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鼴鼠勿語

2018-12-07 03:10
長江文藝 2018年21期
關(guān)鍵詞:周先生周家阿婆

“‘斗地主’的都停下來了,臺子斜得越來越厲害,牌都落在甲板上,我就到處張望,隨后船就翻掉了,等到我反應過來,整個人都浸在水里,浪頭一個接一個打過來?!敝芟壬f,喝口拿鐵,整個喉結(jié)帶著聲響往下沉。

不過只是一段往事,卻被周先生從水底打撈了上百次——此刻,坐在幸存者對面的黃女士還沒有徹底擺脫她的局促。她頷首撥弄著馬克杯,杯口的沫跡干涸為褐色的月牙。一種預感,相親失敗的前瞻讓周先生回想起他最初的那些聽眾:雙機位,光布得很美,漂亮的女記者高舉話筒,攝影師還在周先生的家里補了不少空鏡頭,包括精心設(shè)計的擺拍,試了很多條。這些繁復的拍攝意義何在?后來,非常尷尬地在電視上遇到自己,周先生才真正搞明白。譬如當他的母親對著鏡頭解釋自己掏錢送兒子去旅游的動機,蒼老的臉部特寫旋即被亂糟糟的書架近景代替,話外音繼續(xù)道:“我只是望他出去散散心,一直悶在屋里看書不好的,天曉得啊,天曉得會發(fā)生這種事情。”

那幾日,周先生接受了太多采訪。方方面面的救濟,物質(zhì)上的、精神上的,比那場突發(fā)的旅游事故還要出乎他的意料。社區(qū)民警主動上門幫他辦理身份證,甚至市里的領(lǐng)導也撥冗前來慰問。握手的時候,他的受寵若驚被鏡頭捕捉、放大了,輻射到了千家萬戶。

明星般的日子持續(xù)了三天,議論的熱度燒了一周,很快地,他在小區(qū)里面出入,頭上的光環(huán)以及那塊背景板突然之間隱退了。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歲月和書籍還沒有教會他如何應對。只是在夢里,或者在舊雨新知的攀談間隙,他會看見那只紅色的救生圈,奇跡般地離他不遠,他猛地撲騰幾下,試著將它套在身上,迎接他的是漫無邊際的漂流以及飛濺的浪花,之后每每遭遇雷暴雨,或者洗澡的時候,水柱打在臉上,肌肉記憶仍舊會提醒他:“你是本市唯一的幸存者!”

“幫你再點些飲料好嗎?”他問黃女士。

對方拒絕了。

他想,在這種本該紅毯加冕的場合聊這些確實煞風景,但是,他無法面對一個刻意隱瞞的自己——先前他被問及有什么愛好,他的動機、邏輯與一段往事粘連在一起,就像浸水的書頁風干后的狀態(tài)——他喜歡水上旅游,始于一場意外。

“你歡喜打牌啊?”黃女士問,面露厭色。

“我只是會打而已,他們?nèi)贝钭?,拉我充充?shù)。”周先生解釋道。

“來鈔票嗎?”

“不來的?!?/p>

這回答迫使黃女士低頭。杯子夾在她的掌心,極為緩慢地旋轉(zhuǎn)。她告訴泛著泡泡的杯底,她的丈夫生前是個賭徒。

“哦!是嗎?”周先生表現(xiàn)得仿佛觸及了重大機密。

“后來再去旅游,你還跟人家講這些?。俊?/p>

“講啊,但是我一般不會主動去提,除非碰到合適的機會?!?/p>

“他們是啥反應呢?”

“大多數(shù)人都忘記了,已經(jīng)不記得有這樁事情了,”周先生說,“有種人想起來以后覺得晦氣,倒也不至于當場發(fā)作,但是之后老遠看到我就都避開。”也遇到過幾顆大心臟,贊美他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有一位長者還擺出一副懊惱的模樣,直嘆自己虧了,因為出行之前他聽從旅行公司的建議加購了意外險。

門檐的風鈴雜耍似的一再響起。他們在咖啡館里又泡了半個小時。黃女士坦言自己對周先生的情況還是蠻了解的,之所以追問那么詳細,只是想做一系列的比對。接著,她向遙遠的那些遇難者致哀,回溯最初聽周先生的母親說起時的強烈反應,有一名遇難者與她一樣在安徽插過隊,和她的某個朋友還是鄰居。

“不用送了,”出了咖啡館,黃女士冷冷地回絕道,“我到對過去乘24路。”周先生心里訝異,卻也只能接受。按照他的邏輯,既然大家同住彭浦新村,不如一起走到“百盛”,去乘地鐵。這場相親是他母親強行安排的,他多少有一些憋屈,后來走在淮海路上,反思精神迫使他在邀請詞里挖到了一些不妥之處,譬如黃女士換兩輛公交車回去固然麻煩,但是車資要比直達的地鐵便宜一元。

“百盛”的門口停著一個獻血車模樣的移動警務指揮平臺,幾乎占據(jù)了廣場的三分之一,車頭所指的東方書報亭處于一種似是而非的歇業(yè)狀態(tài)。毋寧說,這里稱得上是黃金地段,商場、公園、購物街,他滿眼望去,變化之大,就連一街之隔的二甲醫(yī)院也改了名字。

周先生明白,母親此刻就坐在自己腳下的某個方位。她可能正用喉舌折磨她的顧客。這種絮絮叨叨的地下狀態(tài)可以追溯到上世紀的八十年代初,那個難堪的夜晚,周先生第一次目睹母親在霓虹閃爍的鬧市擺攤——“梔子花……白蘭花……”她就坐在花籃邊上叫賣,順勢向客人們傾訴。幾年后,她退休了,成了一名專業(yè)的游擊隊員,只在白天出沒。如今,她已經(jīng)老得吆喝不動了,有一搭沒一搭地擦拭往昔。不同年紀、不同性別的顧客,愿意花錢花時間,欣賞一件極簡的花藝作品如何在一種嘈雜的環(huán)境下誕生。

“喏,我老早就住在斜對過的弄堂里,老早是弄堂呀,就跟對過的淮海坊差不多的,老漂亮的;后來造襄陽路服裝市場拆掉了,再后頭服裝市場也拆掉了,喏,現(xiàn)在變大商場了?!?/p>

現(xiàn)在的顧客比較冷漠,主要是一些小姑娘,并不知道襄陽路服裝市場,更別提什么邱岳峰了?!扒裨婪鍟缘脝??老早隔壁鄰居啊,自殺的?!彼矚g講一些個人經(jīng)歷、往過見聞,心酸也好,悲傷也罷,無論別人作何反應,她沉浸在自己的敘述狀態(tài),并不影響手里的活計。

“讓她去吧,她開心就好?!敝芟壬母赣H生前總是這樣開導他。他將父親的寬容理解為愧疚的波紋,如同一枚石子投入歷史的江河。正是在父親的主持之下,大家才能成功地瞞了她足足三年。那些模仿大哥的筆跡編撰的家書帶著過度包裝的厚重,先從黑龍江寄到陜西,匆忙脫去一套衣裳,再被大嫂貼上郵票、投入郵筒。

去年,市里曝出一樁殺妻案。長相斯文的丈夫?qū)⑹w藏匿在冰柜,借助微信,向岳父岳母偽造妻子在世的假象??吹侥莿t新聞,周先生不由得想起謀害大哥的那種無色無味的氣體。他的大哥為了一樁天大的喜訊與妻子起了爭執(zhí),雙方都處于一種被誤解、被拋棄的敵對狀態(tài)。一怒之下,大哥跑回了林業(yè)局的宿舍。山上異常寒冷,門窗出于本能將宿舍關(guān)成密室,一盆燒炭的爐火噼噼啪啪地坐在地上。多少個寒夜,周先生在掩卷之后試著走進大哥的內(nèi)心——當年新下達的回城政策就像那盆爐火,卻是一種無聲的狀態(tài),猶如默片倒帶。

痛失最愛的長子——對于母親之后的荒誕舉動,周先生也不是完全拒絕理解。最近幾年,他才真正有勇氣去直面,甚至于,經(jīng)常莫名其妙地想去看看她,最好是擺一張凳子,坐在旁邊幫她編扎,如果這門手藝他能夠掌握的話。

極端氣候最讓他牽掛。那時,周家阿婆的花攤就會罕見地出現(xiàn)一些男顧客,通常都上了年紀,他們來買花的動機非常可疑。記得是某個酷暑的午后,一位胖大叔摸出五張百元大鈔連阿婆的花籃都端走了。這是她開的收攤價。接過鈔票,她的內(nèi)心是如此復雜,連感謝都不舍得說第二遍,仿佛對方是執(zhí)法者,強制將她驅(qū)逐出境。事實上,這種情況,就連“黑貓”、“白貓”都很難辦到。以前,城管也會搞突襲,那么多違章攤販,總有人拉警報:“黑貓來了,黑貓來了?!表敹嗍腌姡罔F的客流就有雜質(zhì)混入。如果是地鐵協(xié)管來襲,也總有人招呼:“白貓來了,白貓來了?!贝蠹揖投级愕缴虉隼锶ァ_@其中,周家阿婆是個例外,她還沒囂張到熟視無睹的地步,但是讓她像老鼠那樣逃竄,她辦不到。她有她的尊嚴,也給予執(zhí)法者必要的尊重。

“又來麻煩你了,你也辛苦啦?!彼f,乖乖收拾東西,像個罪犯被提審,艱難地站起來。

“不是說去年是最后一年嘛?!?/p>

“去年我是這樣打算呀,”起碼從嘴皮子上,她的精氣神在恢復,“我也想過太平日子啊,你講講看,像我這把歲數(shù)的,有好日子過,啥人愿意出來啊?命不好,怎么辦呢?”

“阿婆,你稍微給我一點面子好嗎!你看看人家,要不你也到旁邊商場里休息一下,那里開暖氣的,你過去休息個半小時再說好嗎!”

“好的,好的……這種商場啊,我是嫌貶空調(diào)力道太大,冬天太悶,夏天太冷,像不用交電費一樣的。還是此地適宜,過道里,冷不冷,熱不熱,適宜?!彼妼Ψ?jīng)]有反應,正眼都不見了,就繼續(xù)道:“你是養(yǎng)女兒還是兒子???”

“我沒有小孩?!?/p>

“你還沒養(yǎng)啊,去年不是講結(jié)婚了嘛?!?/p>

“是結(jié)婚了?!?/p>

“哎,小孩要養(yǎng)的,有條件就多養(yǎng)兩個,小孩多是福氣,你看看我,我養(yǎng)了四個,現(xiàn)在身邊只剩一個了,還要我來照顧他,為他操心?!彼f著,嗟嘆一聲,回憶她那早逝的長子、去年病故的女兒。執(zhí)法者心里煩躁,周家阿婆叨叨的這些,都快聽破老繭了,又不好發(fā)作,抿著口,腦袋非常抵觸地仰起,仿佛在檢查哪處照明設(shè)施壞了。這個地鐵站的兩個出口各有一位賣花婆婆,另一位只在五月至十月制造麻煩,因為那是梔子花、白蘭花的花期,唯有這位周家阿婆擁有更廣的鮮花營業(yè)范圍。

“阿婆,你打算什么時候退休???”

“再做一年吧,今年應該是最后一年了。”

執(zhí)法者沒再言語,轉(zhuǎn)巡國泰電影院對面的那個出口。今天,周先生榮幸地又遇見了這位體態(tài)發(fā)福、戴一副紅框板材眼鏡的執(zhí)法者,借著問路,他向?qū)Ψ竭B聲道謝,滿是感激。

在路人的眼里,周家母子的相逢被理解為一個中年男子對剛剛被迫收攤的老太太獻愛心。獻愛心的方式有好幾種,周先生似乎就要按照常理出牌了,但是,路人有路人的節(jié)奏,再過半個小時,地鐵的運營就要進入晚高峰模式,常理教育他們加緊腳步。

“談得怎么樣?”母親問兒子。

“談不攏?!敝芟壬嶂ɑ@,走在行色匆忙的乘客之后。他將失敗的原因歸咎為黃女士提出的那個苛求?!八龁栁?,如果我們結(jié)婚,是不是可以分開來睡啊,我說屋里總共兩室一廳,我的房間堆滿了書,擺不下兩張床。她講,她可以買一張彈簧床,睡在客廳里。”

“這不行,怎么能讓她睡客廳呢——”

“我也是這樣講啊,”周先生搶白道,“我心里面想,這跟沒結(jié)婚有啥區(qū)別呢?倒像是討了一個傭人。”

“她可以跟我睡一張床嘛?!?/p>

周先生無語。

“關(guān)鍵是她的人品,”上了地鐵,母親還在給兒子洗腦,“你覺得她怎么樣?”

“就歲數(shù)來講,算是保養(yǎng)得不錯。”

“當然嘍,人家講活在花堆里的人都長壽,是不是長壽我不曉得,但是對皮膚好是肯定的,不顯老。”

相似的沖突,當晚又在黃女士的家里爆發(fā)。在飯桌上,黃女士的兒子,那個在陸家嘴的五星級酒店當迎賓員的大塊頭,對于母親的選擇極為抵觸。因為他要結(jié)婚了,母親于是動了再婚的念頭,如果邏輯只是這樣簡單地成立,必將陷他于不孝。他承認自己沒出息,但是在做人這件事情上,他還是有底線的,他反復向母親強調(diào)這一點,無法接受自己在親友同事面前的全新人設(shè),甚至于,在母親找到方向之后,他慌不擇言地將自己打扮成了一個啃老狂。他向母親分析自己未來的婚后生活,他的妻子在東昌路的一家外企當前臺,下班回家差不多都要夜里七點了。他希望母親能夠顧念兒子的健康——這個家無論如何擴容都離不開偉大母親,離不開她的廚藝。讓他絕望的是,母親似乎決心已下,她說如果嫁到周家,來去一站路,她不介意晚飯多燒一些,更不介意像外賣小哥那樣送餐。至于面子問題,她自會去解釋。她確實有在行動,在與親友的交流中散布她的苦衷,對同一屋檐下的婆媳關(guān)系、五十平米不到的婚房培育下一代的悲觀。當然,再婚必須建立在某些前提之上,周家阿婆充分了解之后,答應回家做兒子的思想工作;黃女士也有類似的承諾。和諧、融洽的氣氛促成了黃女士與周先生的第一次見面。

對周先生而言,那日下午的約會猶如一盆炭火,他抱著取暖的欲望過去,澆滅之后,房間里現(xiàn)出一股刺鼻的味道。當晚的飯菜實在難以下咽,母親與他說了那么多道理,他拒絕接受?!暗搅宋疫@把歲數(shù)啊,還有幾天好活呢,”母親抬頭望著墻上的掛鐘,述說起渾身上下的不對勁,“有時候我是真想去醫(yī)院里做點檢查,但是我不敢去啊,就怕去了以后再也回不轉(zhuǎn)來了。”

周先生沉默了。他的臉猛地躲開母親的視線,取而代之的是遮蔽下的啜泣聲,眼淚嗚啊嗚啊順著雙手的指縫往下流。

“你個沒用的小孩?!蹦赣H起身找紙巾,撕了遞給他。

他已經(jīng)好久沒這樣痛哭過了,上一次是在父親的單人病房里。讓他吃驚的是,那之后有一些似乎更絕望的場合,譬如在父親的葬禮上、在清明節(jié)的祭掃中,但是,那般斷魂的淚點已經(jīng)駛遠了,就像一艘船突突突拖著浪花拉開與他的距離,更廣闊的江面上,浩瀚的寧靜閃著金光。

世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如何折射,周先生無所謂。近年來,他迷上了旅游,每年起碼參加兩次遠行,若干周邊省市的農(nóng)家樂,通過不同的旅行社,不同的代理人,加入完全陌生的旅行團。旅行,意味著一系列疏離到熟悉再歸于疏離的過程。開春之后,他沒有再給母親拒絕的機會,而是擅自做主,購買了兩份日韓郵輪六日游,不出意外的話,起航將在兒童節(jié)的傍晚。

與此同時,他卻特別在乎黃女士的態(tài)度。每周六的下午,他們會在咖啡館里有一些坦誠的交流。臨汾路上有一家紅寶石蛋糕,許多中老年人士喜歡在店里喝咖啡,一聊就是個把小時。紅寶石的咖啡在體量上也許是市里最迷你的,標準杯感覺兩三口就能見底。再搭配一些店里的招牌西點,周先生更為詳細地評介起自家的親戚。他的大哥有一雙兒女,女兒很早就移民澳洲了,兒子則在西安,目前在高校教哲學,前年離的婚;大嫂孀居至今,現(xiàn)在是中澳兩地輪流住,更偏向兒子,還在操心。周先生說,下個月他們都會過來,包括在黑龍江的二哥,一大家子人都過來,聚齊了去掃墓。清明節(jié)的臨近延展了咖啡館的話題,周先生和黃女士發(fā)現(xiàn),兩家都有至親葬在濱海古園。今年周家的祭掃隊伍比較龐大,周先生早已預定了一輛十七座的豐田考斯特,富余三個座位。這回,黃女士沒再拒絕。正清明的早上六點,那輛中巴歡快地停在周家的小區(qū)門口,一頭卷發(fā)的中年司機啃著大餅油條往外張望,待到核心部隊以及祭掃物資如數(shù)上車,再駛往其他據(jù)點。

“叫人啊?!比胱?,黃女士推推兒子。

車廂里幾乎全是陌生面孔,小伙子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冷漠與為難,除了一聲“大家好”,再沒有別的臺詞能夠說服他。命運安排兩家人在這樣一輛駛往公墓的國產(chǎn)巴士上結(jié)識,過譽的贊美從不同國籍、不同省市的嘴里砸向小伙子,他干脆揮揮手連早飯都推脫了,借助兩只耳塞,斜靠在車身補覺。為了買這副鐵三角IM03的升級版耳機,他花了近半個月的收入。

贊美還在繼續(xù)。部分原因是太多食物在車廂里傳遞,什么茶葉蛋、青團、包子、面包、袋裝豆?jié){、切片水果——多數(shù)是周家阿婆買的,還有一些是黃女士自備的。常見于中老年旅行團的歡鬧場面此刻在這輛巴士里顛簸地排演,等到駛?cè)胪猸h(huán),相對的安靜才步上舞臺。

到了濱海古園,隊伍分成長度嚴重不均的兩列,各自行動。墓區(qū)的天空灰暗而沉悶,柏樹錯落,因為是正清明,幾乎沒有一排墓碑不在冒煙。周先生捏著一張對折的紙條,上面的文字對一年只來一次的地方具有模糊的指導作用。好像去年還痛定思痛呢,感覺非得搞明白,回去就全忘干凈了。好在掃墓大軍普遍有這個毛病,互相還能提點,或者誤導。于是,幾乎每回都這樣,真正祭掃的時間只是路上耗時的一個零頭,對周先生來說,尤其是在嚴格遵循父親、大哥、三姐這個排序的前提之下。

重新集合發(fā)生在園區(qū)口的公廁旁。黃女士婉拒了周家的飯局。還是那輛巴士,先將黃女士母子送回家,然后再奔赴陽曲路的某家本幫菜館。正是在那頓團圓飯上,周先生的大嫂硬塞給他一筆錢,起初,他頑固拒絕,因為平日里,他的大侄女、二侄子都會給奶奶匯點錢,這些心意,周家阿婆一直存著,以周先生的名義換購理財產(chǎn)品。那筆錢有一部分事后被周先生裝進了紅包,在咖啡館里轉(zhuǎn)交黃女士,再由她回家后轉(zhuǎn)交兒子——每次轉(zhuǎn)交如同一場戰(zhàn)役。

哪怕是屈服于金錢,黃女士的兒子還是無法接受一個“繼父”以及他背后的家族。殘酷的四月,就在最后一日的下午,“繼父”變?yōu)槭聦崳M管口頭上只是叔叔。所謂的一家人,當晚在飯店里隨便吃了一頓。

那個深夜,黃女士的兒子、兒媳頭一回在家里享受真正的二人世界。小伙子滿嘴粗口,發(fā)瘋似的把床笫的火浪燃燒到了瘦長條的飯廳,他還故意把照明設(shè)施都打開,在復雜的體位中體味苦悶的延伸。他的妻子,差點虛脫,誤以為丈夫在她的背上滴口水。

屋子里盡是梅干菜燒肉的味道。

“香來,”周先生捧著一冊《旋律的配合》從臥室走向廚房,“香得我都餓了。”

“餓???要么下點湯團吃吃?!秉S女士說。

“現(xiàn)在的湯團沒以前好吃,”一個吃完,周先生點評道,“黑洋酥太粗?!秉S女士怕燙,輕吹餡心,說:“是你現(xiàn)在吃得多了,不稀奇了。”“也許吧,但是我真的感覺以前的好。以前姆媽從菜場里買的豬油,上面一層衣,”周先生放下調(diào)羹,使勁的手勢,“撕掉!自家弄的綿白糖、黑洋酥、芝麻。這餡子嘛,咬出來燙的,不當心,嘴唇皮要燙破掉的,因為有豬油。現(xiàn)在的餡子咬出來一點也不燙的。”黃女士掩嘴笑,說:“是的呀。以前我也經(jīng)常幫家里包豬油湯團,包好以后,手掌心里都是油?!敝芟壬路鹩龅街簦瑒倓偙凰u過的湯團也美味了,再咬一個,歡喜道:“我讀小學的時候,下午放學回來,父母還沒下班,肚皮餓了怎么呢?就拿做湯團的粉,做成一個個餅,油里面煎,糖再一撒,味道這叫一個嗲?!?/p>

“肯定是過年的時候?!?/p>

“是呀,只有過年的時候有那許多的水磨粉,要磨一袋來,一個正月都吃不光?!?/p>

“肯定是兄弟姐妹一道吃?!秉S女士含笑道。

“是呀,每人分兩個吃吃。”

“每趟都是你來做?”

“沒,是大哥做的?!狈讲疟恢芟纫н^的湯團,餡子破口而出,混在濃稠的白湯里,調(diào)羹攪啊攪啊,仿佛在調(diào)芝麻糊。

傍晚,周家阿婆收攤回來。周先生繼續(xù)做她的思想工作,下月的日韓游,不能沒有她?!澳銈?nèi)ザ让墼?,我去擠啥鬧忙啊,”周家阿婆在衛(wèi)生間里洗把臉,預備吃飯,“再講了,我對旅游一點興趣也沒有?!?/p>

這種無可動搖的形象讓周先生非常擔心。出游那天,他和黃女士特意繞了一個大圈子,先去市區(qū)看母親。出地鐵,他們拖著兩個旅行箱,八個腳輪瘋狂地碾壓地面,發(fā)出咕啊咕啊的聲響,這種刺耳而綿延的聲場一直拖到周家阿婆的花攤。

“好了,人也看過了,你們好放心了,記牢,到了船上,方便嘛給我打幾個電話,不方便嘛,發(fā)短消息報個平安就可以了,”周家阿婆低著頭,忙著用鐵絲扎白蘭花,兩朵一串,“好了,好了,去吧,玩得開心點?!?/p>

一位大學生模樣的姑娘,穿ECM文化衫,戴鋼琴黑的圓型眼鏡,已經(jīng)在周家阿婆的花攤邊上張望了一會兒。她問雙層梔子花手環(huán)的價格,編一個要多少時間。

“好了,好了,”周家阿婆不耐煩地趕兒子走,“快去吧,不要影響我講故事?!?/p>

《大魚2018-1》秦修平 紙本水墨 180×240cm 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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