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在獅子山上的師大謀到一份教職,教書為生。說是山,其實是一片舒緩的坡地。我講授寫作,自己也寫小說,寫遙遠的人和事,譬如李廣、崇禎等。后來漸漸把目光收回來,寫眼皮下的故土:染了鄉(xiāng)愁的街巷、盤陀道環(huán)繞的校園。校園里樹木蓬勃,日夜旺盛地生長。人呢,有些人走得飛快,有些人心急腿慢。少數(shù)人則不疾不徐,淡然而行,就像這篇小說的主人公小楊,看起來安詳;換個角度看,也可能是懶散,消極。
消極似乎不是個好詞。然而,我以為消極是很高級的,宛如后院里的根根細竹,柔韌、卻又綿實,和風或是狂風到來時,也都改變不了竹子的閑意。這種閑意,也可稱為不動聲色的堅持。
小楊和我一樣,都不是生活的強者,做不了大事,但都愛著生活,尤愛日常中瑣碎的小東西,留意被人忽略的細節(jié),反復讀著一本書,在一字、一句中流連。我不喜歡在創(chuàng)作談中申明本故事純屬虛構(gòu),我想說的反而是,本小說全是從我身體和內(nèi)心生長出來的,因而也可以說:全是真實的。
成都西郊有座杜甫草堂。我很小就讀杜甫的詩,前些日子還把《贈衛(wèi)八處士》抄寫下來,釘在墻上。話說離亂之年,他懵懂走進二十年不見的老友家,很多感慨,都化成了一頓晚飯、一桌村酒,和這一首詩。詩中有兩句,我念之不夠:
夜雨剪春韭,
新炊間黃粱。
多么安逸的日常生活啊??蔀樯侗氐迷谌耸榔吹囊粋€小停頓里,才能體會到它的珍貴呢?
我想,小楊也是愛這兩句詩的吧。而我所感受到的疑惑,卻可能不是她的疑惑。她比較長于行動,而沒有過多的糾結(jié)。在小說的結(jié)尾,年關(guān)將近,她修整了吳爺殘破的農(nóng)屋,用舊桌椅和字畫裝飾了內(nèi)部,琢磨著墾土、種花,賺錢過小日子。雖然聘書尚在未料之中,男人也不一定靠得住,但生活不會停頓,且要讓生活有滋味、有想頭,得自在。
2019.2.1.改定
何大草,本名何平,男,生于成都少城,四川大學歷史系畢業(yè)。
出版有長篇小說《刀子和刀子》《崇禎皇帝·盲春秋》,小說集《貢米巷27號的回憶》,
散文集《記憶的盡頭》等。曾獲《十月》文學獎、百花文學獎、《文學報·新批評》優(yōu)秀評論獎。
現(xiàn)執(zhí)教于四川師范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