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 張毓書

當你在經(jīng)歷過死生一線、在遭到驚心動魄的重創(chuàng)后轉(zhuǎn)危為安、在你一只腳已經(jīng)邁進了鬼門關又掙扎回來，一睜眼，“我還活著”之后……也許那時你才真正知道該怎樣珍惜怎樣繼續(xù)明天的生活。命運賦予我們的還很多，無論是對被救者還是施救者來說都是：每一個生命都是奇跡，不拋棄、不放棄。

唐文龍：被救往后的余生，善待家人，好好活著

2011年10月，漁船“遼丹漁26628”輪被撞翻扣。接到中國海上搜救中心救助指令后，交通運輸部救助局立即派人前往事發(fā)海域進行救助。當時漁船倒扣在海中，船頭底部露出水面約1.5米，水下漁網(wǎng)和木板等雜物堆積在艙口，船艙內(nèi)漆黑。4名潛水員克服重重困難輪番下水，探摸搜尋，清理周圍雜物，打通救援通道，并通過聲音辨識出有幸存的被困人員。經(jīng)過近14個小時的生死營救，最終成功挽救了4名被困人員。其中一人，便是被救漁民唐文龍，而救他們的正是“編織海上一線十年”的北海救助局的“水將”。

山東榮成市成山鎮(zhèn)西北泊村的清晨還籠罩在一片薄霧之中。生活在這里的便是被救后的唐文龍，數(shù)年以后的他身材已經(jīng)略微發(fā)福，滿臉的絡腮胡?；貞浧鸪鍪碌哪翘焱砩?，他說，“翻船之后，水一點點往上漫，淹到了脖子、下巴，氣都上不來。當時大家都在交代后事。有人想到了還沒出嫁的女兒，有人提到了攢了錢要給兒子買房，還有人從兜里摸出100塊錢貼身掖到內(nèi)褲里，說找到尸體后，還能給家里人再留點‘遺產(chǎn)’。我父母年紀大了，我還沒好好孝順他們?！毕胫胫?，他的眼淚就再也止不住。

在那個瀕臨死亡的晚上，想到船艙里空氣越來越少，“壓氣，喘不過來”的感受。”他說，“太難受了，就那么等死?？啥颊f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心里還總有希望，總覺得政府不會就這樣丟下我們不管，一定會派人來救，心里有這個念想，就沒那么絕望?！?/p>

他說，“當轉(zhuǎn)著圈的亮光從遠遠的地方透過來，我就知道有人來救我們了！”他清晰地記得被救出水面的那一刻，“泛著金光的水面，小魚在那兒游，那種心情太好了！”

都說人在生死的瞬間，最是知道心里最牽掛最放不下的人和事。所以再“活”一回的他，把父母看得格外重！聽他講，以前他每次回家拿上需要的東西就走，從來不多留。現(xiàn)在，他會更多地跟家人一起吃飯?！澳赣H也不讓我做飯干活，就是有時候幫忙種個地?？傊芸吹剿麄?，那種感覺就很好?！毙腋?，一家人其樂融融。

經(jīng)歷過生死，唐文龍更加珍視生命。他會把這段經(jīng)歷講給第一次上船打漁的伙伴，“就是現(xiàn)身說法。告訴他們要善待家人，珍惜生命。要在打漁的時候多注意安全，多長點心眼?！彼f。每次釣魚收鉤的時候，唐文龍會幫周圍的人多看一眼，比如“兩米的魷魚會帶著魚鉤甩上來，不注意很容易傷著人?！?/p>

唐文龍說：“大福氣咱不奢求，政府救了咱一命，咱就得像現(xiàn)在這樣好好活著。希望將來能做個小生意，安安穩(wěn)穩(wěn)陪在父母身邊?！?/p>

林紹廣：經(jīng)營幸福的家，遇見更好的自己

2011年11月，林紹廣等3名漁民駕駛漁船去飛沙灘捕魚，下午突然變天，霧很大，風力逐漸增強到六七級，他和其他2名漁民趕緊收好網(wǎng)，準備返程。出乎意料的是，到了離岸邊10海里左右的圓洲島時，船上發(fā)動機突然爆炸，駕駛員當場被炸成重傷，血肉模糊！而那時天色已晚，周圍漆黑一片，船舶失去動力，在浪高3米左右的海上漂著，隨時有傾覆的危險。他說，“剛開始，我們不知道有發(fā)動機碎片迸到駕駛員的內(nèi)臟里，以為只是昏迷了。后來，我摸了一下他頸部的大動脈，才意識到他已經(jīng)走了。當時，我和另一位伙計就站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說話?！毕氲剿赀~的父母、剛結(jié)婚的妻子和剛滿一周歲的女兒，求生的欲望油然而生。于是他一邊判斷風向和水流自救，一邊打電話求救。

接到求救電話后，珠海市海上搜救中心立即協(xié)調(diào)派出邊防船、漁政船和三灶漁民海上救助隊前往救助，不到15分鐘便趕到了現(xiàn)場。

后來他才知道，當時正趕上退潮，自救隊的5個人是用雙手將2艘救助艇從灘涂推到海面上的。由于天黑霧大，能見度只有100米左右，救助人員只能靠常年積累的經(jīng)驗到達出事地點。三灶漁民海上救助隊隊長曾張容回憶道：“那天七八級東風、浪高三四米，很考驗駕駛員的技術(shù)，要迎著浪45度開船，拖船時如果操作不好，兩艘船都會翻掉?！痹诤Ｉ掀鴮嵅缓檬埽S時都可能面臨生與死的考驗。“被轉(zhuǎn)移到救助艇后，我和一起獲救的伙計又冷又餓，救助隊的隊友便把自己的大衣披在我們身上，給我們水喝?！绷纸B廣說。在獲救的那一刻，他說，當時的心情真的不知怎么形容，那種劫后余生的復雜情感常人無法體會。大概是從谷底升到天上，在絕望中升起希望，在黑暗中看到光芒。

經(jīng)歷過這場浩劫后，林紹廣變了，不但更加珍惜眼前平淡的日子，而且第一時間申請加入了三灶漁民海上救助隊。他說：“因為是救助隊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愿意以同樣的力量去幫助別人，給予別人第二次生命?！睉阎环N感恩的心態(tài)，他憑著年輕勇敢和豐富的海上經(jīng)驗，迅速成為三灶漁民海上救助隊的重要骨干，并參與救助了60余名遇險漁民，救助漁船20多艘，撈回遇難者遺體20多具。

2014年11月7日，海上風浪很大，載有13人的兩艘蠔排船，從小青州返回三灶途中失去聯(lián)系，家屬報警求救。接報后，搜救中心立即協(xié)調(diào)海事、漁政、邊防及三灶漁民海上救助隊派船前往救助，林紹廣和其他隊員駕駛兩艘救助船前往救助，經(jīng)過半個多小時的搜尋，終于找到失蹤的兩艘蠔排船。時值寒潮大風，海上風力7至8級，浪高四五米，13名遇險船員情況危急。洶涌的海浪直接把蠔排船的螺旋槳打翻，一浪接著一浪蓋過整個蠔排船，林紹廣和他的隊員利用浪與浪的間隙與風浪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的艱苦搏斗，終于將蠔排船上的13名遇險漁民一個接一個安全救到自己的救助艇上。由于蠔排船是平的，欄桿不高，船上漁民必須用力抓住駕駛艙的鐵柱，安全系數(shù)很低，被困人員很容易被海浪卷走。他說：“救助艇如果把握不好方向，就有可能碰到蠔排船的鋼構(gòu)件上，拉人時需要很謹慎，如果太急，會碰壞救助艇導致進水?！?/p>

由于體驗過漂在海上的那種絕望，林紹廣更想給予他們最及時最有效的援助?！耙豢吹剿麄兊纳駪B(tài)和表情，我就聯(lián)想到自己當時被救的心情，每個人家里都有親人等著他，只想盡快把遇險人員救上來?！?/p>

這世上沒有比舍生相救更大的付出，沒有比死里逃生更大的幸運。從命懸一線、劫后余生到救人于危難，林紹廣在感恩慶幸之余，明白了重生的真正含義，以同樣的力量救助他人，用感恩的心回報社會，重新塑造了屬于自己的更有意義的生活。

那次自己經(jīng)歷險情后，他變了，常掛在嘴邊的便是“用心，努力，經(jīng)營幸福的家”。他白天上班，負責海上安全和施工作業(yè)的管理，傍晚經(jīng)常出海撈貝殼到下半夜回家。每天晚上不管多晚，都會去父母那兒看上一眼，還要看女兒有沒有出汗，需不需要蓋被子，這樣他的心里才踏實；變得更看重“平安”二字。他每天會步行到年邁的父母家吃午飯，最怕父親癲癇病發(fā)作。因為看到身邊的人突然離世，他會愈發(fā)覺得生命很脆弱，要保護好自己和家人。

此時，“出入平安”是這家人最大的心愿，林紹廣用一顆感恩之心回報生活，生活也讓他跟一個更好的自己不期而遇。

歐涵：不負二次生命，做中德交流使者

2010年11月21日，1艘“飛虎”級機帆船“中信銀行”號在參加個人帆船愛好者帆船賽時，因失控隨風漂流，失去聯(lián)系。帆船上共有6人，分別來自中國、德國、法國、美國、英國、澳大利亞6個不同國家。山東省海上搜救中心接警后，協(xié)調(diào)20余艘船舶，經(jīng)過近20個小時的緊張搜救，將遇險人員全部救回，并將故障帆船成功拖回。其中一人，就是帆船愛好者、一個喜歡中國文化、能說一口流利中文的德國人歐涵。

他說，“當時海上突發(fā)大風，帆船又失去了動力，我們只能隨風隨流越漂越遠，而且那天的浪很高，又是晚上，中間還穿過了一片礁石區(qū)，雷達也壞了，手機沒有信號，情況很糟。當時船上有幾個人狀態(tài)已經(jīng)很不好，都一直徘徊在絕望的邊緣?！眱?nèi)心強大的歐涵，盡量在船上多做些工作來轉(zhuǎn)移注意力，努力保持著求生的希望。

他回憶說，“當時最驚訝的就是看到“海巡11”輪的時候。看到遠方一個白點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在眼前的時候，真是驚呆了！竟然派了這么大一艘船來救我們！”其實，當時他在驚訝之余還有一個擔心：派過來這么大一艘船要付多少錢呀？！因為據(jù)他了解，在有些國家，這種救助是要收費的。被救后，他還向“海巡11”輪的船長咨詢了此事。當?shù)弥挥酶顿M后，歐涵更加感激，也為中國政府及時提供的人道主義援助發(fā)自肺腑地感謝。不僅如此，船上還為他們準備了熱水、咖啡、毛毯，更讓他們由衷感動的是，船上竟然為他們準備了西餐！

“這是我獲得的‘第二次生命’?！彼f，在德國的父母家里，至今還掛著自己獲救后從“海巡11”輪舷梯上走下來時的照片。因為這是他畢生難忘的經(jīng)歷，值得好好珍藏，也讓他更加珍惜當下。

曾經(jīng)的遇險并沒有讓歐涵喪失對帆船及航海的熱情。后來，他還會參加青島奧帆中心舉辦的一些帆船活動，也經(jīng)常作為志愿者或者帆船愛好者參加在奧帆中心舉辦的培訓、交流等活動，包括幫助孩子們了解帆船和如何從事帆船運動，給他們提供技術(shù)指導和安全建議。

在他看來，反思那次遇險，有很多教訓可以用來警醒他人，比如缺乏必要的航前檢查。當時船上的GPS就是壞的，根本沒法用，如果開航前打開試一下，發(fā)現(xiàn)問題及時維修就可以避免這種狀況。另外，還缺乏開航前必要的安全培訓或者提醒。他說，“后來德國駐華大使館的人員找我談過，如果當時人沒有安全救回來，我真的很擔心自己這個‘船長’要受到指控和承擔法律責任?！睔W涵一遍遍地說。他希望他們的遭遇能對從事帆船運動的人產(chǎn)生警醒，一定要提高安全意識，避免再次發(fā)生這種危險的事情，也祝愿中國的帆船運動能夠安全、健康地發(fā)展。

自從上世紀80年代作為交流生來過中國之后，歐涵就喜歡上了中國文化，特別是中文?，F(xiàn)在他一直致力于加強中國與德國的文化交流工作。在青島，有很多德式建筑，距今都有百年甚至更長的歷史?！拔覀兙褪窍胪ㄟ^做些工作能讓這些建筑得到修復并能夠發(fā)揮應有的作用?！边@是他參與成立相關基金會和從事中德文化交流工作的重要載體。在歐涵的努力和促動下，該基金會先后完成了青島天主教堂和“總督府”等德式建筑的修復工作，還聯(lián)系德國的相關企業(yè)派人來中國完成了幾個教堂的老式大型管風琴的修復工作，并將青島、武漢等一些城市的德式建筑改建成了博物館、展覽館等。與此同時，歐涵還從事著因氣候變暖導致西藏冰川融化將會給當?shù)仫嬘盟磶碛绊懙难芯颗c預防項目，以及內(nèi)蒙地區(qū)防止沙漠化、建設防護林等項目的工作。為此他去了西藏、內(nèi)蒙古、青海等地?！扒嗖馗咴奶煺娴暮芩{，空氣也很好，好似人間天堂。”

經(jīng)過了那次“重生”，他還有過許多反思，也對中國帆船運動的發(fā)展提出了很多好的建議。比如：可以借鑒德國做法，在出海前簽署一份類似“備忘錄”或者“責任書”的文件，明確安全提醒事項，注明開航和返回的時間；帆船俱樂部也要加強對會員的技能和安全知識培訓等。當了解到中國海上搜救所倡導的“惠海澤航、人本至善”的文化理念時，歐涵不禁連連點頭。正如他所感受到的那樣，這種文化理念之所以能在中國及世界范圍傳播并取得價值認同，是因為它的核心體現(xiàn)著以人為本生命至上，而對生命的尊重與敬畏恰恰可以跨越國界、地域和種族。

海上搜救文化歷史悠久、源遠流長，始終貫穿于我國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尤其是海上交通發(fā)展的全過程。近幾年，中國海上搜救中心以文化為先導，以實際行動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精心培育打造出“惠海澤航、人本至善”的文化品牌。中國海上搜救中心副主任智廣路說，“在文化品牌的引領和灌溉下，中國海上搜救事業(yè)結(jié)出累累碩果。在加強文化品牌建設過程中，我們始終將海上人命救助放在第一位，為其提供了強大的精神動力、思想保證和智力支持。同時，人命救助，也是海上救助工作的核心?！?/p>

大難未死，涅槃后的重生，我們管它叫“第二次命運”。經(jīng)歷了才會發(fā)現(xiàn)，“第二次命運”未必就是從此改頭換面立志翻天覆地，還可能是加倍珍惜、多一分善良與從容、享受平安是福歲月靜好，依然把正能量蔓延開去，也許這才是更深刻的詮釋和解釋。無數(shù)次天災的背后，無數(shù)多死里逃生的人，他們最是大徹大悟，最真切地參透了這重生的力量，重塑這“第二次命運”的意義！

你眼中的歲月靜好，皆因有人替你負重前行?！度嗣窠煌ā冯s志向偉大祖國致敬，同時也向所有時刻戍守、隨時奔赴在一線，在和平時代依然不忘初心不負使命重托，拯救受難者于水深火熱和極度危險之中的最可愛的人們表示最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