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毅
汪王神是徽州最具影響力的地方神祇之一,神主汪華是崛起于隋唐之間的徽州土著豪強,其事跡見載于唐代正史和宋代地志。對于現(xiàn)代史家來說,汪華屬于在南朝后期崛起的地方性酋豪勢力,最終被唐帝國大一統(tǒng)的政治秩序所消融。但正是這類歷史人物身上所帶有的濃厚地方性,才使得他們在興起之地“歿后為神”。從這個角度來說,汪華當然屬于眾人崇祀的地方神靈,但從宗族史的角度來看,幾乎所有可見的明清徽州汪氏族譜都將汪華編入祖先的世系,因此他顯然又是眾多宗族的祖先。汪王神從神靈到祖先的變化,正是耐人尋味的議題[注]相關(guān)研究參見:Joseph McDermott, “Land, Labor, and Lineage in South-east China: The Case of the Shanhe Chengs”, in Paul Jakov Smith and Richard von Glahn eds, The Song-Yuan-Ming Transition in Chinese History(Cambridge and London: Harvard University Asia Center, 2003), pp.24-25;陳柯云《明清徽州宗族對鄉(xiāng)村統(tǒng)治的加強》,《中國史研究》1995年第3期;常建華《宋元時期徽州祠廟祭祖的形式及其變化》,安徽大學徽學研究中心編:《徽學》2000年卷,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1年;林濟《專祠與宗祠:明中期前后徽州宗祠的發(fā)展》,《中國社會歷史評論》第10卷,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年;郭錦洲《祖先的距離:宋明間徽州祖先祭祀的變化》,香港中文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4年。,而新近發(fā)現(xiàn)的宋元史籍《新安忠烈廟神紀實》(以下簡稱《忠烈紀實》),則為我們深入探究這一過程提供了更充分的條件[注]相關(guān)研究參見:宮紀子《徽州文書新探:〈新安忠烈廟神紀實〉より》,《東方學報》, 77(2005年);丁希勤《唐宋汪華的神話故事與徽州社會變遷——以〈新安忠烈廟神紀實〉為中心》,《安徽史學》2013年第3期;章毅《明刊宋元史籍〈新安忠烈廟神紀實〉研究》,《安徽史學》2016年第6期。。
徽州當?shù)貙τ谥泄藕缽娡羧A的崇祀在其身后就已經(jīng)開始,到五代時期,逐漸形成以郡城烏聊山(富山)、歙縣北郊云嵐山以及績溪登源山為中心的三處祠廟。烏聊山是汪華在隋末的起兵之所,云嵐山是其降順唐朝后的歸葬之地,而登源山則是汪華未起兵時的祖居地。據(jù)南宋時期曾參與《忠烈紀實》編纂的徽州學錄胡立忠描述,這三處祠廟中最晚形成的是登源山的祖廟,但至遲在北宋初期的太平興國五年(980)也已營建完成[注](宋)胡立忠:《登源墓廟圖說》,見(元)鄭弘祖輯《新安忠烈廟神紀實》卷總,明成化三年翻天順四年刊本,國家圖書館藏,第25b~26a頁。以下簡稱“成化版《忠烈紀實》”。。
進入宋朝,尤其是南宋之后,隨著徽州地域開發(fā)程度的提高,朝廷對汪王神的重視程度也在不斷加深。宋朝總共對汪王神進行了十一次敕封,其中有八次均發(fā)生在南宋隆興二年(1164)之后,達到平均每十余年就敕封一次的頻度,最終使汪華從渺不知名的“土神”變成王朝的正統(tǒng)“武神”[注]章毅:《從“土神”到“武神”:宋元時期徽州的汪王信仰》,《安徽大學學報》2017年第5期。。這也顯示出,徽州作為拱衛(wèi)首都臨安的輔郡,在南宋具有重要的地緣政治意義。德祐元年(1275),南宋朝廷在行將覆滅之際對汪王神進行了最后一次敕封,《十一封王告》稱:
徽州忠烈廟神,昭忠廣仁顯圣英烈王,生而烈士,歿則正神。明德在民,宜得通百世而祀;陰功及物,何止活千人之封。屬邊塵之未清,致內(nèi)寇之俶擾;浸迫近境,實繁有徒。靈若降于云中,厲遂驅(qū)于山左。允矣英威之孔灼,見于士庶之所陳。方人心危疑之秋,倚神為重;則國家褒崇之典,于禮亦宜。[注]成化版《忠烈紀實》卷3上《十一封王告》,第13b頁。
在這封敕告中,汪王神不僅是“正神”,也成了宋廷急需倚賴的“武神”,需要他祛除“山厲”,彰顯“英威”。也正是在此次敕封之中,作為汪王神的主廟,徽州郡城烏聊山(富山)汪王廟獲準將沿用了一百多年的廟額,由“忠顯廟”更改為“忠烈廟”,并由此成為民間日后習慣使用的通名。
南宋覆滅的命運無法挽回,汪王神在南宋褒寵有加的地位,也在元朝建政江南之初受到明顯的抑制?!吨伊壹o實》詳細記載了入元之后,忠烈廟所經(jīng)歷的劇烈變化。該書卷十收錄一份至元二十五年(1288)“江淮諸路釋教都總統(tǒng)所”發(fā)布的有關(guān)忠烈廟內(nèi)僧道之爭的榜文,該文記載:
皇帝圣旨里,江淮諸路釋教都總統(tǒng)所,據(jù)徽州路僧錄司申,該據(jù)道士張逢魁狀告住持神應(yīng)觀忠烈廟。昨于至元十七年十月內(nèi),有本縣道士儲日隆、吳逢圣商議,身為道士,恐住持廟宇不久,此上虛指“神應(yīng)”二字改作觀名,所有廟內(nèi)石碑上有主奉僧人祖囦等名字分曉,續(xù)后置立法器屋宇,即系佛智大師法忠起立根腳,有殿上鐵鐘名字可考。
近于至元二十五年六月承奉使所發(fā)下榜文,□□圣旨:節(jié)該蠻子田地里和尚每,有的田土,亡宋的根腳,富戶秀才先生每,不揀是誰占著的有呵回與者,不回與的人每,斷按答奚罪過者。又欽奉圣旨:節(jié)該先生每,有心做和尚的做和尚,著沒心做和尚的娶妻為民者。欽此。
逢魁曾對眾說“愿行披剃為僧出首,本廟元系僧人根腳,改名為寺,乞差僧人住持,當有道士儲日隆理會”的前項語句。又有道士汪逢午與儲日隆、吳逢圣說:“道官交我來與你說,廟內(nèi)應(yīng)元有僧人名字去處,都打毀了,莫留從蹤?!笔莾θ章?、吳逢圣依應(yīng)于至元二十五年六月十日夜,令伊兄儲千一男二人,用土筑實鐵鐘,鑿去鐘上僧人佛智大師法忠名字。至十五日,有儲日隆、吳逢圣將石碑上僧祖囦等名字打鑿去,用黃蠟并墨填補元缺,尚有痕跡可證。逢魁與言:“你每不合鑿去?!眱θ章?、吳逢圣不應(yīng),卻于至元二十五年六月二十二日,嗔恨前因,慮恐忠烈廟已后事發(fā),與道錄司官典通同捏合虛詞,將逢魁陷害。[注](元)鄭弘祖輯:《新安忠烈廟神紀實》卷10,明正德刊本,國家圖書館藏,第2b~3b頁。以下簡稱“正德版《忠烈紀實》”。按,原文文字若模糊難辨,則以方框代替;若可據(jù)上下文推斷,則于推斷文字外加框。
根據(jù)這段榜文的記述,可以大致還原事件的緣起、經(jīng)過和相關(guān)的政策背景。其中的主要信息有三:(1)至元二十五年之前,忠烈廟一直由道士儲日隆、吳逢圣等人住持,但在歷史上曾有僧人(法忠、祖囦)住持該廟的紀錄(石碑、鐵鐘)。(2)至元二十五年,元廷發(fā)布清理廟宇的榜文,規(guī)定只要曾經(jīng)為佛寺的廟宇,不管其當下形態(tài)如何,均應(yīng)改回佛寺,否則“斷按答奚罪”,即“判處死罪”[注]參見余大均《“按答奚”小考》,《中國史研究》2007年第2期。。同時,也鼓勵住持道士改宗佛教,“有心做和尚的做和尚”。(3)道士張逢魁表示愿意“披剃為僧”,出首住持忠烈廟,并揭發(fā)原住持道士儲、吳等人曾“鑿去”廟內(nèi)佛教痕跡以規(guī)避對廟宇“改造”的行為。
從字面上看,榜文的核心內(nèi)容是道士張逢魁通過“徽州路僧錄司”向“江淮諸路釋教都總統(tǒng)所”告狀,聲稱自己受到忠烈廟住持道士和道錄司的“陷害”。但只要深究一下當時的歷史背景,就不難推知,實際上道士張逢魁才是元廷“改道為僧”新政策的積極響應(yīng)者,而忠烈廟的道士住持不過是在被動應(yīng)對而已。
榜文的簽發(fā)單位是“江淮諸路釋教都總統(tǒng)所”,這是蒙元滅宋之后在杭州設(shè)立的管理江南宗教事務(wù)的行政機構(gòu),成立于至元十四年(1277)前后,直到至元二十八年(1291)才為行宣政院所替代。元廷設(shè)置“江淮諸路釋教都總統(tǒng)所”的基本意圖,是用藏傳佛教對南宋舊轄區(qū)進行宗教文化的規(guī)訓和控制,因此所任僧官均為來自西域的藏傳佛教的僧人,其中最顯赫者是“楊璉真加”。其人源出西夏,深受元世祖忽必烈的寵信,長期擔任“江淮諸路釋教都總統(tǒng)所”的“都總統(tǒng)”。楊璉真加在任內(nèi)曾于江南各地興建藏傳佛教寺廟,摧毀南宋皇陵并施加厭勝之術(shù),同時著力對南宋舊道觀進行佛教化的改造[注](明)宋濂:《元史》卷202《釋老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第4521頁。相關(guān)研究參見陳高華《略論楊璉真加與楊暗普父子》,《西北民族研究》1986年第1期;宿白《元代杭州的藏傳密教及其有關(guān)遺跡》,《文物》1990年第10期;鄧銳齡《元代杭州行宣政院》,《中國史研究》1995年第2期;陳高華《再論元代河西僧人楊璉真加》,《中華文史論叢》2006年第2期。。杭州“四圣延祐觀”即是其中比較知名的例子。據(jù)明人田汝成《西湖游覽志》,該觀由南宋皇室建于紹興時期,“以沉香刻四圣像并從者二十人,飾以大珠,備極工巧”,但“元初楊璉真伽廢為萬壽寺,屑像為香,斷珠為纓,而舊美荒落”[注](明)田汝成:《西湖游覽志》卷2《孤山三堤勝跡》,“中華再造善本”,影印明嘉靖二十六年刻本,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年,第13a~13b頁。。至元二十八年,楊璉真加雖然因為政治要案的牽連而失勢,但其子楊暗普依然得到重用,長期負責中央宗教管理機構(gòu)——宣政院,并一直活躍到延祐時期。
了解了元初江南宗教政策的背景,對于道士張逢魁“告狀”的處理結(jié)果就不會感到意外。
榜文的后半部分記載:
今來逢魁照得本廟的系僧人祖囦住持根腳,但逢魁自愿披剃為僧,就將元披戴為道士度牒公據(jù)共三道,告乞備申使所,倒換文憑,改名披剃為僧,給榜改寺,崇奉香火。□此卑司申乞照詳事,使所得此,除已差令僧永皈住持本寺外,合行出給文榜,省諭諸色人等,毋得騷擾本寺不安,如有違犯之人,捉拿赴官。
依圣旨事意施行,所有文□□□出給者。右榜付萬壽寺下掛,省諭各人通知。……至元二十五年八月 日 押。[注]正德版《忠烈紀實》卷10,第3b~4a頁。
江淮諸路釋教都總統(tǒng)所的這個處理意見的核心內(nèi)容,是認可道士張逢魁“披剃為僧”,并要求將忠烈廟“給榜改寺”。這一結(jié)果,在與榜文同時的《蒙古字劄付》中有進一步的印證:
右劄付僧張永皈。準張永皈住持。至元二十五年八月 印 日 押。[注]正德版《忠烈紀實》卷10,第4a頁。
也就是說,道士張逢魁披剃后成了住持寺廟的“僧(張)永皈”,而忠烈廟改名后即成了“萬壽寺”。
《忠烈紀實》卷十收錄有元人黃宣子所寫《富山廟舍田記》(以下簡稱《舍田記》),文中記載:“至元二十五年秋,江淮諸路釋教都總統(tǒng)□□俺普升為萬壽寺,而忠烈之名自若也。”[注](元)黃宣子:《富山廟舍田記》,見正德版《忠烈紀實》卷10,第6a頁。由此可以進一步判斷,推動披剃更名的“江淮諸路釋教都總統(tǒng)所”的具體負責人為“俺普”,當即楊璉真加之子楊暗普,而“萬壽寺”也正是楊璉真加等人在當時改廟過程中習用的廟額。雖然《舍田記》說“忠烈之名自若”,但廟宇的性質(zhì)實際上有了明顯改變?!吨伊壹o實》卷四收錄了元人劉秉懿所寫《重建寢殿神光樓》,文載:“宋季乙亥兵革后,眾請于有司,上之總攝所,俾得以廟附寺。楊總攝命其徒僧永皈主之,甲乙其傳,以相永久?!盵注](元)劉秉懿:《重建寢殿神光樓記》,見正德版《忠烈紀實》卷4上?!耙詮R附寺”四字即清晰表明了忠烈廟對于萬壽寺的依附關(guān)系。
富山汪王廟在元初所經(jīng)歷的佛教化轉(zhuǎn)變,似乎并沒有給祠廟帶來真正的繁榮。據(jù)《舍田記》記載,當時這個名為“萬壽寺”的汪王廟,“僅有山田不滿□拾畝,廟址在其中。雖免科征,一皆磽確,歲收租稻不盈二十斛,膳眾不給,修理不及”[注](元)黃宣子:《富山廟舍田記》,見正德版《忠烈紀實》卷10,第6a頁。。雖然文中“拾畝”前殘缺一字,影響了我們對其田產(chǎn)總量的了解,但從“歲收租稻不盈二十斛”這一信息,我們卻可以進行一點推斷。所謂“二十斛”即是20石,按照當?shù)禺€產(chǎn)2石、田租1石的通則[注]賈曉陽、章毅:《清代初期的徽州田價:〈乾隆休寧黃氏置產(chǎn)簿〉研究》,《農(nóng)業(yè)考古》2016年第3期。,不難推知“拾畝”前殘缺的應(yīng)是“貳”字。也就是說,這個萬壽寺只有不到20畝的田產(chǎn),而且其中還包括了廟址的地基,廟產(chǎn)當然不算豐富?!吨伊壹o實》卷十《經(jīng)理田糧》記錄了延祐二年(1315)登記的“萬壽寺”的田地,其中“田壹拾玖畝貳角玖步”,正符合《舍田記》中“不滿貳拾畝”的說法,而且這份《經(jīng)理田糧》還記錄了這將近20畝田產(chǎn)的位置和等級:“孝悌鄉(xiāng)二十都。尚田共玖畝壹角九十一步。忠田貳畝叁拾步。德政鄉(xiāng)九都。夏田陸畝叁角柒步?!盵注]正德版《忠烈紀實》卷10《經(jīng)理田糧》,第4b~5a頁。引文中的“尚”“忠”“夏”應(yīng)即“上”“中”“下”的繁稱,由此可知在近20畝廟田中,“上田”只有9畝1角91步,亦即約9.629畝[注]按:據(jù)民國吳承洛《中國度量衡史》(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可知元代“畝”與“步”的進制關(guān)系為1∶240(參見該書第96頁),但有關(guān)“角”與“步”的換算關(guān)系仍不易確定。正德版《忠烈紀實》卷10《元各鄉(xiāng)士庶舍田姓名附畝數(shù)》和《元申包納稅糧狀》有兩條對證材料可資參考。據(jù)《元各鄉(xiāng)士庶舍田姓名附畝數(shù)》,歙縣“寧仁鄉(xiāng)”的“舍田”共計兩筆,其中寺僧捐贈9畝53步,士庶徐元六等捐贈8畝14步,算術(shù)加總為17畝67步。而同卷《元申包納稅糧狀》載,“舍田”位于“寧仁鄉(xiāng)”者共有“田地壹拾柒畝壹角柒步”,即17畝1角7步。由此可知67步=1角7步,則1角=60步,約為1/4畝。按照這一折算率計算,9畝1角91步即約為9.629畝。廟田總數(shù)19畝2角9步,據(jù)此原則推算,則約為19.538畝。,不到總量(19畝2角9步,折約19.538畝)的二分之一,可見《舍田記》中“一皆磽確”的說法確非虛詞。
更有意味的是,《忠烈紀實》中還保留了一份南宋寶祐四年(1256)的《舍田板榜》,提及寶祐二年郡城羅氏和吳氏的一樁田產(chǎn)糾紛。該《舍田板榜》顯示,羅氏在勝訴后并沒有將“好田壹拾貳畝叁角壹步”(折約12.754畝)收回,而是捐給了郡城的“忠顯廟”,亦即富山汪王廟[注]正德版《忠烈紀實》卷10《舍田板榜》,第1a~2a頁。。這一信息告訴我們,早在南宋末期,富山的汪王廟至少已擁有超過12畝的廟產(chǎn)。這也就意味著,在進入元朝之后的大約半個世紀,富山汪王廟廟產(chǎn)的增加是頗為有限的。
真正的變化發(fā)生在元代中期的泰定時代(1324—1328),黃宣子《富山廟舍田記》記載:
徒□惠心一日來訪,辭色凄婉道,其師西歸,目未暝,志未遂也,后人所當繼承。獨懼夫寡德,不足以述事。所以恃者,神于人素所感恪,人于神素所依賴。若復一舉,則必能就。于是奔走四方,以前事白。聞?wù)吣慌d起,翕然來助。未及逾年,得田若干畝。粥飯之緣既備,則修理之工可施矣。[注](元)黃宣子:《富山廟舍田記》,見正德版《忠烈紀實》卷10,第6b頁。
看起來是繼任“永皈”的住持“惠心”(《忠烈紀實》中亦作“慧心”)發(fā)愿募捐,使得人們“莫不興起,翕然來助”,推動了廟產(chǎn)的發(fā)展。從《忠烈紀實》所列的《元各鄉(xiāng)士庶舍田姓名附畝數(shù)》和《元申包納稅糧狀》來看,募捐的效果頗為可觀,廟產(chǎn)的總量增加到了約80畝(“柒拾玖畝貳角伍拾陸步”,折79.733畝)[注]正德版《忠烈紀實》卷10《元申包納稅糧狀》,第9b頁。。其中“住持僧惠心、嗣僧紹初,棄己衣缽,置到舍入本廟充常住修造田園山地壹拾捌畝壹拾捌步”(折約18.075畝),而各鄉(xiāng)的“士庶舍助田地陸拾壹畝貳角叁拾捌步”(折約61.658畝)[注]正德版《忠烈紀實》卷10《元各鄉(xiāng)士庶舍田姓名附畝數(shù)》,第7a頁。。也就是說,除了廟內(nèi)既有的“常住田”之外,新增的“士庶舍助”占總量的近八成。而在34名捐田的“士庶”當中(見表1),捐田量最多的是來自“明德鄉(xiāng)”的“吳氏妙仙”(編號4),這位捐贈者共捐田4.583畝,約占總量的5.8%,是捐田量超過4畝的兩名“士庶”之一。這位女性捐田人參與廟產(chǎn)的捐助,所針對的或許并非“忠烈廟”中曾經(jīng)雄踞一方的汪王神,而是“萬壽寺”中靈應(yīng)的佛陀和菩薩。而這或許也正是元代初期汪王廟佛教化的一個自然印跡。
表1 元泰定三年(1326)富山汪王廟“士庶”舍田表
說明:(1)資料來源:正德版《忠烈紀實》卷10《元各鄉(xiāng)士庶舍田姓名附畝數(shù)》。(2)《元各鄉(xiāng)士庶舍田姓名附畝數(shù)》中田畝的三級單位,分別為“畝”“角”“步”,茲據(jù)240步等于1畝、60步等于1角的比例統(tǒng)一折算成畝。
元代泰定三年,富山汪王廟獲得了頗為可觀的田產(chǎn)捐贈,這當然是新任住持惠心等廟僧努力的成果,但更直接的因素卻很可能與朝廷的新動向有關(guān)。泰定二年(1325)四月,元廷的怯薛會議通過了有關(guān)加封徽州汪王神的動議?!吨伊壹o實》卷三《江浙等處行中書省照詳泰定三年八月回奉劄付全文》(以下簡稱《泰定劄付》)記錄了此次會議的主要內(nèi)容以及會后的執(zhí)行情況:
皇帝圣旨里,江浙等處行中書省準中書省咨。泰定二年四月二十三日,撒兒蠻怯薛第三日……旭邁杰右丞相等眾人商量了奏有……汪王神……濟限護佑靈驗有……依著典故,合加封的加封,合改封的改封,合創(chuàng)封的創(chuàng)封?!瓪J此。
……徽州路申汪王神加封。本姓汪氏,名華,于隋開皇年間習武事,以勇俠聞,后為唐臣,授左衛(wèi)白渠府統(tǒng)軍,薨于長安??と藨哑涔Φ拢R以時享祭。凡有水旱疾疫,隨禱輒應(yīng)。宋封昭忠廣仁武神英圣王。太常禮儀院議得,陟宋以來,屢加封號,八字王爵,已極尊崇。今江浙行省請改錫嘉名,若準所請,改封昭忠廣仁武烈靈顯王。右箚付徽州路總管府。準此?!┒ㄈ昶咴露蝗?押[注]成化版《忠烈紀實》卷3上《江浙等處行中書省照詳泰定三年八月回奉劄付全文》,第16b~18a頁。
由此可知,泰定二年四月的動議,到泰定三年七月得到落實,汪王神的新封號被確定為“昭忠廣仁武烈靈顯王”,并由江浙行省下發(fā)徽州路。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富山廟僧早在泰定三年五月即已完成新增廟田的募集,而他們著手此項工作又遠在該時間之前。黃宣子《富山廟舍田記》稱廟僧“未及逾年,得田若干畝”,即謂廟僧們的募捐工作大約在泰定二年的五六月間即已開始。這一時間距離泰定二年四月朝廷的怯薛會議極近,廟僧們似乎對于朝廷的動向頗為了解。
實際上,重新敕封汪王神并非元廷心血來潮,而是十余年來徽州當?shù)匦屡d仕宦人物不斷推動的結(jié)果,而廟僧的“消息靈通”,恐怕也不能離開這些人物的助力?!短┒▌灨丁酚涗浟艘环葜链蠖?1309)的“牒呈”,其內(nèi)容即是申請重新敕封徽州汪王神:
徽州路總管府至大二年二月,準池州路總管府判官汪承直牒呈。竊見徽州路土神昭忠廣仁武神英圣王汪氏,諱華,生有神靈,長而驍勇。屬季隋之世,群雄并興,撫六州之民,安堵如故。在唐納土而職遷留守。入宋封王,而血食新安。雨旸響應(yīng)于須臾,疫癘潛消于萌蘗。廟名忠烈,人仰英風。前朝之誥命猶存,圣代之褒崇尚缺。愿追舊典,嘉錫新封。[注]成化版《忠烈紀實》卷3上《江浙等處行中書省照詳泰定三年八月回奉劄付全文》,第14b~15a頁。
引文顯示,早在至大二年,這位名為“汪承直”的“池州路總管府判官”就已通過“徽州路總管府”提出申請敕封的“牒呈”,只是這個申請要到16年之后的泰定二年才得到朝廷的正式批準,過程可謂漫長。
有關(guān)這位“汪承直”的信息頗不易得,現(xiàn)存各類方志文獻和一般的元代史籍均難以發(fā)現(xiàn)其蹤跡,但元末徽州名儒朱升的一封書信卻給了我們重要的線索。朱升《朱楓林集》卷七收錄了《通回嶺汪廷玉治中書(九月九日辛卯)》一文,在文中朱升提到曾在池州與一位回嶺汪氏人物有“同官”之誼:
升三數(shù)年前,薄游江上。每以勝日從大夫士訪晉唐諸賢所游歷,耆舊者知升為歙人也,則時時為道池陽府推昔政之善?!^明允所被,民之不冤。公退之暇,與馬守昂夫諸賢登臨嘯詠,人士瞻對倚賴,慕化趨風。蓋此郡法理之官,二十年來未有能企及之者。[注](明)朱升:《朱楓林集》卷7《通回嶺汪廷玉治中書(九月九日辛卯)》,“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影印明萬歷四十四年刻本,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10b~11a頁。
朱升曾任池州路學正,而這位汪氏人物也曾任“池陽府推”,即池州路總管府判官,因此朱升認為兩人談得上有“同官”之誼。不過,朱升獲職在至正八年(1348),實際任職在至正十年至十二年(1350—1352)之間[注](明)朱同:《朱學士升傳》,見(明)程敏政編《新安文獻志》卷76,“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b頁。,而從引文中“此郡法理之官,二十年來未有能企及之者”這一論述來看,這位汪氏人物的任職時間應(yīng)遠早于朱升。雖然關(guān)于這位“池陽府推”的具體任職情況還有諸多未詳之處,但“回嶺”信息的出現(xiàn)卻能給我們提供頗為有用的線索。
我們此前的研究顯示,婺源回嶺汪氏在元代的徽州,幾乎是最為顯赫的家族[注]章毅:《元代徽州路的軍功家族》,《安徽史學》2015年第3期。。時人稱其“世為婺源宦族,繡衣白簡,朱幡皂蓋,輝映后先”[注](元)李祁:《云陽李先生文集》卷3《送汪士章歸江東序》,“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影清抄本,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8年,第207頁。。又稱“其祖、父多貴顯,金紫輿服,照耀閭里”[注](元)李祁:《云陽李先生文集》卷9《為馮永言送汪士章歸江東詩引》,第280頁。?;貛X汪氏憑借歸附軍功起家,因此也相當重視家族的門第和“根腳”。他們是最早開始編纂族譜的家族之一,今天僅存的數(shù)部元代譜牒中有一部《回嶺汪氏宗譜》殘譜,即與該家族密切相關(guān)。他們也是最早進行宗祠建設(shè)的家族,元人李祁所撰《汪氏永思堂記》記載:
永思堂者,婺源回嶺汪氏祀先之堂也。其規(guī)為創(chuàng)建,皆出士章母俞夫人。堂既成,凡舊嘗供墓之山澤田池,其歲租悉入焉。先世忌日,率子若孫,行祭禮于中。復入田二百畝,收其利。每當歲清明節(jié),大會族人致祭,祭訖,分遣拜掃諸塋之在他遠者,以二百畝之利給其費。通計有余,則延師以訓族子弟,使皆知學。選能干者司簿書,稽較出入,無妄用焉。同族人割己田附堂中,至忌日以祀其私親者,咸聽。[注](元)李祁:《云陽李先生文集》卷7《汪氏永思堂記》,第247~248頁。
文中所記的這個永思堂與后代的宗祠已幾無分別,尤其是該堂不僅“舊嘗”之“歲租悉入焉”,而且“復入田二百畝,收其利”,這意味著永思堂內(nèi)已有了數(shù)量巨大的祠產(chǎn)。引文又稱永思堂的規(guī)制皆出自“俞夫人”,而有關(guān)這位“俞夫人”,作者李祁所寫的另一篇傳記《汪氏節(jié)婦傳》中有更為詳細的介紹:
夫人姓俞氏,世為新安婺源人,主簿奇翁孫女也。嫁同邑汪惟德。汪,新安大族,唐越國公華之后,傳二十六世至元圭,仕元,至饒府治中。元圭生良垕,仕財賦都總管??偣苤硬换?,官提舉西京六盤山。惟德,其嫡子也。[注](元)李祁:《云陽李先生文集》卷8《汪氏節(jié)婦傳》,第273頁。
由此可知,這位“俞夫人”的夫婿“汪惟德”,其父輩、祖輩和曾祖輩均為顯宦,其中祖父汪良垕曾出仕“財賦都總管”,而查檢元代徽州最重要的汪氏譜牒《汪氏淵源錄》即可知,這是指“江浙等處財賦都總管府”[注](元)汪松壽:《汪氏淵源錄》卷7《風云記》,明正德十三年刻本,第2b頁,藏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中文圖書館,電子圖像版見美國猶他家譜學會網(wǎng)頁www.familysearch.org。,正三品秩,頗為顯赫[注](明)宋濂:《元史》卷89《百官志》,第2260頁。。
同樣由《汪氏淵源錄》還可查知,汪良垕之兄汪良臣亦為知名的仕宦人物:“汪良臣,字忠卿,徽州路婺源州人。歷南康路都昌縣尹、臺州□□□縣尹、饒州路鄱陽縣尹。江南諸道行御史臺舉為監(jiān)察御史,□□□所避,除池州路總管府判官?!盵注](元)汪松壽:《汪氏淵源錄》卷7《風云記》,第2b頁。在汪良臣的多個任職之中,正包括了在池州路的“判官”一職。如果我們的考證不誤,大體上可以推斷,至大二年通過徽州路遞交“牒呈”請求敕封汪王神的“池州路總管府判官汪承直”,應(yīng)正是婺源回嶺汪氏家族的汪良臣。前引《汪氏節(jié)婦傳》在介紹回嶺汪氏的歷史時提到,“汪,新安大族,唐越國公華之后,傳二十六世至元圭”。顯而易見,回嶺汪氏早已在自身的譜系中為汪王神設(shè)定了一個祖先的位置。從這個角度來說,汪良臣在至大二年向朝廷提出敕封汪王神的動議,同時也正是提出了一種“耀祖”的訴求。
在元代中后期的徽州,推動汪王神崇拜的并非只有汪良臣。正德版《忠烈紀實》卷四元人劉秉懿《重建寢殿神光樓記》記載:
泰定三年丙寅夏六月,風雨雹作,民廬公廨,十損其半。廟居絕頂,旁無憑附,寢殿、神光樓、福惠殿,椽飛瓦解?!坌幕驶嗜舨荒芤宰源?。竊幸有以復舊,惟晨鐘夕鼓,祈靈于神。一日,郡人汪孔昭啟曰:“神以聰明正直,依人而行。神,吾祖也,斯民得以安居樂業(yè),實神之庥。神之寢殿廢,吾力能以復規(guī)。”遂鼎新獨建,輪奐暈飛,氣象軒豁。鳩工于丁卯(泰定四年)十月,訖工于明年(泰定五年)七月。……儒林郎松江府判劉秉懿撰。
泰定三年(1326)富山汪王廟的寢殿坍塌之后,在第二年主動承擔重建任務(wù)的是“郡人汪孔昭”。從引文中“神,吾祖也”的表達不難看出,汪孔昭的“鼎新獨建”也并非只是出于敬神的誠意,而也應(yīng)具有“敬祖”的內(nèi)涵。關(guān)于汪孔昭本人,據(jù)前引《汪氏淵源錄》,我們不難查知以下信息:“汪孔昭,字德□?;罩萋缝h人。父高,字可大,有文名。大德間為饒州路安仁縣儒學教諭。孔昭才識廉敏,好學,能世其家?;蕬c元年(1312)授松江等處財賦副提舉?!盵注](元)汪松壽:《汪氏淵源錄》卷7《風云記》,第2a頁。汪孔昭曾任職于松江,或許這正是《重建寢殿神光樓記》由“松江府判劉秉懿”撰寫的原因。而至于“松江等處財賦副提舉”,該職銜源自隸屬于“江浙等處財賦都總管府”的松江提舉司,是管理元朝皇產(chǎn)的重要官職[注](明)宋濂:《元史》卷89《百官志》,第2260頁。。汪孔昭擔任此職有年,歸鄉(xiāng)后自然有條件出資重修汪王廟的寢殿。實際上,在泰定三年富山汪王廟產(chǎn)的舍田人名單中,舍田量排位第二者即是來自“孝悌鄉(xiāng)”的“汪提舉”(表1,編號21),共捐田4畝,占捐田總量的比例超過了5%。我們判斷,這位“汪提舉”頗有可能就是“汪孔昭”,舍田和修廟應(yīng)是同時進行的。
元朝泰定時期,不僅是富山汪王廟募田和修廟的時期,也是一些汪氏仕宦人物在徽州地域范圍內(nèi)嘗試建構(gòu)宗族譜系的時期。作為目前僅存的數(shù)部元代譜牒之一,《汪氏淵源錄》即編成于泰定二年前后。作者汪松壽,休寧石田人,曾任四川紹慶路學教授,他在南宋以來舊傳譜系的基礎(chǔ)上,刪訂訛誤、厘定族源、完善世系、匯集傳記,最終編制成具備“統(tǒng)宗譜”雛形的《淵源錄》,為后世的譜牒編纂提供了重要基礎(chǔ)。在《淵源錄》中,汪華已不僅是靈應(yīng)如響的地方神,更是承前啟后的重要祖先[注]章毅:《元代譜牒〈汪氏淵源錄〉研究》,《中國文化研究所學報》(香港)第61期(2015年)。。
而在元末社會動亂的間隙,“與領(lǐng)郡事”的婺源鄉(xiāng)軍領(lǐng)袖汪同,對于歙縣北郊云嵐山汪王墓廟的經(jīng)營,也印證了這一特征?!吨伊壹o實》顯示,在整個宋元時期,針對徽州汪王廟的營建和修繕活動累計進行了16次,元末壬辰年(至正十二年,1352),汪同對于云嵐山墓廟的營繕是最后一次。汪同在《王墓廟記》中說:
予生玷王之后,長懼無似,而又遭時如隋季世,圖為用力其間。既得以武功受職樞密院判,與領(lǐng)郡事。春秋事祭于廟,展拜墓下,未嘗不興慕警惕也。歲壬辰,四方兵變,廟毀于火。予往謀為興創(chuàng),居民樂相趨事。不日,前堂后宇,輪奐一新,制克隆舊。[注](元)汪同:《王墓廟記》,見正德版《忠烈紀實》卷4上,第14b頁。
汪同在云嵐山的營繕和禮拜,體現(xiàn)了臨時地方長官注重“公義”的立場,但他也表明自己“玷王之后”,即強調(diào)了與汪王之間的血脈淵源。值得注意的是,幾乎與此同時,也正是這位汪同,在其故鄉(xiāng)婺源大畈營造了具有鮮明宗祠特點的“知本堂”,而在知本堂內(nèi),汪華正是一位“有封爵在祀典”的“祖先”[注]章毅:《元明之際徽州地方信仰的宗族轉(zhuǎn)向:以婺源大畈知本堂為例》,《中國文化研究所學報》(香港)第47期(2007年)。。
明清時期,徽州汪氏宗族數(shù)量眾多,并大多尊汪華為祖。但究其實際,汪華實為中古時期徽州的土著豪強,崛起于隋唐之際,最終降順于唐朝的大一統(tǒng)。在其歿后,當?shù)孛癖娮馂橥敉跎?,并由此形成歷史悠久的汪王信仰。在汪王神從地域神轉(zhuǎn)變?yōu)樽嫦壬竦倪^程中,元代是重要的階段。
唐代的汪王信仰多少仍帶有“淫祀”的成分,但隨著徽州在宋代開發(fā)程度的提高,汪王神逐漸進入王朝祀典,獲得朝廷多達十一次的敕封。汪王廟的建制也逐漸成熟,三個重要的廟宇為郡城烏聊山(富山)祠廟、歙縣北郊云嵐山墓廟和績溪縣登源山祖廟,它們分別代表汪王當年起兵、歸葬和祖居之地。富山廟作為核心主廟,在南宋末年獲得“忠烈廟”的官稱,標志著汪王神正統(tǒng)地位的確立。
蒙元在江南建政的初期,對地方神采取分化和抑制的政策,徽州汪王神的主廟——忠烈廟——因此被改造為佛教的萬壽寺,并進入近半個世紀的低迷時期。直到元代中葉,隨著元朝政策的調(diào)整,以及本地精英的成熟,地方神的崇拜活動才日趨活躍。終于在泰定三年,汪王神迎來元朝的正式敕封,富山汪王廟也因此獲得可觀的廟產(chǎn)捐贈。在元代徽州的地方神祭祀傳統(tǒng)中,“以廟附寺”雖然仍是通常狀態(tài),但此時的“佛寺”并不真正具有優(yōu)勢,日趨流行的理學不僅在義理方面更具吸引力,而且逐漸在社會實踐中得到落實,諸如編制譜牒、建設(shè)祠堂、置辦祠產(chǎn)等措施,都具有明顯的理學色彩。與此同時,元朝政府重視出身的銓選原則,也刺激地方精英更傾向于接受“宗法”的原則。在元代中后期的徽州,雖然還沒有劃一的國家文化政策,但在地方精英的推動下,地方神的信仰已經(jīng)出現(xiàn)宗族化的轉(zhuǎn)向,汪王神是其中最顯著的代表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