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加林
笆斗
笆斗,翻閱字典,斗是農(nóng)村常見的計量器具。過去糧食碾打出來,揚凈曬干,論的是多少斗。笆斗在過去是一種計量器具。
笆斗,底部弧圓,上部敞了圓口,有的人家會在圓口處箍上一個鐵箍子,圖的就是經(jīng)久耐用。笆斗是用竹子、柳條、荊條等編成的一種盛器,底為半球形。在農(nóng)村,家家戶戶都有幾個笆斗。俗話說,竹籃打水一場空,但是笆斗裝水卻不會滲漏,可見嚴密性不一般。
在大集體時代,每當夏收秋收拉開序幕后,生產(chǎn)隊的曬場便開始熱鬧起來。清晨,曬場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會準時來到隊部集合。男勞力一溜排著,每個人手上都拎著一只笆斗,婦女們?nèi)耸忠话涯鞠?。大家在談笑風生中開始進行曬場,有的攤曬谷物、有的用掃把清理谷物中的雜物……當紅日噴薄而出,金光耀眼時,大家早已經(jīng)干完了活兒。
每當夕陽西下,曬場上的人有的戴著草帽,有的扎著毛巾進行收場。有的人收堆、有的人清掃、有的人揚場,各干各的事情,井然有序。曬場上的人,各有分工,扛笆斗的人在另一個人幫助下,喊著一二三,一起用力舉起,笆斗穩(wěn)穩(wěn)地落在扛笆斗的人肩上??赴识返娜?,一手托著斗底一手抓住斗幫,到了倉庫讓笆斗依偎著肩緩緩地倒下,如果別人上前幫忙,弄不好會把肩上的皮蹭掉。
在曬場上,一些年輕力壯的莊稼漢,有時候還會扛笆斗比賽。在眾多婦女的吶喊加油聲中,幾個壯漢扛笆斗的相互奔跑著,相互激勵著,誰也不甘示弱。那些扛笆斗的年輕人跑的速度猶如一陣風,在與時間賽跑,身強力壯的年輕人,有著牛的氣力也有著馬的灑脫,跑得滿頭大汗。在村莊里作為一名男勞力,如果不能扛起笆斗會遭人嘲諷??赴识凡环执笕诵『ⅲ械膭傔M中學(xué)校門的孩子能扛起笆斗是常會受到大家贊揚的:乖乖,這孩子有勁,像頭牛,以后有出息。人們也會羨慕那家小孩的父母,認為養(yǎng)育孩子終于成了勞動力可以掙工分。
曬了幾天已經(jīng)干凈曬干的糧食準備入庫時,生產(chǎn)隊長或保管員要對糧食進行檢驗稻谷的干燥度,隨便撈起一把稻谷,抓幾粒谷粒拋進嘴里一咬,如“啪”的一聲脆響,說明稻谷完全干了,達到進倉要求,隊長就會安排生產(chǎn)隊里的勞力們把曬場上的糧食用笆斗扛到糧食折圈里。糧食進倉前,通常都會用笆斗裝滿糧食,然后往大秤上一放,稱重。隨后會計或保管員就負責數(shù)進倉笆斗總數(shù)。
最讓莊稼人開心的時候,就是生產(chǎn)隊里分糧食。只要隊長通知分糧食,家家戶戶,大人小孩,男女老少都拎著笆斗往隊部去,滿臉春風地跑到場頭自覺排隊等候,分享勞動果實。輪到誰家,生產(chǎn)隊會計在事先制好的每家每戶表格上報出分得的數(shù)量,保管員負責從糧折里向笆斗鏟糧食,兩人負責抬笆斗,一人負責過秤。
輪到我家時,我把眼睜得大大地盯著長長的秤桿,心里在默念著“把秤桿子再抬高點兒?!痹诜值眉Z食的鄉(xiāng)親們開心地說笑著穿梭在高低不平的泥路上,大多使用笆斗抬的抬,挑的挑,背的背,臉上洋溢著豐收的喜悅。父親每次去隊里領(lǐng)糧食時,都會叫我一起去。父親扛著分給自家的口糧,一路上都會哼著小調(diào)。雖然每次只能分得半笆斗糧食,但從父親的臉上,可以看出來今年是個豐收年。
土改后,農(nóng)民當家作主,家家都有屬于自己的土地和曬場。每到夏收秋收時,父親都在家門口曬場麥草堆附近用折子圈個窩,做了個糧折子,在糧食進折子時,我和母親負責裝糧食,父親負責扛笆斗向折子里倒,我還兼職數(shù)數(shù):一斗,兩斗,三斗,四斗……八十八。父親聽了我的報數(shù),很是驚訝,沒想到今年收成這么好,父母看著收成爽朗地笑了,開心得像個孩子。
莊稼人在施肥、播種時,大都是用笆斗盛裝肥料和麥種,在笆斗上邊緣穿兩個對孔,一根繩子穿過,在孔邊打兩個結(jié),再把繩子套在脖子上,笆斗大概在肚子的位置,一手握著笆斗,一手抓起肥料種子一撒,踏著均勻的碎步向前移動,肥料或種子在空中散開,紛灑到地里,然后再用耙進行耙一邊,把種子和肥料覆蓋在土里。他們揮灑著汗水,期待著來年的好收成。
笆斗,在農(nóng)村用處可大了,每年正月里,家家戶戶都會蒸很多饅頭,都是儲藏在笆斗里,然后用布或衣服蓋起來,每頓燒飯時從笆斗里把饅頭拿出來在鍋里蒸一下就可以了。在農(nóng)村磨面時,機面房里也都是把糧食倒進笆斗,機面人把笆斗扛起來把糧食倒進磨面機里……
兒時經(jīng)常唱的民謠至今還在延續(xù):一斗窮,二斗富,三斗四斗賣豆腐,五斗六斗開當鋪,七斗八斗把官做,九斗十斗享清?!@個斗不是笆斗,是指每個人手指上的指紋的斗。
兒時的美好回憶,總是不由自主地涌上心頭,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兒時經(jīng)歷的點點滴滴時常會從腦海里涌現(xiàn),就像一幕幕的畫面,歷歷在目;在回憶過去的經(jīng)歷時,就像品嘗很多年陳釀的老酒,回味無窮。
由于多天的連陰雨,老家的院墻倒塌六七米,門旁的鄰居打電話給我,回到老家后一看,滿院子的都是雜草,有的比我人還高,家里已經(jīng)沒有值錢的物品,父母也早已隨我們在城里生活,院墻也沒有重新壘砌的價值。打開堂屋的大門,在屋里查看一下是否有價值物品時,在書桌抽屜里看到了一把小時候經(jīng)常使用的篦子。篦子,用竹子制成的梳頭用具,中間有梁兒,兩側(cè)有密齒,齒要比梳子更密。見到篦子時,睹物思昔,引起懷舊情緒,聯(lián)想到很多往事。
篦子和梳子一樣,都是用來梳頭的工具,不過分工不同,樣子各異,梳子的齒是單面的,而篦子的兩側(cè)都有齒,且非常細密,梳子是梳頭的,而篦子是用來清理頭上的虱子和蟣子的。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前,鄉(xiāng)村衛(wèi)生條件極差,生活方式落后,人們的生活極度貧乏,沒有內(nèi)衣外衣之分,冬天,僅僅是穿著一件棉襖、一條棉褲過一個冬天,沒有襯衣,又從來不洗澡,這樣,人體皮膚的脫落與灰塵,在棉襖里與汗液混雜在一起,人體溫度的恒溫構(gòu)成了一種能夠孕育虱子的自然環(huán)境,虱子從無到有地慢慢生長了出來。生長出來的虱子,會下蛋,我們叫“蟣”,學(xué)名叫卵。它們很快地繁育著下一代。
鄉(xiāng)村人家,家家戶戶都會喂養(yǎng)一些豬、羊、牛等牲畜,由于害怕被人偷,大多是人和牲畜同住一間屋里,人們的衣著和頭發(fā)中常生虱子。頭發(fā)里的虱子要靠篦子解決,因為篦子的篦齒特別細密,當用篦子刮頭發(fā)的時候,隱藏在頭發(fā)里的虱子和蟣子就會一個不漏地被篦下來。小時候我就常常用篦子來除去頭上的虱子和蟣子,最多的時候一次能刮下來十來個虱子和一串一串的蟣子。
虱子和蟣子是同一類東西,虱子是寄生在人畜身上的寄生蟲,蟣子是虱子的卵,是用來繁殖后代的。虱子,主要以喝人的血液維持生命。篦子,是鄉(xiāng)村人家家戶戶必備的物品。篦子與傳統(tǒng)配套使用的梳子相比,篦子的梳頭功能主要是刮頭皮屑和藏在頭發(fā)里的虱子。
小時候的冬天,經(jīng)??吹酱笕藗冊谔栂聨椭『⒆踊蜇i羊牛逮虱子,牲畜身上的虱子比人身上的要大得多。有時候,串村耍猴的藝人來,小伙伴們都能跟隨跑幾個生產(chǎn)隊觀看猴子表演。猴子在閑下來,還可以看到老猴子給小猴子抓虱子的情景,老猴子把捉到的虱子也放在嘴里咬,與人類捉虱子的樣子一模一樣。冬天或遇到下雨天,忙完農(nóng)活休息的時候,抓虱子便是主要的任務(wù)了,特別是女人們,三兩個湊在一起,一個給另一個捉頭發(fā)里的虱子,一邊捉著虱子,一邊聊著天,偶然還會碰到吃虱子的,捉住一個虱子,像嗑瓜子一樣,丟在口里,然后就是“嘎吱,嘎吱”地響。
到了晚上,煤油燈下,忙了一天的大人們,或者給子女縫縫補補,或者捉孩子衣服里的虱子,幾乎家家都是這樣。
母親給我們洗衣服時,都是用滾燙的熱水,希望把虱子燙死,衣服曬干后,母親還會用藥虱棍在衣服上每一個角落擦。
小時候家里貧窮,冬天,床鋪下面大多是鋪著麥草或稻草保暖,破舊的棉鞋里也要放一些草取暖。穿的衣服總是補丁摞補丁,而這種補丁的縫隙里是藏虱子的最好地方,只要你揭開補丁的縫隙,虱子就開始亂跑,這時候你得趕緊用大拇指甲蓋去擠,隨著“嘎吱,嘎吱”的響聲,一個一個的虱子就被擠死了,大拇指甲也會漸漸被虱子肚子里的血液染紅,然后朝指甲蓋唾一口唾沫,在地上隨便搽一搽,又開始捉。小的時候,我經(jīng)常會找一個小瓶子,讓大人們把逮到的虱子放進瓶子里,最后倒到灶臺爐火里燒,只聽“畢博畢博”的響聲連成一片,那聲音當時聽起來非常的愜意,因為大量的虱子被一批一批地消滅了。
那時候大多穿著一種絨褲,絨褲的里子最容易鉆虱子,捉起來也不容易,因為絨褲里子的絨毛和虱子大小差不多,顏色也相似,虱子最容易隱蔽,因此捉起來就很費勁,穿上那種褲子很痛苦,虱子大量滋生,有人無人的時候,都會抓抓頭或把手伸進衣服里抓癢癢。有時候被虱子咬急了就忘記羞恥,在別人面前兩只手伸進褲襠里撓癢癢,或者隔著褲子拼命地捏褲襠。
那時候男孩子們大都愛剃光頭,因為“光頭上的虱子是明擺著的”,捉也好,洗也罷,方便啊,但是女孩子就不一樣了,女孩子要留長發(fā),因此頭上的虱子就比男孩子多,講衛(wèi)生的還好,不講衛(wèi)生的女孩子,頭發(fā)上經(jīng)常可以看到亂爬的虱子和一串一串的蟣子。記得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經(jīng)常會看到前面一個女同學(xué)的頭發(fā)上有眾多的虱子在悠閑地散步,而她卻渾然不覺。
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虱子了,城里沒有,農(nóng)村也沒有了,虱子究竟是什么原因消失的,誰也搞不清,或許是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勤洗衣服勤洗澡;或許是洗衣粉、洗發(fā)精之類的東西含有化學(xué)成分,將這些小精靈給消滅了;或許是因為人吃的東西里含有化學(xué)成分,反正虱子和蟣子早已經(jīng)從人們的生活中消失了。
偶然見到兒時常用的篦子,感到好親切,當年用篦子梳頭的情景即刻浮現(xiàn)在眼前,篦子已經(jīng)從生活中消失了很多年,其實消失的不僅僅是篦子一樣的生活用具,消失的也是一段一段難以忘懷的貧窮鄉(xiāng)村生活時代,還有與此相應(yīng)的鄉(xiāng)村歷史。
在讀小學(xué)時,就讀過《朱德的扁擔》。作為土生土長在蘇北泗洪農(nóng)村的我,對扁擔太熟悉不過了。在以人力挑運東西時代,不論男女老少幾乎都會使用扁擔,扁擔是農(nóng)村家家戶戶必備的運輸工具。扁擔,有大扁擔和小扁擔之分。小扁擔一米六左右,大扁擔兩米左右長。小扁擔通常都是挑一些較輕的東西,大扁擔都是挑或抬較重的物品。
扁擔,按形狀分有平頭扁擔、勾頭扁擔、翹頭扁擔、鐵頭扁擔。在我老家,扁擔,大多都是柳樹、洋槐樹或桑樹木頭做的,最好的扁擔,要數(shù)棗樹和桑樹做的。扁擔兩頭通常都會打眼安裝木塞或鐵柱,便于挑東西時不得從扁擔上滑下去。扁擔通常會越用越光滑,越用越順手。
在大集體時代,我的老家在日常生活中,用扁擔挑水,挑糧食,挑秸稈,挑肥料……只要能挑的都會用扁擔。農(nóng)家人的日子,也就是用扁擔一挑一挑挑出來的。扁擔孬好是很有講究的,要軟硬適中,有韌度,有彈性,粗細也要適中美觀。在夏日里,挑上個百來斤東西,光著膀子,脖子上放一條毛巾,一手扶著扁擔,穩(wěn)步向前走,擔子在肩上忽悠忽悠地閃,扁擔咯吱咯吱地響,就像舞臺上藝術(shù)家們表演的交響樂。如果是遇上到公社上交公糧,幾十壯勞力,挑著擔子,在泥石路上行走,那場面,那氣勢是十分壯美,尤其是在晨曦中或夕陽下,那畫面更是美不勝收,讓人感奮。農(nóng)民的價值和勞動的美,在這個時候會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莊稼人都是吃土井里的水,在那個時候,家家戶戶都有一口大水缸。每天一大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要排隊挑水。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挑水時昂首挺胸,兩手抓著扁擔兩頭水桶吊繩,大步流星,步履矯健輕快,水桶里的水不蕩不溢。婦女們大多只挑大半桶水,力氣大的挑滿桶水。十歲大的孩子們大多是兩個人抬一桶,走路有時還會趔趄。
在貧困落后的歲月里,收割麥子、稻子也要用扁擔、籮筐挑運。剃頭匠、補鍋匠、木匠、磨刀匠等,用扁擔挑著擔子,走村串巷,為的是興家致富……在生活中,用得著扁擔和肩膀的事情與地方太多大多了。
貨郎、補鍋匠、剃頭匠……小販挑東西叫賣等,大多用的都是小扁擔;農(nóng)村挑水、挑農(nóng)作物等,都會根據(jù)物件重量而選用大小扁擔。一百斤左右的物件就用小扁擔,一百五十斤以上的大多使用大扁擔。如遇誰家老人出棺,抬棺,大扁擔就是最佳的選擇。
扁擔,還可以當防身武器。記得在六歲那年秋天,半夜時分,突然聽到我家西面有人喊“抓賊啊……抓賊啊……”村民們都起來了,手里拿著扁擔往呼叫點跑來……最后,那個外村的小偷乖乖就擒。
記得1978年夏天,我家新蓋堂屋(那個時候都是土墻草屋),父親從早到晚從家北面金陳河里挑了四十多挑水和泥踩墻。夜晚在煤油燈下,看到父親的肩上被扁擔磨破了皮,血吱吱的。父親的扁擔,一頭挑起的是重量,一頭挑起的是責任。春夏秋冬,父親用扁擔挑起了家庭的溫暖,給予了我們姐弟幸福的童年。
父親年輕時很能干,挑一擔水走起路來像一陣風似的,扁擔在他的肩上顫悠悠的,水桶里的水也蕩漾著波紋,就是不灑在地上。那個時候,我還很小,父親去挑水,我就會跟在他后面來回跑著玩。
在我十二歲那年,有一次我去池塘邊土井挑水,趔趔趄趄地把兩桶水挑回來,原本滿滿的水,到家時只剩半桶。父親告訴我說:“做事最重要的就是要量力而行,用扁擔挑東西要注意前后平衡,做任何事都不能急于求成……”父親的話隱含處世哲理,至今回想起來頗有道理。
七八十年代,扒河翻土都要用扁擔挑。種植莊稼,栽山芋,栽棉花苗,田地干旱……都要用扁擔挑水進行澆灌。興修水利,用扁擔挑運土石方……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科技的發(fā)達,城鄉(xiāng)居民早已不再用扁擔挑水了,只要擰開自來水的閥門,自來水就會“嘩啦嘩啦”地流出來。聯(lián)合收割機在收割時就已經(jīng)把秸稈進行了粉碎,再也不需要扁擔挑了……靠扁擔運輸?shù)哪甏缫央x我們遠去。每次回老家,在門后面看到扁擔靠立在墻上,都會回想起扁擔挑運的情景……
在使用扁擔運輸?shù)臍q月里,扁擔就是莊稼人的精神脊梁,在挑起一個家庭重擔的同時,也挑起一個村莊,一個時代的沉重歷史與殷殷期盼。使用扁擔運輸?shù)臍q月雖然消失了,但它曾經(jīng)陪伴人們走過物質(zhì)缺乏的歲月,那份默默承受重擔的精神依然讓人懷念……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边@首名叫《憫農(nóng)》的古詩,我在念小學(xué)二年級時就已經(jīng)能熟背?!稇戅r(nóng)》在中華浩淼的詩海里算不上最絢爛和唯美的一首,可它絕對是中國農(nóng)村老百姓最熟悉的一首,也是孩子們最會背,最容易理解的一首古詩。它在我童年時的餐桌上被老師或父母教育子女節(jié)儉的最為廣泛,被一代又一代人口對口地傳唱和流傳。
記得小時候,父母總是選擇在正午的烈日下去下地鋤草,我曾幼稚地問過父母為何要選擇大熱天下地干活?母親總是說:正午的太陽最熱,這時候鋤掉的草能在最短的時間里因為水分的缺失而死亡,莊稼才能長得茂盛。母親戴著草帽,帶一條毛巾和一大壺冷開水去,一干就是幾個小時。
一般鋤把長一米七左右,上端粗,下端細,底下有一個像鵝頸的彎脖向上折過來,連接了一個長十五公分,寬二十公分的有刃的鋤片。彎折的角度大約四十多度,母親說這種角度最適合人鋤地的姿勢,鋤起地來也最省力。最好看的是鋤的鐵把,因為長時間的使用與人的手掌和衣腳反復(fù)的摩擦,再加上人體汗水無數(shù)次的浸潤,鋤把上反射出的一種黝黑閃亮的迷人的光澤和無法言喻的神韻。
鋤頭不僅僅是用來鋤草用的,它功能很多。七八十年代,農(nóng)民帶著鋤頭成天在地里操作,鋤草,碎土,刨地,平地,挖窩,理溝……將大的土塊打細,將生泥弄成熟土,將瘦土弄成肥泥……在不斷翻弄泥土的過程中,莊稼長起來了,開花了,結(jié)果了,成熟了。每個季節(jié),莊稼地里的草都會被一鋤再鋤。一張鋤因為與人的朝夕相處使它具有了不同于一般農(nóng)具的生命的力量和一種后天養(yǎng)成的誘人的魔力。
一場雨過后,因為強烈的陽光的照射,水蒸氣使得空氣又潮濕,又悶熱。我家學(xué)校西面的玉米地里草又長出來了。母親帶著我向玉米地走去,那天天氣又悶又躁熱,頭頂?shù)牟菝睕]有一點用處。我不敢仰頭看天,一抬頭,太陽的明強光直接就眩暈了雙眼。來到地里,母親叫我坐在地頭玉米下乘涼,別亂跑,交代我后就走進玉米地里,齊腰的玉米苗遮住了腿以下的部分,只能看到她的上半身在玉米葉子的海洋里游弋。母親不時地喊我的名字,怕我亂跑。
在田地里,母親微微地彎著腰,左手按住鋤頭的下端,右手穩(wěn)住鋤頭上端。鋤頭在母親的手里想吃哪棵草就吃哪棵草,如果母親稍不留神,鋤頭就會調(diào)皮地偷吃一根玉米苗,這時母親就心疼地蹲下身子去侍弄她的寶貝玉米苗,小心翼翼地從密集的玉米苗移植一顆補上。
田地里沒有其他小朋友,我坐在地頭玩一會兒后,順著母親的身后也跟著走到地里。我在玉米地里只露出一個頭,整個身子被高高的玉米葉淹沒和包圍,不一會兒,呼吸就變得急促,臉上早就被汗水浸透了,泛著不自然的紅暈。最可恨的是不時有幾棵個子高的玉米葉子趁火打劫,劃拉一下臉,被汗液里的鹽分一腌,火辣辣地疼。母親時刻關(guān)注著我,不時回頭看我,提醒我去喝水,趕我去地頭乘涼。母親心疼地說,兒子,熱得快要暈倒了吧,農(nóng)民不容易啊,你以后上學(xué)了要好好讀書,把書讀好了,就會有出息,你將來就不用受這個罪了。
后來,姐姐們長大了,也就使起大鋤來。這時,她們手掌里也就有了老繭。老繭是鋤把磨出來的。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人們總會追求更省力和省時的耕作方式,到了九十年代后,鋤頭在除草劑的出現(xiàn)后,減慢了它前進的步伐,或者說幾乎停止了它前進的腳步。除草劑的出現(xiàn)具有了一個劃時代的意義,它改變了傳統(tǒng)的思維模式,使鋤草的方式由農(nóng)具向藥物改變,從一個人每天只鋤一畝地到一個人每天可以打幾十畝地的除草劑轉(zhuǎn)變。當一瓶瓶除草劑閃亮登場,將滿田的雜草清理得干干凈凈時,曾經(jīng)勞苦功高的鋤頭似乎再也找不到用武之地了。
前幾天回老家出禮,順便去老家看看。打開院子大門時,滿院子都是雜草,足有半人高。(老家的房屋已經(jīng)空了幾年,父母親都在城里和我們一起生活)我到東廂房門后面找出已經(jīng)銹蝕了很久的鋤頭,望著生銹的鋤柄我簡單拭擦一下,時過境遷往事的背影還是那么的清晰,歲月的滄桑鋤頭的神奇還是那么的鋒芒。把院子的雜草全部鋤了一遍,累得我滿身是汗。老鋤頭在我們家已經(jīng)幾十年了,鋤頭已經(jīng)磨損了好多,經(jīng)過我近一個小時鋤草后,老鋤頭又被磨得錚亮。這時,我仿佛又看到玉米在地里茁壯成長,玉米葉子在陽光下笑彎了腰,在春風的吹動下麥田成了一片綠油油的海浪。仿佛又看到農(nóng)民伯伯拿著鋤頭臉上露出幸福的喜悅……我仔細地把老鋤頭擦洗干凈又放回到東廂房門后面。我又仿佛回到童年跟隨母親在田間玩耍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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