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正
師父一,趙蕤
計有功《唐詩紀事》引楊天惠《彰明逸事》:太白“隱居戴天大匡山,往來旁郡,依潼江趙徵君蕤。蕤亦節(jié)士,任俠有氣,善為縱橫學,著書號《長短經(jīng)》。太白從學歲余,去游成都……”[1]
趙蕤其人,生平史料,所存甚少。此“任俠有氣”一條,不知是否包含其會功夫的成分。畢竟,“任俠有氣”,不一定是功夫人的專利。但倘若,趙蕤有功夫,太白“從學歲余”(按,諸學者考太白游成都時間為開元八年或九年。則太白從趙蕤學,當在二十歲左右),除習縱橫之術外,可能會有功夫上的切磋研討之類。趙蕤會不會功夫?功夫如何?趙蕤的功夫有沒有影響到太白?或是二人有沒有切磋互進?又或是此時的太白,在功夫上已經(jīng)更高一籌,反過來影響趙蕤?(趙蕤生卒年不詳。日本學者松浦友久《李白的客寓意識及其詩思》一書,據(jù)太白《淮南臥病書懷寄蜀中趙徵君蕤》一詩,推測“從結尾‘贈爾’一語看,說他與李白同齡或稍小較妥。”[2]然有的學者又根據(jù)趙蕤所作《長短經(jīng)》及其為《關朗易傳》作注,進行推理,認為趙蕤在安史之亂平定后去世,年當八十左右。這樣說來,比太白大得多。除此之外,亦有其他說法。)因文獻稀有,且未有明確記載趙蕤武的一面,故而只能如此述說。但疑問是疑問,是存疑,不是排除其可能性。
“師父二”,裴旻
劍舞地位
“嘗心許劍舞。裴將軍,予曾叔祖也,嘗投書曰:‘如白愿出將軍門下?!统酰淖诨实勖擦謱W士為三絕贊,公之詩歌,與裴旻將軍劍舞,洎張旭長史草書,為三絕?!盵3](裴敬《翰林學士李公墓碑》)
“文宗時,詔以白歌詩、裴旻劍舞、張旭草書為‘三絕’”。[4]
舞劍神乎其技
“(裴旻)走馬如飛,左旋右抽,擲劍入云,高數(shù)十丈,若電光下射,旻引手執(zhí)鞘承之,劍透空而下。觀者數(shù)千人,無不悚栗?!盵5]
射虎/彪
“北平多虎,旻善射,嘗一日斃虎三十有一……有一父老至曰:‘此皆彪也,似虎而非。將軍若遇真虎,無能為也?!瘯F曰:‘真虎安在乎?’老父曰:‘自此而北三十里,往往有之?!瘯F躍馬而往,次叢薄中,果有真虎騰出,狀小而勢猛,據(jù)地一吼,山石震裂。旻馬辟易,弓矢皆墜,殆不得免。自此慚愧,不復射虎?!盵6]
裴旻射虎一事,亦載于《新唐書》:
“旻嘗與幽州都督孫佺北伐,為奚所圍,旻舞刀立馬上,矢四集,皆迎刀而斷,奚大驚引去?!瓡F善射,一日得虎三十一,休山下。有老父曰:‘此彪也。稍北,有真虎,使將軍遇之,且敗?!瘯F不信,怒馬趨之。有虎出叢薄中,小而猛,據(jù)地大吼,旻馬辟易,弓矢皆墮,自是不復射?!盵7]
射殺巨型蜘蛛
“相傳裴旻山行,有山蜘蛛垂絲如匹布,將及旻,旻引弓射殺之,大如車輪,因斷其絲數(shù)尺收之。部下有金創(chuàng)者,剪方寸貼之,血立止也。”[8]
詩、賦中的裴旻:
王維《贈裴旻將軍》
“腰間寶劍七星文,臂上雕弓百戰(zhàn)勛。見說云中擒黠虜,始知天上有將軍?!盵9]
顏真卿《贈裴將軍》
“……劍舞若游電,隨風縈且回……入陣破驕虜,威名雄震雷。一射百馬倒,再射萬夫開。匈奴不敢敵,相呼歸去來……”[10]
喬潭《裴將軍劍舞賦 并序》
“元和秋七月,羽林裴公獻戎捷于京師,上御花萼樓,大置酒,酒酣,詔將軍舞劍,為天下壯觀,遂賦之。其詞曰:
將軍以幽燕勁卒,耀武窮發(fā)。俘海夷,虜山羯?!壑^將軍,拔劍起舞,以張皇師旅,以烜赫戎虜……觀乎此劍之躍也,乍雄飛,俄虎吼,搖轆轤,射斗牛。空中悍慄,不下將久。歘風落而雨來,累愜心而應手。爾其陵厲清浮,絢練夐絕。青天兮可倚,白云兮可決。睹二龍之追飛,見七星之明滅。雜朱干之逸勢,應金奏之繁節(jié)。至乃天輪宛轉,貫索回環(huán);光沖融乎其外,氣渾合乎其間。若涌云濤,如飛雪山。萬夫為之雨汗,八佾為之慚顏。及乎度曲將終,發(fā)機尤捷;或連翩而七縱,或瞬息而三接。風生兮蒨斾襜襜,雷走兮彤庭煜煜。陰明變見,靈怪離獵;將鬼神之無所遁逃,豈蠻夷之不足震懾?……或歌曰:洸洸武臣,耀雄劍兮清邊塵,威戎夷兮率土來賓……”[11]
據(jù)上述文獻材料,其一,裴旻劍舞地位,于當時最高,無可非議。其二,裴旻在射虎這件事上,出了糗,損了形象,不過,“一日斃‘彪’三十有一”,也足夠證明其箭術實在了得。另外,射虎不成,不等于功夫不佳,再退一步,即便射虎也好、射彪也好,都僅作為傳說存在,然而傳說往往有合理的元素投射。其三,射殺巨型蜘蛛,倘若所載可信,則其反應相當靈敏,膽量過人,且箭術精湛。又,即便射殺蜘蛛也僅作為傳說存在,道理同上。其四,詩、賦材料,描述其劍舞,神乎其神,太過神化人物。但多人為其軍功、為其劍術所折服,我們實在不能說這僅僅是謬贊。其五,據(jù)上述引文標粗部分來看,裴旻功夫的確了得,且是明確立過赫赫戰(zhàn)功的。也就是說,其劍舞,并不是純粹的花把勢,僅供看客觀賞的,其實戰(zhàn)功夫,不可不謂非常了得。
文人,好夸張其詞。然而,往往有些并不是毫無原則的諛辭。就裴旻而言,必是斯人先有令人咋舌的功夫,方才有文人的夸耀之辭。
言歸正傳。上述文獻中“如白愿出將軍門下”,可能讀者讀到此,便不假思索地眼前一亮,太白的師父是裴旻,那么,經(jīng)過裴旻的調教,名師出高徒,太白絕對是個功夫高手。而問題的關鍵點恰恰在于——裴旻收了太白作徒弟了么?遺憾的是,因為沒有其他文獻支撐,所以,答案是不確定。那么可能讀者又會說,太白詩中有“學劍”字樣,如“顧余不及仕,學劍來山東”(《五月東魯行答汶上君(君一作翁)》),“學劍翻自哂”(《經(jīng)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遺憾的是,太白跟誰學劍?并不清楚。不能就此定其師父為裴旻,并無確鑿的證據(jù)。(再者,“學劍”二字,可能只是一種修辭。)僅僅有太白的投書(裴敬為裴旻之侄孫,裴敬所記太白之投書,可信亦可疑,并未見除此之外的類似記錄),表示其愿出裴將軍門下,而并沒有文獻證明裴旻收了太白做徒弟。不得不嘆息,足以證明太白功夫了得的重大因素,僅僅只是一個可能性的因素。順便說一句,現(xiàn)存文獻材料非但不能證明太白的師父是裴旻,竟連太白少時學劍(“十五好劍術,遍干諸侯”,太白學劍可能更早)的師父也不知道。
綜上所述,太白是功夫高手是有其可能性的,但僅有這一層面,必定是單薄的。這一論題,尚有更多的切入口,譬如太白的任俠游俠行為、“猛虎前臨,堅守不動”、門人武諤是不是其入室弟子、太白的劍等。這將會在以后的論文中逐一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