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曉東
(天津商業(yè)大學 基礎課部, 天津 300134)
作品合理使用既是版權制度的例外或者限制性規(guī)則,又是一個具有深厚理論意蘊的概念。在整個版權制度中,合理使用是一個最為麻煩的概念,綜合各種情況,如果使用版權作品具有“合理性”,使用者的行為不算侵權。為了批評、評論、新聞報道、教學研究,可以合理使用他人版權作品,判定合理使用一般要考慮四個方面的因素。合理使用允許某些“使用”作品的行為,而不是使用者消費作品,為了批評、評論、新聞報道、教學、學術、科研、或者模仿目的,批評家、評論家、記者、教師、學者、研究人員和滑稽模仿者使用他人作品,不是消費作品也不是從版權人那里拿走作品,版權人不會因他人在同時使用作品而受影響,合理使用不會損害作品的市場價值,因此,合理利用不是消費作品,只是使用作品。相反,如果批評家、評論家、記者、教師、學者、研究人員和滑稽模仿者使用的是藝術作品原件,使用者實際上是消費作品而不是“使用”藝術作品。
未經授權復制作品,被告可以利用合理使用作為版權侵權的積極抗辯,法國大革命之后發(fā)展起來了作者精神權利,而合理使用則在此之前100多年的英國就出現了①,《安娜法》目的是鼓勵作者撰寫和編寫有用作品,促進知識,英國法院允許后來作者合理使用在先作品。與勉強接受作者精神權利的大陸法系國家形成鮮明對照,19世紀中葉,美國法院很快接受了英國作品合理使用原則,同樣,美國版權法目的是推動科學和文學藝術作品的發(fā)展。在美國,合理使用首先以判例的形式出現,雖然1790年國會制定了第一個版權法,但是,直到近200年后《美國1976年版權法》才規(guī)定了合理使用。隨著合理使用原則法典化,合理使用可以限制各種版權(包括復制權、改編權、發(fā)行權、公開表演權和公開展示權)和作者精神權利。定義合理使用和探求合理使用起源比較容易,描述合理使用場合則是不易的,斯托里是美國第一個試圖論述合理使用原則的法官,適用合理使用沒有明確的標準,而是應該綜合考慮各種情況②,簡言之,就是考慮被使用作品性質,被使用作品的量和實質內容,使用對原作銷售的不利影響[1]156。100多年后,美國國會也沒有明確合理使用原則的適用標準,而只是規(guī)定了適用合理使用的四個指導性要素,這四個指導性要素包括作品使用的目的和性質、被使用作品的性質、被使用作品的量和實質內容、使用對被使用作品市場價值的潛在影響,這些要素不具有排他性,也沒有嚴格的適用順序,合理使用主要是考慮各方的利益平衡[2]。多年來,法官和學者試圖提煉和重新界定這些指導性要素,甚至試圖設計替代合理使用原則的方法,使得合理使用更具有統(tǒng)一性和可預測性,盡管如此,在實踐中,適用合理使用還是要根據具體情況而定。
法律的存在需要理由,作者精神權利和作者經濟權利的理論根據不相類似,作者經濟權利和合理使用的主要目的是推動創(chuàng)作繁榮的結果主義,作者精神權利的主要目的主要是尊重文化和藝術保護的非結果主義,功利主義的合理使用原則不應限制作者精神權利的非功利主義目標。法律建立在道德的正當性基礎之上,道德哲學就是探討規(guī)范或者價值、是與非、好與壞、什么應該做與什么不應該做,道德理論有結果主義和非結果主義兩種,一方面結果主義理論特別是功利主義理論認為,一個法律規(guī)范的對與錯取決于該法律規(guī)范實施結果的好與壞,功利主義財產權以良好的法律后果為基礎的;另一方面非結果主義——道義論則認為,一個法律規(guī)范的對與錯只取決于道德上的正當性,不必考慮后果的好與壞。道義論論證財產權包括:洛克的勞動理論和黑格爾的人格理論,與功利主義理論不同,主要是論證作者與作品之間的聯系。
(1)合理使用源自著作權法,目的是允許對作品進行非競爭性的使用。
(2)合理使用優(yōu)先于作者經濟權利,更多限制作者經濟權利。
英美法作者精神權利與傳統(tǒng)作者精神權利相似,屬于作者人格權的一部分,但是,英美法作者精神權利功能更類似于財產權而不是人格權。第一,英美法作者精神權利客體(藝術作品原件)與財產權客體都與物有關。第二,英美法作者精神權利與財產權一樣可以放棄。最為重要的是,傳統(tǒng)的作者精神權利源自大陸法系,而英美法作者精神權利源自以財產權為基礎的美國版權制度。雖然如此,各種財產權不是相等的,法律保護亦有所區(qū)別,有些財產具有很強的人格色彩,具有不可替代性③。例如:如果有人從珠寶商那里竊取了一個結婚項鏈,保險金可以彌補珠寶商的損失;但是,如果有人從情侶那里竊取了一個結婚項鏈,金錢是難以彌補的,人格性財產比可替代性財產具有更強的精神因素。人格性財產與可替代性財產不是涇渭分明的,兩者之間可以相互轉換,因為持有人的不同,可替代性財產可以轉換成人格性財產,對于珠寶工匠來說,結婚項鏈是可替代性財產,到了情侶那里就成了人格性財產,項鏈在情侶那里是人格性財產,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可能因為愛情背叛和怨恨,變成可替代性財產。與作者經濟權利相比,作者精神權利與藝術家人格關系更加密切,作者精神權利保護作者聲譽和名譽,作者精神權利主體只能是作者,并且只能由作者行使,不能轉讓。而作者經濟權利權利主體可能不是作者,作者經濟權利可以全部或者部分轉讓給他人,可以由受讓人行使,作者經濟權利更類似于可替代性財產。
合理使用適用于可替代性財產,而不是人格性財產,例如:在索尼訴環(huán)球城市制片公司一案中④,制片公司目的只是商業(yè)性地利用廣播電視節(jié)目,與廣播電視節(jié)目作品之間的關系沒有什么人格色彩,被告家庭錄像機時間轉換技術屬于對廣播電視節(jié)目的合理使用。合理使用適用于可替代性的作者經濟權利,但是,不能限制非替代性的作者精神權利。
(3)合理使用與作者經濟權利都是為了促進作品的創(chuàng)作,其目的是結果主義的。
(4)從實際角度來看,合理使用的構成要素有利于著作權經濟目的實現。
作者經濟權利保護無形智慧物,特別是保護作品,而不是保護作品的有形載體⑤,作品所有權不同于作品載體所有權,作品載體所有權轉讓本身不是轉讓作品所有權。因此,一個藝術家出賣畫布上的油畫,他仍然是油畫的著作權人,可以隨心復制該油畫作品,相反,油畫原件所有人可以出賣該油畫,不會侵害該油畫著作權。著作權是知識產權法的一個分支,規(guī)制無形所有權和智慧之物[3],知識產權不是對物的權利,斯托里法官曾經把知識產權法稱作法律的形而上學,雖說準確界定知識產權比較困難,不過區(qū)別無形財產和有形財產還是有積極意義的。
第一,與有形財產不同,知識產權(包括作品著作權)是一種“公共產品”。所謂公共產品就是非消費性使用的東西,公共產品不具有排他性的,在這種意義上講,一旦作品創(chuàng)作出來,其他人一般可以零成本地占有;作品是非競爭性消費,在這種意義上講,一個人使用作品不影響他人使用;公共產品用之不竭。因為是非消費性使用,公共產品例如:一幅油畫作品常常被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同時使用,相反,一輛汽車或者油畫原件在某個時間只能在某個地方使用,如果你對我的油畫進行了拍照,我們可以在不同的地方同時使用該油畫作品,但是,如果你使用了我的汽車,我就只能步行,作品是公共產品,而汽車不是公共產品。
第二,知識產權(包括著作權)保護比有形財產保護難度更大。作品更容易被搭便車者使用,一般很難阻止搭便車者使用公共產品或者阻止的成本太高,如果公共產品完全交由市場生產,公共產品將會面臨生產不足,例如:復制一本圖書作品比盜竊一輛汽車更為容易,知識產權存在搭便車問題,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知識產權是公共產品。
第三,知識產權(包括著作權)最重要的特點是受合理使用限制。作為著作權一部分,合理使用限制作品保護,但是,合理使用從來不適用于有形財產,有學者曾經指出,知識產權(包括著作權)與其他形式財產最重要的區(qū)別是合理使用抗辯。為了說明這個區(qū)別,假設一個老師在給學生上美術欣賞課,為了講解當代某個藝術流派,合理使用原則允許老師免費復制畫作,要是老師需要一輛汽車帶學生去當地藝術館觀看畫作,情況又會怎樣呢?未經允許,老師使用鄰居的汽車帶學生觀看畫作,是“合理使用”嗎?絕對不是。類似地,如果一個滑稽模仿者想模仿現代建筑設計風格,為了讓某個建筑看起來像是來自外太空,滑稽模仿者在建筑物上噴涂了奇形怪狀的火星人,建筑物所有人受合理使用限制嗎?很顯然,一個人的滑稽模仿對另外一個人來說就是涂鴉,合理使用不能簡單地限制有形財產。作為一種知識產權制度,合理使用不能影響有形財產,合理使用允許未經授權使用作品,部分原因是知識產權(包括著作權)的公共性,也就是說,允許一個人使用作品,不會影響他人特別是版權人的同時使用,知識產權(包括著作權)的公共性特點有助于論證合理使用抗辯,相反,多數有形財產不具有公共性,他人對之的“合理使用”將是對版權人的剝奪。
著作權法道德上的正當性是分裂的,有時是功利主義,有時是道義論,有些著作權條款可以通過道義論得到解釋,但是,功利主義思想在著作權中占據支配地位。授予作者著作權,是對作者的合理回報,鼓勵作者創(chuàng)作的最終目的是促進公共利益,獎勵作者只是促進消費者福利的手段,保護作者的權利只是推動知識進步和維護公共領域的手段,美國憲法版權和專利條款強調創(chuàng)造的激勵作用,體現了功利主義思想。著作權的期限性說明作者經濟權利和作者精神權利不具有絕對性,不是源自自然法,而是為了取得好的社會效果,政府授予的特權,作為美國版權法的前身,《安娜法》也具有較強的功利主義色彩。
學者們從各個方面論證合理使用的道義性,合理使用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作者和教師這些可能的侵權人不是一般的偷竊,而是為了創(chuàng)作新作使用他人作品;合理使用是一個自然法概念,體現了公共領域對作者權的限制;滑稽模仿是一種個人權利;最后,合理使用具有多種功能包括追求社會公正。但是,與作者經濟權利一樣,合理使用主要目標是功利主義的——促進作品創(chuàng)作,合理使用就像是為了公共利益在私有財產上設定的地役權和通行權。道義性的勞動理論和人格論不支持合理使用原則,按照洛克財產觀,一個人因勞動獲得勞動果實或者得到合理補償,因此,合理使用抗辯完全是沒有道理的;按照人格論,知識產權比起其他一般財產應該受到法律更多的保護,合理使用限制知識產權是沒有道理的。雖說自然法財產權保護范圍不是沒有限制的,但是,毫無疑問,合理使用的正當性主要是功利主義的,而不是道義論??紤]到合理使用的功利主義性質,最高法院在涉及合理使用的判例中寫道:從著作權保護一開始,作品合理使用是推動科學和實用藝術的必要手段,合理使用使得公眾可以獲得更多作品。注意到了合理使用不能削弱鼓勵創(chuàng)作這個更大的目標,法院也限制合理使用的適用場合,例如:使用者沒有合理機會從著作權人那里獲得作品使用許可;使用行為不會實質性地損害著作權的激勵機能。
(1)作者精神權利有一部分是規(guī)制作者與作品原件之間的關系,與知識產權關系不大。
(2)合理使用更少限制作者精神權利
傳統(tǒng)作者精神權利是作者人格權的一部分,與作者經濟權利和藝術作品原件不同、相互分離,作者精神權利源自這樣一個事實,即作品是作者人格的表現,是作者人格的延伸,作者精神權利本質上具有人格性,是一種不可轉讓的自然權利。因此,侵害作者精神權利就是是傷害作者、侵入作者的隱私領域和損害作者人格,而不僅僅是損害作者經濟利益。英美法作者精神權利例如:《美國視覺藝術家權利法案》(簡稱《法案》)與大陸法系作者精神權利雖有不同,但是也有相似點:第一、《法案》源自傳統(tǒng)作者精神權利,浪漫主義作者概念。第二、《法案》精神權利司法保護只能由作者提起,在作者有生之年,作者精神權利不能轉讓,作者死后,作者精神權利也不能由繼承人或者受遺贈人繼承。第三、與大陸法作者精神權利相似,《法案》保護作者的“聲譽和名譽”。
大陸法系國家著作權法沒有規(guī)定作品合理使用制度,當然也沒有規(guī)定合理使用限制作者精神權利。美國合理使用原則自成一格,美國最高法院雖說沒有明確探討作者精神權利與合理使用之間的沖突,但是,在哈珀和羅出版公司訴國民企業(yè)一案⑥中,被告使用杰拉爾德·福特總統(tǒng)未出版自傳作品的部分內容,不屬于合理使用,法院認為,作者可以選擇作品發(fā)表的時間和形式,與作者發(fā)表權有關,合理使用不得限制作者發(fā)表權。
(3)作者精神權利是有助于尊重藝術和文化保護,其目標是非結果主義的。
(4)作者精神權利不保護藝術作品原件的“使用”行為。
大陸法系作者精神權利以擴張的人格權為基礎,保護各種創(chuàng)作,包括音樂作品、電影作品、文字作品、美術作品和其他作品的作者精神權利,大陸法作者精神權利客體不僅包括作品、作品原件、作品復制件。與大陸法作者精神權利不同,英美法國家美國《視覺藝術家權利法案》作者精神權利客體只有藝術作品有形載體,美國在制定《法案》時,國會明確反對擴大作者精神權利,相反,“視覺藝術作品”僅指藝術作品原件及其有限的復制件,雖說“繪畫作品”可以畫在畫布、雜志廣告牌或者電腦屏幕上,但是,《法案》的“視覺藝術作品”僅指藝術作品原作和藝術作品限量的復制品。為了與《法案》一致,《1992年美國國家電影作品保護法》精神權利客體只有電影作品膠片,而沒有電影作品。例如:一個藝術家創(chuàng)作了一幅油畫作品,他人未經允許,歪曲、篡改、修改該油畫作品,以至于損害了藝術家的聲譽或者名譽,他有權阻止之;但是,藝術家只能阻止他人擅自修改油畫作品原件;如果他人非侵權性地復制了該油畫作品,然后歪曲、篡改、修改該油畫作品復制件,則藝術家無權阻止之??紤]到《法案》主要是保護藝術作品原件,而合理使用適用客體從來就不是有形物,所以作者精神權利不應受合理使用限制。
合理使用的四個法定要素包括:(1)使用的目的和性質;(2)被使用作品的性質;(3)被使用作品的量和實質;(4)對被使用作品市場和價值的潛在影響。上述四個要素沒有一個要素是決定性的,根據著作權保護的目的,需要綜合考慮上述四個要素,不過,在司法實踐中,法院并沒有局限于此,判定合理使用需要個案分析,合理使用的四個法定要素是非窮盡性的,法院還可能考慮其他因素,例如:隱私利益、被告是否誠信、不當限制他人使用作品的行為和濫用版權壓制言論。
合理使用的第一個要素是使用的目的和性質,包括使用是否具有商業(yè)性或者非營利教育目的[1]158,在評估使用的“目的和性質”時,法院可能考慮其他因素,即使用是否屬于批評、評論、新聞報道、教學、學術或研究,雖說滑稽模仿不是上述情形之一,但是,屬于合理使用。合理使用不是某個特定情形,分析合理使用的中心目的是,考量新作品是簡單地替代了被使用作品,還是以新的表達形式、新的意義或者信息進行了轉換性使用,新作品具有更多的轉換性﹐更有可能屬于合理使用﹐轉換性使用降低了表達成本,繁榮了創(chuàng)作,而復制只是增加了某個作品的“復制件”,減少了作者的版稅,不利于創(chuàng)作。限制作者精神權利常常落入合理使用范圍,例如:一個人購買了知名畫家一幅肖像畫,然后在肖像上添上胡須,以揶揄該畫作或者畫家,這種滑稽模仿使用目的是評論或者批評,屬于合理使用,另外,即使滑稽模仿者目的是獲利,也屬于合理使用。
除了使用的目的,還需考慮被告使用的性質,被告的使用性質更具有轉換性,則更有可能屬于合理使用,畢竟,后來使用者修改在先藝術品復制件的程度越深,演繹作品替代的可能性就更小,更不可能損害藝術作品原件的商業(yè)價值。但是,“轉換性使用”對作者精神權利保護而言是負面影響,更多的轉換性使用,則使用者更多地歪曲、篡改或者修改藝術作品原件,更不具有合理使用的可能性。確實,轉換性程度高的使用更有可能替代藝術作品原件,更有可能損害藝術家和公眾的利益,出于同樣理由,通過修改藝術作品原件創(chuàng)作一件“新”作品,替代了藝術品原件,是以犧牲藝術作品原件為代價,對于公眾來說,并沒有增加作品數量,因此,不是一種“積極性”使用。為了避免侵害藝術品原件精神權利,使用者可以利用藝術品復制件,創(chuàng)作滑稽模仿作品。
合理使用的第二個因素是考慮被使用作品的性質,有些作品比其他作品更接近著作權保護的中心,創(chuàng)造性、表達性和娛樂性作品(例如:藝術作品和小說)比起事實性作品(例如:歷史作品、自傳作品和科學作品)更接近著作權保護的中心,事實性作品比起虛構性作品更多地受到合理使用的限制,部分原因是事實性作品著作權比虛構性作品更有可能威脅到信息傳播。與合理使用第一個因素一樣,立法沒有明確界定第二個因素,被使用作品明顯指著作權保護的作品,而不是藝術作品原件,藝術作品原件幾乎都是具有高度創(chuàng)造性和表達性的作品,而不是那些自傳作品、科學作品、歷史作品或者報告文學,確實,作者精神權利一般排除了科學性或者技術性(例如:地圖、地球儀、圖表和技術圖紙)和事實性作品(例如:圖書、報紙、雜志和數據庫)。
第三個因素是考慮被使用作品的量和實質[1]159,考慮被告使用的“量”和“實質”,一般來說,被使用作品的比例越大,被告的使用更不可能是合理使用,被使用作品“實質”權重大于被使用作品“量”,即使作品被使用部分所占比例不大,如果該比例部分構成了作品“核心”,也不是合理使用。被使用作品不是指藝術作品原件,而是作品,與其他三個要素比較起來,第三個要素較容易判定,使用者對藝術作品原件改動越大,越不可能是合理使用
第四個要素是考慮使用對被使用作品市場和價值的潛在影響[1]157,不僅要求考慮被告行為對市場造成的損害程度,而且要求考量對藝術作品原件造成的實質性的、負面影響。以前,有的法院把第四個要素作為非合理使用的推定因素;最近,法院拋棄了第四個要素推定模式,把第四個要素與其他要素聯系起來,進行利益平衡考量。
與他人使用藝術作品相比,第四個要素很難構成對藝術作品原件的合理使用:首先,難以確定他人的使用對藝術作品原件市場的影響。第四個要素是判定被告的使用會不會對作品市場價值造成“實質性損害”,從而不利于創(chuàng)作。作品經濟權利合理使用的相關市場是作者精神權利合理使用的相關市場嗎?如果是,那么藝術作品原件市場會影響到藝術作品市場。作者精神權利相關市場與作品市場不同嗎?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為作者精神權利不能轉讓,不存在作者精神權利的相關市場。藝術作品原件相關市場會因合理使用受到影響嗎?這種可能性也不大,合理使用的相關市場指的是作品經濟權利的相關市場。如果是這樣,任何篡改、歪曲或者其他修改行為實質上會損害藝術作品原件的價值。最后,與作品經濟權利的合理使用限制不同,作者精神權利不僅僅是一種市場保護,而是保護作者和文化。第四要素和第一要素、第二要素不適于限制藝術作品原件精神權利。
作者精神權利保護體現了道義論思想,藝術作品原件的內在價值是不可否認的,最有力的證據是藝術博物館的流行,如果復制件和作品原件一樣,人們僅僅看藝術復制品就滿足了,但是,與看復制品相比,去盧浮宮親身欣賞達芬奇的畫作簡直是天壤之別。即使畫作原件和復制品難以區(qū)分,繪畫作品原件比最好的復制品更有價值,這不僅是在經濟學意義上原件屬于稀缺品,因而價格更高,而且藝術品原件具有神奇的力量,使得我們的審美體驗更令人興奮⑦,一旦某個作品被人們知道是復制品,那種神奇的力量就消失了。哲學家彼得·昂格爾曾經列舉了一個人類復制的例子:一個父親會拿女兒與女兒的克隆體交換嗎?結果主義者或許認為最終結果是一樣的,因而選擇克隆體,而道義論者不會選擇交換的。與傳統(tǒng)的作者精神權利不同,《美國藝術家權利法案》只保護藝術作品原件,不保護藝術品復制件,但是,在藝術品復制件上虛假署名或篡改,也可能損害作者的聲譽或者名譽。
從結果主義論看來,合理使用有助于作品創(chuàng)作,合理使用和作品經濟權利同樣具有功利主義目的;相反,從道義論看,作者精神權利尊重作者和有利于文化保護。雖說版權法規(guī)定了合理使用和作者精神權利兩種制度,但是,兩者的目標并不相同,合理使用限制作者精神權利是沒有考慮到作者精神權利的道義論。有的學者認為,除非合理使用限制作者精神權利,否則,作者精神權利可能不利于演繹作品創(chuàng)作,為了鼓勵新作特別是作品滑稽模仿[4],實現合理使用的功利主義目的,不用考慮作者精神權利的道義論,為了滑稽模仿或者反諷,可能對藝術作品原件作某種程度上的歪曲或者修改。上述學者的擔心是沒有道理的:首先,合理使用限制作者精神權利不一定有利于創(chuàng)作。如果有人在蒙娜麗莎嘴角添上胡須,完成了一幅滑稽模仿作品,無疑侵害了達芬奇的完整權,雖說這樣也創(chuàng)作了一幅新作,但是,滑稽模仿作品不過是替代了蒙娜麗莎原件。其次,限制作者精神權利不是作品演繹(例如:滑稽模仿)的必要條件。未經他人同意使用版權作品,滑稽模仿有利于新作品創(chuàng)作,不會對他人作品市場化造成實質性損害,作者雖不愿意合作或者提供作品,合理使用卻能使得他人的演繹創(chuàng)作,不至于侵權,但是,不必通過合理使用限制作者精神權利,實現這種功利主義目的。滑稽模仿不需侵害藝術作品原件的完整性,可以先復制藝術作品,然后通過修改藝術品的復制件,達到戲彷效果,這樣不需要損害作者精神權利,演繹作品就創(chuàng)作出來了。合理使用限制作者精神權利既忽視了作者精神權利的道義性,又無助于實現合理使用的功利主義目標。
注 釋:
① 19世紀,法國把作者精神權利當做作者人格權的一部分,作品是作者的“精神之子”,但是,在英美法律中精神權利遇到了強大的阻力,剛開始,美國法院不承認任何作者精神權利,在阿爾弗雷德·科瑞米訴美國長老會教堂一案中,法院寫道,美國法律沒有接納傳統(tǒng)作者精神權利,立法、法院判例或者作者也沒有提到作者精神權利。近年來,美國強硬立場有所松動,最有說服力的證據是制定了《1990年視覺藝術家權利法案》。
② 參見Folsom V. Marsh, 9 F. Cas. 342, 348 (C.C.D. Mass. 1841) (No. 4901) (Story, J.);參見Alfred Crimi V. Rutgers Presbyterian Church, 89 N.Y.S.2d 813, 818 (Sup. Ct. 1949)。原告在被告曼哈頓的一所教堂手繪一幅壁畫,后來,被告涂過了“他的”壁畫,原告為此起訴,要求教堂要么恢復壁畫原狀,要么自己移除壁畫,法院以作者精神權利(完整權)不受保護為由,拒絕原告的訴訟請求。
③ 人與物之間的密切聯系可以追溯到黑格爾,黑格爾在《權利哲學》中寫道:“物體現了人的意志,抽象的人就成了具體的人。”康德在《法哲學》中寫道:“財產是人的自由意志充分發(fā)揮的必要條件?!贝箨懛ㄏ底髡呔駲嗬恼軐W基礎源自黑格爾和康德。
④ 參見Sony Corp. V. Universal City Studios, 464 U.S. 417(1984)。
⑤ 有形財產,不論是動產還是不動產,都與物相關。無形財產則與物無關,不過,著作權確實保護作品載體,例如:首次銷售原則,音像制品出租條款。
⑥ 參見Harper & Row Publishers V. Nation Enterprises 471 U.S. 539(1985)。
⑦ 有些美學哲學家認為,欣賞藝術品原件與贗品沒有什么不同,所謂不同是一種愚蠢的觀點,正如蕭伯納的一個笑話:瓦格納的音樂比瓦格納音樂作品的聲音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