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冰
周五去鼓浪嶼?
陳振剛沒像往常那樣,在QQ對話框里發(fā)來一枝玫瑰花,或者一杯咖啡,而是留下這么一句話。
和誰?我問。我向來覺得出去游玩,地方不重要,同行的人才重要。但海,我對海是沒有免疫力的。
保密。陳振剛回過來,還加了個吐舌頭的表情。
究竟和誰去?我又問了一句。
發(fā)身份證號給我,訂機票。陳振剛沒接我的話。
我關(guān)掉跟他的QQ對話框,準(zhǔn)備繼續(xù)編輯還剩三分之一的一本散文稿。
陳振剛的QQ虎頭頭像又在電腦右下角閃動,他像窺見了我的心思,很有把握地知道,我一定會去,不管和誰。
我再次點開他的QQ頭像。
反正帥哥多丑女少。陳振剛這次是一個左哼哼的表情。
打死也不招?
去了不就知道了?
我把身份證號敲上去,眼睛落回堆在面前的稿子上。
半小時后,我收到航空公司發(fā)來訂票成功的短信。
快下班的時候,我給程曉勇發(fā)了一條去鼓浪嶼的短信,但這就像一條錯發(fā)的短信,他沒回我。
回家路上,我想起昨晚跟程曉勇的那場架還沒吵完呢。也就是說,按照以往的慣例,今天還要接著吵,直到我們都發(fā)泄完所有狠話,然后在萬念俱灰中一覺醒來,日子又像另起一行地可以重新開始。冷戰(zhàn)在我們之間是行不通的,在這點上,他基因突變,顛覆了他們家傳統(tǒng)。在他們家里,從他母親到他大姨、二姨,再到他妹妹,他表姐、表妹……個個都是冷戰(zhàn)高手。有一次,他媽和他爸兩個星期硬是一句話都沒說,當(dāng)我勸婆婆別生悶氣,對身體不好時,她卻一臉正色地對我說,兩個星期算什么,上次我和他三個月一句話沒說。她的嘴角輕輕撇一下,有一種嫌我沒見過世面的鄙夷。我看著窩在沙發(fā)上玩微信的程曉勇,心想,難道這樣的基因傳女不傳男?
周五大早,下了這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還沒到機場,雪就基本化成了污水,瞬間把這座城市還原成蓬頭垢面的老樣子。加上那個似乎永遠不會竣工的地鐵,藍色圍欄綿延無盡,像包扎傷口的繃帶,讓整個城市看上去千瘡百孔。
一到機場出港大廳,我便迫不及待掏出電話打給陳振剛。你們在哪兒?我以為在換票柜臺那里,會有一群既熟悉又意想不到的人,等著我一遍遍地驚喜、一次次地大叫。但陳振剛在電話里說,他們已經(jīng)到候機廳了。我只得一人趕緊換票,過安檢,匆匆趕往登機口。
陳振剛先看到我。他從座位上站起來朝我揮手,我朝他的方向看,但我沒看他,而是想在他周圍找熟面孔。讓我失望的是,除了陳振剛,周圍那些低頭玩手機或打電話或看雜志的旅客,全是陌生人。我突然有點后悔,該不會就我跟他兩人去吧。走到他跟前才看到一個面熟的人,但一時也叫不出名字來。陳振剛笑嘻嘻地介紹說這是老季,泉城晚報的資深記者。我迎上去,季老師好。我雖然知道不只是我和陳振剛兩人去,但對這個老季也半生不熟的,整個旅途如果都半生不熟的,多沒意思呀。不過,我馬上提醒自己,重要的是去看海,就當(dāng)一個人去一次海邊。
接著,陳振剛又把老季旁邊的人介紹給我,老張,旅發(fā)委的張主任,這是老張的——愛人。陳振剛又重復(fù)一次,愛人。這位愛人仰臉朝我點點頭,又繼續(xù)低頭回到手機上。我接收到的是一炬冷漠的目光,在她那對過濃過長的睫毛下面,這種冷漠有一種渙散的空蕩,和她豐滿得有點喜氣的身材形成一種矛盾關(guān)系;與此同時,她身上濃郁的香水味像一襲把她罩住的膜,和周圍的人隔出一段看不見的距離;至少比老張年輕十歲的她,身上的黃大衣有一種撲面而來的溫暖,紫色碎花的真絲圍巾把脖子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非??桃獾仳?qū)趕著外面的寒冷。這樣的盛裝出行,使我有種壓迫感,她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的慘白、虛弱和羞愧,讓我有點想逃跑。老張裝束本來是普通平常的,卻在他愛人過分扎眼的色彩面前黯然陳舊。
沒人了?我追問陳振剛,你都把我騙到這里了,還不交代?陳振剛嬉皮笑臉地說,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坐坐坐。他把位置讓給我,我堅持不坐。不說我就不坐。他壞笑,你不坐我坐了。他一屁股坐下來,我轉(zhuǎn)身往旁邊的書店走去。
機場書店里的書從來都不正襟危坐,它和旅途中的零食一樣,像填補旅者時間空白的小吃。我在書架上尋找我的小吃,健身的、養(yǎng)生的、旅游的……我還看到了我花半年時間才編輯完成的《悅游漫記》。這是一本關(guān)于旅游的書,當(dāng)時做發(fā)行的同事就給我說過,這種書最適合放在機場書店里賣。最后,我隨手掏錢買下一本最新的《讀者》。
從書店出來,竟迎面撞上了葉健。在這個舉目無親的人堆里,突然見到葉健,我有點抑制不住的興奮。但他似乎對我的出現(xiàn)有點詫異,他嘴角扯了一下,那明顯擠出來的勉強一笑,讓我的興奮頓時有種一腳踏空的感覺。
沒想到你也來?他說這話時聲音似乎被拽回去,倒像是自言自語,同時,我看到他臉上僵硬的肌肉有著輕微的復(fù)雜運動。總之,我的出現(xiàn)讓他有點敗興,我能明顯感覺到。
登機后,我發(fā)現(xiàn),我認識的人里還有都市報的記者譚亞,就坐在我的后邊,不過我和譚亞也不算熟,只是幾面之緣。
下飛機后,有十幾個男男女女,都拖著行李箱跟在陳振剛后面,我不知道哪些是和我一樣獨自一人,哪些是成雙結(jié)對。總之,這是一個不小的團隊。
我旁邊是一個瘦高個的年輕女人,瘦削的臉上有一雙丹鳳眼,長發(fā)及腰,淡藍色大衣里搭了一條過膝的白色蕾絲長裙。顯然,她是把泉城的寒冷穿在外面,而把廈門的溫暖裹進了大衣。腳上白皮鞋的跟又高又細,是我從來不敢穿,一穿肯定崴腳的款式,但是她明顯能嫻熟駕馭。和陳振剛并排走在最前面的女人,綰著松松的發(fā)髻,寬大的亞麻紅衣綠褲,顏色搭配得很大膽,在人群中顯得既突兀又扎眼;他們身后緊跟著一位老婦人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走在我前面的是一個戴黑色大圓帽的女人,個子雖然不高,但銹紅色的直身裙使她的背影看上去很修長,視覺上顯得很高挑。實際上,我目測一下,個子應(yīng)該和我差不多,一米六不到吧。可能是她背上的灰綠色帆布雙肩包太沉,走在她身后的我,也能聽見她有些氣喘的聲音。她好像和我一樣,也是單身出行。
雖然這是一個不小的團隊,但大家都走得異常安靜,沒有交流的聲音,在通往旅游大巴的這段不長的路上,只有雜沓的腳步聲和行李箱摩擦路面參差不齊的聲響。
上了大巴士,陳振剛跟一名導(dǎo)游似的,站在車廂最前端,正式揭曉這個已經(jīng)讓我完全喪失興趣的謎底。???,此次旅游的資助者。我回過頭去看這個???,他已經(jīng)從座位上站起來,揮動雙手和大家打招呼,同時,我也看到坐在他身邊的,正是那個穿白色高跟鞋的長發(fā)飄飄的年輕女人。在陳振剛介紹的過程中,我飛快判斷著常總和這個女人的關(guān)系。論年齡,常總可以做女人的父親,但顯然不是,愛人或者情人?只有這兩種可能,我在心里胡猜。
譚亞,都市報名記。老張,張主任。老季,泉城晚報的資深記者。工行的李行長,李放。李行長的愛人。楊陽,詩人。我把眼睛落在詩人楊陽身上,是剛才走在我前面背雙肩包戴大圓帽的女人……
鼓浪嶼因為舒婷,八十年代就和詩意攀上了親。在我的想象里,這里處處是舒婷詩里的風(fēng)景??傻搅藣u上,那些想象立即被煙熏火燎的燒烤味擊得粉碎。整個島已經(jīng)全面地陷身于無序的市場經(jīng)濟,幾乎家家都做小生意,一間緊挨一間的小店里,冒出的滾滾濃煙,夾雜著海鮮的味道,早就把蜃樓般的小島變成了市井人間。
我和阿嬌住一屋。阿嬌是直接從東北過來的,一個瘦筋筋的女人,及至腳踝的黑色長裙,讓人誤以為她剛從好萊塢的紅地毯上走下來。我們住的房間可以看見寬闊的海,站在陽臺上,海成了此時我眼里唯一的顏色和形狀。我正想問阿嬌在哪兒工作,就有人敲響了開著的門。是葉健。阿嬌見了葉健,上前就是一個很熱烈的擁抱,葉健一邊和阿嬌擁抱一邊用眼角掃向我,我立即轉(zhuǎn)身回到陽臺上。葉健說,倆美女住一間,晚上得鎖好門呵。我轉(zhuǎn)回頭對葉健說,帶煙沒有?葉健拿出煙給我點上。
在酒店安頓好,有人就提出先去海邊。去看海似乎是事先大家心照不宣的一個共同目的。此時的海雖然漆黑一片,但它粗重的呼吸仍然蠱惑著這群男男女女,并迅速打破了我們之間的陌生。陳振剛揮舞雙手對著海啊——啊—一嗚——嗚——地大喊,他的喊聲感染和啟發(fā)了周圍的人,于是,大大小小的怪叫聲把一團漆黑撕出一個個聲音的窟窿,就像和海打著讓人聽不明白的招呼。我無法看清任何一張臉,在越來越夸張的聲音表情里,簡直讓人以為這幫人被海虧欠,被海傷害,又對海愛恨交加。我看見女詩人在周圍驚乍乍的情緒里依舊矜持,她手提涼鞋一步步迎向越來越高的海浪;我表現(xiàn)出和酒桌上一樣的清醒,又試圖與那些叫聲會合,但始終無法張嘴大喊,就像被漆黑掐住了喉嚨……
等大家把各自心里的情緒宣泄完后,回到酒店飯桌上,陌生感再次堅硬地插回我們中間。
吃飯時,坐我旁邊的是我還沒確定她是不是??倫廴说呐?。這時候的她已經(jīng)換上一身運動裝,看起來就不只是年輕的問題,簡直是大學(xué)生的樣子。你來過鼓浪嶼嗎?我問她。
沒有,第一次,孩子才兩歲,哪兒都走不了。
怎么稱呼你?
叫我小黎吧,黎明的黎。
小黎夾了一塊咖喱蟹放在我碗里,這個好吃。她淺淺地笑說,同時給自己也夾了一塊。我瞥見她右手腕上突出的小骨節(jié),尚未發(fā)育成熟得異常醒目,而腕上老氣的玉鐲卻把她拽進成人的隊伍,這種感覺讓我想起小時候,趁母親上班把她的高跟鞋趿在腳上,發(fā)出那種磕磕絆絆的聲音。
當(dāng)晚,主角是海鮮,其實配角也是海鮮。我沒有胃口,只挑一些熟悉的海鮮和素菜吃,也沒酒量,簡單地吃幾口就在一片酒令中無所事事起來。這時,程曉勇打來電話,開口就問:你在哪兒?
在鼓浪嶼。你沒看到我給你的短信嗎?
別廢話,到底在哪兒?
真的在鼓浪嶼,不信你聽嘛。我走到餐廳外面的陽臺上,把手機對著海的方向。
有你這樣的嗎?算你狠。
我到這里來透透氣也叫狠?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我聽見自己的嗓門大得出奇,像要壓過海浪的聲音。
電話斷了,應(yīng)該不是信號不好。
我像打了場勝仗一樣返回餐廳,主動給自己倒了杯啤酒,對著一桌的陌生人說,來來來,我敬大家一杯。
那天晚上,酒打破了人與人之間的生分。大家喝到說肺腑之言了,我卻還是一個酒也拿我沒辦法的清醒人。雖然我心跳加速,滿臉通紅發(fā)燙,卻始終方寸不亂……
李行長和他愛人最先離席,李行長說他們先回房休息了。李行長的愛人非常矜持地給大家點點頭,明天見。她說。接下來,小黎把爛醉如泥的??偸毯蚧胤?,陳振剛的妻兒和岳母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悄悄離開的,老季和張主任兩口子也去海邊散步了。只剩下陳振剛、葉健、譚亞和阿嬌還在邊喝邊吐真言,說到動情處便勾肩搭背,抱頭耳語。我像個局外人,沒法介入?yún)s又不肯離開,只是不斷朝他們杯里倒酒。
第二天我醒來時,以為比我醉得厲害的阿嬌還在夢周公。轉(zhuǎn)頭看旁邊的床,整齊得一絲皺褶都沒有,明顯沒人睡過。我和阿嬌不熟,也沒她手機號,再說,這幾天出行她也不是我的伴。正在這時,陳振剛打來電話。起了沒有?大家都在大堂,快下來。
我來到大堂,看見所有人都已整裝待發(fā)。今天繼續(xù)去海邊,不過看日出的時間早過了。陳振剛的口氣像個專業(yè)導(dǎo)游,接著,他又帶著一絲炫耀的口吻說,他今早五點就去日光巖看日出。那口氣里有一種替我們遺憾的得意,還把相機里的日出照片翻出來給我看。相機里的日出和別處的日出沒什么不同,我沒心動,也不后悔。我看見今天的阿嬌一切如常,就像昨晚我和她同處一房。
我們沿著海邊,都很守紀(jì)律地三五成群跟著走。小黎不知什么時候走在了我旁邊,她很小心地問我,聽陳振剛說你是作家?
我是給作家出書的。我說。
當(dāng)年我報考過廈門大學(xué)中文系,離錄取分?jǐn)?shù)線差一分。停了一會兒,她又小聲說,我喜歡海。她的話容易讓人理解為,她離海只差一分。
后來呢?
后來讀的是泉城師范學(xué)院,那時候以為我會去當(dāng)老師,沒想到一畢業(yè)就結(jié)婚了。
我不知道她說的“沒想到”背后的含義,也不好繼續(xù)追問。我忍不住問她,你多大?
二十三。但小黎的神情看起來比她實際年齡要成熟得多。
二十三歲就是一個兩歲孩子的母親,看來,現(xiàn)在的女孩再有姿色,走捷徑也得趁早,容不得挑肥揀瘦。我不想繼續(xù)打聽別人隱私,卻控制不住在大腦里猜測她:從氣質(zhì)上看,她不像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但和城市卻有著輕微的距離。她或許在一個普通家庭長大,或許從小生活的環(huán)境既不優(yōu)越也不至于太貧困。也許,她的年輕和美貌,便是她唯一的嫁妝。她的神情里還未積累出一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矜持,富裕還沒有真正浸泡她;從前日子的痕跡與現(xiàn)在的生活之間,仿佛剛剛發(fā)生一種物理反應(yīng),因此,她的氣質(zhì)和身上的名牌看上去就像一種水和油的關(guān)系……我正在胡思亂想,小黎說,那你一定讀過好多書吧?
我不想做出一副很“書”的樣子,我答非所問,也不完全是答非所問。當(dāng)然要看,每天都看,什么書都得看,好的不好的,這是我的工作呀。
常哥很貪玩。她突然冒出這句話,讓我有點措手不及,我還來不及回應(yīng),她已經(jīng)迫不及待說開了。他經(jīng)常通宵不回家,就算回來也要帶上一群朋友,好像……她突然停頓一下,我側(cè)頭看她,她臉上有一種和她年齡不相配的愁容。孩子平時都是我媽幫我?guī)В麑⒆犹貏e沒耐心。小黎嘆口氣。我想給孩子的將來一個好的規(guī)劃,但常哥好像并不上心,他心里只顧著他的朋友,他的生意。
我沒想到小黎第一次和我說話就這么毫不忌諱。你有沒有和他溝通過孩子的事呢。我問。
怎么不溝通,溝通過很多次,但是沒用,他好像根本不理解我的意思,并且我一提這個話頭,他就心煩意亂,說他已經(jīng)夠累了,別拿這些小事來煩他。你說,難道孩子的事是小事嗎?
那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帶孩子,不一定指望他呢。我知道我這話有點不負責(zé)任,但有時候,這或者才是一條好的退路。有些茫然的小黎沒有接我的話。
其實,說完這話我就后悔了,也許這條退路對她來說過于遙遠,甚至對她來說這根本就不是條行得通的路。小黎這時正是進取的年齡,什么都可以向?qū)Ψ揭哪挲g,衣食住行、情感、安全感……
我和小黎有意放慢速度,離人群有一段距離,我甚至一直用余光捕捉??偅也幌M凰煊X出我和他妻子正在談?wù)撍?/p>
老張,過來過來,快!快!我和小黎同時朝聲音的方向看,老張正朝他妻子的方向奔跑過去,老張稀疏的頭發(fā)在奔跑中被風(fēng)掀起來,就像他的后腦突然長出一片黑色的羽毛。我聽見不遠處的老季認真地自言自語道,他應(yīng)該順著風(fēng)跑。
在這兩天里,我們所有人都看得出來,老張的相機只對著他那位負責(zé)打扮的妻子的一顰一笑,仿佛移開鏡頭就是對她的背叛。此時老張啪啪啪的快門聲,顯得既著急又殷勤。我近乎發(fā)呆地盯著他妻子,她一會兒背朝大海一會兒面對大海的復(fù)雜表情,仿佛此時的海是一面鏡子,任由她展示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而老張的快門速度似乎永遠慢了半拍。
人群再次渙散,各往各的方向而去。我一人沿著海邊走,每走一步似乎整個人都在往下陷,細沙無孔不入地往鞋里鉆。我脫掉鞋,赤腳體驗這種被沙粒吞噬的輕微的不適感。有人叫我。我轉(zhuǎn)過頭就見葉健的手機對著我啪啪啪地照。阿嬌呢?我問。葉健說,不知道,她又不是我老婆。
這么著急把自己撇清,心虛吧。我說。
我知道你和你那閨密心思都邪得很。葉健說。
你的意思是,我替閻珍盯你的梢?
話怎么說得這么難聽呀,都是成年人。我要在外面有什么,我心里想什么,盯得再緊有屁用。
你到底要說什么。
和閻珍結(jié)婚八年,我可以拍胸打肚地說,作為丈夫我不但合格,還比許多男人都做得更好,這個你不是不知道吧。可你們女人怎么都一根筋呢,非白即黑的,人性多復(fù)雜呀。
我一根筋聽不明白。
我知道這個話題和你說有點費勁,算了算了,不說了。不過我可以坦誠地給你說,男人要在外面沒點花花腸子,那還叫男人嗎?如果沒有,要么有病,要么偽君子。葉健一臉的風(fēng)流倜儻。
別跟我說這些,我是女人,我可不了解男人。
你不僅是女人,還是閻珍的好閨密。
我明白了,你是十字架背不動了吧?
我本來就是個大俗人,一個正常的俗人。婚姻不就是一種契約關(guān)系嗎?是日子,再說狠點,婚姻就是找個埋你的人。而愛情是白日夢,所以,如果是個會做夢的正常人,日子和夢都是合理的存在。你總不會只有白天沒有夜晚吧,晚上睡覺你不會連夢都不做吧?
那當(dāng)初你和閻珍愛得死去活來的是日子?
這么幼稚的話虧你說得出口,說你一根筋你還不高興。葉健揮揮手,像趕一只蒼蠅似的。
我不一定要理解你,只要閻珍能理解,就是你的運氣。
我可沒想讓她理解,但我決不會傷害她。這個你肯定也聽不懂的,是吧。他涎著臉說。
我白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走向另一頭。
同行的人中,除了陳振剛,我真的沒有想說話的人,但陳振剛妻兒老小的一家子,已經(jīng)不知道去了海的哪頭,我便繼續(xù)一人沿海邊走。
你來過鼓浪嶼嗎?譚亞突然出現(xiàn)在我身后。
沒有,第一次。你呢?
這次如果不是陳振剛約我,真不想來了,來過多次。你是??偧s的?
不是,我跟他都不認識,第一次見。也是陳振剛叫我來的,莫名其妙欠個人情。
怎么會呢?欠誰人情?
怎么不欠呢,這次活動不是??偝鲥X嗎?
我跟常也不熟,不過和陳振剛十幾年朋友,他的事我沒理由拒絕。
他什么事?
你真不知道?那怪我話多了。
當(dāng)晚,仍然是一大桌人,一大桌的海鮮,還有無數(shù)的酒瓶和無數(shù)的酒后真言,就像是前一個晚上的現(xiàn)場被復(fù)制粘貼過來,只不過我旁邊坐的不是小黎,而是阿嬌。昨晚坐我正對面的是誰,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是譚亞還是葉???或者別的什么人?而今晚坐我對面的是女詩人楊陽。她仍然穿一條銹紅色的直身長裙,帶點小碎花,很文藝。我和她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整個晚上,我和她的目光無數(shù)次碰在一起,又無數(shù)次同時迅速跳開。
我是在桌上的人走掉一半時回的酒店。起身時,陳振剛醉醺醺走過來扶住我的肩膀說,明天大早我們?nèi)タ葱〗痖T。好的好的。我一邊應(yīng)聲一邊往后退,躲著他嘴里呼出的酒臭味。
那天我不知是因為過度亢奮導(dǎo)致的疲倦,還是因為多喝了兩杯啤酒,回到酒店倒頭便睡。正如葉健說的那樣,我真的連夢都沒做。半夜,我被門外的吵鬧聲驚醒,聽見誰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句,他(她)一直和我們喝到最后,以為他(她)和大家一起回房了。又有誰說,他(她)剛才喝酒的時候說他(她)不想回去了。他(她)不會是說不想回泉城了吧。他(她)剛才還說,真想撲進大海的懷里,完了,該不會去跳海吧……我不知道幾點了,窗外漆黑一團,我本能地看看阿嬌名下那張床,依然空著。他們說的是阿嬌?我想再聽聽動靜,門外鬧哄哄的聲音瞬間就走遠了,我有點恍惚,困倦此時仍像一張縛住我意識的網(wǎng),讓我在恍惚中難以區(qū)分出夢境與現(xiàn)實,眼皮沉重。在一片漆黑里,只有耳朵徹底醒來。我繼續(xù)用耳朵追蹤已經(jīng)遠去的聲音,努力傾聽那些聲音里的內(nèi)容。這時,窗戶這頭的樓下又傳來不知是哪些男人的聲音,高一聲低一聲大喊楊陽的名字。搞什么鬼,他們此時不應(yīng)該找的是阿嬌嗎?我有點懵。我躺在床上,聽著他們的喊聲越來越遠,仿佛遠到海的另一頭。
我打開床頭閱讀燈,看一眼床頭柜上的手表,三點。我拿出手機給陳振剛打個電話,沒人接。我又打給葉健,還是沒人接。此時,外面只剩下比黑更深的海浪聲。這些瘋扯扯的詩人。我再次昏昏沉沉睡過去。
葉健把電話回過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
你真篤定啊,他說,出這么大的事還睡得跟頭豬似的。
他說昨晚楊陽從酒桌上離開的時候給大家扔下一句,她要去擁抱大海。
大家都以為她是想去海邊找創(chuàng)作靈感呢。葉健說。
人呢?
幸好被一個當(dāng)?shù)貪O民救了。
跳海?真跳了?為什么?
鬼才知道。
現(xiàn)在呢?
一大早老季已經(jīng)陪她先回泉城了,估計正在去機場的路上。老季說他會一直把楊陽送到家。
陳振剛繼續(xù)充當(dāng)導(dǎo)游角色,清點人數(shù)。我想在議論紛紛的人群里打聽到更多有關(guān)楊陽跳海的信息,但事實是我根本沒有聽到任何人議論昨夜的事,他們異常平靜的神情里已經(jīng)看不到事件的殘渣,就像他們已經(jīng)消化一整夜,在我回到他們中間之前,他們已經(jīng)趕走了心里的陰霾。他們的緘默,就像彼此已經(jīng)達成共識,那是一件屬于夜晚的事,而且是昨天的夜晚,天亮之后,它便應(yīng)當(dāng)同黑夜一起消失。此時的我成了唯一的局外人。
楊陽到底怎么回事?我走到陳振剛旁邊小聲問。
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不過詩人的世界最好別去打聽,萬幸的是,沒出大事。陳振剛說完重重出口粗氣。要不我可真沒法交代了。
坐上快艇,在波濤間飛馳的快感并沒有讓大家的情緒正常起來,我還是窺見了死亡的陰霾在他們臉上滯留不去,所有人都一語不發(fā)。
在越來越快的速度中,我的臉已經(jīng)被風(fēng)吹得完全動不了,張口說話都擔(dān)心會立即被風(fēng)卷走。其他人也一樣,整張臉像被摁在一塊巨大的玻璃上,被肆虐的風(fēng)刮得五官變形。在離小金門島越來越近的時候,譚亞,葉健,陳振剛還有???,揮動手臂對著影影綽綽的小金門島大喊大叫起來,那些聲音像一把把無比堅硬的刀,在風(fēng)里狂奔,隨著越來越狂亂的大呼小叫,混合進的是五音不全的歌聲。海風(fēng)拼命把他們鬼哭狼嚎的聲音往身后刮,仿佛要把那些胡言亂語刮回岸上。
我無法自愈的情緒始終被那個叫作楊陽的女人左右著。我多年培育起來的對海的想象和熱愛,既抽象又神秘,我甚至把海想象成無法抵達和擁有的另一個世界,而此時,海卻瞬間變成了一條粗糲的繩索,連接著死亡的深淵。
從快艇上下來,海風(fēng)仿佛仍在身體里肆意橫行,興風(fēng)作浪,讓人有種虛脫感。剛一下船,阿嬌就像一團棉花一樣癱在沙灘上,面色慘白。我正要上前去扶她,葉健卻已搶先一步,把這團棉花接在了他的臂彎里。我說,快背著她走吧。葉健本來在我的注視下還有點不自在,現(xiàn)在順著我的話,已經(jīng)把阿嬌扛在背上……
我的記憶好像從此刻起便戛然而止了,不記得接下來我是和誰繼續(xù)在海邊走,還是我一人。后來究竟又發(fā)生些什么?除了海浪聲,我記憶里的一切似乎都被海水沖跑了。我不知道葉健把阿嬌背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老張夫妻在哪兒,更沒看見常總和他的小妻子,陳振剛也不知所終。至于譚亞和老季,李放和他愛人,好像整個行程他們都是一個背景,時隱時現(xiàn)。女詩人呢,雖然她用一個自殺事件來強化我的記憶,但關(guān)于她的一切始終像一團幻影,依舊模糊不堪。
此時,當(dāng)我要記錄下此行的整個過程時,我的記憶變得支離破碎。
片斷一:
陳振剛是從快艇下來后,便和我走在去鋼琴博物館的路上,還是后來的另一個什么時間,比如某個清晨?
陳振剛和我并排去往博物館時,他的妻兒岳母也遠遠地走在我們前面。陳振剛一邊走一邊舉起相機,一會兒左一會兒右,我卻沒有聽見他摁下快門的聲音,好像他只是在通過鏡頭打量世界。走到浮橋上,他突然把鏡頭對著我說,跳一下。跳一下?我有點莫名其妙。對,跳!拍一張騰空照。我在鏡頭的追逼下傻了,真要跳嗎?陳振剛笑說,又不是讓你跳海,原地跳。我照他的話做了,但跳得非常笨拙,就像地心引力對我比對別人更強大有力。但是,當(dāng)他把相機里那個定格的瞬間拿給我看時,我看見的是一個身輕如燕的我,飛翔的我,我的身后是蔚藍的海。但我知道,他遠離家人,和我走在一起,肯定不只是為了讓我跳起來拍照片。他必是有話要說。
果然,我們繼續(xù)往前走的時候,他開口說,跟你說個事,但你要保密。
我不是個能守住秘密的人,你最好別說。
反正,這話說哪兒扔哪兒。陳振剛似乎有點憋不住,非說不可的樣子。
那你先扔了再撿回來說,這樣我就當(dāng)是說了也白說的廢話。
你沒發(fā)現(xiàn)葉健有點不對勁?
怎么不對勁?
哎呀,我就不信你沒看出來。
我真沒看出什么來,不就是對那個阿嬌獻點小殷勤嗎?
你也看出來了?其實我叫阿嬌來,并不知道他倆認識。
我想起葉健和阿嬌在酒店見面時的擁抱禮,但我沒說。
你這次叫的人像個旅行團大拼盤,在一堆陌生人中間,一見鐘情太正常了。我說。
陳振剛不語,他站在橋上,舉起相機,仍然沒有摁快門,只是一會兒對準(zhǔn)左邊一會兒又往右邊去,把變焦鏡頭推遠又拉近,表現(xiàn)得像個專業(yè)攝影師……看了一會兒,他突然站住,伸手往左邊褲兜里掏,掏出半包香煙和一個銀灰色芝寶火機,迅速揣回去后又往右邊褲兜里掏,這次是一團皺巴巴的紙巾和一些五塊十塊的零錢。我忍不住笑起來,干什么?變魔術(shù)嗎?他沒有興致搭理我,直到他把所有的兜都翻遍后,才一臉茫然對我說,壞了,鏡頭蓋丟了。
片斷二:
晚飯是在一個豪華的餐廳吃的,做東的是??偟囊晃豢蛻?,當(dāng)?shù)厝?。??偨o大家介紹這位王董事長,說他早年打過各種工,吃過無數(shù)苦,現(xiàn)在是一個上市公司老大。聽起來既勵志又成套路,哪個想出人頭地做老板的人沒有吃過苦打過工?這位花白頭發(fā)的王董倒是很平和,一點也看不出身家過億的輕狂或者傲慢,加上酒的催化,迅速就很接地氣地和大家打成一片。
一大桌我叫不上名的海鮮。王董已經(jīng)從坐姿喝到搖搖晃晃的站姿,從桌子的這頭喝到那頭,???、阿嬌和譚亞也端著酒杯敬過去喝過來,整個場面既亢奮又混亂,除了像我這樣無法在酒里找到樂趣的人百無聊賴。這個王董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摟著也喝高的阿嬌,妹呀哥呀的繼續(xù)喝。阿嬌在王董的臂彎里嫵媚動人,艷若桃花,半推半就,喝了一杯又一杯。在他們干掉交杯酒的同時,周圍響起大呼小叫的掌聲,再來一杯!再來一杯!在無數(shù)聲音的起哄下,阿嬌和王董非常默契地同時換左手握杯,再次交杯一千而盡。我推開靠海的那扇門,門外有個很寬的陽臺,一眼就能看見無邊無際的海。把熱鬧關(guān)起來之后,只剩下單調(diào)重復(fù)的海浪聲。等我站定后才看見,葉健不知什么時候,正在離我兩三米遠的那頭,迎著風(fēng)抽煙。海風(fēng)把他吐出的煙吹得四處亂飛。
片斷三:
葉健是在那晚的陽臺上和我說的那些話,還是在另外的什么時候?是在白天還是晚上?我一片混沌。唯一讓我清楚記得的,是他那張有點茫然無措的臉。
你說,陳振剛什么意思,把阿嬌從東北叫來,他卻帶了妻兒老小一大家。
你的意思?
你沒發(fā)現(xiàn)阿嬌每頓飯喝酒都往死里喝?她昨天跟我說,她想留在東北。一個人。
我真有點糊涂了,陳振剛和葉健干嗎都在和同一個女人撇清關(guān)系呢?難道,這是一出賊喊捉賊的戲嗎?為什么都要在我面前上演?
片斷四:
我正準(zhǔn)備從餐廳的洗手間出來,聽見??傇谧呃壤镎f話,我下意識又退了回去,重新擰開水龍頭,因為他的聲音聽上去氣急敗壞,我不想這個時候讓他看到我。
“你除了會教唆兒子伸手要錢,你還會干什么?戒了?你要戒了,我把‘常字倒起來寫。他留學(xué)的錢?連你留學(xué)的錢都夠了,你再編嘛,下次編個更好聽的理由,讓老子乖乖打錢給你兩個……不要以為你們干的好事老子不曉得,和兒子合起伙來騙老子兩三百萬。那小狗日的躲在北京半夜三更給我發(fā)微信,還說他在美國和我有十二個小時時差,真他媽是我上輩子欠的兩個討債鬼,老子再警告你,別他媽再把老子當(dāng)傻子?!?/p>
沒有聲音了。我又等了一會兒,這才從洗手間出來,不想??傔€沒走,站在原地發(fā)愣,我只得干咳兩聲,他轉(zhuǎn)頭看見我,但就像不認識我一樣。我們就這樣一前一后回到飯廳,那情形就像是我們剛吵了一架。
片斷五:
譚亞從頭到尾始終獨自一人來來去去,不太跟別的人交流。我和他第二次說話好像是在回酒店的路上。那天他喝得有點高,話自然多起來,如果此時換個人,估計他也同樣會一改常態(tài),滔滔不絕地發(fā)散體內(nèi)的酒精。
陳振剛這次玩得有點大了。他突然這樣說,讓我有點懵,我懷疑他是不是認錯了人,我跟他的關(guān)系還到不了可以背后說人的份上。
什么玩大了?
他真的從沒跟你提過?
提過什么?阿嬌從我的大腦里閃過,難道是他和阿嬌?我想起葉健給我說的話。
反正這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了,跟你說也無妨。譚亞繼續(xù)說。他和他一個朋友在青巖想弄個客棧,現(xiàn)在青巖不是旅游熱點嘛,他就想去蹭熱點發(fā)大財,可他自己沒錢,他那朋友雖然有點錢,但也不夠財大氣粗,兩人就想融資;后來他找到這個常總,常總有錢朋友多,結(jié)果方案做好,大家錢也拿出來了,他那個朋友卻帶著所有的錢人間蒸發(fā)……
那常總還有心情出錢請大家出來玩?
什么??偝鲥X,是陳振剛自己掏錢……反正我覺得這次陳振剛約大家出來都跟這事有點關(guān)系……
都跟這事有關(guān)系?我蒙了。那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譚亞不接我的話,自顧自地說,那可都是真金白銀呀,??偰菐讉€朋友殺他的心都有,聽說最少的一個都投資了兩百萬……多大一筆錢?。?/p>
片斷六:
你別看??偸莻€生意人,生意做那么大,也是個文學(xué)青年,早年就喜歡寫詩,寫到現(xiàn)在卻一本詩集都沒出過,算幫我個忙,給他出本書。
陳振剛是在回到泉城后給我說的這些話,還是在鼓浪嶼,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他說這話時,我心里馬上想到了譚亞有關(guān)投資的那些話。陳振剛見我不說話,趕緊又說,錢不是問題,你只是弄個書號就行。
弄個書號?你這話說得像做白粉交易似的。
跟白粉扯得上關(guān)系嗎?這可是正大光明的生意呀。
什么生意呀,國家明文規(guī)定書號是不能買賣的好嗎?懂不懂法。
你這話唬別人可以,我還不清楚嗎?一手交錢一手交書,哈,難道不是嗎?
當(dāng)然不是,你說的那是去菜市場買菜。我看著陳振剛滿臉的表情紋。我得先看看稿子才能決定能不能出。
哎呀,沒問題的,我看過,咱不說有多好,但肯定也不是最差的。陳振剛說完就笑起來,笑得很勉強,明顯底氣不足。
不好你還壞我名聲,那版權(quán)頁上面落的可是我責(zé)編的名字,我要對我的名字負責(zé)。
喊,你有病呀,這么認真干嗎?能不能活泛點,書店里那么多垃圾書,不照樣有大把大把的人買,網(wǎng)上有些小說爛齊籮筐底,不照樣點擊量過百萬上千萬?像你這種做出版的,早晚得餓死。
餓不餓死是我自己的事,你操什么心?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哎呀,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說,反正,算你幫我可以不?你不能見死不救呀。
怎么老死呀死呀的,到底你死還是我死?
我死,我死。你要死我找誰出書去呀。陳振剛涎著臉說。
不出書又不會死。
那就難說了。
離開鼓浪嶼那天早上,大家一切如常,熟悉的人和陌生的人,關(guān)系并沒有因為幾天的相處有所改變。除了??偟膼廴耍@個對我有莫名親近感的女孩給我留了電話,并把我的電話存進她的手機。但她在和我留電話時,我明顯能感覺到站在一旁的??偰樕嫌幸唤z不安或者不快,我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我敏感了。
阿嬌在機場就和我們道別了,她回了東北,雖然她在離開的時候也和我交換了電話號碼,但我知道,我們不會有任何聯(lián)系。
飛往泉城的航班上,我和鄰座的葉健一直在說話,過程中他不下十次地提到閻珍。
飛機準(zhǔn)時落地,滑翔的巨大轟鳴聲清掃了我滿腦子里的海,海如今又成了一個遙遠的夢。望著窗外熟悉的景象,我突然想起,和程曉勇的架還沒吵完呢。沒事,我想,那就接著吵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