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云
(安徽科技學院,安徽 鳳陽 233100)
社會治理活動是自人類社會以來基于維持和鞏固特定秩序的常態(tài)化運作機制。每個歷史時期,都會有著與它相適應的基本的社會治理類型,而社會治理策略的選擇直接反映著相應社會發(fā)展的水平和文明的程度。我國現(xiàn)代社會治理活動是循法而行的多中心治理,不再是無限政府的家長式管理,法治與社會治理是塑造良善秩序的左右手。大到國家的政體,小到個人的言行,都需要在法治的框架中運行,法治是現(xiàn)代國家治國理政的基本方式,是人類社會進步和政治文明的重要標志。十八大以來,全面推進依法治國,運用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推進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有關議題被提出后,習近平總書記從多個方面、多個角度和多層次做了大量論述。而法治教育為實現(xiàn)社會治理的目標提供了地一個基礎,一個民眾基本達成權利、義務共識的基礎?!胺ㄖ谓逃币环矫婺芨玫伢w現(xiàn)時代的脈搏,準確的反映我國法治建設的進程,生動地表達在當前進入法律實施時代的要求,另一方面能更真實的把握法學教育發(fā)展的內在邏輯[1]。孫曉樓曾言:“一國法律教育的得失,有關國家法治的前途”。法治作為一種強大的保障力量,是促進法治教育的制度前提;而法治教育通過理論上的指導和支撐,提供給法治以理念和理想以及實現(xiàn)理想的動力[2]。在新的歷史時期,如何形成和完善與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相契合的法治教育,是法學理論研究中的一個新問題。
法律社會學家埃利希在其著作《法律社會學原理》中開明宗義:“無論在當下還是在其他任何時候,法律發(fā)展的重心不在立法、不在法學、也不在司法,而是在社會本身”。法治與社會處于復雜的互動共生之中[3],一方面,法治以其制度化、規(guī)范化為社會發(fā)展提供秩序和導向;另一方面,社會的發(fā)展和變革也不斷改變法治的內容[4]。2013年召開的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在論述全面深化改革的總目標時,提出了“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這個重大課題?!皣抑卫怼笔且粋€新的概念、新的提法,從“管理”到“治理”,不是簡單的詞語變化,而是思想觀念、制度框架的根本改變,一字之差凸顯了我們黨執(zhí)政理念的升華、治理方略的轉型。所謂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xiàn)代化,就是使國家治理體系制度化、科學化、規(guī)范化、程序化,使國家治理主體善于用法治思維和法律制度治理國家,從而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各方面的制度優(yōu)勢轉化為治理國家的效能[5]。由此可知,“治理”與“法治”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其中有著內在一致的邏輯理路,法治是治理現(xiàn)代化最重要的特征、表現(xiàn)和載體,也是最基本的方式和最好的手段。《中共中央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堅持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一體建設”,為我國轉型期法治建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法治制度的建構固然重要,但有法不依或有法不知則會使法治成為空中樓閣。同時法治不是外在于人的,而是內在于人的,它需要經歷教育內化的過程。法治教育為實現(xiàn)社會治理的目標提供了一個基礎,一個民眾基本達成權利、義務共識的基礎。法治教育可以培養(yǎng)、深化法治精神,是法治精神培育的有效途徑。因此,法治教育必須先行,至少不能滯后。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要“深入開展法治宣傳教育,把法治教育納入國民教育體系”“使全體人民都成為社會主義法治的忠實崇尚者、自覺遵守者、堅定捍衛(wèi)者”。
作為當代教育領域中極為重要的一環(huán),法治教育必須符合社會發(fā)展的趨勢與需求。同樣的,法治教育也必須隨時代的變遷對其目標、內容和方法進行不斷的檢討與更新。傳統(tǒng)法治觀的建立基礎是以國家的管制行政為基礎的治理模式。國家通過管制行政來治理社會,于是運用法律將各種社會問題截然劃分為許多彼此獨立的子系統(tǒng)與行為領域。國家承擔維護社會秩序,并在法律所設定的范圍內,履行一定的公共職能。與此相適應的,法治工具主義是傳統(tǒng)法治觀的必然邏輯。即法律應是由國家機關所制定、由上而下的,并且是具有強制力、控制性的政策工具。其潛在的邏輯是法律只是實現(xiàn)一定社會目標的工具和手段,當國家意志與法律權威相對立時,是前者高于后者。在實務的操作上,當人們之間、人們與政府之間有爭議時,更強調通過司法訴訟來對爭議案件進行裁決,忽視法庭外的政治與社會現(xiàn)實,而自處于一個政治的真空環(huán)境中。同時,傳統(tǒng)法治觀念在很大程度上是針對公民而言的,這是一種封閉的一元法治觀念,在政府與公民之間有深刻的區(qū)別,也就是有些人是規(guī)則的制定者[6],有些人是規(guī)則的執(zhí)行者,有些人則是規(guī)則的遵從者?!皬娬?、弱社會的運行模式吞噬了社會和其他領域”。
在傳統(tǒng)法治觀下,法治教育的目的是讓人民大眾認識到遵循國家各級法規(guī)及司法程序的重要性;教育內容是法律條文和法律理論教育,忽視了法律的內在價值和精神實質;教育理念上,義務和責任教育占據了法治教育的陣地,公民接受的是“守法是義務,如果不守法,會有何種法律責任產生”這樣的教育;教育方式上,是“主客體模式”。此模式下,國家的主導與推動占據強勢地位,而人民大眾尚處于被動接受、并未形成主動需求的境界[7],這種只片面地強調人民應知法守法的“守法原則”,而忽略國家公權力也必須守法的法治國思想,與現(xiàn)代化的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是不相容的。因此,在當前新治理模式的發(fā)展下,必須對傳統(tǒng)法治觀教育進行檢討,并思索治理主義法治觀下法治教育的核心價值。
19世紀以前,社會、經濟的發(fā)展程度相對不高,比較簡單,因而國家對社會、經濟的管理較少。但是,從19世紀后葉開始,壟斷資本逐漸形成,生產趨于高度社會化,社會生活也日益復雜和多變。市場經濟的發(fā)展和健康運行需要政府規(guī)范和系統(tǒng)的管制。但是要求政府管制隨著市場條件的變化、市場結構的動態(tài)調整和管制績效的變化做出靈活及時的相應調整。因此,必須尋找國家干預主義與自由主義結合的最佳點、找到能兼顧政府、各種利益集團和公眾利益之間的最佳點,從而達到政府既克服市場失靈又克服政府失效的目標,并不斷探索政府治理的最佳途徑和模式以更好地克服市場失靈和政府失效。隨著傳統(tǒng)國家管理模式的失靈,20世紀70年代末,西方各國進行了一場以“新治理模式”為內容的聲勢浩大的政府改革運動,從而新治理模式興起。所謂新治理模式,依Lester Salamon的定義是指,目前廣泛地運用各種公、私部門的行為所連結成的網絡作為工具,來滿足各種人類的需要,并從而產生公共管理及公部門組成的不同模式,此不同模式強調合作、賦權,而非層級與控制[8]。我國的政府管理模式也隨著變革,摒棄由單一政府管理社會的局面,推進國家權力向社會回歸,從而實現(xiàn)由政府、社會組織、公民等多元治理主體合作治理社會。具體而言:(1)從主體層面看,治理主體從政府獨治向官民共治。傳統(tǒng)國家管理模式下,從上到下,官僚制的政府主宰和支配一切,絕對地居于治理的中心。新治理模式下,治理中心逐步走向多元化,社會組織結構逐漸改變從上到下的官僚制科層結構、向扁平化、多中心發(fā)展,出現(xiàn)多種參與公共行政管理的行政組織,逐漸形成多元的、分散的、網絡化的,多中心的治理體系。(2)從社會層面看,隨著多元社會組織的崛起,形成了多元主體的公共治理。國家與社會關系在重新調適,公權與私權的界限在重新劃定,政府不再是合法權力的唯一源泉,立法的主體由國家壟斷變成由國家與社會共享,一種新型的國家與社會的關系在建立和形成。(3)從個人層面看,隨著經濟的發(fā)展,轉型期的中國社會也進入到了資訊網絡越來越發(fā)達的時代,社會公眾的權利意識、平等意識和參與意識不斷增強,公民社會雛形漸具——人們更熱心于政治生態(tài)的解讀、公民權利的維護、政府權力的監(jiān)督以及對社會政策的參與,社會民主不斷深化。
法治觀主要是指人們對法律的性質、地位、作用等問題的認識和看法,也就是依靠法律管理國家、管理經濟和治理社會的觀念[9]。治理主義法治觀的提出有一個醞釀和斟酌的過程[10-11]。它經歷了一個從社會管理到社會管理創(chuàng)新,到社會管理的法治保障,到管理法治化,再到法治社會逐漸的理論提升過程。2012年12月4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現(xiàn)行憲法公布施行3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提出了“堅持依法治國、依法執(zhí)政、依法行政共同推進,堅持法治國家、法治政府和法治社會一體化建設”的命題。至此,中國社會的建設從憲法層面上歷經1999年正式提出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在歷經其后重點從法治政府領域的突破,并結合轉型中國社會管理的創(chuàng)新,成功地實現(xiàn)了理念和實踐上從“社會管理”向“社會治理”的轉變,從而也為法治社會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支撐和實踐指引[4]?!吨泄仓醒腙P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也為加快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進一步指明了方向。法治中國要求全方位的法治化,既包括國家共同體的法治化,也包括政治共同體的法治化,要實現(xiàn)所有共同體治理的規(guī)范化和制度化?!吨泄仓醒腙P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三個五年規(guī)劃的建議》中提到的“黨委領導、政府主導、社會協(xié)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就是對治理主義最佳的詮釋,不但順應了社會治理創(chuàng)新的需要,也適應了治理主義理論的發(fā)展?!包h委領導、政府主導、社會協(xié)同、公眾參與”,闡明的是治理主義的多元主體和各主體的功能定位,而“法治保障”則明確提出了治理主義的法治化要求。相應的治理主義法治觀具有如下特征:(1)以問題的解決為最終目標。治理主義法治觀下,法治強調通過信息公開分享,以及利害關系各方彼此間充分、審慎的溝通,不斷地促進與加強溝通的深度和廣度,以適應互賴性和復雜性不斷擴大的后現(xiàn)代社會。(2)既強調制度約束,又關注社會和公民參與。治理主義法治觀強調國家與社會之間的互動關系,鼓勵更多多元的利害關系人,來取代傳統(tǒng)的層級式管理機關。并將決策的責任,由傳統(tǒng)的公部門單方負擔,轉而由參與其中的公部門和私部門共同負擔,期望有廣泛的參與,強調所有的利害關系人,在所決策的制定與執(zhí)行的任何過程中,都能有完全的參與。(3)以社會主義法治作為價值導向。治理主義法治觀蘊含了合作參與、民主行政、公平、正義、平等、自由等價值內涵,這些價值觀念為社會治理提供了精神支撐,實現(xiàn)社會治理權力和社會治理權利的有效運作。
治理主義法治觀下,法治理論從傳統(tǒng)的國家中心轉向以社會治理為中心。同時,法治教育的目的不同于法律教育,二者的定位有很大的不同。法律教育是由法律職業(yè)教育來充當的,是法律專業(yè)教育,目的是培養(yǎng)法學家和法律專業(yè)人員,著重知識、技能和專業(yè)道德水平。而法治教育的目的不是讓民眾學習到精確、絕對的法學概念,其目的在于育人,是為了培養(yǎng)公民社會基礎成員而實施的教育,以培養(yǎng)法律意識、公民意識為目的。權利意識培養(yǎng)是法治教育獲得廣泛的良好社會效果的保障,它會讓公民從內心更容易接受這種教育,進而積極地去學法、懂法。為此,法治教育要使民眾認識到政府與社會的關系,屬于伙伴關系,而不是層級關系;同時,所謂的“治理”其所涵蓋的實質內涵,也不再是一個主體——國家機關,去控制一個客體——社會,而是許多機關和許多主體之間的關系或互動。具體而言:(1)目的面——法治教育的目的在于促進溝通。溝通不僅是一種人際關系上的謙和做法,而且更是在復雜、多變、分歧的社會中,更有力量的治理要素。其通過人與人之間深度的、開放的、廣泛的溝通與對話,來互相了解彼此間的差異性。依法治國、依法執(zhí)政、依法行政的實現(xiàn),以國家與法代表的根本利益為基礎,歸根結底,是社會物質生產方式決定的人與人、人與國家、人與社會的關系。事實上,其不僅包括了制約權力與保障權益,還包括國家、人民、政府與政黨的關系,包括合法權利相互間的關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以人民根本利益一致性奠定了個人與國家、個人與社會、國家與社會溝通的基礎。法治教育的目的是啟發(fā)人民大眾在遇到有利害爭議時與人溝通、化解不同見解的學習能力。(2)認識面——法治教育的基礎在于不斷學習。在治理主義法治觀下,有效的治理依賴民眾持續(xù)提升自己的能力,在不斷地學習和更新知識中,人們互相交換信息與知識,不斷地提高自身法治素質,并據以協(xié)調彼此的行為,使其正當化,以適應法治中國建設的需要。這些目標的實現(xiàn)是建立在人們不斷地學習如何在動態(tài)社會運行中維持所要的秩序,并達到所要的目標,而不僅在學習靜態(tài)的法條文字的規(guī)范性意義,以及如何順從或運用此意。即“法律只有在涉及價值的立場框架中才可能被理解”。(3)操作面——法治教育的方法在于合作。新治理模式中強調合作治理。所謂合作治理是指平均分擔任務和責任,用合作來取代單方的努力,無論是通過國家或是市場。而合作關系建立的核心是在國家與社會、政府與人民之間建立互相關系,以此互信關系為基礎,逐步使社會的力量參與到法治進程中,與國家形成良性的互動關系。法治教育應充分利用這一契機,激發(fā)治理者與被治理者的學習,有意識地、理性地培養(yǎng)公眾的合作能力,引導出兩者間合作性的行為和相互間的調試,推動社會法治化的營建,雙方逐步實現(xiàn)良性互動,實現(xiàn)我國的法治目標[12-13]。
3.2.1 在法治教育理念上,應以法律為中心,強調法治是社會價值和個人價值的有機結合 人是社會的存在物,人的利益總是受制于社會的種種制度安排與政治結構,其中對人的利益影響最大的莫過于權利與權力關系模式的狀況及運作方式,法治是此二者合理定位的最高層次的制度設計。治理主義法治觀是法治的工具價值與目的價值有機結合,其由傳統(tǒng)的“依法治權”和“依法維權”的二元對立模式,轉變?yōu)椤耙婪ㄖ螜唷迸c“依法維權”和諧有序、互信的權利-權力關系模式。因此,法治教育不僅要讓人們理解法治是治國方略,是國家政策的工具,而且要使人們樹立法治信仰,確信法治是個人生活終極目的與意義的一部分,使人們能夠探討自己的法律權利和責任。在知法、守法、護法的實踐中領略法治的價值魅力,并積極投身于其中,成為具有法治意識,支持民主制度,積極參與社會活動的公民。
3.2.2 在法治教育內容上,應從法律條文、知識教育轉化為法治精神的教育 法治精神是全社會的生活之“道”,治理主義法治觀已經為法治生活方式描繪了一幅理想圖景,而法治教育則要擔當起整個社會全領域、全覆蓋地推廣法治精神的行動責任。相應的法治教育的內容應涉及法律權利(權益)及人權意識、公平公正意識、守法意識、公民責任意識,并注重研究“活”法,或是法律制度背后的經濟學原理。使民眾在潛移默化中接受法治氛圍的熏陶,堅信公平正義的法律觀,信仰敬畏法律,并學會運用法律維護自己的權利。即法治教育可以使法律規(guī)范、法治理念、法律精神等最大限度地轉化為人們生活中的信念和準則,內化為受教育者的認知、情感和信念,從而使法律價值獲得直接的實踐性,而不是單向的知識灌輸或停留在紙面上的法律規(guī)范。
3.2.3 在法治教育方式上,應為“主體模式” 民眾對法治觀的重視很大一部分來自于對自身有利。在治理主義法治觀下的法治教育中應強調對話,說教者與被說教者之間是平等主體關系。尤其在社會發(fā)展迅速,貧富差距、城鄉(xiāng)差距加劇的今天,民眾渴望通過法治管理帶來平等、公平的機會。同時,法治教育應更多強調法律對每一個公民和法律主體權利的尊重,以此更好地貫徹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保障基本人權、維護公平正義的民主法治精神;更加注重社會功能體現(xiàn)個人價值;創(chuàng)新教育方法,融合顯性教育和隱性教育,增加主體意識,培養(yǎng)獨立人格;轉變教育方式,從聽話式向對話方式轉變,依法實行多元主體參與社會治理,使所有人都有機會參與社會規(guī)制的制定和國家的管理活動,依法享有充分的參與權和自治權。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的形成,為依法治國提供了前提和基礎,為法治生活方式提供了制度的可能性,要將這樣一個有機體轉變成為一個“活的法律”的有機體系,必須得到法治教育的有力支撐。借助法治教育的媒介作用和教化功能,治理主義法治觀才可能在鮮活的社會生活實踐中實踐社會調控杠桿的工具價值,才可能將社會主義法治精神、法治理念及法律規(guī)制植入人心,在人的行為上顯現(xiàn)出法治生活方式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