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春強
自打住院以來,我每天都能見到一位可愛的女孩。一身白色校服,使整日忙忙碌碌的她,顯得很像一只小白鴿。
小白鴿走路總是步履匆匆的,像一陣風(fēng)刮來刮去。篤篤的腳步,敲擊著住院部走廊的水泥地,遠遠地便能感知她的到來。這時,步出病房,固然能與她不期而遇。
“叔叔好?!彼龥_我一笑,甜甜的,很是嬌媚,卻又馬上斂住。我點點頭,見她也提著暖瓶,就問:“打水?”
“打水?!彼滩蛔∷频挠忠恍Γ孤冻鰞膳叛┌椎难例X,“你暖瓶里有水?!?/p>
果然,我手中的壺蓋正溢著熱氣,水偷偷地往外滲擠,一滴一滴地如逃命一般。我解嘲地沖她咧咧嘴,轉(zhuǎn)身步回房間,心竟有些怦怦然。剛打過水,出來只是為了看一眼小白鴿。住院委實是件無聊透頂?shù)氖虑?,尤其對我而言。跌躺在病床上,我信手拿起一本雜志,胡亂地翻,打發(fā)著時間。白門簾卻慢慢地被掀開了,閃進一張臉來。
是她!我急忙坐起身,招呼著:“進來吧?!?/p>
她莞爾一笑,走了進來?!澳阌卸嘤嗟碾s志嗎?我想看看?!?/p>
“有。你護理病號?”
她點點頭,看窗外遠處的涼亭山。“媽媽病了,快半年了?!?/p>
“哦,什么病?”
“腦血栓?!?/p>
“就你自己護理?你父親呢?”
“爸爸在南方打工?!?/p>
霎時,我看到了一雙不該屬于少女的憂郁的眼睛。
“那你不上學(xué)了?”我問。問罷,又有些后悔了。
“我休學(xué)了?!彼Φ匦α诵Γ瑓s顯得有些勉強。“我該回去了?!眮G下這句話,她跑出我的房間,雜志也忘了拿。
走廊便又響起她那獨有的腳步聲,篤篤地敲擊著我的心。愣愣地呆坐在床上,竟陡生了些許莫名的惆悵。我因和單位領(lǐng)導(dǎo)鬧別扭,便賭氣住院泡病號。因姐夫是這家醫(yī)院的副院長,所以我住進了條件較好的單人間。驀地,樓外傳來悲切的哭聲,緊接著就有雜亂的腳步,涌向走廊的北端。
又死人了?
走廊北端已聚滿了人。小白鴿也在,攙扶著著她的母親。樓外的停尸房里哭聲愈來愈響,撕攪著人的心肺。
“啊——”小白鴿母親突然也哭喊起來,“讓我去吧,讓我也去吧,活受罪??!” 陡然驚愣了許多人。小白鴿輕輕地拍著母親的背,哄娃娃般地說:“媽媽不哭,媽媽不哭。媽媽笑了,媽媽笑了?!彼赣H真就破涕為笑了。她長伸了一下舌頭,沖我笑笑,半是抱歉,半是害羞。
“那雜志——”我問。
“不看了。媽媽不會讓我看東西的,謝謝您了?!彼龜v扶著母親,慢慢離去。我目送著母女倆漸漸離去,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不料,小白鴿竟回頭沖我調(diào)皮地眨眼一笑。于是,我看到了一雙少女獨有的天真無憂的眼睛。
傍晚,我來到醫(yī)院樓頂,眺望天際的晚霞,獨自一人賣呆。許久,我轉(zhuǎn)過身,見小白鴿不知什么時候也上來了,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后?!笆迨澹悴灰氩婚_,其實,其實你的病不要緊的?!彼鲩W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開導(dǎo)著我。莫非她是疑心我要跳樓自盡?我笑笑,說:“叔叔沒有什么想不開的。”
“真的,我問過大夫了,他們都說你的病不要緊的?!?/p>
天哪,難怪她產(chǎn)生了誤解,難怪她找大夫了解我的病情,因我住得是特殊病房??!一般地,那應(yīng)是危重病號才住的。
“我知道,你這么關(guān)心我,叔叔真不知道該怎么謝謝你才好?!?/p>
她笑了,甜甜地笑了。可我卻不敢正視她的眼睛,那是一雙多么天真,多么真誠,多么純潔的眼睛啊。心不再平靜,我似乎才懂得了什么是生活。生活不盡如意,而不盡如意的卻恰是生活。我決定明天出院上班。
“哎呀,叔叔快看!”她猛地跳躍起來,忘情地歡呼著:“月亮!這么大,像太陽?!?/p>
“像太陽!”我脫口而出。一輪圓月,懸在瓦藍明凈的空中。霎時,我覺得我年輕了許多,也真實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