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2012-04-29 13:15楊逍
飛天 2012年11期
關鍵詞:公公婆婆

楊逍,原名楊來江,男,漢族,1982年生于甘肅張家川。甘肅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以詩歌、小說為主。2008年出版詩集《二十八季》。在報刊開辟過專欄。2009年起專注于小說寫作,部分作品見于《飛天》《青海湖》《當代小說》《鹿鳴》《文學與人生》等刊物。

凌晨兩點,云秀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之后,便一直醒到天亮。

連續(xù)兩個晚上,云秀都在焦躁和忍耐中度過。天一黑,她就坐臥不安,在房子里走來走去,不時還要去院子或是大門外張望。她恨不得那個人立刻出現(xiàn),不管他是怎樣的落魄和邋遢,她都要撲到他的懷里,哭著鬧著,向他撒嬌。如果可能,她還要狠狠地扇上他幾個耳光,大聲問他:“這些年,你死到哪里去了?”她要把這樣的質(zhì)問告訴每一個人,讓他們知道——王向回來了。

但她不能那樣肆意妄為,因為王向有他的難處。她只能靜靜地等他,哪怕看上一眼也就知足了。這樣的等待直至深夜,當她疲憊不堪的時候,她才和衣而眠。而昨晚凌晨兩點的時候,她就被驚醒了。她先是聽到一陣輕輕的敲門聲,爾后良久,又聽到了一個重物落地的聲音。她想出去看看,擔心是王向回來了,卻又憂慮起來,她對類似的騷擾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若是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就引火燒身了。正當她猶豫不決的時候,門外有了兩個人對抗的聲音,夾雜著金屬的撞擊聲,片刻,一個人的腳步漸漸慌張遠去,另一個人反而向巷子里面去了。

待一切平靜下來的時候,云秀就完全失去了睡意。她沒有心思猜想剛才門外發(fā)生的事,對她來說,那些都是“該死的人”。睡不著的時候,她只好回憶那些年和王向在一起的許多事,無端生出許多悔恨。

太陽已經(jīng)露臉,窗外閃著溫暖的光。粉紅色碎花的窗簾,隨著淡淡的風像女人的發(fā)絲一樣緩緩地動。云秀懶懶地伸了一次腰,思量著該起床了。窗外婆婆發(fā)出的響動已有一些時候了,她的聲音時大時小,尤其是給三只老母雞喂食的時候喉嚨里發(fā)出的尖叫聲,像清晨吊嗓子的戲子一樣,清脆而亢奮。云秀很是討厭婆婆的這種怪聲怪氣,她覺得召喚三只雞根本犯不著發(fā)出這種異樣的聲音,倒像是發(fā)情的驢子。也許,在云秀看來,她不喜歡婆婆就是從她的這種刺耳的聲音開始的。但討厭歸討厭,盡管云秀曾在一段時間里就此事和婆婆交涉過,但婆婆卻總是翻著白眼抗議,這種聲音已經(jīng)伴隨著她三十幾年了,已經(jīng)成了她喂雞時的一種習慣,要改變是不可能的。況且,事實證明這樣的叫聲是行之有效的,她的母雞也習慣了,能默契地聞聲而動。

協(xié)商并沒有取得應有的效果,而婆媳兩人都沒有絲毫妥協(xié)的意思,這就使得兩人的關系一度劍拔弩張,充滿硝煙。

有時候,云秀覺得婆婆的聲音是故意放大了,氣她,不讓她睡個安穩(wěn)覺。一想起這個,云秀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不是冤家不聚首,她們天生就是相克的。云秀這樣看待她和婆婆的關系。

如今年近六十的婆婆,有著與她同齡的女人所不具備的強勢,用她自己的話說,她已經(jīng)掌控了這個家一輩子,只有她來改變別人,而別人絕不會改變她。事實也是如此——年屆七旬的公公,比小他十歲的婆婆看起來蒼老許多,他的沉默木訥與伶牙俐齒的婆婆比起來,簡直就是天上地下。民辦教師轉(zhuǎn)正的公公,十二年前從一線退下來,也算是功德圓滿,好歹成了吃公家飯的人,職業(yè)的辛勞使他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書呆子——寡言而遲鈍,除了那份還算令人滿意的工資之外,他看起來要比村子里干了一輩子農(nóng)活的老年人更差一些。他總是背搭著手,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之間夾著香煙,煙灰總是長長的一截,偶爾煙灰抖落下來沾在后褲腿或是鞋跟上他也充耳不聞,及至煙頭燃盡了,燒到了手上,他才換上另一支,并不多抽,依然背搭著手。公公走路的時候,嘴里一直念念有詞,像云臺山上的陰陽念經(jīng)一樣含混不清。有人與他擦肩而過,若是特意問及,他也僅僅是扭頭笑笑了事。更多的時候,公公的生活簡單而規(guī)律,他堅持很早起床,梳洗一畢,就拿著鐵鍬出門,從扁山上去,繞南山梁約摸一圈回來,然后滯留在半山腰的小學上方,看著學生娃娃做操讀書。他在村里的小學呆了三十八年,早期學校里就他一個人時還做過校長。他熟悉學校的每一個角落,每一片瓦。

云秀嫁過來的時候,公公才剛剛退下。當時她并沒有覺得公公的舉動有什么不妥,反而以為那是一種健康的鍛煉方式,她還在被窩里對王向贊揚過公公。而王向卻覺得老父親那是沒事找事,根本不會享受人生??傻搅俗罱鼛啄辏菩憔陀行┎荒芾斫饬恕絹碓接X得公公就是男人所說的那種沒事找事的人,再說,他幾乎不干農(nóng)活,又為何要整日里拿著那把銹跡斑斑的鐵鍬裝模作樣呢?而這樣的質(zhì)疑到了這兩年,就變得令她不能容忍了,她也開始討厭公公——從討厭他手里的那把破鐵鍬開始。準確地說,云秀有點憎恨公公,瞧不起他,覺得他就是窩囊廢,甚至無法理解,國家為什么要把那么多的工資,白給這個連花錢的本事都沒有的人?公公幾乎沒有去過十里遠的鎮(zhèn)上趕過集,也從沒有為家里的油鹽醬醋操過心,甚至連兒子的婚事都不聞不問。每次吵架的時候,云秀總是罵他“活死人”,他也毫不理會,充耳不聞。

這個家,其實就是婆婆的家。家里的事,其實也是婆婆的事。村里的老人至今還有人會提起當年婆婆在箭子川道里獨領風騷的模樣,他們一致認為,當年的婆婆才算是好看且有能耐的女人,單就婆婆在鎮(zhèn)上的皮毛市場做生意時,敢和外地人在衣襟下面捏手指頭討價還價,就讓很多人只能望其項背。那是很多男人都做不來的事。婆婆上過四年小學,識得幾個字,傳聞比公公的文化程度都高。據(jù)說,那時節(jié)公公給學生娃講數(shù)學的時候,碰到難題,都要回家向婆婆討教。如此夸贊婆婆能耐的例子真是舉不勝舉,比如,她一手娶了兩房兒媳婦,翻新了房子,為他們老兩口買來了上好的墳地等等,這些近年來的事,都有力地證明了婆婆她老人家的不同凡響。

但云秀還是討厭他們老兩口。這種討厭已經(jīng)上升到了“非?!薄ⅰ笆帧钡牡夭?。在外人的眼中,他們就是對立的仇敵——存在著敵我矛盾的硬傷。最近三年中,他們由最初的口舌之爭,已經(jīng)演化到了拳腳相加,棍棒相見。

其實,早在五年前,精明的婆婆憑著自己獨到的直覺,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云秀潛藏在骨子深處的悍相,那時云秀已經(jīng)嫁過來整整四年,生下了一兒一女。一家人就那樣沉浸在孩子帶來的喜悅中,雖有大大小小的摩擦,但都不足為道,彼此相忍著過日子。況且,王向的弟弟王同還小,正上初中,并沒有給云秀帶來任何障礙??善牌艆s在看似平靜的生活中窺見了玄機,她說:“早早分開,各過各的日子,免得以后苦大仇深?!庇谑?,她下了決心,要把云秀一家子分出去。當時,王向什么都沒說,像極了他的老子,只是蹲在門口抽煙。王同正做著作業(yè),他只是略微有些驚訝,但又覺得這樣的事有母親做主,與他無關,便只顧低頭寫字。婆婆公布了這件事,云秀一時覺得太突然了。她有她的盤算——公公拿著工資,是家里唯一的靠山,王向又不思進取,常年打工又掙不到錢,她還指望著能用公公的工資把她的孩子養(yǎng)大,然后給自己蓋上一院新房,她才搬出去過小日子。這樣一來,她的算盤就落空了,怎能叫她不惱!于是,云秀在短暫的安靜之后,像個潑婦一樣大哭大鬧起來。她猛然回到自己房里,抱起還在熟睡的兒子,在院子里拽過玩得灰頭土臉的女兒,沖進婆婆的上房,把孩子交到公公懷里,大罵:“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人,不要我們了,誰管我的孩子?”然后,云秀就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孩子被吵醒了,手足無措的公公抱著孩子坐在炕沿上,看著哇哇大哭的孩子,不說一句話。而這樣的陣勢并沒有唬住婆婆,她只是略微覺得有些意外——這畢竟是云秀第一次擺開陣勢鬧事。婆婆并不生氣,反而覺得云秀的取鬧情有可原,這至少能說明云秀是個顧家的好媳婦,比她不慍不火的兒子要懂事。但理解歸理解,既然話已出口,就沒有收回的份,這是婆婆掌家的原則。她還是痛下決心要把他們分開。她承諾云秀:今后還要照管他們,并答應了云秀的兩個條件:一是在他們蓋房子的時候至少拿出三分之一的錢;二是要兼顧到兩個孩子的上學。婆婆是何等精明之人,滿口答應了云秀,心想,今后的日子誰都說不好。

雖說云秀一家子被婆婆分了出來,但由于沒有蓋好新房子,他們暫時無處可去,就只好四口人擠在西邊的廂房里,把隔壁堆放雜物的舊屋子收拾出來作廚房。一家人就這樣忍氣吞聲地安靜下來。分家之后,一切都好,心情也比此前暢快了許多。唯一令云秀不如意的便是她失卻了經(jīng)濟上的依靠。此前在一起時,無論做什么,但凡是家里用錢的地方,婆婆從不吝嗇,只要是云秀要得出口,婆婆一般都會盡量滿足她,是以云秀很少向王向伸過手,她也知道,王向根本就沒錢,更不要說照顧整個家庭了。云秀為此也和他爭吵過多次,但王向卻總借口說:“我又不是家里的掌柜的,哪兒來的錢?”云秀氣恨他說這話時的一臉鄙夷。她有時真的弄不明白,王向到底鄙夷的是什么,是她?是公公婆婆?還是他自己?總之,他那滿臉的不屑、嘲諷和無奈混雜的表情讓云秀產(chǎn)生過憤恨??粗跸虻哪槪菩憔腿滩蛔『退蟪?。而王向在云秀的凌厲攻勢下,總是賭氣出門,說:“誰有錢你就跟誰過,別煩我!”看著王向揚長而去的背影,云秀就蹲在地上,背靠著炕沿淌眼淚。可眼淚淌得多了,也就沒有了新意。云秀知道,她拿王向沒有任何辦法,他就是一塊老牛肉,難以下咽。而王向也在日益困頓的日子里刻意躲著云秀,避免和她正面接觸。

世事如棋局局新,日子說變就變了。分家后的兩年里,王向一直在上海的電子廠打工。他的樣子看起來純屬于在外休養(yǎng)生息,每次都是正月初五剛過,就出門,回來時就總是快要除夕了。也就是說,一年的時間,他能和云秀呆在一起的日子也就不足十天,而這十天若是除去他夜不歸宿喝酒打牌的日子,也就所剩無幾了。他說:“外面的日子清閑?!边@話倒不假,王向每次回來都衣著光鮮,屬于越活越年輕的那一種人,但旁人別想和他談錢的事,他的收入始終是個保守數(shù)字,由他的興致亂說,一會兒多一會兒少,沒個準數(shù)。包括云秀,也沒有從他那兒得到過足余的錢。他就像是家里的過客,從不問云秀一年來是怎么過的,也不問孩子,他只做自己的事。對云秀漸漸陌生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令云秀失望的男人,卻在分家三年以后,在云秀的女兒上小學、也就是王同娶了媳婦的那年,竟然一去不回,杳無音信。那一年的前半年,王向還偶爾給云秀和婆婆打個電話,中秋節(jié)過后,就沒了消息。云秀以為是婆婆教唆了王向。婆婆一直看不慣分家后云秀對兒子的頤指氣使,她一面恨兒子不爭氣,被女人攥在了手心,一面也恨云秀不知好歹,怎么就不能給自家的男人一點好臉色呢?而婆婆又覺得是云秀控制了王向,他才不敢給她打電話,這樣的事婆婆之前就聽到過一些風聲。她拿糖哄云秀的女兒,那孩子也不辨是非,就老老實實地全都告訴了奶奶,包括云秀不肯讓王向把從上海帶來的卷煙拿給公公這樣的事都無一掛漏。婆婆當時就咬牙切齒地說:“這個狐貍精,肯定會把王向帶壞的!”

果不出所料,王向就一點消息都沒有了。婆媳二人都不往明里說,各自憋著一口氣,相互恨著。等到春節(jié)了,王向也沒有回來。云秀心里就空蕩蕩的,雖說之前咒他埋怨他,可他終究還是自己的男人,是孩子他爹,該是一家人團聚的時候,他卻獨自在外面享清福。孩子們還盼著他回來買新衣服呢!再說,云秀也想他,口上罵著,心里還是像貓抓一樣的火急火燎,都憋了一年了,她都有些憋不住了,好歹還是自己的一點念想??蛇^了正月初五,王向還是沒有回來,僅僅是在大年初一的晚上,用一個陌生的手機發(fā)來一個短信,看語氣像是王向。云秀喜出望外,卻又氣恨他,等著他打電話來,可誰知,等了整整一夜都沒有消息。等第二天打過去,那號碼就空了。云秀一時忍不住,就暗自流了一陣淚,罵著:“沒良心的!”

云秀一直不為王向擔心,她已經(jīng)習慣了王向的飄忽不定。王向也不需要云秀為他擔心,反倒覺得有負擔。正月過了,云秀也就沒有盼頭了,日子還和以前一樣該怎么過就怎么過。她的心思全都放在孩子上,看著他們一天天長大,她也就知足了。婆婆也不是那種渾身有惡的人,看著云秀日子過得拮據(jù)了,也會時常幫扶她。但云秀卻不感激,覺得這一切都是應該的。

王向徹底沒了消息,這是云秀和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事。接下來的兩年,他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下子飄進了云里,無影無蹤。云秀始終都不肯接受王向失蹤的事實,她心里依稀還有一絲希望——說不定他就會在某個黎明或是夜晚突然回來。可眾口鑠金,所有人都堅持認為王向失蹤了,她又有什么辦法呢?

至于王向失蹤的消息,是慢慢在村子里傳開的,它就像一塊石頭一樣壓在云秀的心頭,不敢抬頭見天。云秀總是不斷地擺出笑臉,編織謊言向那些好事的人解釋王向不回來的原因,她說:“他在外面做大事,承包了工程,一時也離不開?!倍慨斶@時,她的心里就隱隱作痛。紙里包不住火,有人對此津津樂道,不斷地猜測、分析。這一樁撲朔迷離的私案引起了很多人的興趣,就像一盤茴香豆,在他們閑得無聊的時候用來打牙祭。

肯定的,一些人不懷好意,他們在心里期待著王向真正失蹤,他們不希望任何一件已經(jīng)引起他們興致的事重歸于好。于是,一些莫名的風聲就漸漸露出了頭角,愈演愈烈,有關王向失蹤的諸多版本先后風靡了整個村莊。整理起來,大約有三種:一是王向入了黑社會,被人家控制著,沒有自由。有人在這個版本上加入了一些證據(jù),據(jù)說宗勝在新疆打工時無意間見過貌似王向的人,和黑社會的人在一起打架,而這個版本因為宗勝在兩年前搬去新疆居住,無從考證。二是王向已死。這個版本多少聽起來有些牽強附會的成分,缺少證據(jù),況且,這也是誰都不想要的結果——一個人死了,就沒有說道的意義了。第三個版本就顯得有眉有眼了,而且還有目擊者,相距二十里外的馬家塬人馬老六在上海開飯館,說是見過一個貌似王向的男人,跟著一個比他大出將近十歲的女人來他的飯館吃過飯,因為聽出了他的口音,還和他聊了一陣子,介紹說那個女人是他的上海老婆。馬老六說:“據(jù)我的眼光,那娘們就是個富婆?!瘪R老六還一個勁地夸那個貌似王向的人:“那小子不是一般人。”這個版本不知被什么人帶進了村里,馬上就被村里的大部分人認可了——這包養(yǎng)的事足以引起很多人莫名的欲望和興奮。

王向一時成了箭子川道上赫赫有名的人。大家在一起議論時,總會上溯到王向的父親那里,并對那個緘默的老頭說三道四,說他前世虧了先人。當然,也有人興風作浪,故意要把事態(tài)擴大,傳言那糟老頭和云秀不明不白,王向是一怒之下才舍家而去的。這樣的傳言后來又被增添了一些詭秘的色彩,說是王向的父親經(jīng)常在半夜三更守在云秀的大門外,被過路的人發(fā)現(xiàn),還起了爭端。這事傳到王向母親的耳朵里,她就坐不住了,她一面咒罵老頭子,又在院子里指桑罵槐地斥責云秀,而另一面,又對外極力辯解。她于八月的某一天,對著炎炎烈日,站在山神廟前的高臺上,賭咒發(fā)誓,哀求山神爺要懲罰那些嚼舌根的人。爾后,便坐在地上大哭大罵了整整一個下午,直至口干舌燥、嗓子冒煙的時候才踉蹌回家。

婆婆的取鬧就像一場戲,引來無數(shù)人圍觀。她也不聽人勸,自顧自地說些狠毒的話。云秀躲在自己的廂房里,靜靜地聽著。按理說,她應該感激婆婆為自己辯護,可她卻無來由地討厭婆婆的大張旗鼓。她真不想王向的事無休止地擴散,她幾乎能想到那些看笑話的人的嘴臉,她痛恨那些半張著嘴幸災樂禍的人,她覺得這就像毛筆寫成的一撇一捺,越描越黑,反而有掩耳盜鈴之嫌。近三年里,她已經(jīng)承受了太多王向帶給她的生活之重,她也已經(jīng)辯解了那么多次,可每次都是徒增笑料。她覺得夠累了,就任由那些嘴閑的人說去吧。

云秀和婆婆,因為王向而產(chǎn)生了厚重的隔膜,甚至不愿相見。她們都把王向失蹤的罪責推給對方,彼此心里卻又堅持著王向最終還能回來的希望。可就連這種渺茫的希望,她們也不愿向?qū)Ψ酵嘎丁F牌乓呀?jīng)變成了眾人眼中的潑婦,但凡聽到有關王向的壞話,她就果敢地站出來與之做斗爭,即使天翻地覆也在所不惜。而云秀卻愈加沉默,仍然像往常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王同的媳婦連著生了兩個孩子,院子里頓時顯得擁擠了。云秀的兒子也上學了,云秀就提出要蓋上幾間房子搬出去。婆婆毅然作了決定,去年翻新房子,蓋了兩排一樣的瓦房,然后從開闊的院子中央一分為二,西邊靠近大路的一排留給了云秀,云秀就帶著孩子搬了出去。

云秀的危機也就從去年開始了,真正應驗了那句寡婦門前是非多的俗話。村子里的好色之徒從此長長舒了一口氣,他們覺得他們的春天到了。云秀就像是懸掛于他們頭頂?shù)囊粔K肉,足以使他們垂涎三尺。三十多歲的云秀成熟得恰到好處,尤其是那一本正經(jīng)的神色,撓得很多人心里癢癢的。他們有理由相信一個離開自己男人三年多的女人,絕不會身正詞嚴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在他們看來,守身如玉本身就是一個神話,何況是云秀這樣的家道女人,在被男人遺棄之后,又有什么理由故作清高?加之傳言中云秀和公公的不恥之作,他們幾乎就能牙根癢癢地斷言——云秀定是寂寞饑渴而海納百川的人。

其實,對云秀這樣的稍有姿色的單身女人來說,在村子里暗暗相處一兩個相好,不足為奇。即使你能保持堂堂正正,而那些刻薄的風言風語也能把你的影子吹斜;即使你堅貞不懼,而那些一門心思挖你墻角的人也能拉你下水——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

一些人對云秀的向往幾乎是從王向還沒有失蹤就開始了,楊春只是其中一個。五年前,在外浪蕩了近乎十年的楊春又回到了村子,帶著一個比他大出六歲的女人和兩個十多歲的孩子,一家人才安頓下來。

楊春一眼就看中了云秀。在那個天陰得深沉的唱社戲的晚上,云秀站在他的前面,和幾個女人邊看戲邊說話,云秀的聲音和氣息不斷地涌入他的身體,楊春覺得要醉了一般。事后,每當他和別人站在山神廟前閑扯淡的時候,他都要乜斜著眼,側(cè)臉望著天,嘴里叼著半截煙說:“那是個能讓人牙根發(fā)酸的女人。”

楊春便是那個放話出來毀壞云秀名聲的人,也是云秀的婆婆站在山神廟前大罵過的人,但云秀和婆婆都蒙在鼓里,只有王向的父親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那個八月的晚上,楊春和幾個朋友喝酒至深夜十二點,回家時,就繞道去了云秀家。為了掩人耳目,他從靠近大路的院墻上翻進去,廂房里的燈還亮著,一切就都有了希望??烧l想,正當他走近云秀的窗前時,卻被一束刺眼的光把整個人照亮了。他立刻慌亂,手足無措。欣喜的是,那束手電的亮光并沒有聲張,只是照著他。楊春略微定下神來,就看見了隔壁的院子墻頭上,一個煙頭明明滅滅。楊春一下就猜到了這個一言不發(fā)的退休老教師,他不得不全身而退,在王向父親的監(jiān)視下翻墻而去。

楊春為了保全自己,先發(fā)制人,就把云秀和公公說成不清不白宣揚出去,而公公卻以他慣有的性格,仍然保持沉默。

自然,沖著云秀來敲門或是翻墻的人不只楊春一個。也有高明者,裝作來借東西,白天來,一臉正經(jīng)地登堂入室,既避免了眾人的猜忌,又能和云秀單獨相處。云秀又是通情達理的人,就用茶水招待,而那些人卻故意磨磨蹭蹭,不肯離去,待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就要動手動腳。云秀又不得罪他們,找個機會溜出來,去別人家坐坐或是去巷子口站上一陣。那些人在云秀家里,時間久了,就坐不住了,只得望而興嘆一番,失落而去。白天的事終究好打發(fā),而到了晚上,就不好過。那些人,隔三差五地來騷擾,或是敲門,或是在院墻外面小聲喊云秀的名字,也有人大聲吹著口哨,引得周圍雞犬不寧。如此反復,云秀的名聲就一天不如一天了。那些心懷妒意的小媳婦和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便在村頭巷尾不停地說云秀的壞話,罵她是個翹著尾巴的狐貍精。又有些管不住男人的女人,便把一股氣都憋在云秀身上,咬牙切齒地說要給她一點顏色,而終究又找不到任何證據(jù),只能在背地里詛咒。每當云秀經(jīng)過時,這些人卻又閉口不言,和往常一樣與她打招呼。云秀明知道她們的惡毒,也不翻臉,還是與她們說笑。

云秀不責怪任何人,只覺得自己命苦。而對待命苦的態(tài)度人各不同,有些人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不多時就把自己掉進染缸里變了顏色;而有些人卻能沉得住氣,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落寞而自信。云秀就屬于后者。而一個堅守,聽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云秀又不是鐵打的營盤,她畢竟也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女人,有著和別的女人一樣的渴求,她渴望一個男人的臂膀來依靠,這時候,她便念起王向的諸多好來,責備自己當初真不該對王向太過苛責,也許是自己對他奢望太高了。

一段時間里,云秀差一點迷失了自己,她真想重新找個依靠的人。那些無盡的騷擾排山倒海,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但看著眼前的孩子,她還是咬了咬牙,安慰自己——等等再說,王向會回來的。

而王向真的要回來了,這是楊春說的。云秀去小賣鋪的路上碰見了楊春,他把云秀拉到拐角,壓低聲音說:“王向要回來了?!痹菩阋粫r不敢相信,轉(zhuǎn)身要走,楊春攔住他,拍著胸脯向她發(fā)誓。云秀沒理他。楊春遂又低聲說:“王向在上海犯了事,逃回來的,要晚上才能進村,你留著門就行?!闭f完,楊春先行離開了。

云秀站在拐角,心跳得厲害,夾雜著激動和緊張。雖然她壓根不信楊春的話,但她卻莫名地覺得有了希望——她寧愿相信楊春的話是真的——她寧愿相信王向要回來了。云秀快速地跑回家,關上門,梳洗一番,換上新衣,對著鏡子照了足足半個小時。她覺得她有必要靜靜地等待那個幸福的時刻。

已經(jīng)是云秀等待王向的第三個晚上了。云秀的心里比前兩個晚上更加慌亂,她覺得楊春在騙她,但她還是執(zhí)拗地認為,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都要堅持。其實是她不愿意這個剛剛露出來的希望就這樣轉(zhuǎn)瞬崩塌。云秀不甘心,她一面為自己的堅持找著多種借口,一面又在人前擺出無所謂的態(tài)度。她還是擔心萬一王向不回來,而自己又有些大張旗鼓,那會讓他們笑掉大牙。

天剛黑下來,云秀就把兩個孩子安排到另外的屋子睡覺,她覺得有必要給自己和王向一個單獨的空間,然后,就把屋子里重新擦拭了一遍。當然,白天的時候她已經(jīng)擦過好多遍了。無事可做的時候,她就收拾房子,有些東西她甚至來回挪動了七八遍。這時候,楊春進來了,見她忙著,嘿嘿地笑了兩聲,說:“王向回來了嗎?”云秀故意不咸不淡地說:“回來了?!睏畲河质呛俸僖恍Γ钌钗艘豢跓?,彈了彈煙灰,“他人呢?”云秀說:“又走了。”云秀說著,就拿起笤帚掃地。她沒有抬頭,生怕被楊春看出端倪,她覺得她的臉已經(jīng)發(fā)熱了——她只要提起王向就禁不住地感到心虛發(fā)慌。楊春又發(fā)出了嘿嘿的笑聲,只是這次笑聲延遲了幾秒。“你也會騙人?!睏畲赫f著,就挺身上前。云秀的笤帚剛好掃到他的腿上,云秀一驚,本能地向左一側(cè),直起腰身,憤怒地盯著他。楊春又伸手來摟云秀,云秀向后一退,低喝一聲:“你要干什么?”而這時她已經(jīng)被逼到了墻角。

“咣咣”兩聲,院子里響起了金屬撞擊的聲音。楊春略微一驚,撇開云秀,借著燈光,就看見了一抹光亮倏忽一閃。王向的父親站在門口,他的左手拿著那把鐵鍬,右手拿著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在明晃晃的鐵鍬上敲打著。他陰沉著臉,瞪著楊春。楊春頓覺掃興。他訕笑著,抽出一支煙給王向的父親,王向的父親不接,保持著剛才的憤怒。楊春無奈,只好側(cè)身擠出門口,冷笑著離開了,他腰間的鑰匙的響聲漸漸消失了。

云秀愕然地看著公公,不知如何是好。她覺得公公可能誤會她了。而公公卻在楊春出門之后,沒說一句話,也轉(zhuǎn)身離開了,繼續(xù)擦著他的鐵鍬。

這個晚上月光灑滿村莊,像白天一樣。云秀仍然自欺欺人地坐在屋子里,想著王向。她的大門仍然為王向敞開著,唯一不同的是,她毫無睡意,只關了燈,就那么一個人坐在炕沿上。寂靜緊緊纏繞著她。月光從窗子里灑進來,照在被子的鴛鴦戲水上,清冷而蒼白。

也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外面的巷子里又有了人與人對抗的聲音,夾雜著金屬的撞擊聲。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的聲音顯得激烈而鈍重,甚至能清晰地聽見一個人的叫罵聲和另一個人的呻吟聲。云秀的心揪得緊緊的。不多時,就有了一聲沉重的慘叫,那聲音清晰極了,就像是響在云秀耳邊。云秀暗叫一聲不好,飛奔出去,只見一個人仰面躺在巷子中央,月光清晰地照在他的臉上,鮮血從頭上滲出。她驚叫一聲:“公公!”而另一個人影剛好拐出了巷口,一串激烈的鑰匙的響聲清脆而熟悉。

責任編輯 趙劍云

猜你喜歡
公公婆婆
雷公公
叫醒太陽公公
懷念楊婆婆
寫給太陽公公的信
冬公公
別把婆婆當成媽
婆婆的特殊致敬
雷公公
太陽公公病了
獻給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