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端祺
說起來,我和長江算是戰(zhàn)友。20世紀70年代,我們曾同在蘭州軍區(qū),她做演員,我當醫(yī)生。雖未曾謀面,但我看過她寫的一篇文章,文中說她當小兵時因為練功受傷,被送至駐軍醫(yī)院做膝關節(jié)“半月板切除術”。由于術后沒有充分止痛,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以及未獲重視的感覺給她的生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從那時起,長江開始對生命有了自己的感悟,腦子里嵌入了一個對生命本質思考的“印記基因”,開始懂得作為生命的載體,人的本尊從生到死需要尊嚴,面對病痛和生死不要因渺小、無奈而忘記了抗爭。因此,幾十年后,這個“小兵”已成為作家,并在中央電視臺做起了記者,她開始關注人生、關注生命,制作了一系列電視節(jié)目,希望喚醒更多的人來關注我們人生旅途當中最為重要的問題——生死。
和長江接觸較多是始于2017年夏天北京生前預囑推廣協(xié)會研討“安寧療護”會議間隙的一次采訪。她那連珠炮似的發(fā)問、刨根問底的采訪以及把握話題的分寸感,使我感覺遇到了一個認真的、“不好打發(fā)”的記者。采訪快結束時,她終于提出了兩個難解之問:“醫(yī)生憑什么標準掌握患者的‘生死簿’?怎么防范本來可以治愈的患者被醫(yī)生誤判為不治?”我知道,這個問題也是廣大電視觀眾理所當然的重大關切點。我欣賞這樣的發(fā)問,一個對受眾負責任的記者應該有這樣“有分量”的發(fā)問。我盡量避免使用專業(yè)術語,力圖把這個富有挑戰(zhàn)性的提問用通俗的語言解釋得清楚些。但是畢竟事關生命、法律和倫理,三言兩語難以說清。我對自己的回答很不滿意,看得出來,長江也不滿意。
此后,我查閱了很多文獻,再次梳理思路,并對病房住院患者做了一番了解,決定約長江進行一次醫(yī)院內的現(xiàn)場訪談。我想通過對醫(yī)院工作程序的展示以及患者和患者家屬切身體驗的講述,使觀眾獲得更有說服力的解答。當然,我也做了被拒的準備。因為并非所有記者都愿意帶著一干人馬和笨重的設備,在一個不一定適合拍攝的環(huán)境里聽任采訪對象“指揮”。但是電話打通了,她痛快地答應了,并見縫插針安排了時間,很快就帶著團隊出現(xiàn)在我們陸軍總醫(yī)院的腫瘤病房。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次采訪是成功的,電視播出后反應也不錯。我對長江及其團隊的敬業(yè)精神以及她對生死問題的深刻思考也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閱讀《學會謝幕》,作為醫(yī)生,我對人生“謝幕”這回事也確有共鳴。但畢竟,死亡是個沉甸甸的話題,當死亡無可避免,我們應該如何向人生告別,許多鴻篇巨著都未必能說得清楚。本書的成功之處在于,作者就像學生談畢業(yè)、演員談謝幕,將親身經歷的、聽到的、看到的一個個畫面感很強的生死故事娓娓道來,書中的每個故事都像一顆珍珠,粗看似互不相干,仔細琢磨便不難發(fā)現(xiàn)每個故事都有一根主線——對生命和死亡的尊重與思考。這根主線將顆顆珍珠串聯(lián)在一起,生死相依,首尾相連,兩端閉合,生于自然,回歸自然。這種“項鏈式的表達”以鄰家姐妹或自家閨女聊家常的方式,以情感人,以小喻大,微言大義,使民間普遍避諱、不好啟齒的生死話題變得比較容易被接受,絲毫沒有忌諱和違和之感,也不會過于令人感傷或恐懼。
作為醫(yī)生,其實我們每天都要不斷地學習新知識。
我愿意把人生比作上學。每天努力、收獲,天天都享受進步,也難免忍受挫折、付出代價。但終有一天,我們要畢業(yè),要離開這個世界,畢業(yè)典禮人人都有,我們要搞得漂亮一些!
《學會謝幕》是一本談論死亡的書,也是一本勵志的書。它告訴我們:正是因為死亡的存在,人們才應該好好地活在當下,將屬于你的時光活出意義來。如果我們每天都能交上一份滿意的“作業(yè)”,日積月累就能活出人生的大格局。在獲得人生“畢業(yè)證”的那天,你將淡定地回眸一笑,完成一個優(yōu)雅的轉身,無憾地告別舞臺,走向生命的另一端。
從現(xiàn)在開始,讓我們準備謝幕,學會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