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麗娜
三樓女人把花搬出來的那天,很多人都看到了。
那些花一溜擺放在她的窗臺下,枯的枯,萎的萎,像打了一場敗仗。
喲,咋把花養(yǎng)成這樣?
可惜了這些花草了。
連澆點水的工夫都沒有嗎?
女人們雜七雜八的議論在三樓平臺上流動著。嘴里說著花,眼睛瞟向三樓窗口,目光里飛出長長短短的劍。只是三樓女人并不接劍,她的身影從窗前一晃而過,女人們看到了她的好身段,婀娜有致,娉娉婷婷,就像一朵正開著的花。
窗里的花這么好看,窗外的花卻這么難看,女人們覺得三樓女人是個謎。這個單元里怎么能住著一個有謎的女人呢?女人們心里極不舒坦。
再說那些花,自從被搬到窗外就成了棄花。沒有人看到三樓女人澆過一次水,施過一次肥。喜歡養(yǎng)花的女人們手癢癢著,尤其六樓女人,心里急,真想把養(yǎng)花經(jīng)驗親自傳授給三樓女人。
下班了,六樓女人“碰巧”在樓道里撞見三樓女人。一個往上走,一個往下走。六樓女人的目光里裝著一顆熾熱的太陽,正想暖暖地放射光芒,三樓女人卻看也不看,迅速低頭而過,快得輕巧得像一陣風(fēng)。關(guān)于如何養(yǎng)花的理論就被生生擠回了六樓女人的肚子里。
她是冰女人。她是有秘密的冰女人。女人們在三樓大平臺聊天時都這么說。
咱們得找出線頭,一抖,秘密就暴露出來了,哈哈,看她還怎么清高!
女人們越交流越開心,似乎已經(jīng)輕輕松松打敗了三樓女人,讓她馴服地和她們站在了一起。
女人們開始尋找那個線頭。她們的目光從三樓女人半枯半萎的花,爬向她家的窗口,又從窗口滑向半枯半萎的花,往返數(shù)次,細(xì)細(xì)地過著篩子,卻總是徒勞而返。窗口靜悄悄的,女人的身影極少出現(xiàn),不知道她在屋里忙些什么,倒是那些花,半死不活的,女人們看一次,眼睛就被刺痛一次。
還是六樓女人沒忍住,這些花就這么死掉怪可惜的。她說。嗯,養(yǎng)花能比生孩子還難嗎?女人們附和著,一時忘了探尋秘密的事,都認(rèn)為救活這些花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
六樓女人從家里提了一桶水,五樓女人帶來了剪刀,四樓的拿了一袋養(yǎng)花的肥料,她們在三樓女人的窗外忙活起來。
六樓女人又在樓道里碰到三樓女人,這一次的確是碰巧。六樓女人剛想送出一顆太陽,想想又覺得不妥,就楞楞地看了一眼三樓女人,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三樓女人卻一改往日的冰冷,唇角翹了起來,報以微微一笑。不等女人反應(yīng)過來,三樓女人便低頭輕巧而過。
六樓女人迫不及待跟其他女人分享了這次經(jīng)歷。沒想到五樓女人也說,三樓女人跟她點頭微笑了。四樓女人也說,冰女人的確比以前溫和一些了。
看來,三樓女人并非不好接近。既然有機(jī)會說話,那么她的秘密很快就會像風(fēng)一樣流散開來。她將要成為這個單元普普通通女人中的一個了。
想到這些,女人們不覺又興奮起來,那些花草就在女人們手底下愈加煥發(fā)出生機(jī)。其實養(yǎng)花跟尋找秘密一樣,都需要足夠的耐心與熱情。女人們憑著這股耐心與熱情,逐漸忘記了花的歸屬。誰有空了誰去澆點水,誰不忙了誰去修剪一通枝椏。十幾盆花逐漸枝繁葉茂,有了小花園的蓬勃氣象。
三樓女人的身影偶爾從窗前閃過,女人們抬頭時,目光碰撞,澆花的帶著詫異與探尋,看花的帶著感激與欣喜。剎那間,兩股目光交互纏繞,窗里窗外的女人都不約而同地抿嘴而笑。
三樓女人竟也到平臺上散步了。六樓女人的孩子在練習(xí)跳舞,老師新教的一個舞蹈動作,她練習(xí)了很多遍還是跳不好。有些急了,小臉累得通紅。三樓女人走到女孩身邊,對她說,我做給你看。
女人們吃驚地看著三樓女人,她就像一只天鵝,舒展著柔軟的腰身在平臺上緩緩起舞,高潔,美麗。女孩看明白了,女孩也扭著腰肢翩翩起舞,像一只輕盈的小蝴蝶。
有人聽到三樓女人轉(zhuǎn)身回樓時,跟身邊的男人低語:要是咱們女兒還在,如今也這么大了。
女人們?nèi)鐗舫跣选?/p>
她們忽然對探聽秘密失去了興趣,卻越發(fā)愛上三樓女人窗外的花草。甚至還從家里搬了些來,反正一盆也是養(yǎng),十盆也是養(yǎng)。
那天清晨,不知誰在窗外驚呼,快看,滿天星開花了。
一時間許多窗戶里探出了女人的面孔,被花花綠綠的衣服映襯著,如同窗外的花一樣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