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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神人四方游戲視域下的《綠野仙蹤》

2019-01-13 19:45靳瑩暉
太原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9年4期
關鍵詞:多蘿西奧茲神人

靳瑩暉

(淮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19世紀的兩次工業(yè)革命先后在歐美國家如火如荼地展開,伴隨著科學技術的擴張、工具理性的膨脹以及主體地位的泛濫,彌漫于社會的人類中心主義理念逐漸趨于極端而走向它的對立面,人類與自然受到了整個技術系統(tǒng)的操縱而陷入一種不自由的狀態(tài)。面對著日益嚴峻的自然生態(tài)危機與社會生態(tài)危機,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的后期思想(以1930年為界)轉向了從“時間與存在”的角度來審視“緣在”思想的實現問題,進而在20世紀50年代提出了“天地神人” 四方游戲說。天、地、神、人的四重合奏鳴響了處于無限關系聚集中的命運樂章,只有當“此在”的人實現與天、地、神的親密性關系時,“此在”才能與作為真理本體的“存在”相遇,生態(tài)之美也會在四者整體的和諧關系中由遮蔽走向澄明。因而“四方游戲”這一理念在徹底突破了主客二分認識論的同時也衍生為一種具有生態(tài)維度的存在論哲學觀,海德格爾通過創(chuàng)造性地置換形而上的“表象”思維方式回歸事情本身,重新審視和判斷了自然與社會生態(tài)危機的深層文化根源,這樣如其本然的思維方法或許在五十年前出版的《綠野仙蹤》中就早有端倪。

1856年出生于美國紐約州的兒童文學作家弗蘭克·鮑姆在感受蒸汽時代、電氣時代征服自然、破壞自然的強大能力之時,同樣意識到科學技術在某種程度上也滲透于對人類社會的統(tǒng)治。雖然當時真正的生態(tài)危機和生態(tài)批評觀念尚未出現,但美國西進運動的“淘金熱”中浮華狂熱的黃金夢所造成的嚴重環(huán)境破壞與扭曲的人際利益關系還是給弗蘭克·鮑姆敲響了一記警鐘。秉持著“保留驚奇與歡樂,告別悲傷與噩夢”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觀,鮑姆在自己1900年出版的童話幻想小說《綠野仙蹤》中構筑了“第二世界”中不甚完美的烏托邦國度——奧茲國,主人公多蘿西在其中披荊斬棘的冒險經歷無形中契合了“天地神人”四方游戲的運行規(guī)律并融合了四者共同的力量,最終在這個幻想世界里實現了諸神的回歸、上帝的重現以及人與世界關系的彌合。始終堅守“重返家園”信念的多蘿西身上寄寓著作者對行將到來的生態(tài)危機的哲學之思,當以德里達、???、大衛(wèi)·雷·格里芬等為代表的堅持解構與重建的后現代哲學家五十年后仍舊身陷“人類中心”主體性傾向的泥沼中時,出版于20世紀之初的兒童讀物《綠野仙蹤》或許早已帶著非對象性的仁愛精神給“被控制論代替了的哲學”[1]1308以溫暖的曙光。

一、二元世界:天地神人的哲學建構

(一)二元世界

英國兒童文學作家兼評論家的托爾金曾經在《論童話故事》的專題學術講座中指出,文學作品的描寫包含有兩種世界,反映日常生活現實的“第一世界”與幻想創(chuàng)造的“第二世界”,奇境性“第二世界”的存在及圍繞此世界的氛圍在本質上明確了童話的定義與內涵。[2]88如果從異域形象學的視角來觀察,童話中二元世界之間的關系顯然處于“他者言說自我”的模式,作為異域想象的“第二世界”傳遞了生活在“第一世界”中“自我”這個注視者、言說者、書寫者的某種形象,成為對“我”及其空間的補充和延長。無論主人公在“第一世界”中有著怎樣困頓的處境,童話中的“第二世界”都能將文本語境中“自我”的意識形態(tài)和烏托邦現象變換為單純美好的“另一種挑戰(zhàn)”,以此啟發(fā)讀者尋找應對現實問題的解決之道。 作為世界經典童話的《綠野仙蹤》也毫不例外地飽含著這些審美特質,故事中的小女孩多蘿西生活在終年灰蒙蒙的堪薩斯大草原上,同亨利叔叔與愛姆嬸嬸住在一幢小而簡陋的木屋里,第一章“龍卷風”的開篇就用“gray”一詞反復描述了小女孩多蘿西糟糕的生存環(huán)境,“The sun had baked the plowed land into a gray mass…Even the grass was not green, for the sun had burned the tops of the long blades until they were the same gray color…”[3]3這是作者用反映現實的手法對“第一世界”作出的故事設定。但多蘿西并未因此失去兒童歡樂的本性,孩子總是擅長從生活中發(fā)現各種樂趣以滿足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幻想,小黑狗豆豆充當了小女孩生活中的重要玩伴并間接導致多蘿西開啟了奇妙的奧茲國之旅,這個尚未開化的巫師國度卻擁有令人驚訝的美麗自然環(huán)境,“They were lovely patches of greensward all about, with stately trees bearing rich and luscious fruits. Banks of gorgeous flowers were on every hand, and birds with rare and brilliant plumage sang”[3]8,清澈小溪、蔥蘢大樹和歡悅鳥兒這一派溫暖舒適的景象如同神仙畫卷般在多蘿西眼前徐徐展開,與堪薩斯草原呈現了截然不同的環(huán)境現狀。

鮑姆對奧茲國的創(chuàng)造性想象,雖然或多或少使用了類似東、西方惡巫婆等意識形態(tài)現象去發(fā)揮人類集體想象對童話的整合功能,但像奧茲國這樣“富含被群體抑制的潛能”[4]34的社會在本質上還是表現出了烏托邦式的對現實生活的強烈質疑與顛覆。當我們從天地神人四方游戲的生態(tài)存在論角度來重新審視這兩個世界,它們之間的聯系與作者的寫作目的將更加清晰地展現出來?!毒G野仙蹤》的二元世界表現了海德格爾所論述的不同環(huán)境下人類作為“此在”的狀態(tài)。當堪薩斯草原因為人類的亂砍濫伐變成一片灰色的荒漠時,所有藝術的、神圣的、高貴的生活方式都以離開歷史舞臺的方式退出了這片土地,而唯一堅守在堪薩斯的亨利叔叔與愛姆嬸嬸卻要承受著大自然喪失神性后的苦果,“She was thin and gaunt, and never smiled now…Uncle Henry was gray also, from his long beard to his rough boots, and he looked stern and solemn, and rarely spoke”[3]3,全家人甚至時不時還要經受龍卷風的侵襲,被迫躲進小木屋的“cyclone cellar”(旋風地洞)中去。于是作者鮑姆在潛意識中將生態(tài)復原的希望寄托在了“第二世界”中天地神人四方結構關系的恢復上,奧茲國出入的神秘性和原始的自然狀態(tài)昭示了它本身已經具備了天空和大地的特質,只是因為惡巫婆存在的不和諧因素,導致了諸神的隱沒和人類的退卻。在多蘿西完成消滅惡巫婆的儀式后,奧茲國東南西北中五個地域的居民們重新過上和諧安定又富足的生活,她在“第二世界”中的漫漫歸鄉(xiāng)路其實本質上是在尋求對人類自身的救渡,她最終所獲得的真理就是海德格爾提出的人類能夠驅散技術的迷霧并與存在相遇需要持有的“天地神人”四方合一的生態(tài)存在論整體觀,即人類與自然萬物保持相對關系中的平等,大家在不同的位置上都有生存與實現自身價值的權利。

(二)天地神人

海德格爾在其1950年發(fā)表的《物》一文中這樣描述:天空“是日月運行,群星閃爍,是周而復始的季節(jié),是晝之光明和隱晦,夜之暗沉和啟明,是節(jié)日的寒溫,是白云的飄忽和天穹的湛藍深遠?!盵1]1193這里“天空”的本體乃是敞開與去蔽,它將開啟真理與澄明的大門來幫助作為“此在”的人去獲得自身存在的可能性,同時向“此在”彰顯處于大地之上的存在者的豐富生態(tài)內涵。《綠野仙蹤》中多蘿西與奧茲的“來與歸”都是在天空的背景下進行的,當多蘿西因為沒有來得及鉆進旋風地洞而同房子一起被龍卷風卷到了天空中,奇妙的事情發(fā)生了,“The north and south winds met where the house stood”,[3]4她通過龍卷風挾裹著房子“漂流”這樣奇特的方式到達了未知的國度。在結尾的南方好女巫格林達告知她真正的回家方式以后,多蘿西發(fā)揮銀鞋子的魔力,將腳后跟相互撞擊了三次,“Instantly she was whirling through the air”,[3]142可愛的風就又帶著小女孩飛過天空回家去了。冒牌的魔法師奧茲則是乘坐著熱氣球飛上天空往返奧茲國的,不同的地方在于龍卷風是大自然的力量,而熱氣球則是人類技術時代的產物。天空雖然掩蓋了神秘的奧茲國的蹤跡,但它是二元世界的連接點,也為主人公與美和真理的相遇提供了途徑,完成了自身擔負的哲學使命。大地“承受筑造,滋養(yǎng)果實,蘊藏著水流與巖石,庇護著植物和動物”,[1]1192大地的本體是兼有時間性與空間性的封閉與庇護?!暗谝皇澜纭笨八_斯的“大地”功能顯然遭到了嚴重的破壞,讓本應被保護的存在者呈現出了貧瘠和憂郁的生存狀況?!暗诙澜纭眾W茲國的大地處于自行封閉的狀態(tài),文中多次出現的山川、河流、麥田、花海、森林的美麗景象無不說明了自然存在者的豐富性,為多蘿西接受涌現者提供了合適的場所。諸神是“神性之暗示著的使者”。[1]1193諸神是存在的引導和顯現,它既指引著存在者與存在的相遇,又持存著它們相遇后光明的狀態(tài)。堪薩斯似乎已經將諸神完全封殺,人類為利益性所驅使將自然的存在者盡數毀滅,妄圖利用技術讓自己取代神的地位而導致存在走向更深的幽蔽。奧茲國的神性決計不是指巫師和巫婆,那里的諸神是藏于萬物的,它雖然不是真理和美的本體,卻在冥冥之中指引著多蘿西走向從不和諧到和諧的歸途,南北方的兩位好女巫、鐵皮人、稻草人和獅子身上就有著各自神性的閃現。人類“乃是終有一死者,有能力承擔作為死亡的死亡”。[1]1193這個“會死者”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死亡結局,而是指始終被技術時代框架所束縛的人類在走向死亡時才能徹底實現人的純一性,死亡本身就是存在的居所。那么人類究竟應該如何在面對這樣不可逾越的大限時去守護天、地、神三元呢?回顧文本中的多蘿西,即使知道注定要徹底告別奧茲國這個美妙的世界,她仍舊用無限的勇敢履行著作為人去保護四元整體和諧的使命,最終在離開前完成了這場四重整體的鏡像游戲。

二、奧茲之旅:四重整體的鏡像游戲

(一)四方映射——從芒克金到翡翠城

天空、大地、諸神和人四方處于相互映射的狀態(tài),每一方均以自身接近存在的方式去映照其他三方的本質。天空容納了龍卷風與熱氣球,讓多蘿西和奧茲代表人類通過這種敞開的、不可知的途徑來到烏托邦去認清“第一世界”完全祛魅后的殘酷真相,奧茲國民眾雖然呈現出遠古人類由于認識不足而對大自然神秘莫測的恐懼和敬畏狀態(tài),但這個在大地封閉下的復魅世界的自然生態(tài)情況顯然要好得多了,它內在的審美性讓常年生活在荒原中的小女孩驚嘆不已。當多蘿西的小木屋意外降落壓死了東方惡巫婆時,所有的芒克金人都因這種他們不能理解的奇特力量(重力加速度)而堅信多蘿西是位高貴善良的女巫,北方好女巫還在多蘿西的額頭上留下了閃亮的印記來保護這個誠實的小女孩。好女巫的善良完美與強大巫術在文本中成為了神性的符號,指引著多蘿西前往翡翠城與存在相遇,“At once the cap changed to a slate, on which was written in big ,white chalk marks: LET DOROTHY GO TO THE CITY OF EMERALDS”[3]12。在多蘿西從芒克金到翡翠城去尋找奧茲的旅途中,無論是用來飽腹的美味野果與甘甜溪水,還是無意中結識的稻草人、鐵皮人、獅子、田鼠皇后等朋友,亦或是成為阻礙的湍急大河、兇惡的卡里斯達怪獸以及致命的罌粟地,他們本身都是大地將“存在”閉鎖后對人類充滿神性的指引,并成為了與多蘿西處于平等地位的“關系性”存在。毫不起眼的罌粟花香氣就能殺死獅子和人類,而小田鼠的力量集結起來又能拯救龐大的獅子,這種神性意義上“大地”存在者的自然規(guī)律啟示著作為人類的多蘿西:生態(tài)的平等就表現在強大與弱小始終處于力量轉換的狀態(tài)之中,現實中人類妄圖成為自然的主宰并不是好的選擇。天地神人四者在文本中形成了漸趨融合的生態(tài)整體,他們就如同鏡子的反照,每一方都在靠近純真本質的過程中與其他三方相契合,[5]36試探性地走向四方融合的終點。

(二)四方轉化——從溫奇國到翡翠城

天空、大地、諸神和人雖然分別依靠敞開、封閉、指引、守護這四種不同的存在方式去接近存在,但四者均為“存在”整體的組成部分就決定了它們本身對彼此擁有“切近去遠”的讓渡性。多蘿西這支“祈愿”小分隊滿懷欣喜到達了翡翠城,奧茲分別“換裝”接見了四人并提出他們去殺死西方惡巫婆后才能各取所需。于是大家各自懷著對愿望的強烈渴望踏上了充滿危險的溫奇國土地并意外殺死西方惡女巫,最終憑借各自的特長化解重重困境順利重返翡翠城。稻草人、鐵皮人和膽小獅三個存在者作為多蘿西堅定的伙伴,他們本身就是天地神人相互轉化的產物。稻草人從被芒克金人制作成功賦予靈魂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認真觀察和了解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從善如流地接受了烏鴉關于頭腦的建議以及肯定了多蘿西的翡翠城之旅;鐵皮人盡管遭遇了巫婆殘忍的對待,但依舊堅守著對良善之心的追尋;獅子也敢于面對自己“膽小”的性格,想盡一切辦法改變它,他們的態(tài)度代表了天空對大地上所有神性真理的敞開。組合成他們的稻草、鐵和獅子的物質存在本身就是大自然的饋贈,大地在這時成為庇護者來保護存在者的孩子茁壯成長,天空與大地呈現爭執(zhí)的狀態(tài)以使這三個存在者的本質自由涌現入自然豐富的存在之中,于是稻草人能夠多次臨危不亂地作出機智的判斷、鐵皮人可以始終充滿愛心地對待自然萬物、膽小獅總是在大家遇到困難時首先挺身而出去迎敵,這便是隱而不顯、照亮真理的神性。但神性并非剛開始就對多蘿西起到了指引作用,恰恰相反,稻草人、鐵皮人和獅子三者都是在多蘿西這個人類小姑娘堅定信念的鼓舞下才逐漸走出迷惘、重拾自我,即人類的守護能夠喚起時代缺失的神性。四個小伙伴在溫奇國的戰(zhàn)爭中最終實現了天地神人四方的成功轉化,團結一致地奔向了存在的終點。

(三)四方圓舞——從翡翠城到夸德林

天地神人的映射和轉讓最終讓四者交互生成,它們在“世界”世界化的過程中相互依偎著嵌合成圓環(huán),在鏡像游戲的本質中形成了“純一性的彼此得其自在的圓舞”。在奧茲國的世界里,所有人都走向了自己最終的歸屬。作為對立面的兩個惡巫婆顯然始終持“霸占一方土地以奴役他人為樂趣”的主體中心主義觀念,最后被太陽和水所溶化而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奧茲在被戳穿“強大魔法”的騙局后,依舊鄭重其事地變了幾個巧妙的戲法,協(xié)助稻草人、鐵皮人和獅子完成了恢復各自神性的偉大儀式:在稻草人的腦子里填充了糠、釘子和針;在鐵皮人的胸口塞進了顆用美麗絲綢做成的心;讓獅子喝下了綠色鑲金盤子里名為“勇氣”的液體,最后奧茲乘坐著熱氣球回到家鄉(xiāng)奧馬哈,結束虛假而回歸本真。被金帽子控制的飛猴是“自我中心必將遭受懲罰”隱喻的代表,他們因為自己對奎拉拉的惡作劇受到了數百年被人召喚的懲罰,結局中格林達女巫看出了他們的悔改并寬容地放還其以自由。稻草人與鐵皮人分別成為了翡翠城和溫奇國的國王,獅子也最終回歸大森林成為百獸之王,三個小伙伴都各自找到了真正的歸屬。在天空、大地與諸神三者的有序引導下,多蘿西在從翡翠城前往溫奇國時就已經卸下了“自我本源”的人類中心主義傾向,與三個小伙伴處于“主體間性”的生態(tài)整體關系之中,[6]23他們各自凸顯的品質早已實現了共享與融合,在溫奇國與陶瓷國的經歷中都證明了智慧、勇氣和仁愛的品質已經在小女孩成長中生根發(fā)芽,當多蘿西獨自有能力面對現實苦難之時也是她重新回家之日。全書將童話慣常使用的“消解現實自身以滿足至善至美的構想”的方式轉化為存在關系實現的歷程,天地神人在奧茲的世界里融為親密的整體并將在相當長的時間里處于存在關系的圓舞和慶典之中。

三、神話模式:詩意棲居的永恒追求

(一)歸家之路:家園意識的延續(xù)

《荷馬史詩》中奧德賽的海上歷險本身是最具想象力的童話因素,像《愛麗絲漫游奇境》《青鳥》《納尼亞傳奇》《綠野仙蹤》這些經典童話無一不延續(xù)了“離家——歷險——歸家”這樣的敘事模式。主人公多蘿西顯然幸運地成為了英雄奧德賽的“后繼者”,她像真正的英雄那樣“從日常生活的世界出發(fā),冒種種危險進入超自然的神奇領域,和各種難以置信的有威力的超自然體相遭遇并取得決定性勝利,完成神秘的冒險后,帶著能夠為她的同類造福的力量歸來。”[7]24當奧德賽面臨著險象環(huán)生的惡劣自然環(huán)境、美麗溫柔的卡呂樸索仙女七年的苦苦挽留、海神波塞冬一次次變本加厲的迫害之時,小女孩多蘿西同時也經歷著自己從未見過的優(yōu)美舒適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芒克金人的崇拜和伙伴的善意、壞女巫的阻撓等等誘惑和危險。面臨著稻草人不能理解為什么她一定要回到灰暗的堪薩斯,多蘿西回答道“No matter how dreary and gray our homes are, we people of flesh and blood would rather live there than in any other country, be it ever so beautiful. There is no place like home”[3]22,這是她對人類家園意識的鄭重宣言。多蘿西生活在堪薩斯的日子里,每天面對的都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灰色荒原和叔叔嬸嬸永遠看不到笑臉的灰色面龐,如果命運的軌跡朝此發(fā)展下去,多蘿西會漸漸喪失快樂的天性并產生失去家園的茫然之感。盡管“茫茫然失其所在”是人與生俱來的作為此在的基本存在方式,但它在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化的影響下會更加強烈。于是在悲劇到來之前,多蘿西的命運因為龍卷風的意外而發(fā)生了轉折,在奧茲國為天地神人融合所作出的努力讓她明白,滿足人類歸屬感的家園必須由完整無損的大地、天空、諸神和充滿責任感的人類共同建立,大地的饋贈決定了家園與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人類從初時選擇了守護家園其實也同時選擇了與生態(tài)環(huán)境共進退,否則人類在肆無忌憚的“發(fā)展”后將會面臨書中所說“四面都是巨大沙漠”的無路可退的局面。

(二)探險之途:詩意棲居的追求

《綠野仙蹤》與喬伊斯在1922年出版的《尤利西斯》都延續(xù)了英雄奧德賽的原型,思考的卻是人類不同的生存境遇問題。如果說英雄奧德賽的海上歷險是為了證明人的尊嚴與智慧的存在,尤利西斯的深夜漫游暗示了現代人無家可歸又平凡庸俗的精神困境,那么多蘿西的探險之途暗示了人類在技術時代背景下尋求詩意棲居的過程。多蘿西在奧茲國作為“終有一死”的人類棲居著,她肩負著去“拯救”大地的使命,即將“物”或者說“世界”釋放回它原來的本質中,從而使東南西北中實現物物化與世界的世界化。魔術師奧茲就是將工具理性帶入烏托邦的人,他曾經是名口技表演者和氣球飛行員,依靠些魔術小把戲欺騙了整個奧茲國的民眾甚至于女巫。奧茲之所以一直沒有結束騙局離開這片美好的土地,是因為他耽于神性與權力集于一身的感覺,早已忘記了自己只是個沒有任何法力的普通人。但可貴的是,他并沒有依靠自身光環(huán)作惡,反而將翡翠城治理得井井有條并始終嘗試著去消滅東西方的惡女巫。奧茲身上虛假的神性暗示了在工業(yè)文明飛速發(fā)展的現實生活中,人試圖依靠技術去取代天空、大地和諸神的存在地位,但由于人類本身“終有一死”本質的局限性,這種做法嚴重擾亂了此在依靠存在者去領悟存在的真理之路并最終會走向失敗。拋棄技術的棲居、追求天地神人的詩意棲居將成為人類最正確的選擇,多蘿西在走遍奧茲的大好河山時就已明白自己與亨利叔叔和愛姆嬸嬸不那么快樂的原因主要在于惡劣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影響,人類想要幸福美好地生活在地球上,就必須堅持用“人(此在)在世界中”的哲學觀去指導自己的一言一行,保存自然界的萬事萬物與人之間和諧的因緣關系。于是在多蘿西等人的啟發(fā)下,奧茲放棄了“人類對神性的占有”回到家鄉(xiāng),整個奧茲國最終實現了人類“詩意地棲居”的理想。

結語

多蘿西戰(zhàn)勝了現實與自我內心兩個世界的艱難險阻,最終成長為自己的主人并獲得了完整的人生意義,她與自然萬物“在世界中存在”的敘事結構解釋了她得以返歸家園的秘密,即拋棄人類中心主義進而實現天地神人四方游戲的共舞,承認人類與自然生態(tài)處于平等的關系性的存在之中。多蘿西的兒童形象本身也代表了人類原初的狀態(tài)和世界未來的希望,包含了渴望回歸自然本源的生態(tài)存在維度,她的奇境歷險幫助所有的小讀者恢復和慰藉在生活中遭到挫折的信心,引導他們正確地理解自身與世界的關系并尊重生命和熱愛自然?!毒G野仙蹤》整體展現了天地神人四方游戲視域下詩意棲居與家園意識的現代生態(tài)思維,以期人類以后的命運能如同書中那條神秘的黃磚路般和諧地融于環(huán)境之中,同時也昭示著未來哲學思維方式層面的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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