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文學閱讀作為一種精神活動，其文本作品中所體現的價值取向對個人觀念和社會風氣的形成有著極大的影響。網絡文學作為當下大眾閱讀的一個重要資源，提供了龐大而豐富的閱讀資源，其中既有包含“正能量”的作品，也有為追求點擊率而刻意宣揚虛無、拜金、暴力、色情等傾向的“負能量”作品。這些含有消極價值傾向的網絡文學作品，不但不利于網絡文學的整體發(fā)展，也有害于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建設。

關鍵詞：網絡文學 價值傾向 虛無 拜金 暴力 色情

2018年10月，蕪湖市人民法院一審宣判，被告人劉某某（網絡作者“天一”）犯制作、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事件再次引發(fā)有關部分網絡文學作品傳播不良思想內容的討論。不可否認，網絡文學“以其鮮明的中國文化特色、巨大的原創(chuàng)能力、生猛的文本語言、廣泛的網絡受眾、多樣化的孵化功能，全面進入社會公眾的文化生活的精神生活”，[1]在打破傳統(tǒng)寫作模式，豐富寫作素材和風格，擴寬寫作邊界和范圍，帶動全民閱讀等方面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而且，網絡文學也產生了許多優(yōu)秀的作品，其中所包含的“熱血”、“羈絆”、“純愛”、“世界感”、“參與感”、“情懷”等元素，陪伴著、激勵著一代青年的成長，具有“撫慰人心”的“正能量”[2]。

然而，低標準的進入門檻，過度的商業(yè)化生產在刺激網絡文學迅猛增長的同時，也造成了網絡文學數量多、質量低，藝術水平不高，價值取向錯位等諸多亂象。據《2017年中國網絡文學發(fā)展報告》統(tǒng)計，中國網絡文學作品總量累計高達1647萬部（種），網絡文學駐站創(chuàng)造者數量已達1400萬，全國的網絡文學讀者規(guī)模已經突破4億。[3]與數以千萬計的龐大的網絡文學基數相比，優(yōu)秀作品所占的比重十分微小，還有大部分裹挾著個人主義、拜金主義、享樂主義、暴力傾向等不良因素的作品在網絡空間中滋生、蔓延，同時被數億的大眾閱讀著、接受著。而這些作品更是“直接關系到人們對網絡文學的價值判斷，影響到傳媒時代文化價值的認同，甚至關涉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化走勢和一代人成長的文化語境。”[4]因此，反思網絡文學之熱，警惕包裹在“文學”表層下的不良價值取向，對于凈化網絡文學空間，促進網絡文學健康發(fā)展，推動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具有重要作用。本文以較能反映各大文學網絡流行閱讀風尚的“排行榜”為例，對位列“人氣榜”、“推薦榜”、“銷售榜”等榜單前茅的高點擊率作品進行閱讀，分析這些部分作品中所雜糅的不良價值傾向。

一.虛無傾向

網絡的開放性給了每個人表達自己的平臺和途徑，然而，當部分創(chuàng)作者將文學的思想等同于主觀的臆想，將文學的虛構等同于純粹的虛幻時，網絡文學便脫離了現實的根基與藝術的規(guī)范，走向了過度意淫與價值虛無的道路

首先，網絡文學的異軍突起，很大一部分來自于“草根”群體的書寫與閱讀，現實生活的壓抑，使他們借文學的幻想來宣泄，采取“意淫”式的書寫來塑造完美的個體形象和生活愿景，然而，這種過于強調“個體的理想實現”和“缺乏先天的自律規(guī)范”[5]，脫離藝術準則與現實精神的臆想，使網絡文學陷入了過度的自我意淫中，以滿足自我欲望和憧憬而隨意進行“意淫式”的虛妄式空想成為網絡文學的基調。諸如《我真是大明星》《重生完美時代》《我的女仆是惡魔》《我的美女總裁夫人》《極品全能學生》《我的完美雙胞胎老婆》《我讓歷史拐個彎之明劫》《神醫(yī)棄女：鬼帝的馭獸狂妃》等熱門作品，不但標題充滿了虛妄幻想的色彩，而且故事情節(jié)也大都在荒唐的臆想中展開?！耙粓鲕嚨湼淖兞宋业膶沤z人生。各種奇遇接連而來?？荚嚌M分，刮刮樂必中，籃球天才，游泳健將選一個？不，老子就是全能。美女?；ㄖ鲃痈冶戆祝缘琅偛米鑫抑拇蠼憬?，可愛小蘿莉要我做她的貼心大哥哥……”（《極品全能學生》簡介）類似內容在流行榜單作品中隨處可見，它們大都以“天上不斷掉餡餅”的模式，將所有的好運無條件地集中于主人公一身，呈現出一種極端的自戀情結，將“空想”代替“理想”。

其次，一些網絡文學作品肆意“臆斷”或“惡搞”著歷史的真實與邏輯。穿越式、架空式、戲說式的歷史小說，對歷史進行不嚴肅地，甚至是隨意地改寫與顛覆，用娛樂和消遣的心態(tài)消解歷史的復雜性和真實性，調侃英雄的崇高與偉大。如歷史穿越類小說《帝漢孤君之廢材漢獻帝》設定為，“修真世界的幼稚門肄業(yè)學童：廢材劉逸軒魂穿成漢獻帝劉協，解密三國蜀漢不置史真相，諸葛亮是逃出來的漢獻帝，曹操手上的漢獻帝是假的，黃巾軍劉辟是皇家臥底，荊州劉表是董太后暗棋……一樣的歷史，不一樣的歷史揭秘。”作者歷史材料拼湊，不辨真?zhèn)?，混淆事實，違反邏輯，全無歷史的嚴肅感。這類作品由于作者歷史素養(yǎng)不夠，“對歷史了解得并不清晰明確，而且沒有時間去查閱資料和考證”，便采用“偷工減料”、“偷梁換柱”的方式，“略去對歷史事實考證環(huán)節(jié)而做出掩人耳目之舉”，是當今諸多網絡文學作品“在創(chuàng)作中慣用的手法，既追求了創(chuàng)作速度，又逃避了對歷史的篡改責任?！盵6]這種對歷史不負責任地、隨意地顛覆和篡改，嚴重影響了大眾對于歷史的認知和態(tài)度，將歷史的意義變得虛無。

二.拜金觀念

“在一個物質開始繁榮的社會里，迅速滋生了實利主義生活觀和人生的快樂原則，純粹的金錢標準已經大大超越了文化價值和道德原則”[7]，越來越多的人們沉醉于對金錢的崇拜和對享樂地追求中，這在很多流行的網絡文學作品中俯拾皆是。

首先，不管是玄幻、仙俠、歷史等古代或架空題材，還是游戲、科幻、都市等當代題材，對金錢的癡迷和崇拜在網絡文學的描寫中隨處可見，深深地彌漫著強烈的拜金氣息：推崇金錢至上，金錢萬能，為獲取金錢不擇手段，金錢成為衡量一切價值的標準。以現代都市題材小說為例，男女主人公一方或雙方角色的設定，大都為財富的化身，坐擁不可計量的資產，人物的衣食住行無一不充斥著大量的金錢符號：珠寶飾品（多為粉鉆、超大鉆石、極品玉石或翡翠等），服裝鞋包（多為路易·威登、香奈兒、阿瑪尼等國際奢侈品牌或高級私人訂制），高檔餐廳（多為法國大餐或國際名廚專供），私人會所（多為百萬、千萬或億萬富豪的娛樂場所），名酒名表（名酒多為極品拉菲、威士忌、私人珍藏等，名表多為百達翡麗、江詩丹頓等），豪宅豪車（豪宅多為價值數億計、裝修奢華的私人別墅，豪車多為限量款的勞斯萊斯、法拉利、邁巴赫、布加迪威龍、阿斯頓馬丁等），甚至槍支彈藥等，這些都是網絡現代都市題材必不可少的內容，鼓惑著金錢的魅力。

在文本大量金錢符號的堆積下，還有著強大的金錢邏輯：“有錢就是爺”，“為賺錢不擇手段”，“金錢是萬能的”等等成為許多小說人物，甚至主角人物的價值理念與行為準則。例如，網絡小說人物的設定往往以資產多少來劃分地位、等級的高低，最大的資產家位于食物鏈的最頂端，可以任意欺壓小資產者和平民，甚至能夠以錢財驅動權力，出現“市長”、“局長”聽命于“總裁”、“董事長”的現象。為了賺錢，人物可以不擇手段，殺手、黑道、黑客、走私商等暴利的非法職業(yè)在網絡小說中反而被肯定、被贊賞，甚至很多小說都是以女主人公為錢（多打著為親人治病或拯救家業(yè)等名號）而賣身于男主人公為基本的情節(jié)設定，在“善意”的外衣下包裹著拜金的實質。另外，用錢行賄官員、收買人心、買通殺手或流氓劫匪、為罪犯洗脫罪名等情節(jié)在網絡小說中也隨處可見，宣揚著金錢的巨大能力。值得注意的是，由于網絡文學的一部分受眾為在校青少年，為吸引讀者，網絡小說的人物設定有很大一部分為在校大學生，甚至中學生，其中所宣揚的金錢的絕對優(yōu)勢和權威，可能會給青少年帶來扭曲的金錢觀。

三.色情與暴力元素

英國學者漢密爾頓在分析大眾文化時曾指出，大眾文化具有“流行、轉瞬即逝、唾手可得、成本低廉、大量生產、主要以年輕人為訴求對象、詼諧而帶點黯慧、撩撥性欲、玩弄花招而顯得俏皮、浮夸、足以帶來大筆生意”[8]等特點，網絡文學作為大眾文化的一種，也不可避免的沾染這些陋習。雖然官方機構曾陸續(xù)出臺相關的凈網規(guī)定，開展系列凈網活動，但一些網文作者用用拼音、拆字、同音、轉碼替代等各種方法來逃避技術搜索與檢查，大量的情色描寫和暴力場面在網絡文學中仍屢見不鮮，成為作品增加點擊率，吸引閱讀量的主要賣點。

翻看各大商業(yè)文學網站的推薦榜單：《閃婚嬌妻：老公，深深愛》《爆寵小僵尸：國師，雙修吧》《隱婚100分：惹火嬌妻嫁一送一》《神秘老公，晚上見》《99億新娘：撒旦老公請溫柔》《惡魔的專屬：丫頭，你好甜》《我的角色美女房客》《我的絕美御姐老婆》等等，多以暗含情色以為的標題吸引點擊;或以如“‘大哥，不要……昏暗的過道她哭泣求饒，卻還是被他占了清白之身。從此以后，他白天是衣冠禽獸，晚上禽獸不如。美曰其名試婚，實則夜夜試身，甚至在新婚夜，老公大人重口味地帶她跑進監(jiān)獄玩洞房……”（《試婚老公，一寵到底》）極具情色的內容簡介吸引閱讀。這類流行網絡文學作品往往將大數量、大尺度的床戲描寫作為賣點，進行直白、粗暴、過分地性愛描寫，完全脫離藝術的需要。甚至有一些作品或作品的某些片段，為撩撥讀者的性欲，而不顧倫理道德，宣揚一夜情、亂倫、濫交、未成年、強暴、墮胎、性虐等行為，鼓吹“多性伴侶”、“性愛分離”、“無責任性愛”等錯誤的性愛觀念。

在虛擬的寫作與閱讀環(huán)境下，為制造或尋求肉體感官破壞與肆虐的快感，網絡文學往往逾越藝術與道德的邊界，顯出血腥與暴力的傾向。刑偵、靈異、恐怖、修仙、言情、青春校園、軍事等網絡文學題材中較多暴力情節(jié)與場面，“復仇”模式下的主人公對刻意塑造的“惡人”的一方，往往是肆無忌憚地施虐與懲罰，僭越道德的尺度，無視法律的存在與權威;“升級”或“稱霸”進程中獲勝的強者往往對妨礙“晉級”的弱者進行無情地擄掠與屠殺，沒有生命平等與珍貴的意識;就算是本應帶有浪漫氣質的“英雄救美”場景，也多為烘托主人公一方的優(yōu)勢，而對陪襯的角色進行憤怒地宣泄和過度地懲罰，這些暴力的描寫往往也完全超越了情節(jié)邏輯的需求，只是為刺激而暴力，為發(fā)泄而暴力，為賣點而暴力，逾越了基本的人道底線。如，小說《絕世神醫(yī)：腹黑大小姐》在女主人公君無邪營救爺爺時寫道，“她每笑一次，都像是裝著死亡與惡魔的潘多拉魔盒被打開了一樣。曾經有人形容過君無邪的笑容，一笑傾城，一笑斷魂。她的笑容，只在殺戮時，才會綻放?！宦暺鄥柕膽K叫打斷了皇帝未出口的話，被踩在泥里的吳王，被黑色巨獸的獠牙，一口咬下了腦袋。那顆肥碩的頭顱混著鮮血，滾落在地上，蒼白的胖臉上，滿是骯臟的污穢，那雙眼睛里充滿了死前的驚恐，死死的盯著宮墻之上?！裏o邪唇角的笑意越發(fā)的妖異?！裏o邪的笑容越發(fā)的明媚，仿佛那股子冷意都隨之融化了……”用數千字、數十次的暴虐與殺戮的場面來烘托主人公的果敢與計謀，呈現出一種對生命意識的淡薄與冷漠。此外，網絡文學還涉及到很多校園暴力問題，打架、斗毆都是作為“炫酷”的人物技能來描寫，校園欺壓成為校園“便飯”，甚至如《重生校園：狂妄?；ú缓萌恰?，將主人公設定為殺手重生的一名高中生，進行一邊上學一邊殺人的校園生活，暴力成為一個校園生活的樂趣。這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血債血償，睚眥必報”的行文邏輯，以行事狠辣、殘酷無情等極端手段為美的描寫準則，折射出一種危險的暴力傾向。

網絡文學作為當下大眾閱讀的一個重要資源，對引導大眾價值取向有著不容忽視的作用和不可推卸的責任。一些作品為吸引點擊率，刻意地宣揚虛無、拜金、色情、暴力等消極元素，這些傾向若不加遏制，會對文學自身和外部社會產生惡劣的影響。一方面，“根據‘劣幣驅逐良幣理論，在網絡文學出版物傳播的過程中如果不對低俗內容加以限制，將使得優(yōu)質內容逐步完全退出流通。低俗內容憑借暴力、色情內容吸引受眾，占領市場，擠壓嚴肅內容的生存空間。如此一來，低俗內容的大行其道會破壞優(yōu)質內容的創(chuàng)作氛圍，最終將帶來整個網文出版行業(yè)的水準下降?！盵9]另一方面，網絡文學閱讀群體多為19-35歲的青少年和中年，甚至還有一部分未成年的中小學生[10]，網絡文學消極的價值傾向會對他們價值觀的形成與改變產生負面的影響，再加上自網絡IP產業(yè)鏈形成后，以網絡文學為源頭，衍生出游戲改編、動漫改編、影視及舞臺劇改編、音頻制作、圖書出版、線下活動、周邊商品等一系列娛樂產業(yè)，這些消極價值觀可能會通過媒體進行傳播擴展，影響著整個社會風氣的走向。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提出，“抓好網絡文藝創(chuàng)作生產，加強正面引導力度”，使網絡文藝“成為繁榮社會主義文藝的有生力量”的要求[11];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在印發(fā)的《關于推動網絡文學健康發(fā)展的指導意見》中強調，“倡導網絡文學創(chuàng)作塑造美好心靈、引領社會風尚，使網絡文學價值引導、精神引領、審美啟迪等方面作用得到充分發(fā)揮”[12]。對于一部分商業(yè)文學網站或網絡文學從業(yè)者來說，必須加強行業(yè)自律和職業(yè)道德建設，擺正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取向，深入現實生活和題材，提升藝術水平，創(chuàng)作出“塑造美好心靈、引領社會風尚”的網絡文學作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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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邵燕君.“正能量”是網絡文學的“正常態(tài)”[N].文藝報.2014.12.29.

[3]騰訊研究院.2017年中國網絡文學發(fā)展報告：網絡文學漸成燎原之勢[Z/OL].[2018.10.25]https：//baijiahao.baidu.com/ s？id=1615293026784177112&wfr=spider &for=pc

[4]歐陽友權.網絡文學的價值取向及其自逆式消解[J].高校理論戰(zhàn)線.2011，（10）：67-71.

[5]熊金星.草根文學“三化”問題探析——以網絡文學為研究對象[J].湖南科技學院學報.2016，（12）：46-47.

[6]陳伶俐.從穿越小說的虛構時空看當代網絡小說創(chuàng)作的歷史認知——以《極品家丁》為例[J].現代語文（文學研究）.2014，（7）.

[7]耿占春編選.新時代的忍耐[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8：1-2.

[8]轉引自[英]阿蘭·斯威伍德著，馮建三譯.大眾文化的神話[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53.

[9]焦亞楠.出版?zhèn)鞑ヒ暯窍戮W絡文學低俗化的影響及治理對策研究[D].北京印刷學院，2017.

[10]艾瑞咨詢.2016年中國網絡文學研究報告[R/OL].[2016.03.04].http：//report.iresearch.cn/report/201603/2540.shtml

[11]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N].光明日報.2015.10.15.

[12]關于推動網絡文學健康發(fā)展的指導意見[N].文藝報.2015.01.12.

（作者介紹：王江紅，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博士生，網絡文藝研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