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啟濤

（西南民族大學敦煌吐魯番文獻研究所，四川成都610041）

一百余年來，在吐魯番出土了大量的契券,這些契券對研究中古時期吐魯番地區(qū)的政治、經(jīng)濟、法律和社會生活以及絲綢之路各民族的交往互動提供了第一手資料，彌足珍貴。然而，由于這些契券多出自墓穴，往往是逝者的隨身葬品，經(jīng)過剪裁之后附于遺體，千百年來經(jīng)受逝者身體的腐蝕，加之出土之后的剝離拆卸和搬運保存的再次損壞，這些契券不少已高度碎片化。而各個時代的契券因多屬民間私契，常常書寫在某些文書的背面，是當時紙張二次利用的結(jié)果，受契券提供者和書寫者文化程度的影響，其間語言文字不規(guī)范的現(xiàn)象比比皆是，從而給契券的識讀、定名和斷代帶來巨大的困難，直到目前，還有不少這方面的公案需要解決。

運用語言學方法研究吐魯番出土文書的命名和年代問題，可以彌補史學文獻研究的不足（當然，此種研究方法只是眾多研究方法中的一種，而不是全部或獨有），今從語言文字學的角度，對18件吐魯番出土契券的定名和斷代提出自己的觀點，不當之處，恭請海內(nèi)外專家批評指正。

一、根據(jù)文書的普通詞語進行定名和斷代

詞匯是語言三要素中與社會聯(lián)系最緊密的部分，也是變化最靈敏、反應(yīng)最快的成分。有時候，就在十年或幾十年間，詞匯就會有變化，我們恰好可以根據(jù)變化的詞語，根據(jù)已有的詞匯史經(jīng)驗去給疑難文書定名和斷代，今舉以下二例以明之：

（一）59TAM301：15/4-3 文書（2-84）①（2-84）表明此件文書圖版見于唐長孺主編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第貳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年，第84頁。正文中的阿拉伯數(shù)字1、2、3、4、5等表明原件文書文字所在行數(shù)，“E”表示“畫指”符號，全文同。：“1日，趙懷愿從田劉通息阿豐邊買東南2 舍貳塸，即交與買價銀錢拾文。錢即畢，舍即付。舍容3 天，下至皇泉，舍中伏藏、伇使，即日盡隨舍行。舍東共張4□舉寺分垣，南共趙懷滿分垣，西詣道，北詣道，舍肆在之內(nèi)，長不5還，短不促，車行人道依舊。6 了。貳主和同立券，々成之后，[各]々者壹罰貳入7□悔者。民有私要，々[行]署名為信。以息阿豐手，以至節(jié)為明E 不解書。8 倩書張武□9 時見劉德□10[臨][坐]。”

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將此件文書定名為《唐西州高昌縣趙懷愿買舍券》，但此件文書出現(xiàn)的“息（意思是“子女”）”等詞語考察，只見于十六國、高昌國及初唐文書①“息”既可以指兒子，也可以指女兒（吐魯番所出十六國時期的契券文書，“子”常常作“息”，“息男”即兒子；“息女”即女兒）。65TIN029《〈金光明經(jīng)〉卷二題記》：“庚午歲八月十三日，于高昌城東胡天南太后祠下，為索將軍佛子妻息合家，寫此《金光明》一部，斷手訖竟。筆墨大好，書者手拙，具字而已。后有聰叡攬採之者，貫其懊義，疾成佛道。”（圖版載《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年，圖84，又見朱玉麒主編《西域文史》第二輯，北京：科學出版社，2007年，圖版1）2006TSYIM4：5-1《前秦建元二十年（384）三月高昌郡高寧縣都鄉(xiāng)安邑里籍（一）》（榮176）：“息女[顏]年廿一從夫?！?006TZJ1：165《北涼承平（？）七年八月高昌某人啟為廉和得病以他人替代事》（榮274）：“宋萬平息、廉和謙息?！監(jiān)R.8212/518 LM.I.ⅰ018+022《蒲壕戶口簿》（沙1-52）：“息男蒲籠年六物故。”“息”本有滋生、生長義，《荀子·大略》：“有國之君，不息牛羊；錯質(zhì)之臣，不息雞豚?！币隇樯淖优?，《正字通·心部》：“息，子息，子吾所生者，故曰息。”《史記》卷八《高祖本紀》：“臣有息女，愿為季箕帚妾?！睆埵毓?jié)正義：“息，生也，謂所生之女也?！比龂翰苤病斗舛訛楣x恩章》：“詔書封臣息男苗為高陽鄉(xiāng)公，志為穆鄉(xiāng)公?！痹诙鼗退鑫鳑鰬艏校胁簧佟跋ⅰ薄跋⒛小薄跋⑴?，參考陳垣《跋西涼戶籍殘卷》，收入沙知、孔祥星《敦煌吐魯番文書研究》，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7頁。，我們考察了此件文書的墓葬背景，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說明》（2-81）：“本墓葬尸一具。無墓志，出衣物疏一件，紀年已殘，據(jù)考為唐代。所出文書兼有麴氏高昌及唐代，有紀年者為唐貞觀十七年（公元六四三年）。”更為直觀的是，此件文書與以下這件高昌國文書驚人相似，可能是按照同一寫作模板寫成，64TAM10：37《高昌延壽八年（631年）孫阿父師買舍券》（2-206）：“□□[八][年]辛卯歲十一月十八日，孫阿父師從[氾][顯]□□[買]東北坊中城里舍壹塸,即交與舍價銀錢叁伯文。錢即畢，舍付。舍東共郭相憙舍分垣，舍南詣道。々南郭養(yǎng)々舍分垣。[分][垣]，[北][共]翟左海舍分垣。舍肆在之內(nèi)[悔]。若后有人何盜佲□舍中有皇金伏藏，行舍□舍行上薪草、出處盡依舊。若后有人何盜佲者，仰本主了。貳主和同立卷，々成之后，各不[得]返悔者，壹罰貳入不悔者。民有私要，々行貳，各自署名為信?！踔邪㈥扰嶂械脙蓾旧嵊茫w宕。倩書賈□□，[買]□□買舍去時舍[時]□□□□?！绷硗?，我們還發(fā)現(xiàn)了有關(guān)“趙懷愿”的另一件文書，恰好是在高昌國延壽年間，68TAM99：5/7(a)《高昌延壽某年勘合行馬亭馬表啟（一）》（1-435）：“[寧]行馬，冠軍三兒，參軍仏啚護。郭?！?，趙懷愿守?！彼裕覀冋J為上件文書也應(yīng)該是延壽年間的券，可定名為《高昌延壽年間趙懷愿買舍券》。

（二）75TAM239：12文書（3-553）：“1景龍貳年四月十七日，交河縣安樂城人2宋悉感於高昌縣人成義感邊銅錢叁佰3貳拾文。至其年八月卅日內(nèi)，陸拾肆文作緤花貳拾4 斤；陸拾肆文至九月卅日內(nèi)，作烏麻高昌平豆斤中玖5豆斤；錢壹佰玖拾陸文，作粟壹拾百升捌豆斤。其物6 至九月卅日內(nèi)不得，壹罸貳入成，如身東西不7 在，一仰[收]不。”

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定名為《唐景龍二年（708年）西州交河縣安樂城宋悉感舉錢契》，徐秀玲定名為《唐景龍二年（708）宋悉感取錢作物契》，認為這件文書是唐西州時期的手工業(yè)雇傭契②徐秀玲《隋唐五代宋初雇傭契約研究——以敦煌吐魯番出土文書為中心》，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第4-41頁。，徐氏對“作”字的理解不確，從而導(dǎo)致定名有誤?！白鳌痹诖思臅袘?yīng)該是“換算作”，請比較63TAM1：24《某人條呈為取及買毯事》（1-6）：“楊奣從劉普取官四斛，為糸十三兩。□□得十一斛，作糸二斤三兩半?！边@實際上是用實物抵還銅錢。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的定名無誤。

二、根據(jù)文書的術(shù)語、套語和句式進行定名和斷代

前面談到根據(jù)文書的普通詞語可以定名和斷代，現(xiàn)在論及根據(jù)文書的術(shù)語、套語和句式不僅可以給文書斷代，還可以給文書定名。因為不同體裁的文書有不同的術(shù)語、套語和句式，不僅如此，同一體裁的文書，在不同的時代也有不同的術(shù)語、套語和句式，所以，術(shù)語、套語和句式完全可以成為吐魯番契券定名和斷代的鐵證。目前，絕大多數(shù)吐魯番契券的定名和斷代已經(jīng)完成，學者們已經(jīng)對不同時期的契券術(shù)語、套語和句式比較了解了，用已經(jīng)獲取的契券術(shù)語、套語和句式經(jīng)驗，對一些疑難契券進行定名和斷代，就成為一條頗為穩(wěn)妥可靠的路子，今試舉以下十一例以明之：

（三）72TAM153：39[b]、40[b]文書（1-286）：“1□□□到六月內(nèi)與大麥陸□□2□。若過期不償，壹月壹償□粟麥壹斗。3若渠破水讁，仰田人了。若□一若死（？）一與秋七□4□十月內(nèi)償田主畝□畝與粟柒，與柒□?！?/p>

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只見圖版，沒有錄文，而且沒有定名，只標明《文書殘片》，王素重新定名和錄文，王素將上揭文書定名為《某人券草》，并指出：“本墓出文書一二件，其中二件署麴乾固政權(quán)延昌年號，余亦全為麴氏高昌時期文書。附錄殘片二件。其一為二大片，但僅第一大片有字。其二涂墨，僅識前三行?！贝怂缘谝淮笃慈荩跛赜种赋觯骸氨酒鏋椤陡卟硬辏?96）宋某夏田券》。該券題解云：‘本件背面有字四行，內(nèi)容為契券例語，但文意不連屬，語句欠通，似是隨意涂抹的字跡，今不錄?！雹賲⒁娡跛亍丁赐卖敺鐾廖臅礫壹]附錄殘片考釋》，載中國文物研究所《出土文獻研究》第三輯，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第145-169頁。王素《吐魯番出土高昌文獻編年》（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7年）第215頁定名為《高昌殘券草》，并指出：“原缺時間，正面為延昌卅六年二月廿日宋某夏田券，本件應(yīng)該在后?！?/p>

我們認為此件契約實際上是一件夏田券，因為其語言風格與同墓所出另一件文書極為接近，72TAM153：39（a)，40（a《)高昌延昌三十六年（596）宋某夏田券》（1-279）：“延昌卅六年[丙][辰][歲]二月廿日，宋邊夏孔進渠常田叁畝，要逕陸年，畝與大麥[陸]。畝陸，若種粟，畝與粟柒。五月內(nèi)□□[使]畢，十月[內(nèi)][上][][使][畢]。[若][過][期][不][上]，壹上生麥壹麥使凈好，依官[][取]麥之日，依腸取，々麥之，要木酒二斗。渠破水□，□□田人了。紫祖百伇，仰田主了。”在初唐的租佃契中，語言風格和使用術(shù)語亦與此件文書接近，請比較大谷2828《張君行租佃契》：“若過期月不畢，壹月壹百升上生麥壹豆斗。取麥之日，使麥凈好。若不凈好，聽向風飏取。田中租殊伯役，一仰田主了。渠破水（？），一仰租田人了。風破水旱，隨大匕列?！雹趨⒁奫日]小田義久責任編集《大谷文書集成》第一卷，京都：法藏館，1983年，第103頁，圖版一○二。特別是像“渠破水讁，仰耕田人了”一類的術(shù)語，只出現(xiàn)在夏田券中，故可作為定名的鐵證。

（四）60TAM322：7/4（b）文書（3-109）：“1[於]□□[鄉(xiāng)]人[張]2取銀錢□”

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只載圖版，未錄文，且未定名，只標記為《文書殘片》?，F(xiàn)錄出，據(jù)文書文字，這是一件契約，因為“取錢”是典型的借貸契術(shù)語，請比較64TAM4：37《唐總章三年（670）白懷洛舉錢契》（3-224）：“兩和立契，獲指為驗。錢主左，取錢人白懷洛，保人嚴士洛，知見人張軌端，知見人索文達?！薄叭″X”即借錢，又請比較64TAM19：36《唐咸亨五年（674）王文歡訴酒泉城人張尾仁貸練不還辭》（3-269）：“[酒]泉城人張尾仁，件人去咸亨四年正月內(nèi)立[契]銀錢貳拾文，準鄉(xiāng)法和立私契。拾文后□□錢貳文。其人從取錢已來，索，延引不還，酒泉去[州][來]去常日空歸。文歡急，尾仁方便取錢，[人]?！?/p>

所以，上揭文書可定名為《唐某人舉錢契》。關(guān)于此件文書的大致時代，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說明》：“本墓出唐龍朔三年（公元663年）趙海玖墓誌一方，所出文書無紀年?！彼源思臅矐?yīng)該與此時代相近，可定為初唐作品。

（五）69TAM117：57/2 文書（2-292）：“1[壹]佰步2[交（入？）]孔錢叁拾文3 錢不畢，入四月卅拾錢4 悉不知。仰張自承5安自承支。仰張自6 垣，南共董子海桃7 垣，北住渠。桃肆8[后]有人何道○者，9依舊通。10□見：吳海兒不解書至E，11□書：曾相元。12□[坐]：安客得不解書至E?！?/p>

按：此件文書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定名為《某人買葡萄園契》，沒有標明具體時代。關(guān)于此墓的墓葬背景，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說明》（2-288）：“本墓係合葬墓，出男女尸各一具。女尸在外，顯係后葬。有唐永淳二年（公元683年）張歡夫人麴連墓誌一方，尸身未出文書。男尸無墓志，亦無隨葬衣物疏，據(jù)麴連墓志，當即其夫張歡，其尸出紙靴一雙，內(nèi)拆出文書一十三件，有紀年者，最早為麴氏高昌丁亥歲，即延壽四年（公元六二七年），其余多為唐貞觀年間，最晚為高宗□□元年。知張歡亦當卒於高宗世?！标P(guān)于此件文書的大致年代，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說明》（2-292）：“本件紀年已缺，同墓所出兼有麴氏高昌延壽年及唐初文書。據(jù)契文‘后有人何道’語，當是買賣契。契文於‘四至’之后接寫‘桃肆……’，以下殘損，當是‘在之內(nèi)’云云。因定本件為買賣葡萄園契。唐代未見買賣田園契，疑為高昌時物?！?/p>

我們認為這是典型的高昌券，而且極有可能是高昌延壽時代的券，因為“何（河、訶）盜（道）”“依舊通”一類術(shù)語和套語只出現(xiàn)在這一時期，以下是我們的統(tǒng)計結(jié)果：69TAM135：2《高昌延壽五年（628年）趙善眾買舍地券》（1-410）：“車行人盜，依舊通。若后右人河盜佲[者]，仰本主了。”64TAM10：37《高昌延壽八年（631年）孫阿父師買舍券》（2-206）：“□□[八][年]辛卯歲十一月十八日，孫阿父師從[氾][顯]□□[買]東北坊中城里舍壹塸,即交與舍價銀錢叁伯文。錢即畢，舍付。舍東共郭相憙舍分垣，舍南詣道?！┠瞎B(yǎng)々舍分垣。[分][垣]，[北][共]翟左海舍分垣。舍肆在之內(nèi)[悔]。若后有人何盜佲□舍中有皇金伏藏，行舍□舍行上薪草、出處盡依舊。若后有人何盜佲者，仰本主了。貳主和同立卷，々成之后，各不[得]返悔者，壹罰貳入不悔者。民有私要，々行貳，各自署名為信?！踔邪㈥扰嶂械脙蓾旧嵊茫w宕。倩書賈□□，[買]□□買舍去時舍[時]□□□□?！?4TAM15：29/2《高昌延壽十四年（637年）康保謙買園券》（2-23）：“水道依舊通，若有人訶盜佲者，一仰本[主]□□人□。若有先悔者，罸銀錢壹伯文，入不悔□?！?/p>

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定名為《唐康辰花殘契一》，我們認為可以定名為《唐康辰花租佃契一》，理由有二，一是從文書句式上看，該件文書有“到令滿頭上錢使[畢]。月不畢，日別生利錢壹文”，請比較大谷2828《張君行租佃契》（《大谷》一圖版一○二,一○三）：“若過期月不畢，壹月壹百升上生麥壹豆斗。取麥之日，使麥凈好。若不凈好，聽向風飏取。田中租殊伯役，一仰田主了。渠破水（？），一仰租田人了。風破水旱，隨大匕例。”60TAM337：18(a)《唐龍朔三年（663）西州高昌縣九月十二日武城鄉(xiāng)人張海隆夏田契》（2-229）：“若到頭不佃田者，別錢伍拾文入趙?！倍菑淖獾栊g(shù)語“逕”可以定名。請比較65TAM40：31,32《唐康辰花殘契二》（3-300），在這件契約里，有“要逕壹[年]”，這是典型的租佃套語，農(nóng)業(yè)耕作往往要以一年為周期，租佃期有時甚至不止一年，又作“經(jīng)”，請比較73TAM506：04/9《唐至德二載（公元七五七年）楊堰租田契》（4-573）：“至德二載九月廿六日，順義鄉(xiāng)人楊堰麥各貳，於曹孝績邊租取沙堰□貳畝，經(jīng)至德三載佃種。如到□□及改租別人者，其麥一罰貳□□曹身東西不在，一仰妻[楊]當了?？秩藷o信，故立此契[為]□。田主曹孝□人男□□年廿（？）[下殘]”73TAM506：04/7《唐天寶十三載（754年）楊晏租田契》（4-569）：“天十三載十一月廿三日，楊晏交用[小][麥]肆豆斗于竹玄果邊，租天十四[口]分□□貳畝。其地要經(jīng)一周載□食。”

（七）65TAM40：31，32 文書（3-300）：“1[辰][花]□□□□若□□2[康]辰花與錢貳文，不合3要逕壹[年][兩][和]立契，獲指為[記]。4知見人[宣？]奴々?！?/p>

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定名為《唐康辰花殘契二》，我們認為可以定名為《唐康辰花租佃契二》，因為此件文書的套語“要逕壹[年]”，這是典型的租佃套語，前已討論之，又請比較64TAM10：40《孫沙彌子夏田契》（2-212）：“昌鄉(xiāng)人董尾柱邊夏石宕渠□分常田貳畝。要逕六年壹年佃種?！?4TAM4：42《唐龍朔元年（661年）左憧憙夏菜薗契》（3-210）：“龍朔元年九月十四日，崇化鄉(xiāng)人左憧憙於同鄉(xiāng)人大女呂玉麥玉邊夏張渠菜薗肆拾步壹薗。要逕伍年，佃食年伍。即日交錢（引者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為捌文。限一年，到九月卅日與伍[文]。十月十錢半文。若滿依□□□[薗]□滿，一罸三分，薗中渠破水讁，仰治薗人了。祖殊伯伇，仰薗主了。榆樹一具付左。兩和立契，畫指為[信]。薗主大女□□□?！笨傊稗煛笨偸桥c土地耕種相關(guān)，又請比較69TAM134：9《唐麟德二年（665年）牛定相辭為請勘不還地子事》（2-216）：“縣司：定相給得前件人口分部一畝，逕今五年有余?！?/p>

（八）60TAM322：7/3-2（b）文書（3-109）：“1趙。若趙須錢之若延[ 引]□□□□取

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只載圖版，未錄文，且未定名，只標記為《文書殘片》?，F(xiàn)錄出，據(jù)文書文字，這是一件契約，因為“須錢”是典型的借貸術(shù)語，意思是“急需錢”、“缺錢”（往往指錢主也就是債權(quán)人沒有錢用，需要債務(wù)人趕快還錢）請比較64TAM4：38《唐顯慶五年（660）張利富舉錢契》（3-209）：“顯慶五年三月十八日，天山縣南平鄉(xiāng)人張利富於高昌縣崇化鄉(xiāng)人左憧憙邊舉取銀錢拾文，月別生利錢壹文。到左還須錢之日，張即須子本俱還。若身東西不在，一仰妻兒及保人等代，若延引不還，聽掣家資雜物，平為錢直。兩和立契，畫指為信。錢主。舉錢人張利富E，保人康善護E，知見人。”64TAM4：41《唐總章三年（670）張善憙舉錢契》（3-223）：“若左須錢之日，張即子本具還。前卻不還，任掣家資，平為錢直，身東西不在，仰收后代還?！?/p>

所以，上揭文書可定名為《唐某人舉錢契》。關(guān)于此件文書的大致時代，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說明”：“本墓出唐龍朔三年（公元663年）趙海玖墓誌一方，所出文書無紀年。”所以此件文書也應(yīng)該與此時代相近，可定為初唐作品。

（九）60TAM322：7/3-1 文書（3-109）：“1若身[東][西]”

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只載圖版，未錄文，且未定名，只標記為《文書殘片》?，F(xiàn)錄出，據(jù)文書文字，這是一件契約，因為文中出現(xiàn)“延引”，這是典型的借貸契術(shù)語，意思是“拖延時間”。64TAM4：39《唐乾封元年（666）鄭海石舉銀錢契》（3-216）：“到左須錢之日嗦即須還。若鄭延引不還左錢，任左牽掣鄭家資雜物，口分田薗，用充錢子本直取?！雹儆终埍容^2004TAM396：14（1）《唐開元七年（719）四月某日鎮(zhèn)人蓋嘉順辭為郝伏憙負錢事》（榮15）：“開元七年四月日鎮(zhèn)人蓋嘉順辭：同鎮(zhèn)下等人郝伏憙負錢壹阡文，府司：前件人去三月內(nèi)，于嘉順便上件錢，將前蒙司馬判命就索，其人遷延與，既被將藏避，請乞處分，謹辭（后缺）?！薄耙北居小袄L”“延長”義，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江水》：“時有高猿長嘯，屬引凄異。”“遷”有移動、變易、避開義，《廣雅·釋言》：“遷，移也?！薄队衿まu部》：“遷，易也。”《詩·小雅·巷伯》：“豈不爾受，既其汝遷。”毛傳：“遷，去也?！瘪R瑞辰通釋引《廣雅》：“遷，避也?！?/p>

根據(jù)內(nèi)容，上揭文書可定名為《唐某人舉錢契》。關(guān)于此件文書的大致時代，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說明”：“本墓出唐龍朔三年（公元663年）趙海玖墓誌一方，所出文書無紀年?！彼源思臅矐?yīng)該與此時代相近，可定為初唐作品。

（十）TAM240：1/1——1（a）文書（4-48）：“1 開西不”

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說明”：“本件同紙前隔間二行，尚有二行殘字，除一「田」字外不可辨識。與本件無關(guān)?！贝思臅梢远麨椤短崎_元□年借糧殘契》。這可能還是一件糧食借貸限期內(nèi)無償借貸的契約。因為文書中出現(xiàn)了兩個術(shù)語，一個是“限”，即期限，另一個是“推”，即推延，請比較72TAM187：194（a）《唐高昌縣史王浚牒為徵納王羅云等欠稅錢事》（4-207）：“其人到此，遂即患，久違不納。請限三日內(nèi)輸納。如有推延，阿麴請受重杖十下者。”

（十一）73TAM116：57/3-57/19 文書（1-375）：“（六）1□陰各了□（七）1 倩書□（八）1□[夏]（？）明熹（九）1□月中□（一○）1□□□2□[歲]□”

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只見圖版，沒有錄文，而且沒有定名，只是言《文書殘片》，王素重新定名和錄文。并指出：“本墓出文書八件，其中二件署麴伯雅政權(quán)延和、重光年號，余亦全為麴氏高昌時期文書。附錄殘片二件，第一件為五小片，第二件為一七小片，其中五小片字殘不識。”殘券乃第二件之第（六）（七）（八）（九）（一○）小片。王素又指出：“同墓有夏田殘券二件，以上五小片，書法及內(nèi)容分別與該二殘券相似，疑為該二殘券之殘片?！彼允洽趨⒁娡跛亍丁赐卖敺鐾廖臅礫壹]附錄殘片考釋》，載中國文物研究所《出土文獻研究》第三輯，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第145-169頁。。我們謹將此文書殘片定名為《高昌殘券》。因為其中出現(xiàn)了“倩書”這一術(shù)語，又寫作“請書”，意思是“請代寫券的人”，這是麴氏高昌時期典型的券契術(shù)語，請比較64TAM23：16《高昌延和四年（605年）某甲隨葬衣物疏》（1-306）：“請書張堅古。時見律定度?！?2TAM205：2《高昌重光元年（620年）缺名隨葬衣物疏》（1-360）：“時人張堅固、請書李定度?！边@個詞在北涼時期的文書中亦見，75TKM88：1（b）《北涼承平五年（447年）道人法安弟阿奴舉錦券》（1-88）：“倩書道人護，時見道智[惠]、兆（？）安?！?0TAM308：8/2,8/3《高昌殘券》（1-248）：“倩書道人法賢，時見張過兒?！?7TAM365：13《高昌殘券》（1-300）：“杜保得，倩書張僧住?！?9TKM48：12《高昌倩書索善伯殘券》（2-162）：“倩書索善伯；時見宋崇□。”又省作“倩”，64TAM31：12《高昌重光元年（620年）信女某甲隨葬衣物疏》（1-358）：“倩張堅固，時見李定杜。若欲求，海東豆；若欲覔，氵母西辟。”又寫作“請書”，60TAM335：10《高昌延昌三十二年（592年）缺名隨葬衣物疏》（1-253）：“請書史堅故[張]定杜?！庇质∽鳌罢垺薄?7TSM1：5《闞氏高昌永康十二年（477）閏月十四日張祖買奴券》（榮125）：“民有私要，々行，沽各半。請宋忠書信。時見：祖疆、迦奴、何養(yǎng)、蘇高昌、唐胡?！?/p>

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定名為《唐某人買賣契》，并有說明（4-381）：“本墓無墓誌及隨葬衣物疏。僅出文書一件，亦無紀年。據(jù)墓葬形制、同出文物及書法推斷，知屬唐代?！备鶕?jù)當時的契約慣例，我們認為可能是買賣牲畜（牛）一類的契約，因為文書中有“主保知當，不關(guān)買人[之]”這一類句式和術(shù)語、套語，請比較73TAM509：8/10《唐開元二十一年（733年）石染典買馬婁契》（4-279）：“馬壹疋，騮敦，六歲。開元廿一年正月五日，西州百姓石染典交用大練拾捌疋，今於西州市買康思禮邊上件馬，其馬及練，即日各交相分付了。如后有人寒盜識認者，一仰主保知當。不關(guān)買人之事?？秩藷o信，故立私契。兩共和可，畫指為記。練主。馬主：別將康思禮年卅四。保人：興胡羅世郍年卌。保人：興胡安達漢年卌五，保人：西州百姓石早寒年五十。”73TAM509：8/7《唐開元二十一年（733年）石染典買契》（4-280）：“其及練，[即]日交相付了。如后寒盜有人識認，一仰主保知，不關(guān)買人之□。”所以我們將此件契約定名為《唐某人買畜契》。

（十三）60TAM317：30/7 文書（3- 91）：“1[冨]年十二□2練即畢，人即付3名者，仰本主了自[當]4指為信?！?/p>

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定名為“《唐某人買奴（？）契》”，但是又不能確定，今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是，因為契約有“練即畢，人即付”這一類套語，這是典型的奴婢買賣套語，請比較75TKM99：6（a）《北涼承平八年（450年）翟紹遠買婢券》（1-92）：“賈則畢，人即付?！薄百Z”即“價”，價錢，十六國時代購買奴婢往往是用毛織品一類的實物支付，與后來的“練”性質(zhì)一樣。先支付價錢，然后交付奴婢。類似的句式還見于其他買賣券，請比較《西晉泰始九年（273）大女翟姜女買棺約》；“賈練廿匹，練即畢，棺即過?！痹谶@件券中，“棺即過”意味著買賣對象是“棺”，亦可旁證上揭文書“練即畢，人即付”意味著買賣對象是“人”，所以該文書為買奴契，可無疑矣。

三、根據(jù)文書的人名和地名進行定名和斷代

人名和地名是專有名詞，與前面討論的普通詞語和術(shù)語、套語不一樣。如果一個人名既出現(xiàn)在這件文書中，又出現(xiàn)在另外一件文書中，則說明兩件文書的年代相差不會太遠，古人的年歲，往往最多不過百年。所以，兩件文書的年代差距也不會超過百年，假如其中有一件文書的年代已經(jīng)確定，那么，另一件疑難文書的年代也就讓我們心里有數(shù)了。另外，文書中有的地名極為關(guān)鍵，我們定名時千萬不能忽略它，今試舉三例以明之：

（十四）69TAM117：57/1《某人用練買物契》（2-297）：“妻相練六匹，練用后有人何盜□[罰]白練廿匹入悔□[書]：甯歡保E，白憙相卌五E，王相愿卌E吳海兒五十E，何善信卌E，[人]康得E?！雹佟癊”代表畫指。

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將此件文書定名為《某人用練買物契》，沒有言其年代，足見其審慎。此件文書有“吳海兒”，此人又見于以下一件文書，69TAM117：57/2《某人買葡萄園契》（2-292）：“[壹]佰步[交（入？）]孔錢叁拾文錢不畢，入四月卅拾錢悉不知。 仰張自承安自承支。仰張自垣，南共董子海桃垣，北住渠。桃肆[后]有人何道○者，依舊通?！跻姡簠呛翰唤鈺罞□書：曾相元?！鮗坐]安客得不解書至E?！备鶕?jù)我們的考證，“吳海兒”是高昌時候的人，這件文書實際上是高昌券。還有“入不悔”省寫為“入悔”，也是高昌券的特點，60TAM326：01/3《高昌某人從寺主智演邊夏田券》（2-252）：“寺主智演邊夏力渠田長V（引者按：倒乙符號）南田三[畝]，□與夏價小麥貳百升五斗。若渠破水，仰[]田了；若紫租百役，仰寺主了。二主[各]□□返悔。々者壹罰二入悔者。民祐□□，□□[二]主，各自署名為信。倩書口昜百（？）阝市?！酢酰骸酢酢?。”所以我們認為69TAM117：57/1《某人用練買物契》（2-297）應(yīng)為高昌券，可定名為《高昌某人用練買物券》。

（十五）2004TBM113：6-4 文書（榮63）①“榮63”指此件文書圖版見于榮新江、李肖、孟憲實《新獲吐魯番出土文獻》，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63 頁。全文同。：“1□[亨]元年五月廿二日，寧大鄉(xiāng)[人]2□[歡]信交用錢三文，故同鄉(xiāng)[人]3□[守]議作白水為用五日，若[有]□4□者，一仰守議知當官罪。白[歡]5□[兩]和立契，畫指為信。6錢主白歡[信]。后缺”

按：《新獲吐魯番出土文獻》定名為《唐咸亨元年（公元670年）五月二十二日西州高昌縣寧大鄉(xiāng)白歡[信]雇人契》，我們認為此契可定名為《唐咸亨元年（公元670年）五月二十二日西州高昌縣寧大鄉(xiāng)白歡信雇人作白水契》或《唐咸亨元年（公元670年）五月二十二日西州高昌縣寧大鄉(xiāng)白歡信雇人作屯契》。其中的“白水”即白水澗，伯2009《西州圖經(jīng)》載有白水澗道，稱“右道出交河縣界，西北向處月已西諸蕃，足水草，通車馬”?！鞍姿疂尽焙喎Q“白水”或“白澗”，是古代重要的軍事、商業(yè)和文化通道，唐西州向西北越天山之通道，可能相當于今吐魯番至達坂城、烏魯木齊所經(jīng)之天山白楊溝谷道。又有“白水鎮(zhèn)”，是“白水軍鎮(zhèn)”（由于白水澗足水草，所以置屯，又在通往北庭的要道上，所以置鎮(zhèn)，白水鎮(zhèn)防人由天山府差點衛(wèi)士番上），“白水鎮(zhèn)”是古代重要的軍事、商業(yè)和文化堡壘。又有“白水屯”及白水鎮(zhèn)所管的屯田，又有“白澗屯”，即白水屯。86TAM388：22-4 22-3《高昌出用、雜除、對額役使車牛殘奏》（柳439）②“柳439”表明文書圖版見于柳洪亮《新出吐魯番出土文書及其研究》，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439頁。：“[車]牛貳伯具五日出用車牛貳拾叁具，充牛壹伯陸拾壹頭壹具，白水間耕田除”大谷3154 官廳文書（《大谷文書集成》二，圖版三一）：“白水鎮(zhèn)將王□各關(guān)牒下所由。準□諮崇□白。五日。依判諮□示。□日。”72TAM209：85/10（a）,85/9(a)《武周天山府索進達辭為白水鎮(zhèn)上番事》（3-322）：“進達元不是白水鎮(zhèn)番，昨為□如后到，所上，謹辭。”73TAM518：3/3-20，3/3-26《唐西州某縣事目（三）》（3-464）：“□□[牒]為給白水屯種子支供訖為柳谷鎮(zhèn)守捉兵元懷□停給糧”64TAM20：21（a《)唐神龍二年（706年）白澗屯納官倉糧帳（一）》（3-477）：“白澗屯神龍二年九月十五日[納]青稞雜大麥，交用兩碩函量，壹函為壹點，拾點成壹大上字。尚。建、藝、獻、，尚?！标悋鵂N指出：“據(jù)《西州圖經(jīng)》所記：‘白水澗道：右道出交河縣界，西北向處月已西諸蕃，足水草，通車馬’，故而在西州盆地西北出山口處，建有白水鎮(zhèn)城，白澗屯推測應(yīng)是在白水鎮(zhèn)城至交河縣城一線足水草之地作的屯種?！薄敖缓印⒘?、石舍以及酸棗等舘，均是唐西州交河郡通向北庭道上的舘驛，所支給來往于此道上長行馬的馬料，大部分恐怕源于交河倉，而交河倉的糧料又是靠白水屯收獲物作支撐的?！雹蹍⒁婈悋鵂N《斯坦因所獲吐魯番文書研究》，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95、100頁。徐秀玲認為此處的“白水”即白水餅子，暫不取。參見徐秀玲《隋唐五代宋初雇傭契約研究——以敦煌吐魯番出土文書為中心》，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第40、99頁。盧向前指出：“白澗屯在神龍二年即已存在，可見鎮(zhèn)戍之營田要早于軍州屯田?！雹軈⒁姳R向前《唐代西州土地關(guān)系述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259頁。又請比較73TAM509：8/15(a)之二《唐開元二十一年(733年)西州都督府案卷為勘給過所事》（4-295）：“岸頭府界都逰弈所。狀上州。興胡史計思、作人史胡煞，羊貳伯口，牛陸頭、別奏石阿六作人羅伏解，驢兩頭。右件羊牛等，今日從白水路來，今隨狀送者。史計思作人安阿達支，右件作人過所有名，點身不到者。牛壹頭，馬壹疋。右件牛馬見在，過所上有賸，今隨狀送者。以前得逰弈主帥張德質(zhì)狀稱：件狀如前者。史計思[等][既]是興胡，差逰弈主帥張德質(zhì)領(lǐng)送州聽[裁][者]。謹錄[上]。牒件狀如前，謹牒。開元廿一年二月六日，[典]何承仙牒。逰弈都巡官、宣節(jié)校尉、前右果毅、要籍、[攝]□□□□□□□元。付司斛斯示。八日。二月八日錄事受，功曹攝錄事參軍思付。連。元白。十一日。表兄張智實年卅五，驢兩頭，并青黃父?！笨傊?，我們認為“白水”應(yīng)該是地名，“作白水”可能是指在此地作屯之類。

（十六）73TAM526：9/2文書（2-350）：“1[用？]2新[興]3交與[肆]□4□上錢使[畢]”

按：關(guān)于此件文書的大致年代，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說明”（2-350）：“本件書法不類麴氏高昌，姑定於唐代?！笔?。但此件文書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定名為《唐借錢殘契》，疑點有二，一是“新興”一詞不好理解，怎么會出現(xiàn)在借錢契中？我們認為“新興”是地名，二是“上錢使畢”這一套語從來不出現(xiàn)在借錢契中，而是出現(xiàn)在雇傭、租佃或買賣契中，意思是“償還錢，使其了清”，請比較69TAM140：17/4，17/5-2《唐張隆伯雇范住落上烽契》（2-199）：“[正]月廿八日,[武][城][鄉(xiāng)]文，雇同鄉(xiāng)人范住落[用][柳][拾]伍日，即日與錢肆文，殘錢叁□[迴]來，上錢使畢。若烽上有不在，并烽前忽有雜契以后，先有悔者，[從]私契。兩主和可□□人范住落E張隆伯E□□E□書人趙武亮E”請比較67TAM365：5《高昌延昌二十七年（587年）張順和夏樹券》（1-292）：“要到十月內(nèi)上錢使畢。若不畢，聽抴家財平為錢直?！?0TAM338：14/2(a《)高昌延壽四年（627年）趙名兒買作人券》（2-241）：“延壽四年丁亥歲□□十八日，趙明兒從主薄趙懷祐□買作人胳奴，年貳[拾]□□□價銀錢叁佰捌拾文。即日交□□貳佰捌拾文。殘錢壹佰□，到子歲正月貳日償錢使畢?！酢酢跻荚率板X上生壹□，□后□人何道忍名者，仰本□承了?！?5TAM40：38《唐康辰花殘契一》（3-300）：“八月四日，順義鄉(xiāng)大女康辰花□[六]文[於][崇][化]鄉(xiāng)杜定歡邊嚴文，殘三文，到令滿頭上錢使[畢]。月不畢，日別生利錢壹文?！酢！?4TAM4：40《唐乾封三年（668年）張善憙舉錢契》（3-219）：“乹封三年三月三日，武城鄉(xiāng)張善憙於崇化鄉(xiāng)左憧憙邊舉取銀錢貳拾文。月別生利銀錢貳文。到月滿，張即須送利。到左須錢之日，張并須本利酬還。若延引不還，聽左拽取張家財雜物平為本錢直。身東西不在，一仰妻兒保人上錢使了。若延引不與左錢者，將中渠菜薗半畝，與作錢質(zhì)，要須得好菜處。兩和立契，獲指為驗。左共折生錢，日別與左菜伍尺圍，到菜干日。錢主左，舉錢人張善憙E，保人女如資E，保人高隆歡E，知見人張軌端E。”所以上揭文書可能是雇傭、租佃或買賣契。

四、根據(jù)文書的書法進行定名和斷代

吐魯番出土的文書大多是寫本，這對后人的識讀是一把雙人劍，寫本與刻本相比，讓人煩惱的地方在于不同時代有不同的書法特點，還不止于此，寫本千人千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書寫風格，就是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代也有不同的書寫風格，甚至在書寫不同的體裁時，也有不同的風格，而像契券這類民間文書，書寫者的語言文字水平往往有限，其間俗體、別體、錯別字，以及不規(guī)范的省略、不常見的書寫符號盈篇，加之契券書寫紙張往往是二次利用，寫作質(zhì)量不如有的文書那樣要求高，這些都給后人正確識讀文書帶來不小的難度；但是寫本的這一特點又給文書的定名和斷代帶來方便，正因為不同時代的文書寫本在書風上有所不同，我們就可以根據(jù)已經(jīng)掌握的寫本書法經(jīng)驗，對此件文書進行定名和斷代。這一方法如果輔之以上面提到的其他手段，效果會更好，今舉二例以明之：

按：此件文書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定名為《高昌時見索善□殘券》。關(guān)于本件文書的墓葬背景，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說明”（2-160）：“本墓無墓志及隨葬衣物疏。所出文書兼有麴氏高昌及唐代，其有紀年者為唐貞觀廿三年（公元六四九年）及永徽元年（公元六五○年）?！标P(guān)于本件文書的大致年代，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說明”（2-160）：“本件紀年殘缺，同墓出土唐貞觀二十三年（公元六四九年）文書，但本件有‘田曹主簿’官職，應(yīng)屬麴氏高昌時期，以下殘券同?！蔽覀冋J為其說是，從書法上看，此件文書屬古隸，也是高昌國時期的書風，而“時見”和“臨坐”等術(shù)語只見於高昌國時期的文書。

關(guān)于本件文書的定名，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作《高昌時見索善□殘券》，對文書的主題沒有點明，且“時見”出現(xiàn)在文書定名中，終顯突兀。查“時見”“臨坐”二詞，多出現(xiàn)在十六國及高昌國時代的買賣和租借契約中，97TSM1：5《闞氏高昌永康十二年（477）閏月十四日張祖買奴券》（榮125）：“永康十二年閏十四日，張祖從康阿醜買胡奴益冨一人，年卅，交與賈行緤百叁拾柒疋。賈即畢，奴即付。奴若有人仍名，仰醜了理。祖不能知，二主和合，共成券書之后，各不得返悔?！┱吡U行緤貳百柒拾肆疋，入不悔者。民有私要，々行，沽各半。請宋忠書信，時見祖彊、迦奴、何養(yǎng)、蘇高昌、唐胡?！?9TAM301：15/4-3《高昌延壽年間趙懷愿買舍券》（2-84）：“日，趙懷愿從田劉通息阿豊邊買東南舍貳塸，即交與買價銀錢拾文。錢即畢，舍即付，舍容天，下至皇泉，舍中伏藏伇使，即日盡隨舍行。舍東共張□舉寺分垣，南共趙懷滿分垣，西詣道，北詣道，舍肆在之內(nèi)，長不還，扌豆不促，車行人道依舊了。貳主和同立券，々成之后，[各]々者，壹罸貳入□悔者。民有私要，々[行]署名為信。以息阿豊手，以至節(jié)為明E。不解書，倩書：張武□；時見：劉德□；[臨][坐]?！?5TKM99：6（b）《義熙五年道人弘度舉錦券》（1-94）：“沽各半，倩書道護。若弘度身無，仰申智償。時見?！?5TKM99：9（b）《高昌延昌二十二年（582年）康長受從道人孟忠邊歲出券》（1-96）：“延昌廿二年壬寅歲二月廿二日康長受從道人孟忠邊歲出，到十一月卅日還入正作。歲出價，要得麥伍拾百升。麥貳拾仵，貳拾伍，平斗中取，使凈好。若過其不償，聽抴家財，平為麥直。若長受身東西毛，仰婦兒上。二主先和后卷，々成之后，各不得返悔?！┱咭槐抖氩换谡?。民有私要，各自署名為信。時見。倩書道人法慈。侯三安?！?0TAM338：14/5《高昌甲辰歲張阿趙買舍契》（2-239）：“仰本和可，[后]為卷要。卷成[之][后]，各各不[得]□□□□□罰二，入不悔者。民有私□□行二主，各自[署]名為信。倩書道人法賢；時見：□眾養(yǎng)。”86TAM386：33-1 33-2《高昌延昌三十八年（598）參軍張顯□租葡萄園券》（柳418）：“延昌卅八年戊午歲十月廿五日，參軍張顯□[從]□伇取南薗蒲桃宕□東分，承官名伇貳畝，要逕陸年歲十月卅日還[桃]堛。桃中伇使，未歲五月至巳前仰寺了。至巳后仰參軍承了。參[至]子歲[盡]，□[租]盡仰張參□[自]承了。子仰張參軍自承了。至巳后付[寺]參軍要為了。被錦半張，若官常□□二主，各不得返悔?；谡咭涣P二入[不]□□□[行]二主，各自署名為信。時見，侯桑保，[倩]書，蘇法信?！?9TKM38：4《高昌價善賃舍殘券》（1-252）：“不悔者。民有私要，道□趙寺[若]價善病[死]，罰致得[病]，不得聽上作□。倩書道人酉海；時見范名愿；臨坐：范師智海，范善憙?！?9TAM117：57/10《唐貞觀十六年(公元642年)某人夏田券》(2-294)“：□[觀][十][六][年][邊]夏大渠王要逕壹年，到□□□畝與夏價大內(nèi),畝與粟貳□[伍]。田官索[寺（？）]斗中。租殊佰□，□田主了。渠破水同立卷，々成之后，□□得返悔，々者一罰二行二主，各自[署]名□□。僧□。E，E□、吳海仁E□；知見人[高]師、道□；臨坐苻洛仁E?！?9TAM135：2《高昌延壽五年（628年）趙善眾買舍地券》（1-410）：“三主和同立券，々城之后，各不得反悔?！┱咭剂U二入不悔者，民右私要，々行二主，各自署名為信。清書道人酉□，時見范□□，臨坐張師□?！北炯臅痔貏e與以下一件文書類似：64TAM15：29/2《高昌延壽十四年（637年）康保謙買園券》（2-23）：“□□和同立卷，々成之后，各不得返悔，々者一罸二私要，々行二主。各自署名為□。時見康□叔，臨坐□悵姚?！笨紤]到本件文書有田曹主簿的參與，可以定名為《高昌某人租賃或買田殘券》。同墓所出還有以下文書，檢69TKM48：13《高昌倩書宋某殘券》（2-161）：“1□□□□□□□2倩書宋□□；2時見張阤□，3臨坐蘓延憙，4 田曺主薄王延憙，5 □呂明□?！?9TKM48：15《高昌倩書王利僮殘券》（2-161）：“1[倩][書]王利僮；2時見蘓延憙；3 臨坐嚴善憙；4 田曺主薄王□□?！?9TKM48：12《高昌倩書索善伯殘券》（2-162）：“1□[私][要]，[々][行][貳][主]，[各]自[署][名]為信。2倩書索善伯；3時見宋崇□?！币陨衔臅啥麨椤陡卟橙俗赓U或買田殘券》。

（十八）68TJ1：5 文書殘片（4-600）：“（前缺）1□□□□□□2之（？）例（？）。兩主和可。（后缺）”

按：圖錄本《吐魯番出土文書》僅暫名為《文書殘片》，根據(jù)“兩主和可”這一套語判斷，實際上是契約，本件文書的書風屬行書，應(yīng)該是唐代，所以定名為《唐殘契》。

我們從以上四個方面，對目前為止尚存疑惑的吐魯番出土券契進行了重新定名和斷代，定名和斷代的目的，是為了是使此件券契的性質(zhì)更加明確，從而更加充分地發(fā)揮此件文書的語料和史料價值。由于出土文書（特別是寫本文書）的普通詞語、術(shù)語、套語、句式、人名、地名、書法是某一時代、地點、人物特色最真實直觀的反映，因而完全可以成為該件文書定名和斷代的特鐵證。在我們看來，研究吐魯番出土文書，必須從語言學、歷史學、考古學三個角度齊頭并進，才能取得成功，語言學能夠把文書講準，歷史學能夠把文書講透，考古學能夠把文書講明。三者密切結(jié)合，相得益彰，不僅是中國本土源遠流長的學術(shù)傳統(tǒng)，更是國際學術(shù)領(lǐng)域一直倡導(dǎo)的研究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