個糧食短缺的年代,偶爾吃上這樣外焦里嫩還帶著泥土香味的麻雀,真是算得上大口福了??墒茄巯逻@只麻雀,在玉米糊湯鍋里經(jīng)了長時間的熬煮。不說吃,看起來就令人作嘔,讓人犯胃。那個從碗里撈出麻雀的修著長辮子的女學生,當即扔掉手里的碗,跑到那棵皂角樹邊,嘔得腸子都要吐出來了。她嘔吐的聲音很大,像是有人用手卡住了她的脖子。那些并沒有從碗里撈出麻雀的學生們,大概是受到她的傳染,也紛紛扔了手里的碗,在皂角樹邊,在操場邊嘔成了一片。他們大多人并沒看見那只麻雀,他們的嘔吐是因那個女生的嘔吐物而引發(fā)的。個個吐得眼淚都出來了。

這件事的后果自然嚴重。陳滿滿因此受到了學校的嚴重批評,差點丟了工作。陳滿滿打掉牙只能往肚里吞。他幾乎花掉了近一個月的工資來彌補這件事帶來的損失。開始,他還真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了,用搟面杖趕麻雀時,不小心將麻雀擊落進鍋里了。直到幾天后,他給學生做飯燒火時,從灶前的柴渣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彈弓。這只彈弓是以前他給金毛做的。彈弓的架子是用核桃樹的樹枝做成,皮子是從一只廢舊的自行車內(nèi)胎上剪下來的。陳滿滿記得,當時為了做這只彈弓,他差點將手都削破了。彈弓做好了,陳滿滿教金毛打彈弓,院子里有棵桔子樹,他讓金毛瞄著那棵桔子樹,小土塊做成的彈子,飛出去時不偏不倚,卻打在了正在水池邊洗衣的肖寡婦的屁股上。這只渾圓的讓陳滿滿如此著迷的屁股,像一只受了驚嚇的鳥兒,扭了扭,扭出了一種陳滿滿從未見過的風韻。

這只彈弓的出現(xiàn),讓陳滿滿的心里有點害怕了。彈弓和飯鍋里的麻雀,自然讓他聯(lián)想到了金毛。還有那窗臺上蛇一樣的繩子和張開嘴的剪子。金毛在開始向他挑戰(zhàn)了。麻城人津津樂道的那些流言蜚語像春天的草一樣正在金毛的心里瘋長開了。金毛在為他那個一直不存在的父親抗爭。只有他的父親才能和他的母親睡在一起。那個男人陳滿滿看見過,像是一張皮影,扁扁平平地壓在肖寡婦家的一張有裂紋的玻璃板下面。陳滿滿知道,那張壓在玻璃板下面的照片,現(xiàn)在在金毛的心里,已遠遠超過了他這個活生生的人。

那段時間,陳滿滿開始有意疏遠肖寡婦。減少他們見面的頻率。其實之前他們見面的頻率也不怎么高,偷偷摸摸的事總是有風險的。他不知道金毛這小子還會有什么讓他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不想因了他,讓金毛心里埋下仇恨的種子。一個人一旦心里有了仇恨,就跟地里的雜草一樣,想除掉就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了。更重要的一點是,他不想讓肖寡婦覺察到他和金毛之間的事。

在肖寡婦面前,陳滿滿盡量裝作若無其事,好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一個寡婦靠在手套廠上班的那點工資來養(yǎng)家,那日子過得簡直是捉襟見肘。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稍诼槌?,正因為她長得漂亮,她的門前反倒最冷清了。麻城的女人們把自己的男人看得就像口袋里錢一樣緊。肖寡婦成了寡婦,她的人生就被打入冷宮。她想找個哭的肩膀都沒有。

陳滿滿的有意疏遠,肖寡婦還是有所覺察。她是個細心而又聰明的女人。人與人沒有無緣無故的親近,也沒有無緣無故的疏遠。學校發(fā)工資了,陳滿滿還是找機會像以前一樣將工資的一部分給肖寡婦送去。他從心里心疼這個女人,也愛著這個女人,可是現(xiàn)在,他沒有更好的辦法。他把錢塞進女人的手里,心里想著盡快離開這里。肖寡婦接過錢,突然作出一副媚態(tài),扭捏著身子,要是放在以前,他會像豬見到白菜一樣,奮不顧身撲上去,抱起她將她扔到床上。可這一次,當肖寡婦的手向他伸來時,他竟然像被燙著了似的,像被人踢了一腳的皮球,一下蹦出老遠。不不不,我還有事呢。肖寡婦還是拉住了他。肖寡婦說,你是不是嫌棄我了?你要是真嫌棄了,就直說,別這樣遮遮掩掩、躲躲閃閃的。

陳滿滿說,沒,沒。我怎么能嫌棄你?只是……,肖寡婦說,只是什么?你要是不說,就把你的錢拿走!說著,肖寡婦就將手里的錢要塞進陳滿滿的手里。陳滿滿用手推擋著,連連后退。他說,以后你就會知道的。然后逃也似的跑了。

過了幾天,三天或者四天。這話好像在前面說過,似乎是肖寡婦第一次去陳滿滿的屋子時這樣寫的。其實,時間的準確與否并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肖寡婦第二次去了陳滿滿的屋子。也是晚上,只是這一次學生們剛剛放了寒假,再過一些日子就要過年了,老師們也都離開了學校,偌大的校園,只有陳滿滿一個人看守。肖寡婦給陳滿滿做了一雙布鞋,那鞋底是她一針一線納起來的。她不知道陳滿滿這個年還會不會在她家里過。不管他哪里過年,她要親手將這雙鞋穿在他的腳上。

這一次,肖寡婦沒有敲門。她還沒來得及敲門,陳滿滿就聽到了腳步聲。他打開門,屋里的燈光迎了出來,就像舞臺上的聚光燈,正好照在了肖寡婦的身上。陳滿滿看見肖寡婦手里的那雙鞋,心里一動。他幾乎是撲了上去,緊緊地將肖寡婦擁在了懷里。兩個人就像兩堆干柴一下子燃燒在了一起。他們緊緊抱著。四周一片漆黑,世界似乎也安靜下來。

冬天的風似乎長著牙,地上的落葉被它啃出一片嘩嘩的聲響。肖寡婦像一片樹葉,也在陳滿滿的懷里輕輕地抖著。陳滿滿輕輕地將肖寡婦抱起來,他要將她抱回他的屋里。

就在這時,皂角樹上的那口鐘當?shù)仨懥艘宦?,他們回過頭,看見一個火球一邊吱吱地叫著,一邊向他們跑過來。陳滿滿一下子明白過來,那是一只被放“天燈”的老鼠。老鼠是人人憎恨的東西,有人捉住了老鼠,就將煤油潑在老鼠身上,然后用火點著。老鼠披著一身火焰滿地跑,直到被燒死。那只被放了天燈的老鼠,像一道閃電,直直向他們奔來,眼看就要到跟前了,突然一拐,一下子鉆進了那堆玉米稈里去了。那些被風干了的玉米稈見火就著。一時三刻,火光沖天而起。黑夜被燃燒了起來。兩個人急忙向那堆火奔去。剛走兩步,突然就在那片亮光中看見了金毛。金毛正站在那棵皂角樹下,睜著一雙眼定定地看著他們,然后轉(zhuǎn)身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中。

肖寡婦一下明白了。天呀!她叫了一聲。她像一截樹樁,倒在了地上。

這一次,肖寡婦害怕了。她從來沒有這么害怕過。金毛的眼神,像一枚釘子釘進了她的心里。

金毛上了初中后,就知道了陳滿滿不是他的父親,那時候他時不時地就能聽到麻城人對肖寡婦和陳滿滿的各種議論。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神,那些神神秘秘的笑慢慢讓他明白了一些事。他回到家總是問肖寡婦,他的親生父親呢。開始,肖寡婦還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后來被問急了,她就指著玻璃板下面的那張有些發(fā)黃的照片說,你不是想知道嗎?他就是你的父親。金毛問她,那我的父親呢,他現(xiàn)在在哪?肖寡婦只好實情相告。

金毛還剛剛?cè)齻€月的時候,家里斷了糧。不僅是他們家,整個麻城家家戶戶都幾乎斷了糧。大人都還好說,金毛出生才剛剛?cè)齻€月。饑餓讓他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天早上,肖寡婦男人起床后,就對肖寡婦說,他出門去想辦法借點糧食回來。那個春天的早晨,肖寡婦就看著她的男人走出門,走出院子,走進了春天的陽光里。山上的野花正在開放,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花的清香。肖寡婦看見他的男人走進院子時,還嗅了嗅鼻子,他仿佛是要把這春天的氣息多吸一點來填充肚子的饑餓。誰能想到呢,他這一走就杳無音訊,就再也沒有回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好像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了一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肖寡婦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成了寡婦。別的寡婦可以嫁人,她卻只能當著寡婦。

也就是從那時起,金毛好像變了一個人,總是對著那張發(fā)了黃的照片出神,他對肖寡婦說,等他長大了,一定了攢了錢,一定要去把他的父親找回來。他相信他的父親還活著。

那場火并沒有燒起來。經(jīng)了一個冬天,那堆玉米稈已被陳滿滿當引火柴燒得所剩無幾了。只是那棵皂角樹有半邊被火烤干枯了,第二年春天就沒有再發(fā)出新芽。它成了皂角樹的痛,留在了皂角樹上。一半枯萎一半葳蕤的皂角樹,成了這個夏天麻城的一道風景,也成了麻城人的又一個話題。

這場火卻徹底將肖寡婦和陳滿滿的關(guān)系燒斷了。兩個人雖然心里想著對方,但再也就沒有來往。肖寡婦幾乎天天晚上都會做夢,她總是夢見金毛在不同的地方點天燈。她常常被這種場景嚇醒。

皂角樹的半邊枯死了,這讓陳滿滿很心痛。他到麻城農(nóng)機站配了些藥給皂角樹打起了吊瓶。農(nóng)機站的人說,也許這樣還可以救活那半邊樹呢。他每天晚上坐在皂角樹下,仿佛聽見那吊瓶里的液體正在一滴一滴地往樹枝上滲。麻城的夜依然很安靜。黑夜將一切都遮蓋住了,陳滿滿心里的痛和對肖寡婦的思念卻在黑夜里瘋長。有時,他會對著黑夜情不自禁地喊著肖寡婦的名字。

陳滿滿發(fā)工資時曾偷偷地去麻城的手套廠找過肖寡婦。兩人不能往來了,但肖寡婦的日子還得往下過。可肖寡婦像一只受了驚嚇的老鼠,愣是躲著不見他。也許是為陳滿滿著想吧。金毛已變得和以前成了兩個人了。連她這個當媽的都有些不認識。

新學期開學,他就不再去麻城的學校上學了。他說他要去掙錢,掙好多好多的錢。等掙夠了錢,他就去找他的親生父親。肖寡婦想了各種辦法,怎么也管不住金毛了,她也沒有時間去管金毛,只好由他了。沒了陳滿滿的資助,肖寡婦的日子越發(fā)難過。女兒的工作一直沒著落,鄉(xiāng)下父親的病在一日一日地加重。她要多織些手套多換點錢來維持這個家。

日子過得真快,一晃半年就過去了。

那天,陳滿滿去麻城農(nóng)機站想再給皂角樹配些藥,順便再給自己添置些日常用品,剛剛走到半邊街口,遠遠地就看見肖寡婦的門前圍了好多人,好像在演一場猴戲似的,大家都伸長了脖子。這個時候,他就看見了金毛。金毛被兩個警察押著走了出來。半年沒見,這個小伙竟然長高了,他的嘴唇上還稀稀拉拉地長出了胡子。金毛這是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事?陳滿滿的眼睛細細地從人群中看過去,卻沒見肖寡婦。也沒見她的女兒。直到人群都散去了,也沒見。人群慢慢散去,陳滿滿的心卻懸了起來。

陳滿滿一打聽,才知道,金毛出事了。

這半年,麻城發(fā)生了幾起重大的盜竊案,作案者手段極其高明,現(xiàn)場沒有留下哪怕是蛛絲馬跡的痕跡。更奇怪的是,有兩起案件,偷盜者偷盜之后,為了怕現(xiàn)場留下了作案的痕跡,這家伙竟然燒毀了現(xiàn)場。警察在案發(fā)現(xiàn)場均發(fā)現(xiàn)了一只被燒焦的死老鼠。而這只老鼠顯然是從距現(xiàn)場五十米開外的地方跑過來的,因為在這段距離中,地上隱隱殘留有被火燒過的痕跡。警察據(jù)此推斷,作案者是通過放天燈的方式,來引燃作案現(xiàn)場的。也就是說,他是將老鼠身上潑上了煤油,再用火點燃老鼠,被燃的老鼠帶著火沖進了作案現(xiàn)場。這幾起盜竊案數(shù)目大,且成了無頭案。為此,縣公安局還聯(lián)合麻城派出所成立了專案組??蓭讉€月下來,一個案子沒破不說,新的案件又在發(fā)生。

就在專案組的人束手無策時,專案組接到匿名舉報,說這幾起案子是麻城的金毛干的。并提供了一些有效的線索。

金毛被抓走的那天晚上,整個麻城人都糾纏在金毛被抓這件事中,沒有人相信這些案子的作案者是金毛。那么老道和干凈的手法,怎么是他做的呢?金毛可是個孩子呀。

陳滿滿去了肖寡婦的家。出了這大的事,他想去幫肖寡婦出出主意,看能不能有什么辦法救救金毛這孩子。這孩子畢竟是他看著從小長大的。至少也可以安慰安慰她。他輕輕推開肖寡婦的院門,看見肖寡婦正定定地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桔子旁的石凳上,她的面前是一只鐵絲做成的籠子。陳滿滿聽見一陣喀嚓喀嚓的聲音從那里傳來。他走過去,看見鐵籠里幾只老鼠正用嘴啃著籠子的鐵絲。喀嚓,喀嚓。那聲音在黑夜里格外地響。

此時的肖寡婦顯得是那樣的痩小和無助,有些楚楚可憐。陳滿滿抬起手想放在她的肩上安慰一下她,卻還是猶豫了一下,他彎下身子,輕輕地打開了那只鐵籠子的門。籠子里的幾只老鼠先是呆愣了片刻,然后,一只一只從籠子里逃命似地飛奔而出,它們圍著那棵桔樹轉(zhuǎn)了一圈,瞬間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肖寡婦抬起頭疑惑地看了陳滿滿一眼,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陳滿滿聽見,伴著肖寡婦的哭聲,黑夜里響起一片老鼠的叫聲:吱吱吱,吱吱吱。

責任編輯:魏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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