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戰(zhàn)說,崔炳南
(中國中醫(yī)科學院廣安門醫(yī)院,北京 100053)
斑疹是溫病發(fā)病過程中經常出現(xiàn)于體表的一種特殊體征,是肌膚上出現(xiàn)的紅色皮疹,因形態(tài)和成因的不同,又分為斑和疹。斑是指皮膚黏膜出現(xiàn)深紅色或青紫色的片狀斑片,平攤于皮膚,撫之不礙手,壓之不褪色;疹是指皮膚出現(xiàn)紅色或紫紅色粟粒狀疹點,突出于皮膚之上,撫之礙手,壓之褪色[1]?!稖責嵴摗窂男螒B(tài)上區(qū)分了溫病所發(fā)斑疹:“凡斑疹初見,須用紙拈照看胸背兩脅,點大而在皮膚之上者為斑;或云頭隱隱,或瑣碎小粒者為疹?!薄杜R證指南醫(yī)案》更加詳細地描述了斑疹的形態(tài):“斑者,有觸目之色,而無礙手之質,即稠如錦紋,稀如蚊跡之象也。或布于胸腹,或見于四肢……疹,有頭粒而如粟象。”通過判斷斑疹的皮損形態(tài)、色澤等情況有助于明確病機、了解疾病輕重及推斷預后,因此,辨斑疹是溫病的常用診法之一[2]。
1.1 總屬熱邪——歷代醫(yī)家論病因 歷代醫(yī)家從不同角度對斑疹的發(fā)病原因進行了探討。張仲景在《金匱要略》中提出斑之成因為“陽毒之為病,面赤斑斑如錦紋”。自此之后的較長一段時間中,“陽毒”是“斑疹”發(fā)病的主要原因,“斑斑如錦紋”也成為“斑”之形象標志,因此,后世描述斑之形態(tài)時,每以“斑斑如錦紋”來形容[3]。隋代巢元方認為外感寒邪入里化熱、外感溫邪伏而發(fā)作均能發(fā)斑。唐代孫思邈《千金方》記載,通過觀察斑的色澤來判斷疾病預后。宋代朱肱《類證治人書》將斑分為“熱病發(fā)斑”和“溫病發(fā)斑”兩類,并提出治療的禁忌是“大抵發(fā)斑不可用表藥”。至金元時期,張從正認為發(fā)斑主要是“心經受熱”。朱丹溪在《丹溪心法》中從風熱夾痰論述斑疹:“內傷斑者,熱之病發(fā)于外……疹屬熱與痰?!泵鞔杖A在張仲景“熱毒”的論述中,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陽熱是由于引發(fā)“陽明胃熱”而導致發(fā)斑,謂“陽熱內燃,蒸溽外迫,熱毒入胃,皆致發(fā)斑”。明代吳又可從伏邪論斑疹,認為“邪留血分,里氣雍閉,則伏邪不能外透而為斑”。清代陸子賢《六因條辨》著重強調斑與疹的區(qū)別,“斑為陽明熱毒,疹為太陰風熱”,將斑疹二者病因分立,認為陽明熱熾,內迫營血,血從肌肉外漬,則形成斑;邪熱郁肺,內竄營分,從肌膚血絡而出形成疹[4]。清代溫病大家葉天士,延續(xù)斑疹病因分論的觀點,認為“斑屬血者恒多,疹屬氣者不少”,從屬氣屬血的角度論述斑疹的病因。諸醫(yī)家對溫病斑疹的病因認識雖有區(qū)別,但是也有共同之處,即是陽熱毒邪、氣血蘊熱、內熱熾盛是發(fā)斑起疹的一個重要病因[5]。
1.2 誤汗而發(fā)——《溫病條辨》新觀點 吳鞠通總結前賢的論述,并結合自身的臨證經驗,在《溫病條辨》一書中,加深對溫病斑疹病因病機的認識。他對陽毒致斑疹理論進行更加深入細致的探討,《溫病條辨·上焦篇》第16條總結:“太陰溫病,不可發(fā)汗,發(fā)汗而汗不出者,必發(fā)斑疹。”[6]此條文從溫病禁忌中提出溫病發(fā)斑疹的主要病因。溫病是溫熱邪氣由口鼻而入侵犯人體,“邪不在足太陽之表”,“故不得傷太陽經也”。因此溫病應忌用汗法。若誤用汗法強行解表發(fā)汗,不僅會傷太陽經,還會破壞患者正常的津液代謝水平,致使陰陽失衡。津液虧耗則陰虛,陰虛不能制陽則陽勝,加之本已受陽邪,兩陽相加其熱勢更甚,因而患者會“熱甚血燥”,不僅邪不能隨汗而解,還會導致“溫邪郁于肌表血分,故必發(fā)斑疹也”。
1.3 病機分論——斑屬肌肉疹屬血 吳鞠通認為熱邪是斑疹的基本病因,“溫邪動血致斑疹”。他進一步分析斑疹的病機,將其分而論之。因為熱邪侵襲部位不同,故在皮膚上的表現(xiàn)也不同。其中“斑乃純赤,或大片,為肌肉之病”,肌肉屬陽明,因此發(fā)斑的病機是溫熱邪盛,轉入陽明,陽明邪熱侵襲肌肉?!罢钕导t點高起,麻痧皆一類,系血絡中病”,疹的病機為溫邪侵襲,但熱邪波及血分,血絡受灼,致血外溢,滲入肌膚,而發(fā)疹。
《溫病條辨·上焦篇》第16條開宗明義:“發(fā)斑者,化斑湯主之;發(fā)疹者銀翹散去豆豉,加細生地、丹皮、大青葉、倍元參主之?!辈⒃凇吨薪蛊返?1條言明:“陽明斑者,化斑湯主之?!盵6]這兩條條文明確提出治療斑疹的方劑即是化斑湯和銀翹散加減,吳鞠通雖然沒有給出治法,但是能以方測證,以方明法,不難從中分析出他對斑疹的治法思考。
2.1 治斑之法——清泄陽明兼涼血 發(fā)斑者,化斑湯主之?;邷墒?、知母、甘草、粳米、玄參、犀角組成,即是白虎湯加玄參與犀角。溫病發(fā)斑由陽明熾熱郁于肌膚,血絡受損而成,因此,以清解陽明熱邪、兼涼血熱為治法。故用石膏、知母大清陽明之胃熱,粳米清熱和胃,保存津液,甘草清熱解毒且防兩藥傷及陽氣,取仲景白虎湯清熱生津之法。同時吳鞠通加入玄參與犀角,認為“斑色正赤,本火太過,其變愈速”,若單用白虎湯,則力量不足,“燥金之品,清肅上焦,恐不勝任”。玄參入肺、胃、腎三經,咸寒入血,能夠“啟腎經之氣,上交于肺,庶水天一氣,上下循環(huán),不致泉源暴絕也。”犀角(現(xiàn)多以水牛角代替),咸寒入血分,本是“靈異之獸,其陽剛之體”,能夠“稟水木火相生之氣……主治百毒,蟲邪鬼瘴氣;取其咸寒,救腎水以濟心火,托斑外出,而又敗毒避瘟也?!毙?、犀角皆入血分,可涼血中之熱,解血中之毒。吳鞠通認為“病至發(fā)斑,不獨在氣分矣”,毒入血分,因此酌加此二味涼血之品。臨床報道運用此方治療發(fā)斑疾病療效顯著。謝先全[7]治療重癥型剝脫性皮炎,辨證為藥毒入胃,蘊而生熱,熱極侵襲肌肉而發(fā)斑,以化斑湯加減治愈。路金英等[8]治療過敏性紫癜,辨證屬陽明熱盛發(fā)斑者,予化斑湯治療效佳。
2.2 治疹之法——涼血透疹,透營轉氣 斑與疹病因病機有所區(qū)別,因此治法也有不同。雖二者均為陽熱毒邪致病,但疹為溫熱之邪直入血分,為血絡之病。因此,吳鞠通提出治療發(fā)疹的大法以“辛涼為主”,同時治以涼血透疹、透營轉氣,故用銀翹散去豆豉,加生地黃、牡丹皮、大青葉,倍用玄參,以期能“芳香透絡,辛涼解肌,甘寒清血也”。病入營血,遵葉天士《溫熱論》“乍入營分,猶可透熱,仍轉氣分而解”,吳鞠通用銀翹散實為“透熱轉氣”之舉。主用金銀花、連翹清熱解毒、辟穢化濁、疏風熱而透邪氣,余藥助其散邪、清熱、生津。妙在此方更加入生地黃、牡丹皮、大青葉、玄參四藥,發(fā)揮葉天士治溫之大法,即“至入于血,則恐耗血動血,直須涼血散血”。疹出是血絡灼傷,溢出為病,用清熱涼血之藥直折熱毒,熱毒去而血涼疹自消。有多篇文獻報道運用此方治療發(fā)疹性皮膚病,肯定了其療效。趙燕等[9]治療點滴狀銀屑病、手足口病、水痘,辨證屬熱入血分而發(fā)疹者,均以銀翹散加減治療,療效顯著。張陽等[10]治療尋常型銀屑病,皮損以米粒至綠豆大小紅丘疹為主,基底鮮紅,邊界清晰時,辨證屬熱邪直入血分,治以涼血透疹、透營轉氣,用銀翹散去豆豉,加生地黃、牡丹皮、大青葉、玄參,療效明顯。
總之,斑疹為陽熱毒邪,用藥必以清熱為大法。發(fā)斑主要責之陽明,清陽明之熱,兼以涼血;出疹主要責之血分,涼血中之熱,加以透邪。
吳鞠通在《溫病條辨》中明確溫病斑疹之治法禁忌?!敖?、柴胡、當歸、防風、羌活、白芷、葛根、三春柳?!薄稖夭l辨·中焦篇》第22條:“斑疹,用升提則衄,或厥,或嗆咳,或昏痙,用壅補則瞀亂?!盵6]斑疹禁用辛溫、發(fā)散、升提、補益之藥。
3.1 溫邪致病,辛溫發(fā)散易助邪 斑疹發(fā)病本為溫邪內犯,已為陽邪所乘,復用溫藥,無異于抱薪救火,陽邪更熾;陰液本已不足,復用辛散燥烈之藥,更傷陰津。如此病不易除,“斑疹之邪在血絡,只喜輕宣涼解。”用藥宜涼不宜溫,方為正途,“若一派辛溫剛燥,氣受其災而移于血,豈非自造斑疹乎?”故吳鞠通提出要禁用辛溫發(fā)散之藥。所禁之藥皆有此弊:柴胡有“劫肝陰”之說,羌活、白芷、當歸氣味香燥,三春柳更是“其性大辛大溫,生發(fā)最速”。汪廷珍在此條禁忌后也加了按語:“溫疹不須發(fā),可用辛涼,不可用辛溫也?!?/p>
3.2 陽邪為患,升提補益尤需禁 治療斑疹應“以瀉為順,忌升提,忌輔澀”。升提、補益也是斑疹治療中的禁忌治法。因為血熱為陽邪,其性“燔灼趨上”,即“火性炎上”之理。而升麻、柴胡等有升提作用的藥物能助其火勢。若火熱之邪上灼鼻道,則“直升少陽,使熱血上循清道則衄”。若上灼于肺,“肺為華蓋,受熱毒之熏蒸則嗆咳”。若上灼于心,“心位正陽,受升提之摧迫則昏痙”。若氣血隨藥上升,則下元必然虛憊,“過升則下竭,下竭者必上厥”。至于補益之藥,會致閉門留寇,“壅補,使邪無出路,既不得外出,其勢必返而歸之于心,不瞀亂得乎?”且補益之藥多為溫熱之品,與邪同性,內外相應,病勢更甚。
吳鞠通在《溫病條辨》中詳細記載了溫病斑疹的病因病機,指出溫熱毒邪侵襲致陽明郁熱,灼于血絡,血絡損傷致血外溢而發(fā)斑疹;給出確切的治法治則與具體方藥:發(fā)斑者治以清陽明熱、解毒為法,以化斑湯化裁;出疹者治以涼血中熱、透邪解毒為法,用銀翹散酌加涼血之藥。同時吳鞠通還提出治療溫病斑疹的禁忌,用藥忌用辛溫發(fā)散、升提補益之品,如此既可以減少藥物不良反應,又能更好地保證療效。吳鞠通從理、法、方、藥4個層面多角度地剖析溫病斑疹,形成特色鮮明而詳備的溫病斑疹理論,有著很高的實用價值,認真學習研究,深入挖掘,能夠更好地指導臨床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