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潤豐
(四川外國語大學 翻譯學院,重慶400031)
兒童文學作品《青銅葵花》不僅受到中國兒童的歡迎,其英譯版也得到廣大海外小讀者的喜愛。該作品的成功譯介與譯介過程中所涉及的社會因素密不可分。布迪厄的社會學理論能夠有效地解釋譯本的譯介模式,與翻譯研究有著天然的契合。但是,從社會翻譯學角度對《青銅葵花》譯介的研究還是一大空白。因此,本文基于布迪厄的場域理論分析該作品英文的譯介過程,包括文本選擇、產(chǎn)生以及交流、影響、接受和傳播等問題。
法國社會學理論家布迪厄在其專著《區(qū)隔:趣味判斷的社會批判》(Distinction:A Social Critique of the Judgement of Taste)中,提出了著名的社會分析模式:[(慣習)(資本)]+ 場域 =實踐。 他認為實踐是場域、慣習和資本三者之間互動產(chǎn)生的結果[1]。翻譯是具有社會性的實踐活動,許鈞曾指出:“翻譯活動之所以存在,或者之所以有必要存在,是因為操不同語言的人之間需要交流。而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所形成的一種關系,必定具有社會性。”[2]因此,完全可以而且有必要從社會學的角度研究翻譯問題與翻譯現(xiàn)象。布迪厄的社會學理論為翻譯研究提供了一種全新的視角,他的社會分析模式應用到翻譯領域可以理解為:[(翻譯慣習)(翻譯資本)]+翻譯場域=翻譯實踐。
20世紀 90年代末以來,翻譯學界便陸續(xù)從社會學的角度研究翻譯問題與翻譯現(xiàn)象。布迪厄的場域理論強調(diào)翻譯文本產(chǎn)生過程的社會性,從多維空間的視角研究翻譯活動與其他社會關系之間的聯(lián)系,能夠有效地解釋中國文學譯出去的途徑以及譯介模式。場域理論包括場域、慣習和資本三個重要概念,三者在翻譯研究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首先,對于場域(field)這一概念,布迪厄如此定義:“場域是指在不同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形成的一個網(wǎng)絡(network)或布局(configuration)。 行動者占有的權利或資本決定所處位置與其它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這種客觀關系可以是支配、從屬或對應關系等。”[3]場域不是固定的或靜止的社會關系網(wǎng)絡,而是具有生命力的,多個行動者在場域中進行實踐,不斷競爭,根據(jù)各自的目的,采取多種手段,獲得利己條件用以維持或改變自己所處的位置。一般來講,場域中持有較多資本或權利的行動者會占據(jù)場域的中心位置,更容易獲取資本或權利,而持有較少資本或權利的行動者通常會盡力爭奪更多的權利或資本,不斷地向中心位置靠攏。通過連接各種社會關系,由占據(jù)不同社會位置的行動者構成多種場合或領域。場域包括文化場域、經(jīng)濟場域、翻譯場域等多種類型,各場域有自己獨特的運作規(guī)則,不同場域之間相互關聯(lián),彼此影響。翻譯場域處于被權利場域支配的地位,與政治場域、文化場域、資本場域等相互作用。翻譯場域中的行動者包括作者、譯者、出版商、讀者等,他們之間彼此競爭,爭奪資本或權利,在不斷的協(xié)調(diào)運作過程中,對譯作的出版、發(fā)行及流通起到一定的影響。
其次,慣習(habitus)這一概念包括結構和性格傾向兩個核心要素,指的是“一種行為傾向系統(tǒng),系統(tǒng)中被結構化的結構(structured structure)傾向于作為促結構化的結構(structuring structure)產(chǎn)生影響,具有持久性、可轉換性和潛在性的特征”[4]?!皟A向”是指行動者的個人愛好,習慣性的狀態(tài),是組織化行為結構的一種存在方式;“被結構化”指行動者受到社會結構的影響,并逐步內(nèi)化于心,從而形成自己的思維方式,是一種“被社會化了的主體性”;“促結構化”指行動者根據(jù)其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進行社會實踐,將個人慣習外化[5]。慣習形成之后會以潛移默化的方式長久而穩(wěn)定地影響行動者的行為方式。但是,慣習并不是固定不變的,會隨著生產(chǎn)者在場域中的位置而改變,具有可轉換性的特點。在翻譯場域中,譯者是翻譯活動的主體,在其生活和學習過程中,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早期慣習,影響其翻譯選材和翻譯策略等,隨著譯者在翻譯場域中地位的變化,會逐漸改變自己的思想、行為等,建構新的慣習,適應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以便更好地獲得權利或資本。
最后,布迪厄所說的資本是一種以物化形式和具體化形式積累起來的勞動,包括社會資本、文化資本、經(jīng)濟資本和象征資本,不同資本之間可以相互轉換,比如,經(jīng)濟資本豐厚的生產(chǎn)者更加有條件進行教育投資,從而獲得良好的文化資本。生產(chǎn)者所占有的資本決定其在場域中的位置,占有的資本越多,就越有可能處于支配地位。翻譯作為跨語言、跨文化的社會實踐活動,受到多種社會關系的影響,形成了包括作者、譯者、贊助人、出版社等多方的社會關系網(wǎng)絡,他們所占資本的多少會直接影響譯作的出版。
翻譯場域的行動者包括作者、譯者、評論家等?!肚嚆~葵花》的英文譯介可以分為以下幾步:首先,譯者汪海嵐依仗原作者的象征資本,攜自身的文學資本從文學領域進入翻譯領域,憑借翻譯慣習選擇了曹文軒的作品《青銅葵花》這本書,并運用特定翻譯策略來翻譯文本;之后,依靠人際關系獲得更多的社會資本,從權威出版社獲得經(jīng)濟資本和文化資本以及出版許可;最后,通過權威出版社的宣傳攻勢獲得更廣泛的認同,取得市場銷售的成功。在此過程中,除了作者、譯者等場域參與者,出版社和媒體各方也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下文將基于“[(譯者慣習)(譯者資本)]+翻譯場域=翻譯實踐”的公式,嘗試從文本選擇、譯本產(chǎn)生和譯本傳播來敘述各參與者利用資本進行場域斗爭的過程,從而分析《青銅葵花》英文版的譯介過程。
“慣習指在成長、教育、工作等過程中,個人逐步內(nèi)化社會慣例并將其納入自身思維、行為,此類思維、行為特點稱為‘慣習’?!盵6]資本是不斷積累起來的勞動,作者曹文軒在文學場域中獨特的慣習和逐步積累起來的優(yōu)厚資本是其作品獲得較好譯介的必然條件。
曹文軒生于江蘇省的一個村莊,童年時期物質(zhì)生活匱乏,因為父親是小學校長,所以他有機會閱讀較多的書籍,優(yōu)異的寫作才能讓他得以進入北大中文系,并因為成績優(yōu)秀而被留校。這些生活經(jīng)歷形成了他獨特的寫作慣習,在他的作品中,讀者能夠從生命的低谷中感受到堅忍不拔,面對生活的希望?!肚嚆~葵花》這本書就講述了毫無血緣關系的兩兄妹之間互相幫助,共同度過天災人禍的至純至愛之情的故事。
童年時期豐富的閱讀經(jīng)歷,就讀北大中文系所培養(yǎng)的深厚的中文功底,以及豐富的情感和審美都是他最初積累的文化資本。后來,他的作品所獲得的獎項不計其數(shù),而且成為北京大學中文系的教授、多個作家協(xié)會的委員,這些社會生活經(jīng)歷一直為其不斷積累豐富的文學資本、經(jīng)濟資本和符合資本等。2013年登上第八屆中國作家富豪榜,豐厚的經(jīng)濟資本又進一步轉化為文化資本,各種資本不斷地進行轉化和積累,使其在文學場域擁有了更高的地位、寬廣的人脈以及較好的社會聲譽。作者獨具特色的寫作慣習創(chuàng)作出了特色鮮明的兒童文學作品,其文化資本、符號資本以及經(jīng)濟資本等資本的積累最終引起了譯者的翻譯興趣。
譯者慣習不僅影響其翻譯策略、措辭等微觀方面,而且還在宏觀方面影響其對文本的選擇[6]。因此在研究個體的時候,應著重對其社會化的歷史過程進行考察。這個過程不僅要考慮譯者的翻譯慣習,還要考慮其在教育、生活和工作等各種不同場域中培養(yǎng)起來的慣習。
汪海嵐,英文原名Helen Wang,從小便癡迷于讀書,而且具有很高的外語天賦,在16到18歲期間,便已經(jīng)獲得了法語、德語和西班牙語的三A等級。后來,她赴北京進修中文課程,而且在中國任教英文的同時結識了中國伴侶。她的這些學習、工作和生活經(jīng)歷都為她后來翻譯中國文學作品積累了很好的語言文化資本。她的中國丈夫每次回國都會帶中國兒童書給孩子讀,孩子們不懂中文,她就邊讀中文邊譯成英文,她清楚地了解孩子的閱讀喜好,這些生活經(jīng)歷都為其翻譯童書積累了大量的翻譯經(jīng)驗。而且,她翻譯過馬原、葉兆言等作家的作品,都取得了較好的傳播效果,積累了一定的翻譯經(jīng)驗、文化資本和符號資本。最終,憑借翻譯曹文軒的作品《青銅葵花》榮獲“英國筆會翻譯資助及麥石文學翻譯獎”。作者曹文軒曾指出:“非常感謝Helen女士對我的作品的認可和理解,她翻譯的我的作品,我曾經(jīng)請教英語非常好的專家,他們都一致認為Helen翻譯的非常非常好,所以我特別特別感謝她。我去年能得安徒生獎,我覺得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她翻譯的這本書,《青銅葵花》。 ”[7]雖然她并非著名的譯者,但是她的翻譯目的比較純粹,翻譯時力求忠實,重現(xiàn)原作的風格和故事情節(jié)?!皾h語和英語有不同的講故事方式。英語編輯會說‘要展示(show),而不要告訴(tell)’——給讀者足夠的信息(但不要太多),這樣讀者就能自己解決問題。”
原作和譯作出版后,所涉及到的機構或人員會利用資本和場域地位進行積極推介、傳播,尤其是出版社和譯者在推廣《青銅葵花》的傳播上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多種版本的《青銅葵花》,向多個國家出版版權,獲得了較好的回應,為該書的進一步傳播積累了符號資本。英國沃克公司把該書在英國各大書店進行展覽,并將其歸為“世界的聲音——全球最美小說系列”。正是因為出版社多方位、全方面的推廣,該書才獲得了一定的知名度,才有了進一步傳播的可能性。
出版社、媒體和譯本基礎雖好,在翻譯場域,譯者只是初試譯筆的無名小卒,與出版社也無經(jīng)常聯(lián)系,若想在翻譯場域爭得一席之地,資本尚為不足。譯者在自己原有資本基礎上,需要借助一些社會資本(即各種人際關系)以及經(jīng)濟資本使譯本走向出版和市場傳播。在翻譯的同時,汪海嵐更多地加入到為中國文學尤其是兒童文學推廣的志愿工作中去,她和尼克·哈曼(韓斌)成立了中國小說俱樂部;他們也一起為“紙托邦”譯介中國兒童文學作品;她還作為發(fā)起人,和另外兩位同道者——莫言的瑞典翻譯者陳安娜和普林斯頓大學寇岑兒童圖書館專家陳敏捷一起,于2016年夏天開始自費運營一個叫做Chinese Books for Young Readers的網(wǎng)站,向西方讀者全面介紹中國兒童文學,包括作家、插畫家和新書信息及評論。譯者用精準流暢、符合英語兒童讀者的英語,多方位立體展示曹文軒的文學作品魅力。
英譯本出版前后,作者、譯者、出版社等場域參與者從翻譯場域進入了商業(yè)場域。作者與譯者以及出版社的文化資本、符號資本和經(jīng)濟資本等不斷地積累和轉化通過宣傳攻勢和廣泛的商業(yè)運作挖掘原作者和譯者的文學和文化資本,以便獲得更多象征資本,資本滾雪球似的不斷轉化、擴大,最終通過譯本銷售把這些資本在市場中轉化成經(jīng)濟資本,進而提高他們在翻譯場域和文學場域的地位和資格?!肚嚆~葵花》因此成為中國第一本成功輸出英美的兒童文學作品。
《青銅葵花》譯本的產(chǎn)生過程具有很大的社會原因,其成功譯介與作者、譯者、出版機構以及媒體等人員或團體具有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原作者曹文軒具有獨特的慣習、強大的文化資本、符號資本,并且很好地轉換成經(jīng)濟資本和權力資本等,這促使其作品具有較大的吸引力,讓譯者有意愿進行翻譯和傳播。譯者雖然在翻譯場域的資本積累并不深厚,但是她對中國兒童文學作品很有熱情,具有自己隱形的能力資本,比如,人際關系和宣傳能力等,并且她最終獲得了出版社和媒體的支持。正是因為《青銅葵花》一書占據(jù)了得天獨厚的社會優(yōu)勢,所以才能獲得較好的傳播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