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社記者 祁彪

2018年第14期《民主與法制》周刊曾以《上海嘉定：涉嫌詐騙案緣何兩年立而不偵？》為題，報道了上海市公安局嘉定分局（下稱“嘉定公安分局”）偵辦的一起涉嫌詐騙案件。

而在這起涉嫌詐騙案的背后，還有一起針對同一事實，耗時一年半，歷經一審、二審、重一審、重審終審判決的民事糾紛案件。

據(jù)了解，在民事案件于2014年12月23日畫上句號之后，該事件的刑事司法程序也于2018年11月13日以嘉定公安分局撤案而走到了盡頭。

然而，由于嘉定公安分局委托司法審計機構出具的審計報告認定該案涉及的6700萬元借款未實際發(fā)生，舉報人認為司法審計的結論坐實了詐騙犯罪成立，這與嘉定公安分局撤案相互矛盾，決心繼續(xù)向檢察機關和上級公安機關申訴此事，從而使該案件變得撲朔迷離。

民間借貸“羅生門”

公開資料顯示，上海昊德電氣有限公司（下稱“昊德公司”）成立于2001年，法定代表人為孫秀華。生產基地位于嘉定區(qū)黃渡工業(yè)園區(qū)嘉松北路6001號，占地面積39367平方米，建筑面積為33350平方米，與滬寧高速公路、312國道相鄰，交通極其便利。公司鼎盛時期有員工200多人，大專及以上學歷者34人，科研技術人員占8.5%,其中具有高級職稱的占2.5%、中級職稱的占10%，昊德人胸懷“力創(chuàng)昊業(yè)、厚德報國”之志,引進國外先進的流水生產線和高科技檢測設備，自行完成10KV級、20KV級、35KV級干式變壓器、油浸式變壓器、整流變壓器、變電站及其成套設備的設計、生產與銷售，并進行工業(yè)加熱、船用等特種變器壓的研制與開發(fā)。

“昊德公司在2006年榮獲‘嘉定區(qū)納稅大戶’光榮稱號，在2010年被評為‘嘉定區(qū)小巨人’高新技術企業(yè)。正當企業(yè)蒸蒸日上的時候，沒想到一起離奇的民事糾紛卻讓企業(yè)陷于絕境。”孫秀華說。

孫秀華所說的這起民事糾紛，是一起民間借貸糾紛案，昊德公司一方是被告，同為被告的還有上海璟德電氣有限公司（下稱“璟德公司”，系孫秀華控股的公司）、孫秀華、孫劍等，原告為黃某。2013年5月14日，上海市閘北區(qū)人民法院受理了這起案件。

黃某在訴訟中稱，其與昊德公司在2013年1月23日簽訂了一份《借款合同》，合同約定：黃某借款6700萬人民幣給昊德公司，借款期限自2013年1月23日至2013年3月22日止，借款利息為月息2%，此外雙方還就違約責任、違約金的計算方式及訴訟管轄進行了約定。同日，璟德公司、孫秀華、孫劍等分別和原告黃某簽訂了保證合同，為上述借款提供連帶責任擔保。

黃某又稱《借款合同》簽訂后，他于2013年1月23日、24日將五張中國農業(yè)銀行本票交付給昊德公司，共計6700萬元。昊德公司收到上述借款后，于2013年1月24日出具《借據(jù)》一份。借款期滿后，昊德公司僅歸還黃某本金1400萬元，尚欠借款本金5300萬元及利息未還。

>>上海市公安局嘉定分局 祁彪攝

黃某多次催促還款無果后訴至法院，請求判令昊德公司歸還相應本金和利息。

閘北區(qū)法院于2013年6月27日公開開庭審理了此案。

在庭審中昊德公司辯稱，原告黃某通過本票背書滾動走賬形式造成借款的假象，涉案的6700萬元借款從未真正發(fā)生過，故本案合同無效。此外，璟德公司等擔保方均表示不知曉擔保情況。

閘北區(qū)法院經審理后于2013年8月22日作出一審判決，支持了黃某的訴訟請求，判令昊德公司10日內歸還本金5300萬元及相應利息。

昊德公司不服，提出上訴。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受理后，認定在現(xiàn)有證據(jù)條件下，基本事實尚屬不清，據(jù)此裁定撤銷一審判決，發(fā)回重審。

此后，閘北區(qū)法院重一審依舊判決支持了黃某的訴訟請求。昊德公司等上訴后，上海市二中院于2014年12月23日作出終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閘北區(qū)法院重一審判決。

檢方通知立案 輾轉立案后偵辦進程緩慢

判決生效后，昊德公司的土地及廠房被拍賣，員工全部失業(yè)。與此同時，孫秀華選擇向嘉定公安分局報案，舉報黃某等人涉嫌合同詐騙。

孫秀華在報案中稱，其通過朋友介紹與從事民間借貸的吳某、鄭某等人相識，在上述借款糾紛以前雙方曾有多次借貸往來。2013年1月，在外出差的孫秀華接到秘書電話，稱吳某的員工黃某等人需要昊德公司幫忙“走賬”，需要使用公司相關印鑒，孫秀華沒有多想就同意了。而在此之前，出于業(yè)務往來需要之便，孫秀華曾將簽署自己名字的空白合同給過黃某等人。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上述《借款合同》在孫秀華等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出爐；此外，合同中涉及的6700萬元借款也從未實際發(fā)生，黃某開具的第一張1500萬元銀行承兌匯票的資金未進入昊德公司賬戶即馬上返還到黃某的賬戶，黃某經其一手操控，在該筆1500萬元錢款返還自己后，再開具下一張銀行承兌匯票，如此重復，兩天內完成6700萬元的交付，這6700萬元借款的中間流轉途徑均相同，這一過程經法院審理認定的事實中也有顯示，證實昊德公司從來沒有真正收到過這筆借款。

孫秀華表示，其實早在這次報案之前，昊德公司首次收到上述民事訴訟傳票之時就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性，曾向嘉定公安分局進行了報案，嘉定公安分局卻以“并未實際造成危害結果”為由不予立案。

然而終審敗訴、財產被強制拍賣并造成巨額實際損失后的這次報案，嘉定公安分局又以“同一案件不再另作處理”為由，仍舊不予立案。

無奈之下，孫秀華選擇向嘉定區(qū)人民檢察院申請立案監(jiān)督。嘉定區(qū)檢察院偵查監(jiān)督部門在審查了孫秀華提交的申請書和相關證據(jù)后，于2015年12月22日向孫秀華出具了《答復函》：經查，涉案人鄭某、黃某等人的行為已經觸犯我國刑法第二百二十四條的規(guī)定，已經涉嫌合同詐騙罪，依法應當立案追究刑事責任，公安機關不立案理由不成立，已通知公安機關立案偵查。

2015年12月28日，孫秀華終于等到了嘉定公安分局的立案消息。嘉定公安分局出具立案決定書：“決定對上海市嘉定區(qū)鄭某、黃某合同詐騙案立案偵查?！?/p>

本以為嘉定公安分局立案后事實真相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但令孫秀華沒想到的是，從嘉定公安分局立案后兩年多的時間，案件卻沒有絲毫進展。

司法審計報告的結論與撤案決定矛盾？

“2018年9月11日，嘉定公安分局向我們提供了其對于該案件委托司法審計機構作出的審計報告，雖然只提供了最后兩頁的結論性的鑒定意見，而該鑒定意見第二條明確載明6700萬債務未實際發(fā)生，即證實沒有涉案借款事實，這讓我們終于看到了希望。”

該審計報告鑒定意見第二條為：2013年1月23日，孫秀華及昊德公司與黃某簽訂6700萬元借款合同，系用1500萬元本票背書循環(huán)操作回轉，收付未實際發(fā)生，其簽訂合同雙方無前債，對該合同而言，內容未涉及欠債問題。

“這條鑒定意見足可以證實黃某等涉嫌合同詐騙的事實，我們從沒有收到過這6700萬元中的一分錢。然而令我們想不到的是，向我們提供這份審計報告的司法鑒定結論兩個月之后，嘉定公安分局竟然撤案了。”孫秀華說。

嘉定公安分局于2018年11月13日作出的《撤銷案件決定書》顯示：我局辦理的黃某合同詐騙案，因沒有犯罪事實，根據(jù)刑訴法相關規(guī)定，決定撤銷此案。

“6700萬元未實際發(fā)生，該借款合同不涉及之前的欠債問題，這是公安機關向我們提供的司法鑒定意見，而黃某憑借虛構的債權債務居然在法院打贏了官司，并且已經執(zhí)行完畢，這不就是犯罪事實嗎？然而嘉定公安分局又說沒有犯罪事實，把案件給撤銷了，這不是自相矛盾和包庇犯罪嗎？這個案件是檢察機關監(jiān)督立案的案件，公安機關撤案按規(guī)定應該通知檢察機關，但是我們拿著《撤銷案件決定書》向嘉定區(qū)檢察院反映該情況時，嘉定區(qū)檢察院表示并不知道嘉定公安分局撤案了，這是明顯違反辦案程序的?！睂O秀華說。

據(jù)了解，該案件撤銷后，根據(jù)2018年1月1日正式實行的《關于公安機關辦理經濟犯罪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第二十七條“對報案、控告、舉報、移送的經濟犯罪案件,公安機關作出不予立案決定、撤銷案件決定或者逾期未作出是否立案決定有異議的,報案人、控告人、舉報人可以申請人民檢察院進行立案監(jiān)督,移送案件的行政執(zhí)法機關可以建議人民檢察院進行立案監(jiān)督”的規(guī)定，孫秀華向檢察機關提出了《偵查監(jiān)督申請書》，請求檢察機關對偵查機關進行立案監(jiān)督和偵查監(jiān)督。同時，孫秀華還向上海市公安局反映了該情況。

針對上述問題，記者采訪了嘉定公安分局和嘉定區(qū)檢察院。

嘉定公安分局表示，該案件系嘉定公安分局根據(jù)相關法律法規(guī)進行偵查后認為沒有犯罪事實從而作出的撤案決定，就在作出撤案決定的當天，除了通知舉報人和被舉報人，還口頭通知了檢察院，并附上了《撤銷案件決定書》。而對于鑒定意見與撤案決定矛盾的問題，嘉定公安分局表示，雙方在簽訂該合同之前還存在債權債務往來，應該綜合起來分析，不應該只針對該合同涉及的6700萬元認定涉嫌詐騙與否。但是，嘉定公安分局并沒有對涉案借貸主體的不同和本案借貸事實是否真實存在作出說明。

嘉定區(qū)檢察院表示，目前還在針對此案進行研究討論，不方便接受采訪。

“我們控告舉報的黃某等人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的簽訂該合同涉及6700萬元的虛假事實，與之前債務沒有關系，公安機關為什么要將二者混為一談呢？犯罪事實都這么清楚了，怎么可以不進行依法追究呢？這里面是否存在強大的保護傘？無論怎樣，我們還要堅持申訴，也相信法律會給我們帶來公平與正義?！睂O秀華說。

本刊將繼續(xù)關注本案的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