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論蘇軾入仕前對法家的態(tài)度

2019-01-14 01:32楊勝寬
關鍵詞:法家蘇軾

楊勝寬

(樂山師范學院 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樂山 614000)

蘇軾學術思想以兼收并蓄、融貫百家為主要特征,這雖然有唐宋以來儒釋道不斷走向深度融合互攝的歷史文化發(fā)展大趨勢的影響因素,但像他那樣“博觀”“厚積”古今中外、正野雅俗的一切文化成分,無論是在整個宋代,還是在元明清以來的文人中間,仍然是極其少見的。因此,蘇軾能夠成為千百年來罕見的成就廣泛的全能型文化巨人。然而,他“博觀”“厚積”并非來者不拒、照單全收,同樣重要的則是“約取”“薄發(fā)”,既要注重揚棄吸收,又要注重消融轉化,把傳統(tǒng)文化作為對其自身發(fā)展完善真正起積極作用的營養(yǎng)成分。他不僅終身秉持這樣的觀念,而且與時俱進地長期堅持實踐,言行一致,矢志不渝,最終造就了“千年英雄”蘇軾。這是他比古代其他文人更為成功的秘訣之一。

法家思想作為對古代實踐政治發(fā)揮過巨大作用并對思想史發(fā)展產(chǎn)生過深刻影響的理論體系,蘇軾博觀兼取、融匯消納先秦諸子思想及傳統(tǒng)文化,自然對其是不會忽略的,也是不可能繞過的。從現(xiàn)存的有關蘇軾的文字資料看,他在不少政論、史論文章中,都涉及對法家人物、法家思想觀念、法家理論及政治實踐利弊得失的評價,這些即構成蘇軾對法家的基本態(tài)度??傮w而言,蘇軾一生對法家的批評多于肯定,隨著其自身思想與時事政治形勢的發(fā)展變化,其態(tài)度也經(jīng)歷了由基本肯定到激烈批評的不斷變化調整過程。從其入仕前所作策論、進論看,秉持了對法家的總體肯定態(tài)度,而對儒家則不乏批判之辭,這在蘇軾的一生中,是一個比較奇特卻鮮少注意到的現(xiàn)象。

一、入仕前“策論”肯定法家思想觀念的基本態(tài)度

蘇軾與唐宋一般讀書人的成長道路相似,要通過科舉考試進入仕途。在其為科考做準備階段,寫了數(shù)十篇策論、進論,提供給考官作錄取時的參考。保存在《蘇軾文集》中的二十五篇策論和二十五篇進論,就是為此目的而寫作的。因為要努力表現(xiàn)作者對時事政治的關注及對古今盛衰之跡的看法,故這些文章集中在對時弊的批評、歷史人物的褒貶,以及基于這些認識與判斷所提出的見解和對策,意在通過知古鑒今的方式,為時君和執(zhí)政者提供鏡鋻性參考。基于這樣的動機和目的,蘇軾這一時期對歷史人物和時弊的批評,主要集中在部分儒家人物身上,法家的若干思想觀念,往往成為其對時弊開展批評和提出改進對策的理論依據(jù)。歷史的經(jīng)驗表明,儒家思想更加適合政權守成穩(wěn)定的指導方針和操作工具,而法家思想往往在社會動蕩混亂或者因循茍安的時候能夠發(fā)揮突出作用。秦國因為重用法家人物而銳意進取,日漸富強,最終實現(xiàn)吞并六國、統(tǒng)一天下的霸王之業(yè)。商鞅說秦孝公的經(jīng)歷很有典型性,他了解到孝公在天下求賢,想成就秦穆公未成的大業(yè),于是由衛(wèi)入秦,但見孝公三次,分別說以帝道、王道、霸道,孝公均不感興趣;第四次說以“強國之術”,數(shù)日不厭,興奮不已,遂被重用[1]2218。在未曾入仕的蘇軾看來,北宋立國以來的近百年間,逐漸形成因循守舊、柔弱怠惰、茍且偷安、不思進取之弊,日積月累,積重難返。要改變這樣的弊端,化解如此的危機,必須采用舒壅解蔽、革故鼎新的若干針對性改革措施,“滌蕩振刷”“卓然有所立”,才能有效改變時弊現(xiàn)狀,解決積貧積弱的問題。而法家的求進取、立制度、重賞罰、講效用等觀念主張,恰好是救治這種時弊與危機的有效方法。盡管在蘇軾的這些闡述中并未明確提及法家的某人某項主張,但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蘇軾所提出的這些解決問題的對策,大多源于法家思想。

關于寫作策論的目的,蘇軾在《策總敘》中有清楚說明:

三代之衰,學校廢缺,圣人之道不明,而其所以猶賢于后世者,士未知有科舉之利。故戰(zhàn)國之際,其言語文章,雖不能盡通于圣人,而皆卓然近于可用,出于其意之所謂誠然者。自漢以來,世之儒者,忘己以徇人,務射策決科之學,其言雖不叛于圣人,而皆泛濫于辭章,不適于用。臣嘗以晁、董、公孫之流,皆有科舉之累,故言有浮于其意,而意有不盡于其言?!蕠L深思極慮,率其意之所欲言者為二十五篇,曰略、曰別、曰斷,……庶幾有益于當世[2]225。

這段話有兩點特別值得注意:一是其對戰(zhàn)國言語文章的肯定,肯定的理由則為“皆卓然近于可用,出于其意之所謂誠然者”;二是對漢代以來儒者的批評,認為其多是圖謀個人利益,故為高論,坐而論道,不切于用。我們知道,戰(zhàn)國時代是典型的列強爭霸歷史時期,富國強兵,成就霸業(yè),成為各國君主的夢想與追求。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各國活躍著一群合縱連橫的策士、說客,后來多將他們歸入到“縱橫家”的行列。比如蘇秦和張儀,兩人均同出縱橫大師鬼谷子之門,為同門師兄弟。蘇秦先說動東方六國,“合縱”之約取得巨大成功,同時配掛六國相印,出行的陣仗超過人君,一時風光無限。他為了避免張儀對自己構成威脅,故有意冷落、激怒之。張儀不得已西游于秦,施展其“連橫”之術,使得秦國逐漸打破了六國聯(lián)合抗秦的約定。迅速強大起來的秦國,采取各個擊破戰(zhàn)術,最終逐一剪滅東方六國,實現(xiàn)了天下大一統(tǒng)的霸業(yè)。在兩人成就游說事業(yè)的過程中,學什么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適于用;說什么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打動所游說的對象。蘇秦有一段與燕易王的對話,很能說明縱橫之士以“實用”為根本價值追求的鮮明取向:

“……臣之不信,王之福也。臣聞忠信者所以自為也;進取者,所以為人也?!裼行⑷缭鴧ⅲ绮?,信如尾生,得此三人者以事大王,何如?”王曰:“足矣?!碧K秦曰:“孝如曾參,義不離其親一宿于外,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事弱燕之危王哉?廉如伯夷,義不為孤竹君之嗣,不肯為武王臣,不受封侯而餓死首陽山下。有廉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行進取于齊哉?信如尾生,與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柱而死。有信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卻齊之強兵哉”[3]2264-2265?

蘇秦所舉的孝、廉、信三個典型代表人物,都是儒家所標榜和稱譽的學習典范,他們的行為所體現(xiàn)的觀念,是儒家思想的重要價值取向,但放在戰(zhàn)國這個“天下爭于氣力”的特殊時代,都是不管用的,對君王爭霸稱雄毫無幫助。故蘇秦甚至明言,“忠信”只是為一己之私,只有“進取”才是真正為一國之公!蘇軾因此肯定戰(zhàn)國言語文章近于實用,而批評像晁錯、董仲舒、公孫弘這些儒生,言浮于意,陳意甚高而不切實用,對于解決緊迫的當代時弊問題,不能靠聽起來合于圣人之道的儒家夸夸其談,而必須采用不盡通于圣人之意的管用的對策,像戰(zhàn)國政治家重視實用的富國強兵策略一樣。雖然依照班固《漢書·藝文志》對先秦諸子百家的分類,縱橫家與法家各自獨立成家,但如果進一步看,在批判儒家道術不切實用、重視根據(jù)現(xiàn)實需要而采取權變策略等觀念主張上,卻有相似乃至不謀而合之處。故班固在分析兩家的末流弊端時指出:“(法家)及刻者為之,則無教化,去仁愛,專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于殘害至親,傷恩薄厚?!薄?縱橫家)及邪者為之,則上詐諼而棄其信。”[4]1736-1740他們與儒家的思想觀念漸行漸遠,則是相當一致和默契的。

蘇軾在關注重大時局問題的策論中,以醫(yī)生治病的方法來闡述救治當時弊政的嚴重性和緊迫性:

今且有人恍然而不樂,問其所苦,且不能自言,則其受病有深而不可測者矣,其言語飲食,起居動作,固無以異于常人,此庸醫(yī)之所以為無足憂,而扁鵲、倉公之所以望而驚也。其病之所由起者深,則其所以治之者,則固非鹵莽因循茍且之所能去也。而天下之士,方且掇拾三代之遺文,補葺漢、唐之故事,以為區(qū)區(qū)之論,可以濟世,不已疏乎[5]227!

這里對“掇拾三代之遺文,補葺漢、唐之故事,以為區(qū)區(qū)之論,可以濟世”者的批評,雖未明言,但其直指言必稱三代、漢、唐的論調和論者,顯然是針對繼承和堅持儒家思想觀念的當代儒者而言的。他認為,要根本解決病根很深、病情未顯而因循茍且、積重難返的北宋時政之病,需要采取以下能夠起用見效的“藥方”。

首先是“有所立”。蘇軾指出:“方今之勢,茍不能滌蕩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見其可也?!边@里所謂的“立”,指以求變求進為目標的新變革、新作為。他舉西漢之一步步走向衰亡為例,指出西漢就是因為“怠惰廢弛,溺于晏安”,日復一日地無所作為所導致的必然結果?!兑住费浴疤煨薪?,君子以自強不息”。萬物在不停地運動和變化中生養(yǎng)滋長,這是事物和社會普遍適用的規(guī)律。“使天而不知動,則其塊然者將腐壞而不能自持,況能以御萬物哉!茍?zhí)熳右蝗蘸杖粖^其剛明之威,使天下明知人主欲有所立,則智者效其謀,勇者致其死,縱橫顛倒無所施而不可?!盵5]227耐人尋味之處在于,蘇軾用作例證的西漢日漸怠惰廢弛,最終走向滅亡,很容易讓人與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策產(chǎn)生聯(lián)系。而要改變北宋立國以來的政治弊端,能不能在滌蕩振刷因循茍且之弊上有所作為,關鍵取決于人君的一念之間,只要人君下定變革的決心,困擾的所有問題都不是問題。蘇軾所提出的這種自上而下的政治變革思路,正是先秦以來歷代法家政治人物推動變法的經(jīng)典模式,商鞅變法是這樣,王安石變法也是這樣。

其次是“有所成”。蘇軾指出:“居今之勢,而欲納天下于至治,非大有所矯拂于世俗,不可以有成也。何者?天下獨患柔弱而不振,怠惰而不肅,茍且偷安而不知長久之計?!盵6]233這里所謂的“成”,指人主專信推動變革之臣,防止變革半途而廢,期于必成之效。他舉歷史上的成功案例作證:“臣以為,宜如諸葛亮之治蜀、王猛之治秦,使天下悚然,人人不敢飾非,務盡其心。凡此者,皆庸人之所大惡,而讒人之所由興也。是故先主拒關、張之間,而后孔明得以盡其才;苻堅斬樊世、逐仇騰、黜席寶,而后王猛得以畢其功。夫天下未嘗無二子之才也,……獨患君不信其臣,而臣不測其君而已矣。”[6]233蘇軾主張,人主推行變革,要像劉備專信諸葛亮、苻堅專信王猛一樣,高度信任,充分授權,不聽離間讒毀之言,直至見其效、畢其功。這種思路,顯然也是法家主張依靠君主絕對權威及充分授權,力排眾議、矯拂世俗而推動變法的典型做法,商鞅的成功與悲劇,均肇源于此。后來王安石推動熙寧變法,也是全靠神宗對他的專信,一旦其決心動搖,變法的失敗也就在所難免了。

再次是“有所賞”。蘇軾認為:“則夫當今之所宜先者,莫如破庸人之論,以開功利之門,而后天下可為也?!盵7]335他以治水為例來說明治理天下的道理和方法:“善治水者,不惟有難殺之憂,而又有易衰之患,導之有方,決之有漸,疏其故而納其新,使不至于壅閼腐敗而無用。”他分析了天下未平與天下既平的兩種治理模式利弊:前者鼓勵建功立業(yè),故勇者得以有所為,能夠獲得功名利祿;后者則往往不用這些激勵工具,甚至有意疏遠剛健好名之士,獎用柔懦謹畏之人,致使政事廢弛,因循茍且之風盛行。他指出:

且夫人君之所恃以為天下者,天下皆為,而己不為。夫使天下皆為而己不為者,開其利害之端,而辨其榮辱之等,使之踴躍奔走,皆為我役而不辭,夫是以坐而收其功也。如使天下皆欲不為而得,則天子誰與共天下哉?今者治平之日久矣,天下之患,正在此也[7]335-336。

他還特別批評當時那些“庸人”的主要論調,一是務為寬深不測之量,二是好言中庸之道。顯然,這里所指責的“庸人”,主要是指大言無當、不思作為的“不為而得”的儒者。清人儲欣認為:“‘寬深不測之量’,當日文(彥博)、富(弼)諸公俱在訾議中。”[8]797文彥博、富弼這些當權者,正是蘇軾所不滿的一些空談無為、不思進取的儒生代表。蘇軾說:“今日之患,惟不取狂者、狷者,皆取于鄉(xiāng)愿,是以若此靡靡不立也。”[7]336主張開功利之門,用踴躍狂狷之士,勇于吐故納新,破除壅閼,這些都與法家重功利、賞勇為的政治觀念和行為相近似。故明人徐乾學敏銳地覺察到蘇軾言論的意圖:“本是欲用術數(shù),鼓舞豪杰,卻歸到取狂狷、惡鄉(xiāng)愿一段。”[8]797人們知道,取狂狷、惡鄉(xiāng)愿,是孔子的話,而蘇軾借用孔子之言,表達的卻是須用法家術數(shù)來革除茍且偷安的弊政之意。

蘇軾的策論系列,“策略”重在論述為政之要及所宜先者,這是他所說的“為治之大凡”;而政“事”之利害得失,他分別在“策別”中逐一闡述,即他所說的“其總四,其別十七”。四大政事的重點,分別是課百官、安萬民、厚貨財、訓軍旅。就這幾方面的施政內(nèi)容而言,儒、法各家自然都會有各自的理論主張??疾焯K軾對這些政事提出的主張,其接近法家思想觀念者,依然不少,而孔子以后的儒生,往往成為其奚落、批評的對象。以下?lián)褚e例進行分析。

在“課百官”方面,由六篇策論分別論述。被蘇軾置于首位者,即“厲法禁”。他指出:

昔者圣人制為刑賞,知天下之樂乎賞而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樂者,自下而上。民有一介之善,不終朝而賞隨之,是以下之為善者,足以知其無有不賞也。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發(fā)之罪,不終朝而罰隨之,是以上之為不善者,亦足以知其無有不罰也[9]241。

蘇軾認為,要樹立為政者的威信,必須厲行法制,刑賞分明;要講究方法技巧,就像舜誅四兇而贏得小民之心一樣,最終才能達到刑罰措而不用的治理效果。其主張獎賞自下而上,處罰自上而下,顯然跟法家賞罰立信、刑賞平等的政治觀念十分一致。是以他在接下來舉例論證時說:

周之衰也,商鞅、韓非峻刑酷法,以督責天下,然其所以為得者,用法始于大臣,而后及于疏賤,故能以其國霸。由此觀之,商鞅、韓非之刑法,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舜之術也。后之庸人,不深原其本末,而猥以舜用刑之術,與商鞅、韓非同類而棄之。法禁之不行,奸宄之不止,由此其故也[9]241。

他用贊賞的口吻,不僅肯定了商鞅、韓非“峻刑酷法”的政策與行動,而且把他們與舜誅四兇相提并論,認為達到了殊途同歸的效果。他還特別批評后世“庸人”,把舜的治國之術和法家的嚴刑峻法一并拋棄了。所指的庸人,雖然不必定指儒生,但顯然主要是針對儒者治國之術而發(fā)的。

在“決壅蔽”方面。他在批評當時辦事效率低下、賄賂盛行的弊端時指出:“天下有不幸而訴其冤,如訴之天;有不得已而謁其所欲,如謁之于鬼神。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詳悉,而付之于胥吏,故凡賄賂先至者,朝請而夕得;徒手而來者,終年而不獲。至于故常之事,人之所當?shù)枚鵁o疑者,莫不務為留滯,以待請屬,舉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錢無以行之。”[10]246他對照古今情況進一步分析:

今天下所為多事者,豈事之誠多耶?吏欲有所鬻而未得,則新故相仍,紛然而不決,此王化之所以壅遏而不行也?!趺椭吻兀轮晾w悉,莫不盡舉,而人不以為煩?!迗砸匀值抑N,至為霸王,兵強國富,垂及升平者,猛之所為,固宜其然也[10]246-247。

被蘇軾屢次贊譽的王猛,其為政的特點是“明法峻刑,澄察善惡”,自言“宰寧國以禮,治亂邦以法”[11]343。表明王猛是善于利用法家政治觀念與方法治理國家且獲得了巨大成功的政治家,被后世評論者譽為子產(chǎn)、管仲似人物。在蘇軾看來,要改變?yōu)檎实拖?、推諉扯皮、賄賂成風、認錢不認理等官場通病,必須采用法家嚴明刑罰、懲惡揚善之術,才可以取得富國強兵的實效和成功。

在“安萬民”方面,也由六篇策論分別展開論述。其闡述的一個重要觀點,就是認為后世儒生的治理國家主張不足以有效維護社會穩(wěn)定,使人民安居樂業(yè)。蘇軾在“敦教化”中指出:

世之儒者常有言曰:“三代之時,其所以教民之具,甚詳且密也。學校之制,射享之節(jié),冠婚喪祭之禮,燦然莫不有法。及至后世,教化之道衰,而盡廢其具,是以若此無恥也。”然世之儒者,蓋亦嘗試以此等教天下之民矣,而卒以無效,使民好文而益媮,飾詐而相高,則有之矣,此亦儒者之過也。臣愚以為若此者,皆好古而無術,知有教化而不知有名實之所存者也。實者所以信其名,而名者所以求其實也。有名而無實,則其名不行;有實而無名,則其實不長。凡今儒者所論,皆其名也[12]254。

在蘇軾看來,教化不能停留在有名無實的空洞說教上面,必須要講求實際,注重實效,不求實際的教化只能是適得其反。他批評世之儒者動輒用三代教化之具來進行說教,最終的結果是讓人“好文而益媮,飾詐而相高”,這是儒者自身好古不化,不善于采用與時俱進的恰當方法所造成的具有諷刺意味的不良社會后果。

又如戰(zhàn)守與安定的關系問題。蘇軾在“教戰(zhàn)守”中進行了具有現(xiàn)實針對性的論述:

夫當今生民之患安在哉?在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勞,此其患不見于今,將見于他日?!粽呦韧踔豢扇ヒ?,是故天下雖平,不敢忘戰(zhàn)?!爸梁笫?,用儒者迂議,以去兵為王者之盛節(jié),天下既定,則卷甲而藏之。數(shù)十年之后,甲兵頓弊,而人民日以安于佚樂。卒有盜賊之警,則相與恐懼訛言,不戰(zhàn)而走[13]263。

“以去兵為王者之盛節(jié)”,這的確是古代不少儒者的迂腐之見,以為王道之有別于霸道,就在于是否用武力屈人,似乎去兵成了王道的當然標簽。而在蘇軾看來,影響北宋政治作為與社會安定的最大隱患,就是舉國上下居安而不思危,貪于佚樂而懼于言戰(zhàn)。而古今中外的經(jīng)驗都反復證明,以戰(zhàn)止戰(zhàn)是維護和平安寧的最有效手段,平常不作充分的備戰(zhàn),一旦戰(zhàn)事來臨,沒有迎戰(zhàn)的準備與能力,只能不戰(zhàn)而走,委屈求和。澶淵之盟、河西之役,已是不遠的殷鑒。蘇軾指出:

向者寶元、慶歷之間,河西之役,可以見矣。其始也,不得已而后戰(zhàn);其終也,逆探其意而與之和,又從而厚饋之,唯恐其一日復戰(zhàn)也。如此,則賊常欲戰(zhàn)而我常欲和。賊非能常欲戰(zhàn)也,特持其欲戰(zhàn)之形,以乘吾欲和之勢,屢用而屢得志。是以中國之大,而權不在焉。欲天下之安,則莫若使權在中國;欲權之在中國,則莫若先發(fā)而后罷。示之以不憚,形之以好戰(zhàn),而后天下之權,有所歸矣。[14]282

蘇軾所謂的“權”,就是戰(zhàn)守的主動權。對貪得無厭的敵人,必須要樹立“好戰(zhàn)”的勇氣,而不能示之以欲和的怯懦?!秾O子兵法》講“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必以全爭于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15]409-410,重在強調周密的謀略、周全的備戰(zhàn)、旺盛的戰(zhàn)斗勇氣,是防止戰(zhàn)爭、維護安寧、克敵致制的根本法寶。

二、入仕前“進論”對法家人物的評價

在蘇軾入仕前所作二十五篇進論中,直接評價法家人物的主要有《韓非論》《秦始皇帝論》等,間接涉及評價法家人物的則有《荀卿論》《諸葛亮論》等。相比于在策論中對法家一些基本的政治觀念和國家治理理論多表達肯定立場略有不同,他對法家個別代表人物的評價,體現(xiàn)為總體上的批評傾向,但批評中留有充分余地,而其開展批評的方法與技巧,也頗有值得玩味之處。

《韓非論》首言老莊、申韓的學說是與圣人之道不同的異端思想,秦國用商鞅、韓非的理論學說來治國,導致國祚短暫,遺患后世。他指出:“昔周之衰,有老聃、莊周、列御寇之徒,更為虛無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說,紛紜顛倒,而卒歸于無有。由其道者,蕩然莫得其當,是以忘乎富貴之際,而齊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于天下、高世遠舉之人,所以放心而無憂。雖非圣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無惡于天下。自老聃之死百余年,有商鞅、韓非著書,言治天下無若刑名之賢,及秦用之,終于勝、廣之亂,教化不足而法有余,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后世之學者,知申韓之罪,而不知老聃、莊周之使然?!盵16]102這段話,指商鞅、韓非為“罪人”,措辭不可謂不嚴厲,但仔細尋味就會發(fā)現(xiàn)以下幾點。

首先,蘇軾依據(jù)司馬遷《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之意,將商鞅、韓非思想學說的源頭,推本到了老莊那里,故其在文章末尾寫道,“太史遷曰:‘申子卑卑,施于名實;韓子引繩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極慘覈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瘒L讀而思之,事固有不相謀而相感者,莊、老之后,其禍為申韓。由三代之衰至于今,凡所以亂圣人之道者,其弊固已多矣,而未知其所終,奈何其不為之所也”[16]103。顯然,在蘇軾看來,禍源并不在申韓,而在老莊那里。

其次,當蘇軾提及商鞅、韓非時,僅涉及“言治天下無若刑名之賢”的觀點,并未對這一理論加以申斥,接以“及秦用之,終于勝、廣之亂,教化不足而法有余,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照此說來,秦用商鞅、韓非的理論學說治國理政,產(chǎn)生了嚴重不良后果,恐怕相當?shù)呢熑螒獨w咎于使用者是否恰如其分,是否因事因地制宜。《史記集解》對司馬遷所謂“其極慘覈少恩”一句所作的詮釋是“用法慘急而鞠礉深刻”[17]2156。意謂法家學說被用之過度,就會出現(xiàn)“慘急而鞠礉深刻”的負面甚至嚴重后果,顯然,在蘇軾那里,理論主張和理論實踐是加以區(qū)分的。

再次,蘇軾認為,仁義之道與禮法刑政,并非水火不容,而是可以并存互補的。他說:“仁義之道,起于夫婦、父子、兄弟相愛之間,而禮法刑政之原,出于君臣上下相忌之際。相愛則有所不忍,相忌則有所不敢。夫不敢與不忍之心合,而后圣人之道得存乎其中?!盵16]102發(fā)揚相愛之心,則施之以仁義;嚴明相忌之分,則施之以刑政,兩者有機結合,圣人之道才得以存乎其中。在先秦諸子的一些思想學說中,不同程度都體現(xiàn)出儒法互補的理論傾向,后世的歷代王朝,往往也是儒法思想交互為用。因此,法家理論絕非一無是處?!肚厥蓟实壅摗窂纳裰?,圣人本于人情逐步完善社會治理的歷史切入進行闡述:

昔者生民之初,不知所以養(yǎng)生之具,擊搏挽裂與禽獸爭一旦之命,惴惴焉朝不保夕,憂死之不給,是故巧詐不生,而民無知。然圣人惡其無別,而憂其無以生也,是以作為器用、耒耜、弓矢、舟車、網(wǎng)罟之類,莫不備至,使民樂生便利,役御萬物而適其情,而民始有以極其口膚耳目之欲。器用便利而巧詐生,求得欲從而心智廣,圣人又憂其桀猾變詐而難治也,是故制禮以反其初[18]79。

他認為圣人制禮作樂,均本于人情之常。這是三蘇父子共同的重要觀念,也是很有進步意義的思想。在本文中,蘇軾闡述圣人在解決生民“無別”與“無以生”兩大問題時,放在首位的是設法滿足生民的生存欲望,所以發(fā)明那些有利于他們與禽獸爭奪生存權利的勞動、生活工具,從而實現(xiàn)“使民樂生便利,役御萬物而適其情”的目的。其次才是鑒于人的欲望不斷膨脹,在得不到滿足時不惜采用巧詐手段來滿足欲望,這就需要制定一些規(guī)則、秩序,使之形成人與人的分別及有序交往,禮的產(chǎn)生,即源于此。在這里,值得注意的是蘇軾對禮本于人情、人的合理欲望應該得到滿足的理解和重視,便民樂生,提高生存能力與生活質量,是圣人的初衷,不僅無可厚非,而且是符合人類文明進步規(guī)律的。

文章轉而論秦始皇曰:“至秦有天下,始皇帝以詐力而并諸侯,自以為智術之有余,而禹、湯、文、武之不知用此也,于是廢諸侯,破井田,凡所以治天下者,一切出于便利,而不恥于無禮,決壞圣人之藩籬,而以利器明示天下。故自秦以來,天下惟知所以求生避死之具,而以禮者為無用贅疣之物。何者?其意以為生之無事乎禮也。茍生之無事乎禮,則凡可以得生者無所不為矣?!盵18]80這段話批評秦始皇的要點在于,其治理天下過于偏好“智術”,“一切出于便利”,敢于“以利器明示天下”,形成了“天下惟知所以求生避死之具”的社會導向。如果按照上述蘇軾自己所肯定的圣人治理之道,這些做法其實并不算根本上與圣人之道相悖,只是沒有把“禮”作為治國的重要兩翼之一,使之充分發(fā)揮其明尊卑、勸人倫的社會作用而已。至于文中論述圣人制禮,就是為了使人“習為迂闊難行之節(jié)”云云,甚至把秦始皇將蝌蚪文變更為隸書體都視為其過錯,明清學者張自烈、儲欣已經(jīng)加以駁正[19]285,這里就不用再評析了。

《荀卿論》的立論也頗有意思。按照通常的謀篇布局邏輯,既然名為“荀卿論”,自然應該重在對荀卿其人其書其思想理論的分析評價,但蘇軾這篇文章,卻用了多半篇幅批評李斯。而李斯是將法家思想學說用于秦國國政治理的主要推手,故此文立意的重點,也在于表達對法家人物的評價。蘇軾云:“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滅其書,大變古先圣王之法,于其師之道,不啻若寇仇。及今觀荀卿之書,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至于李斯何以叛其師而用其說以事秦,蘇軾進一步這樣分析:

今夫小人之為不善,猶有所顧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紂之殘暴,而先王之法度、禮樂、刑政,猶未至于絕滅而不可考者,是桀紂猶有所存而不敢盡廢也。彼李斯者,獨能奮而不顧,焚燒夫子之六經(jīng),烹滅三代之諸侯,破壞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矣。彼見其師歷詆天下之賢人,以自是其愚,以為古先圣王皆無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時之論,而荀卿亦不知其禍之至于此也。

荀卿明王道、述禮樂,而李斯以其學亂天下,其高談異論有以激之也[20]101。

通常認為荀子是古代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但蘇軾卻提出李斯事秦所用的理論與方法,均來自荀子,并且由此導致了秦朝二世而亡。其實,在荀子的思想主張中,既有明王道、述禮樂的一面,也有“法后王”,主張義利并重、王霸兼施、禮法兼尊的一面,明顯吸收了之前法家理論的合理成分。故李斯所學所施,乃是源于荀子固有的“尊法”思想,進而走到了焚書坑儒、以吏為師、嚴刑峻法的極端程度,引起民怨沸騰、天下大亂,最終覆亡,也是有以致之的必然結局。

明人王慎中評論蘇軾此文用意曰:“以‘異說高論’四字立案,煞是荀卿頂門一針。而謂李斯焚書,破壞先王之法,皆出于荀卿,此尤是長公深文手段?!鼻迦烁咛羷t曰:“至李斯焚書,壞先王之法,歸獄荀卿放言高論遺禍,所謂不知憂天下之深也。分勘合勘,看似深文,卻有至理,亦是蘇氏翻案文字?!盵21]345前人對蘇軾批評荀子的言論有認同與不認同的分歧,本身很正常,因為蘇軾把李斯師其說以事秦所導致的亡國后果歸咎于荀子的“高談異論”,實際上并不十分準確。在荀子的思想體系中,本來就綜合了先秦諸子各家的思想學說,其中當然包括法家的思想成分,李斯承其說而變本加厲使用之,才是解釋荀子與李斯思想學說內(nèi)在聯(lián)系的恰當理由。王慎中對蘇軾的批評,高塘對蘇軾的回護,給人猶隔一間的感覺。如果仔細琢磨蘇軾“翻案”的用意,似乎并不完全是翻關于荀子評價之案,還有其翻李斯評價之案的特殊意義,至少讓讀者看到,雖然法家政治實踐人物李斯要對秦國的速亡負責,但儒家思想集大成者荀卿也難辭其咎。這種論證方法與《韓非論》如出一轍,追溯禍源而責之,起到了事實上為法家思想進行辯護的表達效果。

《諸葛亮論》開篇即言:“取之以仁義,守之以仁義者,周也。取之以詐力,守之以詐力者,秦也。以秦之詐力以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漢也。仁義詐力雜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盵22]112明代茅坤、王世貞和清代儲欣諸人均質疑蘇軾對諸葛亮的批評,認為其難免書生習氣[23]383-385。這些意見是否妥當,本文暫不置評。筆者所關注的是蘇軾對周、秦、漢幾代治國之策的評價問題:周(西周)取、守天下,均用仁義之道;秦取、守天下,均易之以詐力;漢則取天下用詐力,守天下用仁義。蘇軾在文中沒有直接說明他最推崇的是哪種治理模式,但從其用 “仁義詐力雜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 來批評諸葛亮,似乎可以間接看出其主張取、守天下應該使用不同方法的觀點。故其文中批評諸葛亮沒有利用曹丕、曹植兄弟相殘之機而“間”之,認為劉邦使用離間之計破壞了項羽與范增關系,并達到了消滅項羽的目的,清楚表明蘇軾贊同奪取天下是可以使“詐”的。那么,其對秦取天下以詐力的做法,就并不是完全反對,反對的只是其守天下不能多行仁義之道而已。這就如同他贊同禮樂與刑政并用具有合理性一樣,取天下與守天下,應該合理運用詐力與仁義,因為時移世易,必須因“勢”而變。他在文末指出:“故夫敵有可間之勢而不間者,湯、武行之為大義,非湯、武而行之為失機。此仁人君子之大患也?!盵22]113其對高談仁義之道而不知審時度勢之“仁人君子”的批評,顯然是針對當時執(zhí)政者因循茍且、無所作為之弊有感而發(fā)的。

三、蘇軾入仕前肯定法家的現(xiàn)實邏輯

從上文對蘇軾入仕前關于法家思想及部分法家代表人物的分析評價可以看出,他那時不僅沒有像后來那樣把法家人物和主要思想學說批得一無是處,甚至不乏過激言辭,而是秉持了對法家人物與思想觀念的基本肯定態(tài)度。對于這一現(xiàn)象,論者往往容易從其好做翻案文章,或者有意標新立異以便給考官留下深刻印象等角度去認識和解釋。此種用意,從蘇軾當時的寫作動機分析,不能說完全沒有,但筆者想要強調的是,這并不是詮釋這一現(xiàn)象原因的全部,甚至不是根本原因。蘇軾此時對法家思想觀念的同情與理解,乃至帶有相當程度的好感,深層次原因在于其對古代歷史盛衰之跡的深入觀照,對北宋時局和積弊的強烈不滿,及由此生發(fā)出來的希望救弊補闕的迫切心情。

前述,蘇軾在《策總敘》中將其寫作策論的實用目的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證之以其元祐二年(1087年)針對政敵攻訐所作的辯白,即所謂“臣昔于仁宗朝舉制科,所進策論及所答圣問,大抵皆勸仁宗勵精庶政,督查百官,果斷而力行”[24]790之言,其現(xiàn)實指向性與針對性的確是非常明確的。蘇軾入仕前的時政策論與歷史人物評論,具有非常突出的實用目的,這與很多讀書人不一樣。清人浦起龍《古文眉詮》云:“科舉之文,不適于用,自昔然矣。眉山兄弟方少年,扺掌當世之務,假治體以獻言,轉無用為實用,此應詔策所為作也?!稊ⅰ吩唬骸势渌?,卓然近于可用?!w實錄云?!盵25]774所引不是蘇軾原話,原話是“故嘗深思極慮,率其意之所欲言者,……庶幾有益于當世”,表明這些文章,是蘇軾深思熟慮之作,目的是對裨補時弊有益處,絕不僅僅是為了區(qū)區(qū)之科舉。從其入仕以后圖謀變革、勤政為民的表現(xiàn)看,這是蘇軾的真心話,絕非高談闊論。

史書多稱仁宗在位的40年間為太平之世,但這種太平的表象下面,卻危機四伏。對外而言,真宗與遼國所簽的澶淵盟約,不僅僅是每年向敵國進貢為數(shù)不少的銀、絹,更重要的是從此奠定了其在國與國之間的屈辱地位,自皇帝至國民,怯戰(zhàn)、恐戰(zhàn)逐漸成為普遍的主流心態(tài)。天下太平,并不是在國防鞏固、外交平等的前提下得來的,而是靠屈服于外敵、喪權辱國的條約換來的。在內(nèi)政方面,因循守舊、不思進取成為官場常態(tài),得過且過、驕縱佚樂成為社會風氣,紙醉金迷、貪圖享受成為生活時尚,像柳永詞里描寫的那種太平景象,除了粉飾、陶醉的作用之外,不但不能客觀反映社會真實面貌,反而容易給時人灌輸及時行樂、向往物質享受的人生價值偏向。這恐怕也是當時一些有識之士批評柳永低級趣味的部分原因所在。

在此背景下,才前有范仲淹等人力推的慶歷新政,后有王安石之極力鼓動神宗開始熙寧變法。在范仲淹條陳的“十事”中,包含“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長官”“修武備”“重命令”等方面的內(nèi)容,核心乃在于明法紀、重獎懲、用賢能、促公平,已經(jīng)帶有比較濃郁的法家政治實踐色彩[26]10275-10276。主推熙寧變法的王安石,其在嘉祐初年所上的“萬言書”中就曾對當時弊政提出尖銳批評:“顧內(nèi)則不能無以社稷為憂,外則不能無懼于夷狄,天下之財力日以困窮,而風俗日以衰壞,四方有為之士,思思然常恐天下之久不安。此其故何也?患在不知法度故也”[27]399。據(jù)《宋史》本傳言:“后安石當國,其所注措,大抵皆祖此書?!盵28]10542則其無論在仁宗朝,還是神宗朝,都堅定主張用法家之術,才可以救治當時因循茍且、偷安度日的積弊沉疴。

蘇軾幼年就聽聞過范仲淹推行慶歷新政的事跡,對其人其事銘記于心。他自己追憶說:“慶歷三年,軾始總角入鄉(xiāng)校,士有自京師來者,以魯人石守道所作《慶歷盛德詩》示鄉(xiāng)先生。軾從旁窺觀,則能誦其詞。問先生以所誦十一人者何人也?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軾曰:此天人也耶,則不敢知:若亦人耳,何為其不可!先生奇軾言,盡以告之,且曰:‘韓、范、富、歐陽,此四人者,人杰也。’時雖未盡了,則已私識之矣?!盵29]311序文雖然是后來若干年所寫,但其當時就隱然抱有以天下之憂為憂的宏大志向,對范仲淹慶歷新政的變革十分向往,其后來應詔進奏策論受此影響,應該是自然而然的事。尤其是慶歷新政很快夭折,范仲淹們想要完成的事業(yè)以失敗告終,繼續(xù)推動改革的使命,歷史性地落在了蘇軾這一代人的肩上。

何以范仲淹、王安石、蘇軾當年都不約而同地想要用法家的一些基本政治理念與治理方法來救治北宋仁宗朝的弊政?這既跟法家政治理論本身注重實用的鮮明特征有關,也與北宋立國方針所造成的積弊有關。

關于法家政治理論的實用特征,可以從歷史經(jīng)驗獲得有力證明。中國古代法家的鼻祖,大約可以追溯到春秋末期的鄭國子產(chǎn),他為相治國,首開刑法公之于眾的先例,不僅因其“鑄刑書”而在歷史上留名,同時也開啟了“寬”“猛”相濟的禮法兼施國家治理模式?!蹲髠鳌ふ压辍吩唬骸班嵶赢a(chǎn)有疾,謂子大叔曰:‘我死,子必為政。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故寬難。’”杜預注:“寬難治?!盵30]2094子產(chǎn)作為弱小鄭國的相國,他深知在諸侯爭霸的形勢下,必須采取“寬”“猛”相濟的治國手段,才能提高治理效能,使社會穩(wěn)定、為政有序,不致給強敵覬覦之機。他所舉的火與水的例子,形象地闡明了“猛”政的必要性和獨特作用,而“寬”則難以見到同樣的治理實效。據(jù)說,孔子對子產(chǎn)的治國方略非常贊賞,稱之曰:“善哉,政寬則民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30]2094-2095。

大致說來,后世儒家繼承了治民以寬的理念,雖然能夠避免峻刑少恩的流弊,但為政效率低下,容易導致因循茍且、無所作為的突出問題。法家則更加傾向于治民以猛的理念,其后李悝、吳起在各自國家推行的變法,基本都繼承了昌明法制、以法濟禮的施政原則,且很快實現(xiàn)了富國強兵的變法目的。商鞅在孝公時推行變法,曾經(jīng)與反對者有過激烈爭論,在禮法是否需要因時制宜、順勢而變等治國核心論題上,商鞅主張順應時代變化,因時因事制禮立法,提倡賞罰分明,鼓勵進取有為。他對秦孝公說:

伏羲、神農(nóng),教而不誅;黃帝、堯、舜,誅而不怒;及至文、武,各當時而立法,因事而制禮。禮法以時而定,制令各順其宜,兵甲器備各便其用[31]1102。

其實,商鞅變法,并非只注重嚴刑峻法一面,他也強調禮法兼施的重要性與合理性,只是他強烈主張不能因循守舊,必須順應歷史發(fā)展趨勢,按照國家現(xiàn)實需要來制定禮法規(guī)則,而且必須符合國情,注重實效。故被郭沫若稱為真正法理論家的慎到[32]167,先秦諸子中有人亦進一步發(fā)揮商鞅之說曰:

伏羲、神農(nóng),教而不誅;黃帝、堯、舜,誅而不怒;及至三(皇)、五(帝),隨時制法,各適其用。故治國無其法則亂,守法而不變則衰,有法而行私謂之不法。以力役法者,百姓也;以死守法者,有司也;以道變法者,君長也[33]2-3。

不僅強調隨時制法,各適其用,而且主張有法必依,執(zhí)法必嚴。百姓要接受法律的約束,有司要履行堅定執(zhí)法的職責,人君則必須審時度勢、因時因勢而變其法。慎到雖然比較強調制法、變法的重要性,但同時也認識到禮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不可或缺。“明君動事分理由慧,定鼎分財由法,行德制中由禮。故欲不(得)干時,愛不得犯法,貴不得踰親,祿不得踰位,慧不得兼官,工不得兼事。以能受事,以事受利。若是者,上無羨賞,下無羨財?!盵33]1把制法、執(zhí)法、變法放在國家治理的首要位置并發(fā)揮決定性作用,這是法家治國的獨特之處。

春秋戰(zhàn)國是中國歷史上的“多事之秋”,諸侯爭霸,群雄角逐,富國強兵成為有為君主的頭等大事,故法家理論成為顯學,法家政治人物成為各國爭相禮聘的寵兒。秦國是貫徹法家思想觀念最堅決、堅持最長久的國家,其能夠逐漸走向強盛,最終吞并東方六國,完成統(tǒng)一中國的歷史大業(yè),是法家政治理論實踐于爭霸天下的成功范例。

蘇軾少年讀書,留意古今盛衰興廢之跡,期于有補于時的實用效果,所以對春秋戰(zhàn)國那段波譎云詭的變幻歷史、那些縱橫捭闔的政治人物非常關注。他認為戰(zhàn)國文章切于實用,恰恰就是針對北宋建國以來國力不張、財力不富、軍力不強、人心怯懦的現(xiàn)實積弊而發(fā)的。趙宋王朝以重文輕武為立國基本方略,隨著時間的推移,其流弊日益嚴重地表現(xiàn)出來?!拜p武”之弊,不僅顯現(xiàn)在其軍事策略、軍事組織、軍事力量、軍事能力上,更顯示在其與遼、西夏的長期軍事斗爭中,始終沒有占據(jù)優(yōu)勢,沒有真正獲得安邊固疆的主動權。加之建都汴梁,無險可守,嚴重缺乏安全感,對于上自皇帝、下至百姓,均造成了后患無窮的重大打擊。魯迅在評論宋代文藝時就注意到了其與漢唐的巨大區(qū)別:“漢唐雖然也有邊患,但魄力究竟雄大,人民具有不至于為異族奴隸的自信心,或者竟毫未想到,凡取用外來事物的時候,就如將彼俘來一樣,自由驅使,絕不介懷。一到衰弊陵夷之際,神經(jīng)可就衰弱過敏了,每遇外國東西,便覺得彷佛彼來俘我一樣,推拒,惶恐,退縮,逃避,抖成一團?!盵34]193“重文”之弊,則導致冗官、冗費惡性膨脹,既加重政府財政負擔,又滋生人浮于事、效率低下弊端,尸位素餐、庸碌無為的現(xiàn)象如膏肓之疾,日益侵蝕著王朝的肌體,使之逐漸失去活力和生命力。在入仕前的蘇軾看來,解決這些問題的最有效手段,就是借鑒法家的嚴明法紀、賞罰分明、獎勵功名、強化心智、積極進取等理論方法,痛下改革決心,以“猛”濟“寬”,實現(xiàn)禮法相濟的新平衡,開啟勵精圖治、政通人和的時代新局面。

猜你喜歡
法家蘇軾
“蘇說蘇軾”蘇軾與圓照
從善如流
蘇軾錯改菊花詩
蘇軾“吞并六菜”
小小書法家
小小書法家
小小書法家
小小書法家
蘇軾吟詩赴宴
小小書法家
增城市| 湖南省| 衡东县| 郎溪县| 江油市| 西峡县| 乌兰察布市| 厦门市| 千阳县| 河东区| 通河县| 怀化市| 清新县| 开江县| 张家港市| 常德市| 调兵山市| 孝义市| 外汇| 麻栗坡县| 重庆市| 宿松县| 观塘区| 安康市| 始兴县| 新沂市| 道孚县| 繁峙县| 洪湖市| 昭通市| 吕梁市| 分宜县| 巴南区| 海南省| 阿合奇县| 武强县| 韶山市| 清丰县| 南召县| 宝清县| 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