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洪
(西藏民族大學民族研究院 陜西咸陽 712082)
21世紀以來,西藏西部的系列考古新發(fā)現(xiàn),證明早在漢晉時期,綠洲“絲綢之路”已延伸至西藏西部地區(qū),形成了“高原絲綢之路”,霍巍[1]、仝濤[2]、張云[3]等就這一問題已有論述。至唐代吐蕃時期,“高原絲綢之路”已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絲綢之路”融為一體,并逐漸形成了許多次干道、支線。本文在此基礎上,試圖進一步討論漢唐時期“高原絲綢之路”的路網結構及文化內涵等相關問題。
石器時代,西藏高原舊石器遺存與華北地區(qū)舊石器文化已有聯(lián)系;新石器時代卡若文化、曲貢文化與甘青地區(qū)馬家窯文化、宗日文化等周邊地區(qū)考古學文化的聯(lián)系,形成了若干條高原通道,即東向甘青川滇地區(qū)、南向喜馬拉雅山脈南麓地區(qū)。這一時期的高原通道,霍巍[4] (P1-10)、呂紅亮[5] (P65)等已有論述,本文不再贅述。
公元前一千紀至公元前3世紀(相當于西周至春秋戰(zhàn)國時期),在西藏的中部、西部、東部、北部,都發(fā)現(xiàn)有少量考古遺存。在西藏中部,以拉薩曲貢遺址晚期石室墓為代表;在西藏西部,以格布賽魯墓地、東嘎V區(qū)石丘墓遺存為代表;在西藏東部,以貢覺香貝石棺墓、昌都小恩達石棺墓、昌都熱底壟石棺墓為代表;在西藏北部,以安多布塔雄曲M1為代表。西藏中部曲貢遺址晚期石室墓出土的帶柄銅鏡等文物,反映了與川滇地區(qū)、歐亞草原地區(qū)的文化聯(lián)系。西藏西部的格布賽魯墓地的材料較為關鍵,該墓地于1999年進行了調查,采集到大量石器和帶耳圜底陶器,簡報推測其處于公元前6世紀—公元初;[6] (P39-44)西藏文物保護研究所和陜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于2017年對該墓地進行了正式發(fā)掘,據夏格旺堆研究員在西藏文物保護研究所舉辦的“2017年度公眾分享會”上介紹,格布賽魯墓地2017年度一共發(fā)掘了9座墓,墓內出有圜底帶耳陶器、銅飾等,測年數據顯示這是西藏年代最早的豎穴土坑石室墓,其早期墓的年代上限可能至公元前一千年。[7] (P11)從公布的少量出土物來看,其文化面貌總體上與1999年的采集品近似,反映了與周邊地區(qū)存在著一定程度的聯(lián)系。東嘎V區(qū)朗布欽石丘墓出土物較少,推測其年代為公元前5世紀—公元前3世紀左右,東嘎V區(qū)M1出土的圜底小罐、單耳圜底缽在扎滾魯克文化較為常見,故我們推測東嘎M1的出土物可能來自新疆南部扎滾魯克文化或更早期的察吾乎文化。
近年西藏那曲地區(qū)文化局與西藏文物保護研究所,在西藏安多布塔雄曲墓地M1發(fā)現(xiàn)有1把無格銅短劍、1件銅鉞形器、1件雙耳陶罐,布塔雄曲墓地的測年數據為公元前5世紀-前3世紀,約當中原的戰(zhàn)國時期。[8] (P1-18)無格銅短劍,柄部無紋飾、纏繩,通長20余厘米,這種無格銅短劍在川西高原的茂縣城關 DM7:1[9] (P377-380)、寶興瓦西溝 M4:2[10]已有發(fā)現(xiàn),形制完全相似,柄部纏繩的使用方式也相同。銅鉞形器,在云南出土較多,[11]川西、藏北地區(qū)的銅鉞形器當來自云南地區(qū)。布塔雄曲墓地出土的雙耳陶罐,器表施一層黑色陶衣,這種形制的雙耳罐也是川西高原地區(qū)“石棺葬文化”中常見的器物。[12] (P282-288)總體而言,西藏東部、北部的石棺墓遺存,與川西高原的石棺墓屬于同一文化圈,文化性質相同或相近。
公元前一千紀至公元前3世紀,石器時代業(yè)已形成的東向、南向通道,仍在沿用;連接歐亞草原的北向通道,初見端倪。故,在秦漢以前,西藏高原可能業(yè)已存在東、南、北三條高原通道。
根據考古發(fā)現(xiàn),結合歷史文獻記載,漢唐時期的“高原絲綢之路”,經歷了初創(chuàng)、形成、繁榮三個階段。
公元前3世紀—公元1世紀(約當秦、西漢至東漢初),在西藏西部、東部發(fā)現(xiàn)了一批重要的考古遺存。西藏西部,以皮央墓地和曲踏墓地II區(qū)墓葬[13]為代表;西藏東部,以邊壩草卡墓地、洛隆柔旺卡墓地[14] (P200-241)為代表。
在西藏西部皮央墓地和曲踏墓地II區(qū)墓葬,墓葬形制較為豐富,有帶豎穴墓道洞室墓、豎穴土坑墓、石丘墓。流行二次葬和叢葬,以編織物、石“尸床”、箱式木棺為葬具。墓內流行動物殉葬,偶見殉馬坑。墓內出土物較為豐富,陶器全為圜底,無平底器;耳、流發(fā)達;繩紋較為發(fā)達,稍晚時期刻劃紋增多,出現(xiàn)彩繪;流行淺腹圜底小罐、喇叭口圜底罐、侈口高領圜底罐、帶流罐,陶器特征明顯、組合清晰、形制演變規(guī)律較為清楚。墓內流行竹木器,有木腰牌、箱式木棺、木案、木桶、紡織器、木弓等。本地區(qū)出土金屬器數量不多,但特征鮮明,以雙圓餅首銅劍最具代表,此外還有少量圜底銅盆、徽章形帶柄銅鏡、鐵劍、鐵鏃、鐵馬銜、鐵帶扣、木柄鐵錐、銅珠、銅鐲等。這一時期,西藏西部和塔里木盆地扎滾魯克文化B群晚段遺存(包括扎滾魯克一號墓地西漢時期的M14、M27、M54等[15]、扎滾魯克二號墓地[16]、山普拉西漢晚期墓[17] (P2)等)都使用洞室墓,葬具種類都包括編織物、尸床、木棺,墓內都盛行殉牲,墓地都有專門的殉馬坑。西域地區(qū)常見的竹木器大量傳播至西藏西部地區(qū),兩地都流行圜底陶器、珠飾,兩地都出土少量徽章形帶柄銅鏡。反映了兩地文化交流較為頻繁。
值得注意的是,處于公元前3世紀—公元1世紀時期的皮央格林塘墓地,出土雙圓餅首銅劍(PGM6:4)一把,其最顯著的特征為劍柄首為兩個雙圓餅,通長30厘米,劍身長20厘米、劍柄長10厘米,扁莖,“山字形”劍格,劍格上飾鎏金三角形紋和小點紋。這類銅劍比較少見,不過在川西鹽源老龍頭墓地[18] (P70)、內蒙古等地已有發(fā)現(xiàn)[19] (P437-447)。2018年,四川大學考古隊在西藏阿里新發(fā)現(xiàn)了四川漢代鐵三腳架,進一步說明了西藏西部與四川地區(qū)的緊密聯(lián)系。
西藏東部邊壩草卡墓地、洛隆柔旺卡墓地出土的菱口漩渦紋雙耳罐,與川西高原吉里龍文化晚期遺存(漢代)的雙耳罐如出一轍。這一發(fā)現(xiàn)進一步豐富了西藏高原與川西高原的文化聯(lián)系。
這一時期,西域塔里木盆地已開始出現(xiàn)絲綢、漢式銅鏡、漆器等典型漢文化器物,說明綠洲“絲綢之路”已鑿通,考古發(fā)現(xiàn)與史籍記載相符。西藏西部的發(fā)現(xiàn),說明綠洲“絲綢之路”已開始向高原延伸。西藏東部石棺墓遺存延續(xù)了早期的文化傳統(tǒng),與川西高原石棺墓處于同一文化圈,川西高原與藏北、藏西地區(qū)的具體交通線路,較早期更為清楚。這一階段,當為“高原絲綢之路”的初創(chuàng)階段。
公元1-5世紀(相當于東漢至魏晉時期),在西藏西部、東部發(fā)現(xiàn)了一批考古遺存。西藏西部,以故如甲木墓地[20]、曲踏墓地I區(qū)墓葬為代表。西藏東部的邊壩冬卡都、冬瑪通石室墓[21] (P239),可能早至這一時期。
這一時期,西藏西部的墓葬形制有豎穴土坑石室墓、洞室墓兩類。墓內流行單人葬、合葬;葬式多為側身屈肢葬;葬具有長方形四足箱式木棺、石尸床、編織物等。墓內流行動物殉葬,還可見獨特的墓內立石遺存[22]。墓內出土物較為豐富,陶器大幅減少,僅見數件平底杯,為冥器。竹木器也大幅減少,出土有方形四足彩繪木案、紡織棒、素面箱式木棺等,還有少量圓形漆盤、漆木奩。金屬器增多,尤其是青銅容器的數量和種類突然大幅增加,有平底銅盤、曲柄銅釜、壺、銅勺、銅單耳杯、銅碗、銅缽等,還出土有漢式一字格鐵劍、鐵箭鏃。此外,還出土大量絲綢,少量料珠、茶葉。與塔里木盆地扎滾魯克東漢墓、山普拉晚期墓、尉犁營盤墓地[23]、洛浦比孜里墓地[24]等考古遺存的文化內涵相同或相近。兩地都依舊使用洞室墓、豎穴土坑墓,葬具種類都包括箱式木棺、尸床,墓內都盛行殉牲。都出土大量絲綢、漢式一字格鐵劍、漆器,說明在這一時期,綠洲“絲綢之路”深入影響至西藏西部。
西域地區(qū)在這一時期,已出現(xiàn)漢式陶器、漢式銅鏡、漢式弓矢、花押,漆器也開始在本地生產,說明漢文化已在各方面深入影響到西域地區(qū)。而西藏西部尚不見這些器物,說明漢文化在西藏西部尚未本地化。這一時期,西域地區(qū)仍在使用大量竹木器,而西藏西部出土竹木器數量不多,代之以青銅容器。青銅容器內還出土有在這一時期較為罕見的茶葉,霍巍認為這些青銅容器可能是熬茶器皿[25],本文同意這一看法。有學者認為西藏西部的青銅器可能與喜馬拉雅山南麓地區(qū)出土的青銅器有關[5] (P65),這一說法是有一定道理的。不過西藏西部出土的這些青銅容器,也有可能來自其他地區(qū)。從青銅容器的形制來看,較為大型的平底銅盤、曲柄銅釜、壺,與漢代關中、西南地區(qū)的同類銅器較為接近,尤其是帶柄的青銅容器,在漢代較為常見。不過我們也應注意到,這些青銅容器與漢代青銅容器并不完全相似,應是經過改造之后,再傳入西藏西部。
藏東邊壩冬卡都石室墓與爐霍城西石棺墓都出土甚為少見的海螺,其文化內涵相近;滇西北德欽永芝采集的帶流單耳罐,在西藏腹地山南、拉薩較為常見,在藏北安多芒森也有出土。這一階段,可視為“高原絲綢之路”的形成階段。
根據前文的分析,不難勾勒出一條戰(zhàn)國至漢晉時期,從川西高原經過怒江或瀾滄江通道,到達藏北安多,再延伸至西藏西部的通道。這條“西南絲綢之路”[26]也促進了“高原絲綢之路”的開通與發(fā)展。我們認為,西域至西藏西部、川西高原至西藏西部這兩條通道,在西周、春秋戰(zhàn)國至漢晉時期是并存的,兩條通道對“高原絲綢之路”的開通,都起著重要的作用。
吐蕃時期(中原唐代),吐蕃與唐等周邊地區(qū)的交流十分頻繁。伴隨著吐蕃對外軍事擴張、唐蕃和親、蕃尼和親等系列活動,吐蕃時期的古城古堡、摩崖石刻、石窟壁畫、金石碑刻文書、墓葬等文物考古遺存,廣泛分布在西藏及四川甘孜,青海玉樹、海西,甘肅敦煌、張掖,新疆南部,不丹,巴基斯坦北部等地。涉及政治、軍事、文化、經濟等各方面,既包括物質文化交流,也包括典章制度、宗教信仰所代表的精神文化交流。這一階段,可視為“高原絲綢之路”的繁榮階段。
秦漢以前的高原通道,大致有東線、南線、北線三條。石器時代的通道,主要是南線:甘青川滇地區(qū)—西藏中部—尼泊爾;和北面的歐亞草原地區(qū),可能也已有間接聯(lián)系,具體通道尚不清晰。兩周至戰(zhàn)國時期的通道,主要是東線:川西甘孜—藏東貢覺、昌都—藏北安多—藏西;北線可能已存在:塔里木盆地—西藏西部,但中間環(huán)節(jié)尚不清楚?!案咴z綢之路”的路網結構,即在此基礎上形成、延伸。
公元前3世紀—公元1世紀(秦、西漢至東漢初),是“高原絲綢之路”的初創(chuàng)階段,有三條線路。
北線:西域葉城/于闐—拉達克(今克什米爾列城)/喀喇昆侖山—西藏西部。此條線路在早期可能業(yè)已存在,在這一時期,這一交通線路逐漸清晰起來;
東線:川滇——藏東邊壩、洛隆——藏北安多——西藏西部;
南線:尼泊爾木斯塘—西藏西部。
公元1世紀—5世紀(東漢至魏晉時期),是“高原絲綢之路”的形成階段,有三條線路。
北線:西域葉城/于闐—拉達克(今克什米爾列城)/喀喇昆侖山—西藏西部;
東線:川滇—藏東邊壩—西藏中部/藏北安多—西藏西部;
南線:尼泊爾—西藏西部。
關于西藏西部與西域地區(qū)文化交流的通道,仝濤提出拉達克是兩地的中間環(huán)節(jié),[2]筆者還提出了兩地通過喀喇昆侖山的山間小道直接來往的可能性,[27]霍巍也認為可通過喀喇昆侖山直接往來。實際上,“高原絲綢之路”的初創(chuàng)、形成階段,也應該存在西線,不過目前缺乏經過系統(tǒng)發(fā)掘的考古證據,我們暫且不論。
唐代吐蕃時期,是“高原絲綢之路”的繁榮階段,有東、西、南、北四條干道。
東線:即后世所稱的“唐蕃古道”[28] (P1-175),包括主干道、南北干線及各條支線。[29]主干道即文獻記載的官道,大致線路為:長安(西安市)—臨州(臨洮縣)—蘭州(蘭州市)/河州(臨夏市)—鄯州(西寧)—截支橋(玉樹市)—閤川驛(那曲縣)—邏些(拉薩市)。[30]還有南、北兩條干線。北干線,指鄯州(西寧)到沙州(敦煌)的道路。包括兩條支線,其一,鄯州(西寧)—甘州扁都口(張掖民樂)、肅南—到沙州(敦煌)。其二,鄯城(西寧)—赤嶺(湟源日月山)—都蘭—沙州(敦煌)。南干線,指玉樹經藏東到拉薩的線路。大致線路為:玉樹—四川石渠、爐霍、道孚—昌都察雅、芒康—工布江達—林芝—邏些(拉薩)。包括三條支線:其一,邏些(拉薩)—吐谷渾或黨項(甘青川交界地區(qū))—白蘭(青海玉樹/果洛、四川阿壩)—松州(四川松潘);其二,邏些(拉薩)—“多康六崗”(西藏昌都)—截支橋(青海玉樹)—“鄧”(四川石渠)—爐霍(四川爐霍)—道孚城堡(四川道孚)地區(qū)。其三,邏些(拉薩)—林芝—工布江達—西藏察雅、芒康—江達—四川石渠—青海玉樹。[29]
實際上,唐蕃古道與絲綢之路多有重合,唐蕃古道主干道東段與絲綢之路陜甘段基本重合,唐蕃古道主干道西段向西南延伸,與絲綢之路南亞廊道相接。唐蕃古道北干線,主要沿祁連山北麓地帶鋪開,與絲綢之路中國段北線重疊。唐蕃古道南干線與“西南絲綢之路”“茶馬古道”也多有重疊。
南線:拉薩—吉隆—尼泊爾—印度。西藏西南部(日喀則市)發(fā)現(xiàn)的查木欽吐蕃墓地[31] (P105-124)、吉隆王玄策“大唐天竺使出銘”[32]等考古遺存,以及古籍文獻的記載,反映了吐蕃、唐與南亞地區(qū)的交通通道。故“高原絲綢之路”,也是“絲綢之路”南亞廊道的重要組成部分。
北線:拉薩—藏北/藏西—西域。吐蕃在西域曾統(tǒng)治過一段時間,直接參與綠洲“絲綢之路”的經營與管理。[33]并在米蘭[34] (P1-150)、尉犁咸水泉古城[35]等地留下了珍貴的古藏文簡牘文書。
西線:拉薩—西藏西部/西域—中亞(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吐蕃征戰(zhàn)西域及中亞地區(qū)[36] (P1-120),留下巴基斯坦吐蕃碑刻[37]、喀喇昆侖南麓沿線吐蕃石刻等[38] (P88-136)。
經過初創(chuàng)、形成兩階段后,在繁榮階段,“高原絲綢之路”最終形成了一條四通八達的路網結構。
“高原絲綢之路”沿線的物質文化交流十分頻繁,不僅于此,還包括了大量精神文化交流的內容,體現(xiàn)出文化交流的不同層次性。
初創(chuàng)階段,與西域地區(qū)的物質文化交流,以“S”紋木牌、木梳、木盤等竹木器為代表。與尼泊爾木斯塘地區(qū)的物質文化交流,以黃金面具、竹木器、珠飾等為代表。與川滇地區(qū)的物質文化交流,以雙圓餅首銅劍、銅鉞形器、無格銅劍、球腹雙耳罐等為代表。
形成階段,與西域地區(qū)的物質文化交流,以絲綢、箱式木棺、漆器、漢式鐵劍等為代表。與尼泊爾地區(qū)的物質文化交流,以黃金面具、箱式木棺、竹木器等為代表。與川滇地區(qū)的物質文化交流,以漩渦紋菱口雙耳罐、單耳帶流圜底罐、青銅容器、“茶葉”類植物等為代表。
繁榮階段,與各地區(qū)的文化交流,已脫離單純的物質文化交流,吐蕃從各方面吸納周邊地區(qū)的文化。與西域乃至中亞地區(qū),接納逃難的于闐佛教僧人[39] (P48-63);吐蕃在制度上還曾學習過突厥的管理制度[40] (P60-67),其中吐蕃王冠與突厥王冠較為相似[41] (P81-88),進一步說明吐蕃在制度上也曾吸納過突厥的制度文化。與尼泊爾及南亞地區(qū),通過聯(lián)姻、征戰(zhàn)、迎請等方式,帶入了佛教(經書、雕塑)[42] (P22-30);一般認為,在松贊干布派吞彌·桑布扎前往古印度學習梵文,并在此基礎上創(chuàng)制的古藏文。[43] (P1-50)與唐代中原地區(qū),通過和親、征戰(zhàn)等方式,全面學習中原的典章制度、政治體制、宗教、文化、藝術、軍事等各方面。[44] (P45)
從文化交流的層次來看,既包括物質文化層面,還包括思想、觀念層面上的精神文化交流。以物質文化交流為主體,在物質文化交流的過程中,也能反映出部分精神文化交流的問題。物質文化交流,可能是通過貿易、交換、賞賜、進貢、戰(zhàn)爭等手段達成,層次較低。精神文化交流,主要通過思想、文化的傳播而達成,層次較高。
關于“高原絲綢之路”沿線的物質文化交流,前文已述。在此,我們著重討論“高原絲綢之路”沿線的精神文化交流。漢晉時期,西藏西部與西域地區(qū)在精神層面的文化交流,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兩地都使用洞室墓,可能是為模仿墓主生前的居住空間,墓內布局往往有規(guī)劃;
2、兩地都陪葬食物,當是模仿墓主生前的生活情景,希望墓主逝后也能享用;
3、兩地都盛行動物殉葬,墓地還有專門的殉馬坑,可能反映了墓主和動物間息息相依的親密關系;
4、兩地都可見使用各種材質(棉麻、絲綢、金)的“覆面”[45],可能代表了靈魂升天的觀念;
5、兩地都流行各類尸床(編織物、石板、木架)、木棺(原木、箱式)作為葬具,沒有葬具的墓葬較少,可能反映了對墓主遺骸放置空間的重視;
6、兩地都出土木腰牌,腰牌的用途或與墓主的身份、地位有關,或與墓主的族屬有關,抑或僅僅是一種裝飾品;不過腰牌在西藏西部,都出自高等級墓葬中,故我們認為腰牌與墓主的身份和地位有關,腰牌當是作為一種身份的象征,或是作為一種“威望物”,在兩地間流傳。
前文提及了反映西域與西藏西部兩地間思想、觀念層面文化交流的六個方面,如果放在整個歐亞草原文化的框架中來看的話,除第五、第六點之外,其他幾點可能是歐亞草原地帶人群的共同文化特征。究其原因,這可能與其相似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生計方式密切相關。故而我們討論西藏西部與西域地區(qū)的文化交流,不能將視野僅僅局限在上述地區(qū),我們還應注意到西藏西部與整個歐亞草原文化之間的關系,這一點呂紅亮在關于西藏巖畫[46]、立石遺跡[47]的研究案例中為我們做了比較好的示范。正是由于歐亞草原地帶文化面貌的趨同性,更要求我們必須具備細致入微觀察的敏銳視角,以捕捉最能反映不同族群間確有進行深入層次文化交流的痕跡,如前文提及的第五點,兩地在各個階段使用的葬具都近似,異于周邊地區(qū)其他文化的葬具,這當是兩地人群在思想、觀念方面深層次文化交流的例證。如上述第6點中提到的出土的腰牌,反映了兩地上層社會間的思想文化交流。
漢晉時期,川滇地區(qū)與西藏地區(qū)更多的是少量“奢侈品”的交流,目前我們還找不到屬于思想、觀念層面的文化交流痕跡,文化交流的層次較低。實際上,如果我們將墓葬作為一個“文化綜合體”來看的話,西藏西部與西域地區(qū)的文化交流,遠比與川西高原的聯(lián)系更為緊密。從文化交流的途徑來看,西藏西部與西域地區(qū)的文化交流更為直接,中間環(huán)節(jié)較少(拉達克地區(qū)屬于廣義上的西域地區(qū));西藏西部與川西高原的文化交流,需要數個中間環(huán)節(jié)才能達成,當是間接的文化交流。
唐代吐蕃時期,吐蕃和周邊地區(qū)的物質文化交流十分頻繁,以宗教信仰、典章制度為代表的更高層次的精神文化交流,更是深入影響到吐蕃社會的各個方面。關于這一點,前賢著述非常多,本文無須贅述。
不難看出,在漢晉時期,西藏高原與周邊地區(qū)的文化交流,更多的還是停留在以“奢侈品”為主的物質文化交流層面,不過西藏高原與廣義上的“西域”地區(qū),已有少量精神層面的文化交流。進入唐代吐蕃以來,西藏高原與周邊地區(qū)的文化交流,是全方位的,進入了一個更高的層次,其與南部尼泊爾、東部中原地區(qū)的精神文化交流,迄今仍對西藏社會產生著深遠的影響。
漢唐時期的“高原絲綢之路”,是在石器時代以來業(yè)已形成的高原通道上發(fā)展而來的,經歷了初創(chuàng)、形成、繁榮三個階段。在初創(chuàng)階段,形成了東、南、北三條通道,以北向“西域”的通道最為清晰。在形成階段,仍是東、南、北三條通道,東向通道的線路逐漸清晰、完善。在繁榮階段,形成了東、西、南、北四條通道,“高原絲綢之路”的路網結構完全形成,其東向通道——“唐蕃古道”最為發(fā)達,也最為清晰。
“高原絲綢之路”沿線的文物考古遺存,不僅反映了西藏高原與“高原絲綢之路”沿線地區(qū)頻繁的物質文化交流,也反映了更高層次的精神文化交流?!案咴z綢之路”的初創(chuàng)階段,西藏西部地區(qū)與西域地區(qū)除了較為頻繁的物質文化交流之外,在葬制葬俗等六個方面的相似性,可能還代表了兩地間思想、觀念層面的文化交流。在排除歐亞草原文化的共同特征之后,我們認為墓主使用的葬具,和作為身份象征或作為“威望物”的木腰牌,最能體現(xiàn)兩地間在思想、觀念方面的文化交流?!案咴z綢之路”的形成階段,已開始本土化的西域漢文化對西藏西部仍保持著有一定的影響,但更多的是物質文化層面的交流,思想層面的文化交流似已減少;這一時期,以青銅容器、茶葉為代表的漢文化,通過川西、藏北高原,也可能已影響至西藏西部地區(qū)。來自西域和川西高原兩個方向的雙重影響,最終促成了“高原絲綢之路”的開通。唐代,“高原絲綢之路”進入繁榮階段,更高層次的精神文化交流占據了十分重要的位置,其與南部尼泊爾、東部中原地區(qū)的精神文化交流,迄今仍對西藏社會產生著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