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斌
摘要:中介是黑格爾辯證法最為關鍵的環(huán)節(jié),它是溝通對立兩極之間的橋梁與中介。中介概念的引入是支撐否定辯證法成立的關鍵要素。中介本身要被中介與克服,否定性、普遍性、關系性與實體性是中介的本質特征。中介邏輯滲透與貫穿于黑格爾哲學的全部,既是絕對精神外化與回歸的動力之源,也是黑格爾創(chuàng)制國家觀的方法之路。黑格爾試圖用中介邏輯掩蓋同一性哲學背后的二元論問題,但終究還是陷入泛邏輯主義框架而不能真正解決兩極對立。馬克思從實踐活動的視角批判黑格爾中介概念的虛偽性、抽象性與神秘性,指出只有在社會生活與歷史實踐中才能真正完成對黑格爾中介概念的批判與超越。
關鍵詞:黑格爾;中介;二律背反;政治國家;市民社會
中圖分類號:B516.35?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54X(2019)01-0065-07
黑格爾曾說“最重要的邏輯真理之一,就是作為對立面而處于極端地位的特定環(huán)節(jié),由于它同時又是居間者,因而就不再是對立面,而是一種有機的環(huán)節(jié)”①。這種有機的環(huán)節(jié)就是“中介”或“中項”,有時也被稱之為“第三者”。中介是黑格爾哲學尤其是辯證法思想的核心與精髓所在。馬克思說過,“《精神現(xiàn)象學》是黑格爾哲學的真正誕生地和秘密”,而邏輯學是黑格爾哲學的核心和靈魂,作為黑格爾邏輯學之不可或缺的關鍵環(huán)節(jié)就是中介或中項概念?;蛘哒f作為黑格爾哲學方法論基礎的辯證法之所以能成立并支撐起整個黑格爾哲學體系,看似過渡環(huán)節(jié)的中項概念發(fā)揮了至關重要而又不可替代的作用。如果缺乏中介概念,黑格爾哲學不可避免地要落入其一直批判的二元論窠臼。
一、“中介”的概念譜系
“中介”是黑格爾哲學中的核心概念,在其“三書”(《邏輯學》、《精神現(xiàn)象學》與《法哲學原理》)中被頻繁使用,通?!爸薪椤?、“中項”兩個概念幾乎不加區(qū)分地等同使用,有些地方也會用“第三者”或“環(huán)節(jié)”的概念來指代“中介”概念。如果從形式邏輯的角度而言,中項是三段論推理的重要構成部分。一個完整三段論的構成要素由三部分組成:①大項(P),即結論中的謂項;②小項(S),即結論中的主項;③中項(M),即兩個前提中都同時共有的項。其中含有大項的稱之為大前提,含有小項的稱之為小前提,三段論推理正是通過中項(M)的中介作用而推導出主項(S)與謂項(P)的邏輯關系而成為結論。盡管結論中不能顯現(xiàn)中項,但將主項與謂項成功連接起來的橋梁與中介則是中項②。
理解中項的概念譜系必須要理解從形式邏輯到先驗邏輯再到辯證邏輯這一前后相繼而又各具特點的發(fā)展脈絡。形式邏輯要遵循四條基本的思維規(guī)律:同一律、排中律、矛盾律和充足理由律。而三段論推理系統(tǒng)是形式邏輯的核心部分,構成三段論推理的關鍵要素正是中項。由于形式邏輯抽離了知識的內容,罔顧思維對象的現(xiàn)實差異而過度強調思維的純粹形式,導致了邏輯上的真與現(xiàn)實的真之間的矛盾,這使得形式邏輯雖然滿足了知識的形式普遍性卻難以保持知識的內容有效性。邏輯上沒有矛盾的并不就必然是真理,相反真理就在于知識與對象的一致性,或者用康德的話來說就是表象與實在的一致性。在康德看來先驗邏輯是包含著關于對象的純思想的規(guī)則,作為其思維形式的范疇先天地與對象相關,“這樣一來范疇就必然地和先天地與經驗對象相關,因為一般說來只有借助于范疇任何一個經驗對象才能被思維”③。與形式邏輯相比,先驗邏輯是有對象、有內容的關于“綜合思維”④ 的邏輯。但先驗邏輯解決不了二律背反的難題,因為康德僅僅將矛盾視為認知主體的思維歧途所致,而沒有將矛盾歸結為對象自身所固有的內在屬性,而辯證法則主張對立面的統(tǒng)一是事物的本質。矛盾既是普遍的也是客觀的,辯證思維的特性就是在對立統(tǒng)一中把握事物的矛盾屬性?!稗q證的環(huán)節(jié)是這些有限規(guī)定固有的自我揚棄,是它們向它們的對立面的轉化。”⑤ 諸環(huán)節(jié)的展開實質上就是黑格爾邏輯學方法論的三個環(huán)節(jié),也即是“邏輯的東西就形式而言有三個方面:a. 抽象的或知性的方面,b. 辯證的或否定理性的方面,c. 思辨的或肯定理性的方面。這三個方面并不構成邏輯學的三個部分,而是每個邏輯上實在的東西的一些環(huán)節(jié)?!雹?這三個方面也是辯證邏輯的三個環(huán)節(jié),即知性(肯定性)、辯證理性(否定性)、思辨理性(肯定性),這三個環(huán)節(jié)對應著邏輯學的三個部分:存在論、本質論與概念論。無論是三個方面還是三個環(huán)節(jié),第二個方面或否定性環(huán)節(jié)都是至關重要而又不可或缺的過渡樞紐,這也是將辯證邏輯與先驗邏輯區(qū)分開來的顯著標志。
從形式邏輯轉向先驗邏輯的緣由在于是否承認和如何對待矛盾。先驗邏輯雖然簡單地承認矛盾卻將其視為主體認知活動陷入歧途而導致的二律背反所致,事物本身不應該存在矛盾。但是,辯證邏輯在繼承矛盾觀點的基礎上又將矛盾擴展為事物對象自身的固有屬性,也即是說事物本身就是以對立統(tǒng)一的形式體現(xiàn)其矛盾屬性。如果說從形式邏輯向先驗邏輯的轉向可以被稱之為認識論上的“哥白尼革命”的話,那么從先驗邏輯向辯證邏輯的轉向則可被稱之為方法論的哲學革命,而這一哲學革命的關鍵正在于充當了中介功能的中項環(huán)節(jié)。
何謂“中介”⑦?黑格爾做過一個磁體石的比喻,“磁體在中項里,在其無差別的點中,把自己的兩極結合起來,從而這兩極在其差別中直接就是一個東西”⑧。作為中項的磁石承擔了連接南北兩極的中介功能,將原本截然對立的兩方統(tǒng)一為力的綜合作用。如果離開中介的橋梁作用與連接功能,矛盾對立著的雙方將始終處于對立的狀態(tài)而難以達成和解與統(tǒng)一,這反映在思維方式上即是二元論思維,它堅持非此即彼、非對即錯、非真即假的兩極對立原則,認為萬事萬物都只能處于一種狀態(tài)之中而絕不可以在兩極對立狀態(tài)中同時并存。如果發(fā)生這樣的情形即出現(xiàn)了二律背反,那么并不是我們的對象有問題,而是進行認識活動的認知主體自身在認識上陷入迷霧或出現(xiàn)偏差而導致二律背反現(xiàn)象的產生。黑格爾將這種思維方式指稱為知性思維、抽象思維,而為了解決康德哲學的二元論困境黑格爾提出了辯證思維。辯證思維的核心要素即是中項概念,也即是將對立雙方的某一方設定為肯定性方面,另外一方則設定為否定性方面。但是,這兩個方面并非水火不容的生死斗爭,相反否定性方面被設定為中項,它只是為了進一步的否定之否定而擔負的中介或橋梁。隨著否定之否定的辯證運動的完成,“起中介作用的東西就消失了,因而中介在這種中介過程本身也得到了揚棄”⑨,作為中間環(huán)節(jié)的中項也被中介掉了,這也正是“被中介的中介”過程的發(fā)生。
究其原因,中項在擔負中介與橋梁功能之際也實現(xiàn)了中項的自我克服、自我揚棄的功能,“在中介過程中揚棄中介本身是實質性思維的真正本質”⑩。設定中介的目的是在對立兩極之間架設溝通的橋梁,使得原本彼此沖突、相互驅逐的雙方能在中項的連接作用之下實現(xiàn)和解。黑格爾哲學最終是要在有限與無限、物質與精神、思維與存在二元分裂中實現(xiàn)同一,但知性思維前設了對立兩極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兩極對立的不可和解既無法解決存在與本質二元對立的理論難題,也無法解決普遍秩序中的個體自由的現(xiàn)實困境,而恰恰是中項范疇的設定與中介功能的履行有效化解了兩極對立的不可調和的矛盾困境,這也是黑格爾否定辯證法中的關鍵環(huán)節(jié)。
二、“中介”概念的一般特征
否定辯證法是黑格爾哲學的精髓與靈魂,借助于這一革命性方法論黑格爾自由地出入邏輯學、自然哲學、精神哲學、美學、宗教學等多個領域,最終建立了以絕對理念為核心與基礎的思想體系。但黑格爾之所以能完成對康德哲學的突破與超越,中介概念的引入及其在思辨理性的邏輯展開過程中的靈活運用是支撐否定辯證法成立的關鍵要素。如果具體剖析中介概念,至少呈現(xiàn)如下特征:
1. 中介具有普遍性。盡管中項只是承擔了居間的橋梁與中介功能,但中項不是若隱若現(xiàn)、可有可無的概念,相反實體要以中介的形式呈現(xiàn)自己的存在?!熬癫粏渭兪侵苯拥臇|西,而且本質上在自身包含著中介的環(huán)節(jié)?!眥11} 從邏輯學的視角來看,中介起源于矛盾的自我設定,“每當我們使用一個中介的時候,中介都直接地導致了目的的反面。真正說來,矛盾的根源在于,我們總是在使用一個中介”{12}。中介思想的發(fā)掘與重視來自于矛盾范疇的凸顯,黑格爾非常明確地將這一功績歸于康德:“他(康德)認為知性規(guī)定在理性事物中設定的矛盾是本質的和必然的,這個思想須被認為是現(xiàn)代哲學最重要和最深刻的進步之一?!眥13} 但康德認為事物本身不應存在矛盾,悖論的出現(xiàn)正是人類認知陷入歧途所致。針對康德從主體性角度單邊化思考矛盾的思路,黑格爾認為兩極對立是事物本身的固有屬性與特征,但兩極對立既要和解又要新生關鍵在于中介環(huán)節(jié)的存在及其運用,而這是邏輯思維的必然要求。即便從形式邏輯的基本要求來看,這也就是所謂思維的充足根據(jù)律的簡單意思,這條思維規(guī)律恰好僅僅說明事物實質上必須看作是經過中介的。從精神的視角出發(fā),“精神不單純是直接的東西,而且本質上在自身包含著中介的環(huán)節(jié)”{14},精神的絕對性、無限性正是在對自然的相對性、有限性的中介與超越中實現(xiàn)的。存在與本質的同一就是概念,但概念的生成絕非一蹴而就而是歷盡苦難、玉汝于成,“概念像往常加以規(guī)定的那樣,至少是通過揚棄中介產生的、因而本身直接的自相聯(lián)系,而存在也無非就是這種聯(lián)系”{15}。在所有實體中,只有上帝才能被毫不猶豫地視為絕對。上帝這個概念本身就意味著自己是自身存在的前提與根據(jù),而不需要借助于其他的論證方式(包括本體論證明)來證明上帝的全能,故“近代有人就這個方面說過,上帝存在是不能證明的,而必須直接加以認識”{16}。但上帝之所以能成為大全,僅僅依靠概念的表達與宣揚還是不夠的,體現(xiàn)在上帝身上的絕對、無限、普遍必須通過基督徒的苦難與救贖才能得以證實。故即便對于具有絕對性、無限性的上帝而言,“上帝也必須被視為包含著中介的、在自身得到揚棄的存在者,被視為真正直接的、原始的和以自身為依據(jù)的存在者”{17}。由此可見,從存在論、本質論到概念論直到上帝本身,無不是被中介化,中介已成為實體的基本存在形式。黑格爾在不同文獻中曾分別說過“條件是中介”、“映象是中介”、“勞動是中介”、“界限是中介”,任何實體都既承擔了中介的角色又不斷被中介化。真理之為真理正在于內容與自身的同一,在《邏輯學》中是存在與本質的同一,二者從對立到同一即是達到了現(xiàn)實性,這也是概念的實現(xiàn),而能將存在與本質勾連起來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正是中介,追求真理就是一個不斷發(fā)現(xiàn)中介、構筑中介與揚棄中介的過程。黑格爾說:“真理正因為是真理,就必須證實自己,而在邏輯東西的范圍里這種證實就在于,概念證明自己是由它自己得到中介、并且與它自身相中介的東西,因而也同時證明自己是真正的直接東西?!眥18} 真理本身不是固定不變的,每一個真理都包含對前一真理的揚棄與中介,也會成為后來真理的前提與中介,黑格爾以此來比喻哲學的不斷演進與精神的發(fā)展歷程。
2. 中介是關系性范疇。作為居間作用的中項,中介是在肯定性環(huán)節(jié)之后被設定的否定性,而這一否定性又是達到否定之否定的必備階段,這是一個形式最為簡單的否定之否定過程。但事物的否定性運動并非就此結束而是處于連續(xù)不斷、永不停息的變化過程之中?!吧褪亲円住?,“變易既是第一個具體的思想規(guī)定,同時也是第一個真正的思想規(guī)定?!眥19} 雖然否定之否定的完成實現(xiàn)了自我的超越與回歸,但這只是一個短暫的回歸,它是下一個否定之否定運動的前提與基礎。因為事物自身內蘊著自我分裂的欲望與沖動,絕對理念不滿足于僅僅停留在抽象的同一性之中而要追求具體的同一性,具體的同一性表現(xiàn)為有差別的同一性,這必定是在分裂與外化過程中才能得以展開與顯現(xiàn)的。在這每一個否定之否定的綿延不絕的運動過程之中,中介都是以連接前后兩者的居間關系的形式存在。否定之否定的三個階段中離不開中項環(huán)節(jié)的存在,“在這些形式的每一個內部都已經有中介過程,所以,真正說來,它們并不是最初形式;中介過程是從第一個環(huán)節(jié)到第二個環(huán)節(jié)的超出,是產生于有差別的東西的過程”{20}。在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三個階段之間必然存在著差別性,正是前后環(huán)節(jié)之間的差別性才使得有必要通過中介的連接作用而達成差別的同一,否則極度的差異化將導致對立兩極的不可和解。
3. 中介是實體性范疇。實體概念最早可追溯至亞里士多德,他認為世界是由無限多樣的不同實體所構成,實體是作為屬性的載體而客觀獨立的存在。到了近代哲學中笛卡爾將實體劃分為彼此獨立的精神實體與物質實體。實體性思維是恪守形式邏輯矛盾律、排中律的必然結果,主客分離的結果是二者的相互分裂,主客之間的有機關聯(lián)由此被割裂與分離。主客二分是邏輯思維發(fā)展的必然階段,但從主客二分到主客對立、主客沖突則是實體性思維過度擴張所導致的認識論困境,而解決困境的關鍵環(huán)節(jié)在于有效勾連起主客二者的內在有機關聯(lián),這正是在黑格爾的著名命題“實體即是主體”中所提出來的。
在黑格爾看來,作為實體性的中介內在蘊含著自我展開、自我建構與自我揚棄的能動性,它能獨立地建構作為自我對立面的他者,又能在克服與超越他者的過程中回復到自我本身。之所以具有這種否定性的生成能力,與作為黑格爾哲學“生長點”的哲學基本原則“實體即是主體”密切相關。在《精神現(xiàn)象學》的《序言》中黑格爾說“根據(jù)我的認識——這個認識必須僅僅通過體系本身的呈現(xiàn)才得到捍衛(wèi)——,一切的關鍵在于,不僅把真相理解和表述為一個實體,而且同樣也理解和表述為一個主體”{21}。“實體即主體”以典型的黑格爾觀念論方式嘗試解決自笛卡爾以來尤其是在康德中所突顯的主客二分的根本難題。實體主體化的結果是實體具有主體屬性而能自我展開為不同環(huán)節(jié),每一環(huán)節(jié)當作為實體本身之際,也承擔了連接前后兩個實體之間的中介與橋梁,實體是中項,中項也是實體,或者說每一實體都曾經、正在或將要以中介的形式存在。被中介化的實體不會一直都以中介的形式存在,在它作為中介的時候也蘊含著被它的“他物”所中介的可能。作為對“中介”的進一步否定或“否定之否定”的他物不是別的,正是實體的自我設定和自我構建?!爸薪榈谋恢薪椤笔侵薪榈谋举|特征,意味著中介也包含著中介的環(huán)節(jié),也要通過被克服與揚棄的形式完成對中介的解構與重構。
三、中介的邏輯:否定辯證法的關鍵環(huán)節(jié)
自否定定律或者否定辯證法是黑格爾哲學最具革命性的理論品格,也是馬克思激進理論的思想來源,但馬克思也指出在黑格爾那里“革命的方法”與“保守的體系”之間存在著無法克服的矛盾,最終黑格爾用他的“唯心主義體系”窒息了他的“革命的方法”。這一革命方法的精髓與靈魂正是否定辯證法,而支撐否定辯證法的關鍵環(huán)節(jié)則是中介。
黑格爾哲學的辯證理性與康德哲學的知性理性在認識論層面有所區(qū)別。辯證法是從思維形式的層面與傳統(tǒng)的形式邏輯、康德的先驗邏輯區(qū)別開來,而否定辯證法則是從方法論層面實現(xiàn)了對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克服與超越。從范疇的角度來說,否定性是作為肯定性的對立面而存在的,沒有肯定性范疇對事物的描寫、敘述與規(guī)定,對象自身就無法得以被“具體規(guī)定”?!熬唧w化”是規(guī)定性必須達到的要求,規(guī)定本身有無意義取決于規(guī)定內容是否對對象進行了細致而深入的具體描述,缺乏內容的規(guī)定只不過是抽象的“無”。但另一方面,肯定即是否定,肯定通過規(guī)定性的方式給事物劃定界限。界限本身就是肯定與否定的統(tǒng)一體,在界限范圍之內的屬于肯定性表達的區(qū)域,而超越界限則是被予以告誡、禁止的否定性范圍,屬于一旦違反就要承受處罰代價的領域。在這方面《圣經》即是一個典型的文本例子,《圣經·舊約》主要是以否定性語句誡命信徒勿信某些話語、勿做某些行為。比如著名的“摩西十誡”每一條誡命都以“不可……”形式禁止信徒說出或從事不當?shù)难孕?,通觀《舊約》全篇亦是如此?!妒ソ洝ば录s》則幾乎完全擺脫了禁令性表達而換以肯定性贊許或正面性表達,但正是《舊約》與《新約》的內在統(tǒng)一才構成《圣經》的全部內容。否定性是黑格爾辯證法的本質特征,自我意識最終能演化發(fā)展為絕對精神正是在不斷的否定過程中才得以實現(xiàn)的。
但意識并不等于自我意識,并不是從一開始就能踏上精神之旅,它不得不借助于一系列中項的橋梁與中介作用。意識如何顯現(xiàn)和生成為自我意識,這恰恰是黑格爾將自己的哲學工作與康德認識論區(qū)別開來的重要內容。康德認識論的研究對象主要是意識領域,其認識工具則是黑格爾所要批判的知性思維,但意識尚未將自我與對象區(qū)分開,未能在自我與對象之間經歷外化的對立而又達致統(tǒng)一,因此意識不能通達普遍性的真理,而這只有在意識成為自我意識之后才有可能。自我意識的認識工具則是理性思維或者辯證思維,黑格爾認為它將克服康德知性思維所面臨的二元論困境,也即是說,康德認識論之所以在二元論的軌道上走向不可知論的迷途,一個重要原因是未能將意識問題轉向為自我意識問題。究其根源,這與康德對認識活動中出現(xiàn)矛盾的態(tài)度密切相關。康德恪守形式邏輯的不矛盾律規(guī)則而認為追求真理的認識活動本不應該出現(xiàn)認知矛盾,一旦出現(xiàn)二律背反則是我們認知能力發(fā)生了誤用所致,故知性思維越過現(xiàn)象界進入物自體領域難免會發(fā)生二律背反。黑格爾正是在此基礎上試圖超越康德認識論,提出矛盾正是認知主體與認知對象所固有的內在特征,認識活動遭遇到矛盾恰恰不是人類認識陷入迷霧所致,相反正是把握本質、進入真理的必經之路,而構筑對立而又化解矛盾的正是作為中間環(huán)節(jié)的中項。
中項作為一個不可或缺的環(huán)節(jié),既是黑格爾哲學的方法論工具,又是黑格爾辯證法的關鍵環(huán)節(jié)。邏輯思維的辯證運動正是圍繞著中項在不斷展開。意識的全部外化活動都是在不斷構筑中項、揚棄中項與重構中項的活動中反復展開,每一個中項的生成與消失都意味著一個新舊矛盾之間的更迭換代。雖然中介活動的表現(xiàn)形式是否定性,但中介活動的目的是在對立與沖突的兩者之間達成一致性,即在自我與對象、主體與客體之間實現(xiàn)和解與統(tǒng)一?!爸薪榛顒硬皇莿e的,恰恰是一種自己推動著自己的自身一致性,換句話說,它是一種自身反映,是‘自為存在著的自我這一環(huán)節(jié),是一種純粹的否定性,或者在其純粹抽象的層面上看,是一種單純的轉變過程?!眥22} 從黑格爾哲學的發(fā)生過程與體系結構來說,中項是邏輯上展開的必然環(huán)節(jié),中項所擔負的中介作用是貫通兩極對立實現(xiàn)統(tǒng)一的必經橋梁,否則兩極之間變成為永不和解的生死仇殺,這與黑格爾辯證法的倫理精神相距甚遠。
黑格爾試圖穿越意識的叢林而進入到精神階段,“‘精神是一個最崇高的概念”{23},只有精神才有資格或者說配得上思維真正的辯證之旅。意識成長為精神的標志是自我意識的突顯,自我意識的核心是自我的同一性問題,即自我與對象之間如何實現(xiàn)主體間的分離與同一。自我意識不能長久駐留于自我世界之中,它要達到特殊性與普遍性、有限性與無限性、相對性與絕對性的辯證統(tǒng)一,于是黑格爾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中介概念來解決這一觀念論哲學的經典難題,而中介正是作為解題鑰匙的否定辯證法的關鍵環(huán)節(jié)。它既是被設定的實體與對象,又是被揚棄的中項與橋梁;設立中項就是自我意識的外化,外化的展開是抽象的自我意識不斷具體化;具體化雖然只能獲得對象的不完整的規(guī)定性,但它通過差別性呈現(xiàn)了實體或對象的真實性。因此從本體論與方法論的雙重意義上中項是黑格爾辯證法中最不可缺乏的環(huán)節(jié)。
只有意識成為自我意識,意識才開始真正踏上它所夢寐以求的精神之旅。精神是一個遠高于意識的概念,而實現(xiàn)從意識向精神的過渡恰恰是意識在否定與中介活動中實現(xiàn)的。中介的插入、展開與揚棄正是意識逐步成長為自我意識的過程。黑格爾認為意識活動首先從感性確定性發(fā)端,但依知性思維來看“感性確定性”概念本身即是一個充滿矛盾的悖論?!案行源_定性的具體內容使得它直接顯現(xiàn)為一種最豐富的認識,顯現(xiàn)為一種最真實的確定性,因為它還沒有從對象身上取走任何東西,而是讓對象完整無缺地擺在我們面前。但在事實上,這種確定性暴露出自己是一種最抽象、最貧乏的真理。”{24} 感性確定性既然無法達到具體的普遍性這一辯證法的真理,因此不得不以知覺為中介。雖然知覺通過否定達到多樣性、差別性,但知覺活動本身是一個變化不定的運動,它既可以存在也可以不存在,既事關本質又可能與本質無關,這顯然還是無法達到普遍性的真理而使得作為中介的知覺必須被否定與克服。揚棄中介的目的是為了使意識能達到真理,而“意識作為知性是通過力的交織這個中項才洞察到物的真實背景”{25}。也就是說,以感性確定性為起點,以知覺為中介和橋梁,二者的對立最終在知性中達到和解與統(tǒng)一,而正是在這種統(tǒng)一之中意識才是自為存在的意識,才開啟了成為自我意識的大門。
自我意識為何要以否定性的方式達致絕對精神?黑格爾認為絕對精神是倫理精神而非道德精神??档滤劦淖杂墒遣灰蕾囉谒?,或者說還未真正進入他者的“自律”,更多地是自我律令而缺乏普遍約束,這面臨著“個體化”的道德義務如何具有“普遍性”效力的難題。道德是個體化的,而倫理是社會化的,相對道德的弱約束來說倫理是強約束的。道德主義若無邊界地擴張必然導向道德主觀主義、相對主義甚至虛無主義。正是為了扭轉滑向虛無主義的困境黑格爾嘗試用倫理精神替代康德的道德義務,“國家習慣”(伽達默爾語)則是倫理精神的至高實現(xiàn)的。至于為何要以否定性方式才能走向絕對精神,這是因為中介功能本身就是以否定性方式而實現(xiàn)的,中項概念實質是否定性概念,中介正是否定辯證法的關鍵環(huán)節(jié)。
中介功能的實現(xiàn)離不開否定性,黑格爾哲學中否定性是精神的本質。鄧曉芒教授在《思辨的張力》中認為否定是辯證法的靈魂,是客觀事物運動的內在根據(jù)。但否定不是兩個相反的事物之間的相互對立與毀滅,而是事物的自我否定,也即是說自我構建他者作為自我的否定性對象。思維的辯證運動之所以能得以發(fā)生,或者說具有絕對性的自我意識為何要外化,其動力源泉恰恰在于“自否定性”,這是精神內在具有的無根據(jù)、無前提的絕對否定性。在達到絕對精神或絕對知識以前,精神總是由于內蘊著的否定性而必然發(fā)生分裂與外化。在外化過程中精神否定了自身而從絕對性、無限性這一極顯現(xiàn)為相對性、有限性這一中項,但中項所承載的相對性、有限性不是精神所要追求的真理,因而否定性再次發(fā)揮作用而對中介進行了揚棄與克服,最后在絕對性、無限性中實現(xiàn)了回歸與超越。在這個意義上否定性是中介的基礎與前提,它是貫穿于自我意識運動的動力之源與方法之路。
四、中介的國家觀與馬克思的批判
如果說中介是黑格爾否定辯證法的方法論基礎,那么這一方法論被運用得淋漓盡致而又邏輯縝密的實例則是在《法哲學原理》中對現(xiàn)代國家的辯證想象。黑格爾在晚年寫作《法哲學原理》的目的既是將否定辯證法運用于國家治理領域的最終嘗試,也是為普魯士君主制的正當性進行邏輯論證與辯護。但黑格爾面臨著政治現(xiàn)實的嚴重挑戰(zhàn),即與法國民主共和制這樣的現(xiàn)代政治典范相比,如何論證普魯士君主制比它們更加優(yōu)越與進步,如何能成為人類社會政治形態(tài)的頂峰?這一看似矛盾的理論難題卻被黑格爾用否定辯證法進行了雖荒誕不經但邏輯有序的論證與辯護,而其中的關鍵則與中介概念的運用密切相關。馬克思就曾深刻指出,中介(或中項)在黑格爾的國家體系建構與國家治理功能中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樞紐作用,主要體現(xiàn)在:“各等級是國家和市民社會之間的合題。……是國家和市民社會之間設定的矛盾。同時,它們也是解決這個矛盾所需要的?!眥26}
黑格爾從絕對精神出發(fā)構筑了政治國家,而市民社會只不過是政治國家的產物與結果,君王基于自身的單一性、絕對性而成為絕對精神的政治代表。君王與市民、政治國家與市民社會二者之間的對立與統(tǒng)一構成了現(xiàn)代政治國家的基本架構。雖然二者之間的理論對立與現(xiàn)實沖突具有邏輯必然性,但二者如何和解統(tǒng)一則成為黑格爾論證的重點與難點。因為王權即是“任意的最后決斷”,具有不可一世的單一性,市民社會則代表雜多的經驗普遍性,君王與人民之間難以通過面對面的交流而實現(xiàn)和解,政治國家與市民社會之間無法直接達成一致。對此黑格爾多次暗示了法蘭西大革命的血例:第一、第二等級作為社會矛盾的一方與作為另一方的第三等級之間的矛盾激化。對立極端化的結果是社會結構的崩潰與暴力革命的到來。伴隨著路易十六被推上斷頭臺及隨后的雅各賓派專政,暴力革命的流血斗爭與恐怖政策震驚了包括黑格爾在內的知識分子并使其逐步趨向政治改良主義與保守主義。
為了實現(xiàn)君王與人民、政治國家與市民社會這對立兩極之間的和解,黑格爾構筑了解決兩極對立的關鍵環(huán)節(jié),即作為中項的各等級要素、同業(yè)公會與官僚政治?!爸许椃謩e代表著對立的兩端,是雙方差遣來差遣去的一個仆人。這個中項本身是一個自覺的本質,因為它是一種行動,使嚴格意義上的意識得到中介或溝通?!眥27} 具體而言,同業(yè)公會是各等級要素與官僚政治的中項;同業(yè)公會與官僚政治是市民社會與政治國家之間的中項;各等級要素與官僚政治共同構成了立法權,它是人民與君王之間的中項。特別是在闡釋王權所代表的“經驗單一性的極端”{28} 與市民社會所代表的“經驗普遍性的極端”這兩極對立的矛盾如何融合時,黑格爾認為由各等級要素與行政權共同構筑的立法權發(fā)揮了至關重要的中介作用。在這里,君王的不可達到的經驗單一性通過行政權而世俗化,市民社會則通過各等級要素神圣化為一批職業(yè)政治家,“王權的世俗化”與“市民社會的神圣化”相互朝著對方前進,彼此之間以“各等級代表”與“行政權”相互妥協(xié)、融合,最終這兩個極端都融入在“各等級要素”與“行政權”的特殊性之中而避免了各自的極端性,因而亦實現(xiàn)了人民與君王之間、市民社會與政治國家之間的和解。黑格爾哲學的“國家哲學”地位與其對普魯士君王專制的至上辯護密切相關,而這又是通過對“中介”概念的條分縷析、縝密慎思的闡釋與運用得以完成的。“于是,如黑格爾所正確闡述的,這種‘中介也正是非常需要‘它的中介作用得以體現(xiàn)。它本身與其說是中介作用的體現(xiàn),還不如說是矛盾的體現(xiàn)?!眥29}
雖然表面上“矛盾”的對立統(tǒng)一是黑格爾國家理論的秘密所在,但兩者之間的對立倘若沒有任何關聯(lián)而處于“絕緣”狀態(tài),則“矛盾”本身的成立都無從談起。同樣,如果處于相互對立的兩極之間缺乏有效的中介與橋梁,無論彼此之間具有何種程度的特征與共性,都難以相互作用、互相影響,更勿談相互統(tǒng)一。實質上“中介”才是矛盾的真正展開,是“矛盾”的兩極對立與兩極統(tǒng)一的根源與動力所在。離開“中介”概念,拋開“各等級要素”、“同業(yè)公會”與“官僚政治”等“中項”之物,市民社會與政治國家的分離與統(tǒng)一、人民與君王之間的對抗與和解就不可能實現(xiàn)。
馬克思針對黑格爾《法哲學原理》“國家篇”的批判所著的《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既是對《論猶太人問題》中關于“宗教解放、政治解放與人的解放”三者辯證關系問題的延續(xù)性思考,也是馬克思劃清與黑格爾哲學界限、實現(xiàn)哲學革命的“先聲”。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馬克思深刻地揭示了黑格爾國家理論虛偽性的根源——“中介”,認為“各等級”的中介功能貫穿于現(xiàn)代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中介”概念是解開黑格爾國家理論秘密的鑰匙?!霸凇鞯燃壷袇R集了現(xiàn)代國家組織的一切矛盾。它們是各方面的‘中介者,因為在各方面,它們都是‘中介物。”{30} 但馬克思并沒有斷然否定黑格爾哲學的影響及其中的積極因素,他從辯證的立場來觀察與評價“中介”的作用:一方面,“中介”是黑格爾的“絕對精神”外化之旅的“驛站”,沒有“中介”的理論支援與橋梁作用,“絕對精神”將會迷失在外部世界中而無法復歸與超越自我。“中介”是黑格爾有意設定的矛盾,矛盾兩極的對立與統(tǒng)一都借助于中介而發(fā)生作用,因此“中介”既是否定亦是肯定,既是消滅亦是創(chuàng)造,而萬事萬物都不過是在“中介”的運作之下實現(xiàn)生死來去。事實上,沒有同業(yè)公會、各等級要素、官僚政治的發(fā)育與成熟,市民社會就不能成為公眾參與現(xiàn)代政治生活的平臺,政治國家也將淪落為一紙空文的存在。沒有“各等級”與官僚政治這些“中介”要素,人民與君王之間一旦發(fā)生面對面的沖突將導致要么是群氓的暴動,要么是專制的獨裁。而在黑格爾那里,恰恰是在“中介”的干預與幫助下,“市民社會的神圣化”與“專制王權的世俗化”相互和解與融合,實現(xiàn)國家穩(wěn)定與社會和諧。
但另一方面馬克思又批判黑格爾試圖用中介來掩蓋與消解人民與君王之間根本對立的矛盾,馬克思說:“黑格爾把中介作用的這種荒謬性歸結為它的抽象邏輯的因而也可謂非虛構的、別無異議的表現(xiàn),同時還把這種中介作用說成是邏輯的思辨奧秘,是合乎理性的關系,是理性推理。”{31} 但事實上,“中介”只是遮蔽了對立的本質方面,只是在概念中完成了矛盾的統(tǒng)一,也僅能緩釋人民與君王、市民社會與政治國家之家的對立沖突,最終依然是為君王專制的優(yōu)越性做辯護。問題的關鍵在于矛盾的解決必須立足于現(xiàn)實生活世界,必須通過實踐的方式才能得以實現(xiàn),僅靠概念的推理與絕對精神的邏輯演進不能從根本上解決這兩極對立之間的沖突。也即是說,不僅黑格爾所辯護的君主專制必須被現(xiàn)代政治國家所取代,而且政治解放亦最終要被人類解放的終極目的所替代。雖然中介是在兩極對立之間搭建調和的橋梁,但它既不會也不能終止矛盾,“中介不是別的,只是運動著的絕對同一”,它只不過是以不斷變化著的形式來調和沖突與對立。合理的中介是能根據(jù)條件的變化與境況的改變而不斷調整、更改或創(chuàng)新的中介形態(tài)。始終將中介的橋梁作用與溝通功能運用得當,既不“失職”又不“越權”才是合理形態(tài)的中介。
馬克思對于黑格爾中介思想的認知與批判不僅是唯物史觀建立的重要基礎,也對現(xiàn)代國家治理具有有益鑒示。和諧有序、政治穩(wěn)定是國家治理的重要目標,但囿于時空隔閡、知識結構、價值取向、利益關切等多重因素的差異,公眾與政府之間無論在認知與行動上都會出現(xiàn)差異、對立甚或嚴重沖突,特別是在政府公信力發(fā)生危機的情況下,包括各級公民社會組織、同業(yè)公會、行會協(xié)會等在內的一個完善而成熟的中間地帶可以發(fā)揮不可替代的緩沖帶與調節(jié)器的作用,避免公眾與政府走向可能的偏差與極端。
注釋:
①[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321頁。
② 在三段論推理中“中項不周延”是典型的中項使用不當?shù)倪壿嬪e誤,即中項在兩個前提中一次也沒有被斷定過其全部外延,即主項或謂項只與中項的一部分外延發(fā)生關系,因此中項不能連接主項與謂項構成必然的邏輯推理關系。
③《康德三大批判合集》(上),鄧曉芒譯,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76頁。
④ 康德認為在先驗邏輯的體系中知識具有三重綜合的功能,即直觀中把握的綜合、想象中再現(xiàn)的綜合與概念中認知的綜合。
⑤⑥⑧⑨⑩{11}{13}{14}{15}{16}{17}{18}{19}{20} [德]黑格爾:《邏輯學》,梁志學譯,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55、151—152、72、120、120、77、114、77、123、94、94、163、176、167頁。
⑦ “中介”與“中項”這兩個概念在黑格爾著作中詞頻出現(xiàn)率最高的是《精神現(xiàn)象學》、《邏輯學》與《法哲學原理》,但這兩個范疇基本被等同使用,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一文中也是同等使用這兩個概念。
{12}{21}{22}{23}{24}{25}{27} [德]黑格爾:《精神現(xiàn)象學》,先剛譯,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48、11、13、16、61、91、142頁。
{26}{28}{29}{30}{31}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85、106、107、86、11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