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 舜
(北京師范大學 法學院, 北京 100875)
在目前我國法治視域下,將自然物作為原告提起訴訟的假設,顯得如此荒誕可笑,可是在西方法治國家,如此荒謬的設想已經在司法實踐中開始踐行①。就我國民事訴訟制度而言,以2012年修正的《民事訴訟法》以及2015年開始實施的《環(huán)境保護法》為分水嶺,對自然物權益的救濟經歷了從無到有的過程,也算是一種進步,不過原告依舊不是最直接的受害者——自然物。我國部分學者已經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并對其進行了探討,主要是進行美國司法判例及其理念的闡述[1,2],本文擬結合我國法治實踐,以“人際同構的法哲學”②視角對“自然物訴訟資格”進行探討,以期在“走向權利的時代”里喚醒人們對自然物訴訟權益的重視。
訴訟資格的改革問題是我國法學界備受爭論的話題。無論是我國法律文本、司法實踐,抑或環(huán)境公益訴訟的適用理念,我國環(huán)境訴訟資格制度都存在著不足。
我國《民事訴訟法》第3條、第48條第1款、第119條以及現(xiàn)行《環(huán)境保護法》第58條等規(guī)定,字里行間流露著“人類中心主義”的氣息,訴訟資格的享有者只能是“人”,無論是自然狀態(tài)的人,即公民,還是擬制狀態(tài)的人,即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自然物在立法者看來其僅僅被視為人類的工具,處于客體的地位,僅僅為人類利益的附屬物。如根據《民事訴訟法》第55條的規(guī)定,環(huán)境公益訴訟是指對污染環(huán)境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法律規(guī)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表面上看,法律似乎已經將正義之光惠及于自然物,事實上,該規(guī)則設計的最終目的是為了保護人類更為長遠的環(huán)境利益、擦亮人類在經濟利益面前迷失的雙眼。人類在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同時,肆意地掠奪自然物,打破了生態(tài)平衡。環(huán)境公益訴訟是從人類長遠利益出發(fā),對人類不適度的行為進行規(guī)制。不可否認,環(huán)境公益訴訟的確立在我國環(huán)境保護制度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義,與其說它的誕生讓侵害環(huán)境的行為納入到法律的監(jiān)督之下,還不如說它為未來自然物訴訟資格的確立打開了一道希望之光。遺憾的是,在司法實踐中,我國的環(huán)境公益訴訟制度脫離了個體的參與,在偏頗的路徑依賴指引下,確立自然物訴訟資格之目標又顯得遙不可及。
早在我國《民事訴訟法》《環(huán)境保護法》正式確立公益訴訟制度之前,我國司法實踐中就存在試圖將自然物的訴訟資格納入到法律調整范圍的情形。以2005年松花江重大水污染事件為例,北京大學的三位教師及三位研究生就試圖將自然物(鱘鰉魚、松花江、太陽島)與北大師生作為共同原告向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過于超前的善美理想無法被司法實踐接納,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立案庭認為一方面,“六位師生與本案沒有直接利害關系”,囿于不符合立案條件為由拒絕受理此案,司法實踐安于現(xiàn)狀、不敢邁出改革步伐躍然紙上;另一方面,法院以“一切聽從國務院決定”試圖將責任像皮球一樣踢給行政部門,而且“一切聽從國務院決定”的司法與行政的實然關系,與應然關系的反差更是讓人們詫異。在2005年,我國施行“立案審查制”的背景下,法院尚可以不符合立案條件為由,將此案拒之門外;如今我國“立案登記制”愈加規(guī)范的前提下,法院面對著與“松花江重大水污染”相似案件的時候,應該正確審視“自然物的訴訟資格”問題。
我國訴訟資格的法治進程在保持利益平衡中緩慢前行,“松花江重大水污染事件”在事隔7年之后,我國于2013年《民事訴訟法》確立了環(huán)境公益訴訟制度,在2015年施行的《環(huán)境保護法》中得以進一步明確,在一定程度上擴大了訴訟資格“訴的利益”,將法律規(guī)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作為原告提起環(huán)境公益訴訟。雖然還沒有實現(xiàn)自然物訴訟資格之構想,但無疑是一種進步。不過,環(huán)境公益訴訟在司法實踐中發(fā)揮之功效卻不盡如人意。我國的環(huán)境公益訴訟,還停滯于“書本上的法”,從“書本上的法”走向“行動中的法”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環(huán)境公益訴訟在法的適用過程中,并沒有達到良法善治的預期希望,這里有必要對環(huán)境公益訴訟的倫理基礎進行剖析。
首先,公眾參與的缺位不能有效踐行第三代人權。我國2004年憲法修正案明確載入“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憲法是國家的根本大法,《民事訴訟法》和《環(huán)境保護法》都應體現(xiàn)憲法的人權思想。環(huán)境權是第三代人權③的重要內容之一。人權即人之為人的權利,意味著人人都平等地享有環(huán)境權,當大氣、河流、土壤遭受他人破壞,影響自己的環(huán)境權益之時,其可以提起訴訟以捍衛(wèi)自己的基本權利。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我國環(huán)境公益訴訟的制度設計將提起環(huán)境公益訴訟的主體限于特定的機關與組織,缺乏個體的參與??傮w上來看,我國社會公眾參與環(huán)境保護的意識不強[3],人們在環(huán)境公益訴訟中無法以個人身份尋求救濟,這樣的環(huán)境權恐怕難以被稱作第三代人權。
其次,“人類中心主義”的思維局限。一方面,人是利益的最大化者,游戲規(guī)則是由人制定的,公共利益的界定也由人類來自由裁量,在利益的面前往往會迷失雙眼,在對公共利益的把控上會有所傾向,導致環(huán)境相關部門以及有關組織沒有守護好利益這道“閥門”,對環(huán)境的傷害現(xiàn)象依舊沒有改善。另一方面,對于非公共利益的環(huán)境侵害,在司法實踐中常以沒有訴的利益或者不屬于公益訴訟的范圍而被拒之于法律帝國之門外,導致打著公共利益旗號的環(huán)境公益訴訟制度很難落地;更遑論在地球這個大家園里,萬物都是一個有機聯(lián)系體,環(huán)境質量的下降最終也會危及到人類的生存、發(fā)展等基本人權。
自然物訴訟資格理念納入到《民事訴訟法》《環(huán)境保護法》中,即意味著人與自然物訴訟地位平等。法律是一個有機聯(lián)系體,一旦程序法對自然物訴訟資格予以確認,其理念勢必會影響到實體法。自然物與人應相互尊重彼此的主體地位,不得損害其權益,這與我國“人域法”制度設計秩序顯得格格不入。人將自然物作為美餐的行為,顯然侵犯了自然物的生命權與健康權,既然自然物不是客體,而是訴訟主體,基于“訴的利益”而向法院起訴,法院會由此支持自然物的訴訟請求,責令人類停止侵害、賠償損失嗎?一旦人類吃動植物的行為不具有正當性,那么人類將滿足不了生存權,無法實現(xiàn)人之為人的生存權利。因此,自然物具有訴訟資格面臨著對傳統(tǒng)“人域法”秩序理念沖擊的窘境,這看似是一個悖論,事實上這是“人際同構社會”發(fā)展的不同階段而已。回顧法制史,在“人域社會”即“人類中心主義社會”,也并非一開始就將所有的人視為訴訟主體,享有原告資格,一部分人甚至在法律地位上被視為“物”,比如奴隸。人類真正普遍認同每個人都享有平等的訴訟主體,進而提出第三代人權思想也是近代資產階級革命之后才發(fā)生的。在“人際同構社會”里,正如《宇宙與人》影片的解說詞所述:“寒武紀開始了植物和動物的分化,動物要吃植物,植物卻要為吃它們的動物提供氧氣這種能源?!盵4]同樣,人類為了生存權之需要,也會剝奪植物或者動物的生命權,由于人類認識能力的局限性,現(xiàn)有的科技尚無法突破對自然物能量的依賴,人類為了生存權的需要,不得不以犧牲自然物生命權、健康權為代價。隨著今后科技的發(fā)展,人類生存權的供給逐步擺脫對動植物能量的依賴將不是天方夜談。物質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擺脫對生存權的制約取決于今后科技發(fā)展的高度,隨著該領域科技的突破,人類在實現(xiàn)人際和諧的過程中,自然物訴訟資格的理念將愈加深入人心。實現(xiàn)“人際同構”社會的發(fā)展權,不排除有一天人類與自然物能夠實現(xiàn)平等地對話,了解自然物的真實意思表示,突破人類主導的法律規(guī)則中心,而協(xié)商共建訴訟法律制度。因此,自然物具備民事訴訟當事人的資格地位皆有可能,自然物被稱為“物”,只是“人類中心主義”的思維用語。在“人際同構”社會看來,自然物訴訟資格的思想理念并不與現(xiàn)階段“人吃動物”的行為準則相悖,其只是“人際同構”社會發(fā)展的初級階段而已。因此,自然物訴訟資格的理論與其說是對傳統(tǒng)“人域社會”訴訟制度理念的挑戰(zhàn),還不如說是二者的和諧共進。
我國學者徐顯明教授在“三代人權”的基礎之上,提出了“四代人權學說”,他認為和諧權是人的第四代人權之一,是指“人與自然的和諧、人與人的和諧、作為個體的人身與人心的和諧三重要素”[5]?!叭绻覀冋J可了人類只是自然的一部分,人與自然平等和諧,我們并無既定的先驗的優(yōu)越可言,那么,自然距離‘權利’不過一層一捅即破的窗戶紙而已?!盵6]因此,和諧權不僅是“人域社會”中反思人與自然關系失衡而提出的更高層次的價值追求,它同時也是“人際同構社會”里維持人與自然生命活力的必然要求?!八羞M步社會的運動,到此處為止,是一個‘從身份到契約’的運動?!盵7]自然物訴訟資格的確立就是自然之物取得“身份”的標志之一。自然物往往是環(huán)境侵權糾紛中最直接的受害者,自然物享有“身份”,進而享有訴的利益?!霸V的利益,是指當事人所提起的訴中應具有的,法院對該訴訟請求作出判決的必要性和實效性?!盵8]就必要性而言,人與自然都是“在”的表現(xiàn)形式,不存在地位上的優(yōu)劣,如果將人類破壞自然的行為僅僅視為倫理道德的調整范疇,不以法律規(guī)則的強制力來約束人的行為,勢必會滋長人類的強勢地位,使得自然物的地位逐漸被邊緣化,最終導致人際關系失去平衡、人類反過來侵蝕自然物。因此,社會需要訴訟法律規(guī)則對業(yè)已形成的不正義現(xiàn)象加以校正,以法律的正義來逐漸消弭物質表現(xiàn)形態(tài)所呈現(xiàn)的不平等,達到人際和諧的平衡狀態(tài);就實效性而言,法院能夠做出判決以實際解決自然物為原告提起的糾紛,在西方的法治國家就有所踐行,比如:美國“帕里拉訴夏威夷土地和自然資源管理局案”④中,法院通過在一定程度上承認自然物的訴訟資格實際解決了人際矛盾造成的爭議,實現(xiàn)了該地區(qū)人與自然的和諧。
我國現(xiàn)有環(huán)境公益訴訟中適格的訴訟主體較少,再加之“環(huán)境公共利益”過于抽象不易把控,導致我國司法實踐中受理環(huán)境公益訴訟的案件數(shù)量較少,以致許多侵害環(huán)境的案件因不符合人類公共利益而得不到救濟,而自然物訴訟資格的確立能夠彌補環(huán)境公益訴訟上述之不足。
自然物訴訟資格的確立能夠調動公眾的司法參與,通過“親密朋友”⑤的方式參與到訴訟的進程中,擴大了適格的訴訟主體,這既保護了自然物自身的權益,實現(xiàn)了“有損害即有救濟”的理念,同時在一定程度上也維護了人類的環(huán)境公共利益。盡管當前在我國社會實行“人際同構”的環(huán)境法理念,會導致如上文所述的“人吃動植物”所導致的正義與否的窘境,但這只是“人際同構”社會發(fā)展的初級階段而出現(xiàn)的理念與現(xiàn)實之間的矛盾。針對其窘境,蔡守秋教授認為在主張動物權利的同時并不妨礙人類對動物的合理利用[9]。而楊立新教授則立足于法律規(guī)范學而不贊同環(huán)境倫理學賦予動物以人格的主張[10]。筆者認為之所以發(fā)生分歧,主要原因在于各學者的論證角度不同,楊立新教授偏向于“人域法”的立論點,而蔡守秋教授則側重于“人際同構”的論證視角。在筆者看來,隨著人類科技的進步(即人類科技發(fā)展到為維持自身的生存需要而不以攝取自然物生命體為必要的補充能量),以及伴隨人類觀念意識的提高,人類認識到人與自然物為平等的主體之時,現(xiàn)在所謂的“窘境”都將迎刃而解。退一步講,在“人域法”秩序中通過確立自然物訴訟資格,完善環(huán)境公益訴訟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利于環(huán)境的改善,但其在思想基礎上卻忽視了動植物自身的權益,僅僅將確立自然物訴訟資格作為維護人類公共利益的一種策略,違背“有侵害即有救濟”的理念。因此,在“人域法”秩序下確立自然物訴訟資格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減輕改革的阻力,是一種權宜之策,但從長遠的角度看,“人際同構法”秩序下自然物訴訟資格的確立更加符合未來社會法律制度發(fā)展的趨勢。
自然物訴訟資格在我國的確立并非烏托邦,在現(xiàn)有的民事訴訟制度中增加自然物的訴訟資格并不會擾亂既定的訴訟秩序,阻礙其進入我國訴訟制度最大的障礙在于人們思想觀念的轉變,從人類中心主義的“人域法”理念轉化為人際平等的“人際同構法”的思想,將訴訟資格擴大到自然物,并非不可能。
首先,在我國現(xiàn)有訴訟制度中,已經承認國家、公司等非人類享有訴訟主體地位。斯通認為:“自然物不應當享有權利,它們不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尋求法律救濟。”[11]這種觀點既不是必然的,也不是明智的。“我們不能說因為河流和森林不能說話,所以它們不能享有原告資格。公司也不能說話,國家、不動產、嬰兒、無行為能力的人、市政當局、大學等也都不能說話,但律師可以為它們說話,就像他們平常為普通人的法律問題代言一樣。我們應當像處理法律上無行為能力的人——那些成為植物人的人——的法律問題那樣來處理自然物的法律問題?!盵12]因此,自然物通過法律擬制的方式行使訴訟資格具有法律的可行性。
其次,自然物訴訟資格可以通過“親密朋友”參與到訴訟過程中,即“當自然物的朋友(人類)認識到其瀕臨危險時,可向法院申請設立監(jiān)護權”[13]?!坝H密朋友”(next friend)是由科羅拉多大學法學院的Katherine A. Burke提出的一種進路:在制定法上賦予瀕危物種原告資格,通過“親密朋友”來實現(xiàn)原告的訴訟利益。局限于科技發(fā)展水平,在無法了解自然物意思表示的情況之下,通過“親密朋友”——人類代其提起訴訟,既可保證自然物參與到訴訟進程,也沒有在現(xiàn)有法律制度框架中對訴訟制度進行較大幅度的調整,節(jié)約了訴訟制度成本。
“人際同構”的訴訟主體理念源自樸素的習慣法思想?!八?習慣法)形成了國家的真正憲法;它每天都在獲得新的力量;當其他的法律衰老或消亡的時候,它可以復活那些法律或代替那些法律,它可以保持一個民族的創(chuàng)制精神,卻可以不知不覺地以習慣的力量代替權威的力量。”[14]如在肯尼亞的村莊還保留原始的習慣法思想,為了保持和自然物相處的平衡狀態(tài),即使土狼正在把頭伸向羊圈的柵欄里面,農夫需要考慮財產是否有損失、土狼是否有身孕以及其他諸多因素,如果貿然將土狼戳死,農夫將承受將羊圈里的羊拉到野外的林子里面去讓土狼享用的懲罰[15]。如上文所述,在現(xiàn)代社會,自然物享有原告主體資格在西方的一部分法治國家里已有限地成為了現(xiàn)實。這與西方尊重習慣法有關,西方的法律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習慣法的再現(xiàn),在人類發(fā)展早期,人類也經歷了崇拜自然物的時期,將自然物作為與人類同等甚至高于人類地位的主體對待,是樸素習慣法思想的體現(xiàn)。我國并非沒有將自然物作為原告主體資格的努力,如上文所提到的“松花江重大水污染事件”將人與自然物作為共同被告的努力,最終以失敗告終,在這一點上,我國可以借鑒美國“帕里拉訴夏威夷土地和自然資源管理局案”。在美國,人與動物作為共同原告并非烏托邦,而是成為了現(xiàn)實,并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人們的認可。中西方的司法實踐結局似乎應驗了美國昂格爾教授所說的“中西方法治之不同,在于習慣能否融入國家制定法中。西方之所以能出現(xiàn)法治,是因為習慣、慣例與法律屬于同一連續(xù)體,它們之間的界限非常模糊”[16]。我國的訴訟資格理論可以嘗試轉變觀念。“一個更好的社會,更好的制度的降臨并不是自動的,觀念的變化是必要環(huán)節(jié)”[17],因此,將觀念轉化為“人際同構”的思想,將不難理解自然物訴訟資格的合理之處,在現(xiàn)有的訴訟制度框架下,自然物訴訟資格的踐行是可行的。
“走向權利的時代”不僅僅是人類追求自身人權的時代,在煌煌宇宙之中,人類只不過是其中的滄海一粟。相對于自然物,我們不能總以優(yōu)者自居,無視自然物的訴訟權益。法律應平等地對待每一個生命,包括所謂的好人(自然物)或是壞人(自然物)。同時針對當前我國法律文本和司法實踐中對環(huán)境保護力度不夠,其問題在立法,原因在解釋。我們應回歸法律的本源,在法律解釋學條件下解決現(xiàn)有法律問題之不足,不要動輒推翻已有制度,進行法律之重構。合理的解釋也會將惡法轉變?yōu)榱挤ㄉ浦巍!董h(huán)境保護法》第6條規(guī)定“一切單位和個人都有保護環(huán)境的義務”,本著權利與義務等值的原則,《環(huán)境保護法》第6條在一定意義上為以后環(huán)境公益訴訟公民原告資格乃至自然物“親密朋友”訴訟權益的確立都留下了空間。因此,本文通過以“人際同構”的法哲學為視角,對我國現(xiàn)有民事訴訟法的訴訟資格進行解釋,認為存在兩種思維路徑:(1)對當前的訴訟資格進行擴大解釋,將自然物也解釋為具有訴訟資格,自然物參與到訴訟過程中,按照“親密朋友”的理論,適用現(xiàn)有訴訟制度的法律規(guī)定。(2)退而求其次,如果當前對“人際同構”的訴訟理論難以接受,可暫時按照“人域法”的“人類中心主義”思維進行法解釋,將自然物按照法人、其他組織的思路擬制為“人”,用現(xiàn)有訴訟制度,對自然物訴訟資格進行保障。通過本文分析,如果不對現(xiàn)有訴訟制度進行良善解釋,現(xiàn)有環(huán)境公益訴訟制度會流于形式,無法對自然物進行實質上的保護。而且,通過解釋將自然物賦予訴訟資格也具有正當性與可行性。當然上述的理念踐行的關鍵還在于人們觀念的轉變,從內心深處接受“人際同構”的思想理念。雖然美國著名大法官霍姆斯曾說:“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邏輯,而在于經驗?!盵18]但是,如果法律理論體系不具有邏輯性,即便法律在內容上再貼近于日常生活經驗,這樣的法律生命力也不會長久。因此,本文從法哲學的理論思維對自然物訴訟資格的正當性、可行性進行分析,力圖在理論邏輯結構上探析自然物的訴訟資格。
注 釋:
① “在1974年到1979年間美國展開了多項以列舉河流、沼澤、海岸、樹木名為原告的訴訟。例如,紐約于1975年出現(xiàn)了白拉穆河訴博得徹斯特村等七單位案、巴里拉鳥訴夏威夷州土地自然資源局案等以自然物為原告的訴訟?!眳⒁姀堜h、姚昌:《自然權利的批判與辯護》,載《中國人口·資源與環(huán)境》,2006年第3期,第37頁。
② 江山教授提出了“人際同構”的概念,但并未對其做嚴格的名詞解釋。參見江山:《人際同構:正義觀念的衍更》,《現(xiàn)代法學》,2001年第4期,第9頁。結合江山教授在該文章闡述的觀點,本文認為“人際同構”是相對于“人類中心主義”而言的,指的是人與自然物為平等的主體,在法律上不存在誰優(yōu)越于誰,人與自然物同作為生命主體,和諧共生于宇宙之中。而人類中心主義,或人類中心論,是“一種以人為宇宙中心的觀點。它的實質是:一切以人為中心,或一切以人為尺度,為人的利益服務,一切從人的利益出發(fā)?!眳⒁娪嘀\昌:《走出人類中心主義》,《自然辨證法研究》,1994年第7期,第8頁。
③ “三代人權”由法國法學家卡雷爾·瓦薩克提出,第三代人權以發(fā)展權為核心,這些權利大體包括如下一些內容:民族自決權、發(fā)展權、環(huán)境權等。參見夏勇:《法理講義——關于法律的道德與學問(上)》,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308-309頁。
④ “在本案中,帕里拉鳥塞拉俱樂部、國家奧特朋協(xié)會(一個保護鳥類的環(huán)保團體)、夏威夷奧特朋協(xié)會以及Alan C. Ziegler先生與帕里拉鳥(美國的一種瀕危物種)作為共同原告。原告?zhèn)冋J為被告為了運動打獵的目的,在帕里拉鳥的關鍵性棲息地放養(yǎng)野生綿羊和山羊的行為違反了《瀕危物種法》的規(guī)定。這些野生綿羊和山羊會吃樹皮、小樹苗和種子,阻止了森林的再生,破壞了帕里拉鳥的關鍵性棲息地。原告方要求被告清除該片森林里所有的野生綿羊和山羊。被告否認自己的行為“危害”了帕里拉鳥的關鍵性棲息地。但法院最后認定被告的行為構成了“危害”,判決原告勝訴。”參見嚴厚福:《環(huán)境公益訴訟原告資格之確立——擴大“合法權益”的范圍還是確立自然物的原告資格》,載《北大法律評論》,2007年第1期,第269頁。
⑤ 通過“親密朋友”(next friend)——人類代自然物提起訴訟。參見嚴厚福:《環(huán)境公益訴訟原告資格之確立——擴大“合法權益”的范圍還是確立自然物的原告資格?》,載《北大法律評論》,2007年第1期,第27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