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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的“不得已”之說及其思想的入世性

2019-03-25 04:01:52
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9年3期
關鍵詞:真人莊子人間

陳 徽

(同濟大學 哲學系,上海 200092)

一、 何謂逍遙:“主觀境界”抑或“入游其樊”?

關于莊子所謂的逍遙,學者常以“主觀境界”或主觀性的心理體驗解之:認為欲達此境,人當隔絕自己與世界的聯(lián)系,純在心上做工夫。如湯一介云:“其實莊子這里所說的‘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并非說的‘至人’要靠什么外在條件,而是說的一種心理活動,要求以內(nèi)在的精神力量,超越外在條件的限制,以達到天地境界。”[注]湯一介:《論老莊哲學的內(nèi)在性與超越性》,載周漁編:《非常道,非常儒》,北京:團結出版社,2007年,第70~71頁。余英時亦認為,“社會是妨害個人自由的,要做逍遙游”,必須成為“世界的旁觀者,不實際參與”。[注]余英時:《中國文化的重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年,第158頁?!爸饔^境界說”至乎其極,遂有“寂滅說”。如王博先以“無對”解《逍遙游》之“無待”,繼而謂“無對”即是通過使“自己消失”以使“對象消失”,[注]王博:《莊子哲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119、123頁。且曰:

他(引按:即后文所言之“神人”)在追求“無對”的過程中,把自己和整個世界對立起來。神人和這個世界無關,……這是一個對世界無動于衷的人,不動心的人。他很自覺地收藏起了自己的感覺,沒有冷,沒有熱,沒有美,也沒有丑。原本豐富多彩的世界,無數(shù)的花紅柳綠,或者喜怒哀樂,在這里都歸于一,這一也就是無。[注]王博:《莊子哲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119、123頁。

“主觀境界說”頗有其消極性。因為,割裂于世界,人還成其為人嗎?世界還成其為世界嗎?而且,懸絕于生生流行的世界,又果真可能嗎?既便是有此可能,則人與世界將同歸于寂滅,逍遙豈非一種枯槁虛無的狀態(tài)?不僅如此,此說還會導致一種危險的后果:既然可以通過主觀的調(diào)節(jié)使自我和對象消失,那么,一切現(xiàn)實的不公、不義之行都是虛幻、不真的,可以“泰然任之”的,在面對血和淚時也無妨自己“優(yōu)游自在”的。

以主觀境界解逍遙,還會引出厭世之意。張恒壽甚至認為:莊子本人就是一個“消極厭世、玩世不恭的哲學詩人”。[注]張恒壽:《論〈莊子·天下篇〉的作者和時代》,載張豐乾編:《〈莊子·天下篇〉注疏四種》,北京:華夏出版社,2009年,第407頁。厭世則尚隱逸,故自古以來,以隱逸解莊之風也綿延不絕。似乎只有通過隱逸,才能修道成德,以達逍遙。隱逸自然與入世相悖:因為不論何種隱逸——是遁跡山林、離群索居,抑或是“心隱”——本質(zhì)上都是與現(xiàn)實保持距離,都是某種形式的心靈逃避或精神退縮。

然而,莊子果真主張棄世隱逸嗎?在解《人間世》之名時,鐘泰曰:

“人間世”者,“人間”,人世也。“間”以橫言,如今云空間?!笆馈币载Q言,如今云時間??臻g曰宇,時間曰宙?!弧度碎g世》,冠人字在上者何?蓋一以明人不能離宇宙而存,一以明宇宙必待人而理。宇宙即人之宇宙,故曰人間世也。說者以《天地篇》有“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之語,往往認莊子與佛氏同科,謂以出世為宗,而有厭離人世之意。不知實不然也?!洱R物論》云:“《春秋》經(jīng)世,先王之志,圣人議而不辯?!狈蜓浴敖?jīng)世”,其與出世異趣明矣。不獨此也?!犊桃馄吩唬骸翱桃馍行校x世異俗,高論怨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淵者之所好也。就藪澤,處閑曠,釣魚閑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閑暇者之所好也?!彪x世避世,方在其所屏斥,彼安肯棄世以自偷乎?[注]鐘泰:《莊子發(fā)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74頁。

鐘說頗善,且并非孤論。宋人林希逸已云:“前言養(yǎng)生(指《養(yǎng)生主》篇),此言人間世,蓋謂既有此身而處此世,豈能盡絕人事?但要人處得好耳。看這般意思,莊子何嘗迂闊!何嘗不理會事!便是外篇所謂物莫足為也,而不可以不為一段意思?!盵注]林希逸著,周啟成校注:《莊子鬳齋口義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第56頁。陸長庚亦曰:“夫道非絕俗也,德非遁世也,夷明養(yǎng)晦,和光同塵,世出世法莫不由此。”[注]陸西星:《南華真經(jīng)副墨》,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53、60頁。諦審莊子之文,上述諸說不可謂無據(jù)。

對于入世,莊子未有排斥,曾曰“入游其樊”(《莊子·人間世》。下引《莊子》之文,皆僅注其所屬篇名)?!胺北局^馬匹因負重而遲滯不行狀,此處通作“棥”。[注]《說文解字》:“樊,騺不行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騺’各本訛為‘鷙’。《馬部》曰:‘騺,馬重貌?!恍小翜恍幸病!睹姟贰哿浴铻椤畻 ??!肚f子》:‘澤雉畜乎樊中?!?,籠也,亦是不行意。”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04頁。《說文解字》曰:“棥,藩也?!薄叭胗纹浞币嗉础坝斡谄浞?《大宗師》)?!皸 被颉胺苯灾^籬笆,而籬笆意味著某種限制,它規(guī)定著一定的場域。就“入游其樊”而言,此場域即是陸長庚所說的“世網(wǎng)”。[注]陸西星:《南華真經(jīng)副墨》,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53、60頁。“世網(wǎng)”之于人,便表現(xiàn)為種種“不得已”之事。故“入游其樊”亦即入游“世網(wǎng)”,或曰游于世間,[注]王船山亦云:“樊,藩籬也。游其樊,入人間世也?!蓖醴蛑骸肚f子解》,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39頁。即謂在種種“不得已”之事中通達逍遙。

“不得已”者何謂?它是如何展開的?在“不得已”中何以能通達逍遙?基于此“不得已”,修道工夫又是如何展開的?凡此問題,皆須予以明辨。

二、 莊子的“不得已”概念的兩重義蘊

對于莊子的“不得已”之說,歷來學者雖有所關注,然尚嫌不足。而關于其內(nèi)涵的梳理,亦有不盡,甚有歧說?!安坏靡选敝x既不得昭彰,遂使莊子逍遙思想的在世性也受晦蔽。

先來看“不得已”的內(nèi)涵?!耙选迸c“巳”原為一字,本謂停止、結束?!墩f文》云:“巳,已也?!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律書》曰:‘已者,言萬物之已盡也?!夺屆吩唬骸?,已也。(陽氣[注]“陽氣”二字,據(jù)《釋名》補,劉熙:《釋名》,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5頁。)畢布已也。’辰巳之巳既久用為已然、已止之已,故即以已然之已釋之?!盵注]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第745頁。又,《詩·鄭風·風雨》云:“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编崱豆{》:“已,止也。雞不為如晦而止不鳴。”[注]毛亨傳、鄭玄箋、孔穎達疏:《毛詩正義》卷四,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標點本,第313頁。因此,“不得已”即謂不得止或“不得不行”,義為不得不做某事,它意味著人之于某種境遇的無可選擇性或無可奈何性,以及相應的、被動性的反應。所謂“迫不得已”之說,便是因于此義而來。

在先秦典籍中,“不得已”之說頗為常見,且庶幾皆取“不得不行”之義(關于《莊子》中的“不得已”之義,下文另論)。茲舉數(shù)例,如: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弊迂曉唬骸氨夭坏靡讯?,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弊迂曉唬骸氨夭坏靡讯?,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論語·顏淵》)

善者[注]“者”,世傳本多作“有”,此據(jù)帛書本(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編:《馬王堆漢墓帛書〈壹〉》,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年)與漢簡本(《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貳〉》,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而改。果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強。[注]王弼解云:“果,猶濟也。……言用兵雖趣功濟難,然時故不得已后用者,但當以除暴亂,不遂用果以為強也?!蓖蹂鲋?、樓宇烈校釋:《王弼集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78頁。(《老子·三十章》)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弗美也。[注]“弗美也”,世傳本多作“勝而不美”,此據(jù)帛書本與漢簡本而改。。而美之者,是樂殺人。(《老子·三十一章》)

蔡史墨曰:“范氏、中行氏其亡乎!……其及趙氏,趙孟與焉,然不得已。若德,可以免?!?《左傳·昭公二十九年》)

春王正月,師次于郎,以俟陳人、蔡人。次不言俟,此其言俟何?托不得已也。(《春秋公羊傳·莊公八年》)

然即之交孝子者,果不得已乎?毋先從事愛利人之親者與?(《墨子·兼愛下》)

(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孟子·滕文公下》)

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擇而取之,不得已也。[注]對于此“不得已”,趙歧直以“迫不得已”解之,曰:“大王非好歧山之下,擇而居之,迫不得已,困于強暴,故避之?!眳⒁娊寡骸睹献诱x》,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161頁。(《孟子·梁惠王下》)

(孟仲子)使數(shù)人要于路曰:“請必無歸而造于朝?!?孟子)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注]趙岐云:“孟子迫于仲子之言不得已,而心不欲至朝,因之其所知齊大夫景丑之家而宿焉?!苯寡嘣疲骸摆w氏言‘迫于仲子之言不得已’,已,止也。不得止者,不得不往朝也?!眳⒁娊寡骸睹献诱x》,第257頁。(《孟子·公孫丑下》)

師曠不得已,援琴而鼓。(《韓非子·十過》)

不過,亦有個別例外。如《老子·二十九章》云:“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zhí)者失之?!蔽闹械摹安坏靡选?,漢簡同[注]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貳〉》,第158頁。,帛書甲僅存“弗”字,帛書乙僅存“得已”二字。甲、乙二本合看,帛書原當作“弗得已”,與“不得已”義同[注]高明:《帛書老子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377頁。??嘉牧x,“已”在此可有二訓:其一,“已”者“成”義(《廣雅·釋詁》:“已,成也。”[注]王念孫:《廣雅疏證》,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01頁。),“不得已”即謂“不得成”。其二,“已”通“矣”(如范應元曰:“已,語助。”[注]范應元:《老子道德經(jīng)古本集注》,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53頁。),“不得已”即謂“不得”,亦即不能成功之義。無論“已”字作何訓釋,二說義實相通。觀古人注解,蘇轍曰“不可得矣”、呂惠卿曰“吾是以見其不得也”[注]蘇、呂之說參見焦竑:《老子翼》,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74頁。、嚴遵曰“圣智所不能及而威力之所不能制”[注]嚴遵:《老子指歸》,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143頁。、河上公曰“我見其不得天道人心已明矣”等[注]河上公:《老子河上公章句》,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118頁。高明也說:“‘不得已’,河上公謂為‘不得天道人心’,甚得其恉,猶今言無所得或無所獲。有人釋作‘迫不得已’,失之遠矣?!备呙鳎骸恫瘯献有Wⅰ罚?77~378頁。,皆是明“不得成”或“不得”之義。而經(jīng)文之所以曰“不得已”者,乃是針對其上文“取天下而為之”而言。因此,《老子》在此實是說:想獲取天下而有所作為者,我看他是不會成功的。今學者或釋此“不得已”曰“迫不得已”(如許抗生[注]許抗生:《帛書老子注譯與研究》(增訂本),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21頁。),實誤。

在先秦諸子中,真正將“不得已”的內(nèi)涵進行擴充、賦予其新義且借此引出自己思想之深蘊的,乃是莊子。對于莊子的“不得已”思想,注家罕有論說。至近人鐘泰與劉武,方對此多有留意。二氏皆重莊子的“不得已”之說,對其評價亦高。鐘泰指出,“不得已”在《莊子》一書中,“不啻數(shù)見”[注]鐘泰:《莊子發(fā)微》,第86、86、75、86頁。,注意到莊子對于“不得已”的強調(diào)。劉武更是直云:“莊子之道,重在于不得已,故‘不得已’句全書數(shù)見?!盵注]劉武:《莊子集解內(nèi)篇補正》,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97、97頁。對于莊子“不得已”之說的內(nèi)涵,二氏皆以“虛而待物”或感應之自然解之,頗異于晚周時已成定論的“不得不”或“迫不得已”之義。如鐘泰云:“不得已,所謂虛而待物者也。惟虛,故不逆不億,不用智于事先;惟待物,故批郤、導窾,亦不失機于事后,為《易·系辭》所謂‘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也?!盵注]鐘泰:《莊子發(fā)微》,第86、86、75、86頁。劉說與此相同,曰:“(不得已)蓋即虛而待物之旨,必待感而后應、迫而后動也?!盵注]劉武:《莊子集解內(nèi)篇補正》,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97、97頁。劉武之所以認為“莊子之道,重在于不得已”,便是據(jù)此而發(fā)。鐘泰還結合《人間世》之旨論云:“綜全篇大意,惟‘不得已’與‘無用’兩端?!坏靡选撸怀阎居谑孪?,不失機于事后?!疅o用’者,藏其鋒于事外,泯其跡于事中,蓋即前此無己之素功?!盵注]鐘泰:《莊子發(fā)微》,第86、86、75、86頁。至于莊子“不得已”之說的思想來源,鐘泰又指出:“(莊子)‘不得已’之言,本之老子,老子曰:‘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此說屬二十九章)而《莊子》則更從而發(fā)揮之?!盵注]鐘泰:《莊子發(fā)微》,第86、86、75、86頁。

鐘、劉二氏如此重視莊子的“不得已”之說,可謂善察焉。然而,二氏之說亦有其不是。首先,“數(shù)見”之說有所不確。在《莊子》中,“不得已”遠不止于“數(shù)見”。僅在內(nèi)篇,“不得已”就出現(xiàn)過五次,且集中在《人間世》與《大宗師》兩篇。其中,《人間世》有三說,曰:“無門無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則幾矣”;“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養(yǎng)中,至矣”?!洞笞趲煛酚卸f,曰:“崔乎其不得已乎”;“以知為時者,不得已于事也”。計之外、雜篇,“不得已”在《莊子》中出現(xiàn)有十五次之多。盡管它們并非全部出自莊子本人[注]如《讓王》曰:“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天下》曰:“是故慎到棄知去己而緣不得已。”《讓王》非莊子自著,已為定讞;至于《天下》,其中的“不得已”是就慎到之學而言,不涉于莊子思想。,但“不得已”之于莊子思想的重要性,已堪昭昭。其次,鐘泰所謂《人間世》之旨“惟‘不得已’與‘無用’兩端”之說,亦有未安。因為,若“不得已”乃謂“虛而待物”或感應之自然,則“不得已”與“無用”義相融合。因“無用”既為“無己之素功”,而“無己”又為“虛而待物”或感應之自然,則“無用”實即“不得已”的“皮相”而已。二者互為表里,本即一事,何可曰“兩端”?復次,鐘泰所謂莊子的“‘不得已’之言,本之老子”云云,則更為不確。上文已明:《老子》二十九章的“不得已”義為“不得成”,它既非時行的“不得不”之義,更無鐘氏所謂的“虛而待物”之旨。在此,鐘氏實是誤讀了《老子》。

盡管論有瑕疵,鐘、劉二氏對于“不得已”之說的強調(diào)卻有助于我們正確地理解何謂逍遙?!安坏靡选敝栽凇肚f子》中屢屢被提及,以至成為理解《莊子》的一個重要入手處,是因為通過它,莊子將人生在世的某種先天境遇凸顯了出來?;诖讼忍煨裕f子還賦予“不得已”以新的內(nèi)涵(即鐘泰、劉武所謂的“虛而待物”或感應之自然),從而將生存與逍遙、在世與“超越”內(nèi)在地統(tǒng)一起來,避免了逍遙內(nèi)涵的主觀性和虛無性。因此,在莊子的思想里,“不得已”之義實有兩重:一為人生在世的無可奈何性,此為“不得已”的第一義,亦即它的基本義;一為人之于世界、之于諸物的感應之自然,此為“不得已”的第二義。其中,前義為后義展開的前提:若無其前一義,后義之“不得已”也便失去依托。在《莊子》的具體行文中,其于“不得已”,或側在前義,或重在后義。如《人間世》云“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即是側重于前義。而《庚桑楚》所謂“動以不得已之謂德”,以及“有為也欲當,則緣于不得已。不得已之類,圣人之道”,則是從后義立說。無論其側重點何在,前、后二義又隱隱相通。

在《人間世》中,三處“不得已”皆應取其本義,而不當取其第二義。它們既彰顯出人之于其存在境遇的無可奈何性,也展現(xiàn)了世界之于人的不可逃避性。本來,鐘泰以“不得已”與“無用”概括《人間世》之大意,甚為得當。但當他以其第二義釋此“不得已”時,卻又有未確。倘就其本來之義解此“不得已”,則鐘說正好將《人間世》不離世間而又出于世間的立言宗旨涵攝已盡。

關于莊子“不得已”思想的豐富內(nèi)涵與深刻意義,以下分兩節(jié)予以考察。

三、 “致命”與“正生”:莊子“不得已”思想的內(nèi)涵展開

《刻意》云:“感而后應,迫而后動,不得已而后起。”“感”字表明:人生在世總是已經(jīng)處于某種場域之中,而非懸于虛空。相應地,人也總會遭受某種“逼近”或“催促”,[注]《廣韻》:“迫,逼也,近也?!蓖瑫r,“迫”又有急、切義,是為急迫與迫切,亦即“催促”。并因此逼、促而有所“應”或有所“動”,“不得已而后起”。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不得已”所展現(xiàn)的這種被動性與無可選擇性,往往正是人生在世的本然狀態(tài)。在此意義上,“不得已”又并非意味著被動性,乃為自然之應。

關于“不得已”所蘊含的在世結構,《人間世》以“子高使齊”之例喻云:

葉公子高將使于齊,問于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也,而況諸侯乎!吾甚栗之。子常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歡成。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瓰槿顺颊卟蛔阋匀沃悠溆幸哉Z我來!”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于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悅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養(yǎng)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p>

子高尚未使齊,卻已甚為焦慮,認為此行無論成敗,結果都將是消極的:或者事不成有人道之患,或者事雖成而有陰陽之患。[注]所謂“陰陽之患”,陸長庚云:“成則思慮煩勞,將使氣郁而血不暢,故陰陽之患隨之?!标懳餍牵骸赌先A真經(jīng)副墨》,第61頁。子高之憂實為庸眾之憂,常人恐怕皆有此二患,無可逃避。那種“若成若不成而后無患”的“有德者”,現(xiàn)實中畢竟罕見。若順子高之說,欲絕此二患,似乎只有逃離人間、決然棄世。然據(jù)“孔子”之見,子高之憂實為蔽于人世的本來面目而自尋煩惱。因為,人生在世所不得不遵從者有二:一曰命,二曰義。此二者,乃天下之“大戒”。“天下”者,涵攝所有人,無有例外;“戒”者,以喻人所當守,不可違逆。命與義是任何人無法回避的存在境遇,決定了人生在世的基本結構。命、義之“展開”,便為人倫日用所當行的種種“不得已”之事。雖曰“不得已”,人倫日用之要全在于此,是以“不得已”之事又不過為庸常之當行者。子高欲釋其憂(此“憂”實亦為庸眾之“憂”),關鍵不在于如何消解上述二患(事實上,這也是不可能的),而在于能正視命、義。正視命、義,則自能盡己于種種“不得已”之事:“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悅生而惡死!”

欲正視命、義,則先需知命明義。唯有如此,對于命、義何以為天下之“大戒”才能了然于胸,從而正視它,雖“知其不可奈何”而能安之。那么,命、義者何謂?它們之間有何關系?且正視命、義為何又當盡己于種種“不得已”之事?

先來看命。命或天命的觀念,淵源甚深?!对姟贰稌氛撏跷恢D移,曰“天命靡?!?《詩·大雅·文王》),強調(diào)要“疾敬德”,以“祈天永命”(《書·召誥》)。其中蘊含的憂患之心與歷史意識,深沉而厚重。晚周之際,命已融入普通人的生存信仰。除了墨家非命,當時諸子庶幾皆信命。對于那種出乎人心之能解、人力之能為而又影響或決定世事、人生者,時人皆謂之命或天命。如孟子云:“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孟子·萬章上》)上引莊子所謂“命也,不可解于心”之說,有似于此。命所決定的內(nèi)容,紛繁復雜,不可盡言:舉凡道之行廢、生死富貴或窮達得失等,皆由天命所定。莊子總結道:“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饑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德充符》)

相對于儒家常常單純言天命,莊子還從本根上指出了命之何所來?!洞笞趲煛吩疲骸胺虻溃星橛行?,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边@一意義的道,即謂陰陽大化(“造物者”)。在氤氳化生中,萬物生成與否,以及究竟生成何種情狀(如人之智愚、賢不肖、美丑,等等)或處于何種境遇(如富貴或貧賤、窮達或得失等),皆無可選擇,亦無可逃避。這種“先在性”之于萬物,便為命或定命。故命乃造化之所致,是道的具體“現(xiàn)身”。

再來看義。人生在世,必有人倫日用之事。事之展開必表現(xiàn)為所當行與否,即事皆有某種應當性。應當性是內(nèi)在于事的:既使諸事之行背離了它,也并不能否定它的存在,甚至因此還更深沉、更迫切地呼喚它的“回歸”。莊子所謂作為天下“大戒”之一的義,指的就是這種應當性。在傳統(tǒng)社會中,義往往展開為具體的五倫之義,如君仁臣義、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狹義的仁義禮智信皆由此義而來,又皆會歸于它。義之于具體的個人,亦具有“先在性”:任何人在其有所作為之前,都已經(jīng)被“拋入”某種倫理政治秩序之中,無可逃避。

顯然,命與義是相容的,義涵攝于命,在倫理政治生活中,命即表現(xiàn)為義,是曰義命?!度碎g世》將命與義分開說,似視之為二,實則是為了便于說話。所謂“子之愛親,命也”,何嘗不是言義?而“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于天地之間”,又何嘗不是言命?

命既然是先定的,非人力所能改變,是以莊子主張“從命”?!洞笞趲煛吩唬骸案改赣谧?,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但“從命”之義尚不止于此。命在人倫之域既然表現(xiàn)為義(義命),則“從命”便意味著行義,此之謂“致命”。唯能“致命”,方為真正的“從命”。同時,命既“展開”為“不得已”的生生諸事,則“致命”便具體表現(xiàn)為“正生”,而“正生”又在于盡己于種種“不得已”之事。事若得盡,是為成物。如“子之愛親,命也”,“事其親”若能“不擇地而安之”,則既為“孝之至”,亦為“不得已”于事親之事得以盡,以及“愛親”之命得以正。“致命”之在于“正生”,舜之所行正與此合?!兜鲁浞吩疲骸叭四b于流水而鑒于止水,惟止能止眾止。受命于地,惟松柏獨也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惟舜獨也正。幸能正生,以正眾生?!彼粗援愑诔H耍驮谟谒堋爸旅?,亦即能“正生”,力行其“不得已”之事。如其躬耕畎畝,則竭力于稼穡;其作為瞽之子與象之兄,則盡力于孝悌;待其為天子,則唯以救民之于水火為務。若謂“從命”即為安于現(xiàn)狀、無所作為或消極等待,恰是背命之論。

“致命”之說,非莊子所獨論,《易傳》已有之,如困卦之《象傳》曰:“君子以致命遂志?!薄墩f文》:“致,送詣也?!彼?、詣皆有“至”義,即到、達。且“至”又有盡、極之義,故“致命”即謂達命或盡命。平心而論,莊子的“致命”之說與儒家的“正命”與“俟命”思想甚為相通。如《孟子》言“正命”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M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盡心上》)《中庸》則論“俟命”曰:“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惫市屑核斝?,盡己于“不得已”之事,可曰“從命”,可曰“致命”,亦可曰“正命”。這一處世態(tài)度是莊子與儒家共同持守的。盡管莊子有辟儒之言,二者之間的分歧似乎遠無后人想象的那樣玄遠。

莊子畢竟屬于道家,其論命自然也有道家的特點。如他除了說“從命”或“致命”外,還言“復命”?!秳t陽》曰:“圣人……復命搖作而以天為師,人則從而命之也?!薄皬兔敝f本于《老子》,如《十六章》云:“天[注]“天”,世傳本皆作“夫”。郭店簡本、帛書本、漢簡本在此俱作“天”,則世傳本“夫”乃“天”之形訛。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復命。”“復命”與“致命”,說雖不同,實則無異。命源于本根之道,道又展開為生生之事。盡己于命之所賦之事,既是“致命”,亦是“應和”生生之道、“反報”其根,是亦曰“復命”?!爸旅迸c“復命”,非為二事。

以“無所逃于天地之間”的命作為“不得已”之事的先天境遇,展示了莊子思想耐人尋味的一面,即:避世或棄世從來都是最后的“選擇”,都是汲汲于救世而不得之后的被迫之舉,無論何種形式的自我放逐皆有其“無可奈何”的原因。雖然人們多從莊子思想中讀出避世或棄世之意,即便是莊子面對楚王之聘時,也堅其“泥途曳尾”之志,不為所動,但不可據(jù)此而謂莊子本來就主張避世或棄世。否則,己生何以得正?己命又如何得致?況且,《人間世》又曰:“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養(yǎng)中,至矣。何作為報也!”“中”者,心也,“養(yǎng)中”即謂養(yǎng)心?!安坏靡选敝抡丘B(yǎng)心之所寄,亦為“游心”之所乘。倘若斷絕世事、懸著于虛空,不僅漠然于生生之道,逍遙亦將無所依托而流于主觀冥想或虛寂枯槁矣。

因此,“不得已”之說充分彰顯了莊子逍遙思想的入世性:一方面,人無法擺脫先天之命所賦予他的“不得已”之事,須盡己以事之,致己之命,正己之生,并因以成物;另一方面,“致命”或“正生”之行同時亦是涵養(yǎng)心性、成就己德的過程,“托不得已以養(yǎng)中”,非謂棄事絕物、寂寞獨守。成己與成物、入世與逍遙本為一體,未嘗為二。

在《人間世》中,作為構成此篇文本主體的三個寓言,皆是以明此理。如:對于“顏回”的亟亟救世之心,“孔子”并未否定之。其所患者,只在于“顏回”道淺行急而不得成事,且有自傷之患。故告以“心齋”之法,以成其德,助其“以無翼飛”、“以無知知”的“入游其樊”之功;對于“葉公子高”之憂,“孔子”直以“不得已”之言慰之,勸其正視命、義,正道而行,毋為茍且(“行事之情而忘其身”,“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而對于“將傅衛(wèi)靈公太子”的“顏闔”之惑,“蘧伯玉”亦僅以“正身”之言勉之,形就而不欲入,心和而不欲出,“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于無疵?!比绱耍瑒t既盡其職,亦全己身。鐘泰評曰:“此篇舉顏回請見衛(wèi)君、葉公子高使齊、顏闔傅衛(wèi)太子三者,皆人世至堅至巨之事。而孔子與蘧伯玉曲陳其方,必使優(yōu)游宛轉,事有成功而人無犯患,又一歸于大中至正之道,無絲毫權謀詐術雜于其間,于以見‘內(nèi)圣外王’之學,本于窮理盡性至命,出之以至精、至變、至神。”[注]鐘泰:《莊子發(fā)微》,第75頁。善哉此言。

四、 作為應而自然的“不得已”之德

《人間世》借助孔子、蘧伯玉之言,道出了如何應事接物之法。此種應接,其實是已臻于道境者所能為。臻于道境者,其已達至德,可謂之真人。三人中,無論是顏回、子高,還是顏闔,皆不可曰真人。不過,他們之間尚有區(qū)別,孔子、蘧伯玉之答亦有不同:顏回有濟世之志,面對衛(wèi)君的暴虐無常,仍主動請行,然德有不逮。故孔子告以“心齋”之法,先助其成德,然后方期于事功;子高與顏闔已負君命,不容稍待。孔子、蘧伯玉唯有勸其正命,戒慎其行,陳以“忘身”(謂子高)或“正身”(謂顏闔)之道,隱隱有聽天由命之無奈。

至于真人,則另當別論?!洞笞趲煛氛撜嫒酥略唬骸扒矣姓嫒硕笥姓嬷:沃^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登者,升也;假者,至也?!爸艿羌儆诘勒摺保侵^知已達道、具有真知之真人。真人之于世事,則能“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引按:“士”通“事”)”。即便是那些至堅至巨之事,也能功成而不害于己身,猶如“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熱”。對于真人的游世之狀,《大宗師》還描摹道:

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不華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厲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

真人處事得宜(“義”),和而不流(“不朋”),守虛至柔若無可承受(“若不足而不承”),應物有方(“觚”者,方也)而無所執(zhí)著(“堅”者,執(zhí)也),包容有度(“張乎其虛”)而不炫于世(“華”者,花也,引申為聲望、浮華、顯耀等義),似有世人之喜(“邴邴”,喜貌)而不溺于情,應感以動而虛無自然(“崔乎不得已”),等等。尤可注意者,文中言刑(刑兼政、法言)、禮、知、德之用,表明真人亦不乏治世之責。以刑、禮、知、德論治世,似與道家辟有為、棄仁義、尚無知之旨不合。然此不過為表象耳。《在宥》云:“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莫若無為?!薄芭R蒞天下”之“不得已”,命定使然。真人亦須“從命”,并非不治世。而且,命本為造化之所致,真人治世也當應和道之化生,以成就自己與萬物。真人治世,道法自然,以“無為”為上?!盁o為”非謂空無所依,其亦如庸常之君,須依刑、禮、知、德以為用。若無刑政為體,治何以得行?無禮之為翼,治何以得輔?無知之為時,治何以能施而自然?無德之為循,治何所依自卑而高、臻于化境?但刑、禮、知、德之于真人,又異于它們之于庸常之君。庸君雖以刑為體,卻常擅乎殺罰;雖以禮為翼,卻常拘于虛儀;雖以知為見,卻常囿于所識;雖循德而行,卻常有所凝滯。真人則不然,其所謂刑、禮、知、德皆是順乎自然而成,有世俗之名而無世俗之實,暢行于世而無捍格、凝滯之弊。

真人所展現(xiàn)的如此德行,莊子亦稱之為“不得已”,是為“不得已”之第二義?!陡3吩疲骸皠右圆坏靡阎^德?!贝酥^“不得已”,曰不得止,即不得不行也,事物之來,應感而發(fā),不可以已;應而自然,無有勉強,亦無有造作。此義之“不得已”乃真人德(即“體”)之發(fā)用,只有修得真人之德,方能在應事接物中表現(xiàn)為“不得已”之功。如果棄事絕物、獨守其體,當動不動,體不達用,則有枯寂冥想之患。真人不當自絕于世,亦不當一味地守靜。上引《大宗師》之兩處“不得已”(即:“崔乎不得已”與“以知為時者,不得已于事?!?,皆以明應感而發(fā),動而不止。

真人既通于應物,亦達于治世,是以又謂圣人。《庚桑楚》曰:“有為也欲當,則緣于不得已。不得已之類,圣人之道?!薄笆ァ北就x(《說文解字》:“圣,通也?!?,能通事達物,處世自能得宜。圣人與真人未嘗為二:真人以德言,圣人以功論。有此德方能致此功,有此功亦方能彰此德。故《大宗師》合真人、圣人于一體,論曰:“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頯。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p>

“動以不得已之謂德?!钡戮托难?,“德者,成和之修也?!?《德充符》)修者,治、理之義。修心而至于其和,真人之德即備。此心應感而發(fā),是為“不得已”之行。那么,心達于和之境何以能動之以“不得已”?

首先,心和則能免于“浮明”[注]“浮明”與下文“真明”之名,出自王夫之(參見王夫之:《莊子解》,第16-17頁)。此處借用之。之蔽。心未見道,難免膠滯,是為“成心”?!俺尚摹本叨案∶鳌鄙??!案∶鳌北斡谑挛?,執(zhí)著不通,且會反累此心。欲去“浮明”,則須棄“成心”?!俺尚摹睏墑t“道心”存,是為“吾喪我”(《齊物論》):“吾”乃“道心”之所成,“我”則為“成心”之凝聚?!暗佬摹卑l(fā)則“真明”生。在“真明”的朗照下,萬事萬物皆呈現(xiàn)其“本來面目”,無有遮蔽。“真明”者,真知也,“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大宗師》)。真人之德雖曰和,其中自有“真明”在,故真人非謂愚鈍無知者。又,《逍遙游》云:“至人無己?!薄盁o己”即“無我”,“無我”亦即無“成心”。“成心”已喪的真人,亦曰至人。真人之心虛而不塞,無“浮明”之蔽,其應物自能如鏡之照、不迎不送,如其所是。對于此德此功,《應帝王》曰:“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游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逆、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薄皠佟闭撸叭我病?《說文解字》);“不傷”,即無害。此處表面上說至人之心“勝物”且不為其所害,實則也曰物不為至人之心所害。心、物兩不相傷,于是各遂其生。

其次,心和則能平、正應物,發(fā)而自然?!兜鲁浞吩疲骸捌秸?,水停之盛也。其可以為法也,內(nèi)保之而外不蕩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離也。”“?!闭撸?、守也;“蕩”者,搖、動也?!暗虏恍巍敝^內(nèi)有持守而外無所動,亦即心有所止。其所止者,氣之謂也,亦即虛也。[注]按,《庚桑楚》曰:“欲靜則平氣?!标P于氣與虛之間的關系,《人間世》論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毙牟荒苤?,其將如《齊物論》所云“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心若能止,則其自然和而不流、“內(nèi)保之而外不蕩”。故心之和與心之止,本來為一:能和方能止,能止亦方能和。心之止而不蕩,則能正、能靜,虛以應物;心之和而不偏,則能平、能順,發(fā)而自然。虛以應物、發(fā)而自然,則有為(“發(fā)”)亦即無為(“自然”),無為而無不為,是曰“不得已”之動。故《庚桑楚》云:“此四六者不蕩,胸中則正,正則靜,靜則明,明則虛,虛則無為而無不為也。……動以不得已之謂德,動無非我之謂治,名相反而實相順也?!庇衷唬?/p>

然而,心達乎和,動之以“不得已”,畢竟乃“登假于道者”所能為,此為庸眾所不及。庸眾尚需修道,以治其心。而修道之方,“心齋”是也。至于“心齋”之義,限于篇幅,此不具論。

五、 結 語

至此,關于莊子“不得已”思想的內(nèi)涵及其入世精神,其理已明:就其作為人生在世的無可奈何性而言,它展現(xiàn)了人之生存所必然面對的先在境遇,即命;就其作為感應之自然而言,它又意味著生命的自在,即逍遙。而且,“不得已”之前義既然是其后義展開的前提,則逍遙亦是在“致命”或“正生”中實現(xiàn)的。逍遙不僅不斷絕人與世界的原初關系,反而體現(xiàn)了成己和成物的內(nèi)在統(tǒng)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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