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臣
太原解放以后,部隊要休整。部隊一休整,就要聽形勢報告,就要開展“訴苦”教育。上級指示:這一次除了進行“訴苦”教育的老節(jié)目,還要安排點兒新玩藝兒,由各連推薦演員。
為推薦演員這件事,高連長和羅指導員商量來商量去,卡了殼。
高連長急了,只好點將。可這又不是沖鋒打仗,點到誰,誰都敢上。
“我塊頭太大,站那兒像一堵墻?!?/p>
“我胡子拉茬的,扎人臉?!?/p>
“我,我臉黑……”
高連長拍拍桌子,說:“還有沒有大塊頭、胡子拉茬、臉蛋兒像驢糞蛋子的?”
戰(zhàn)士們都想笑,可又沒一個人敢,只好掩住嘴。
高連長發(fā)了脾氣,說:“笑,哪兒那么多的‘孝’?有孝拿家里穿去!”
戰(zhàn)士們實在憋不住了,索性哈哈大笑起來。
指導員羅笑天擺了幾次手,依然笑聲不斷。
高連長用力拍了幾下手,說:“當演員,多么光榮的事。說演戲難,不假??墒?,我就不信,比打太原還難咋的?”
“要不,我來試試。”
大家循聲望去,是董世貴。
戰(zhàn)士們笑得更加厲害了,“咯咯咯咯”,成了喜鵲窩。
高連長和羅指導員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后,他以拳擊掌,立即拍板:“定了!”
結果,“演員”很快選定,董世貴來到五九八團團部集訓。
董世貴到團部報到時,先得在登記表上簽名,董世貴傻了眼。
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女同志見他面有難色,說:“您叫什么名字?”
董世貴說:“我叫董世貴,你呢?”
馬尾辮笑笑說:“我叫盧燕?!比缓螅诘怯洷砩蠈懥艘粋€“董”字,接著問,“世界的‘世’嗎?”
董世貴說:“行!”
馬尾辮盧燕瞟了他一眼,說:“那么,應該是富貴的‘貴’了?”
董世貴說:“也行!”
盧燕見董世貴身材窈窕、眉清目秀,適合男扮女裝,于是說:“這次,團首長點名要演新秧歌劇《兄妹開荒》,董世貴同志,由你飾演妹妹?!?/p>
董世貴大吃一驚,說:“不,弄錯了吧?我應該演哥哥?!?/p>
盧燕說:“沒弄錯,就是飾演妹妹?!?/p>
董世貴想著,這大概是首長的命令,他無可奈何,只得服從。
要動真格的了,照著歌片學唱,他小時候沒給孔圣人撅過屁股,斗大的字不識半升,急得順臉流汗。
盧燕說:“不要緊,口傳,由我一句句口傳,唱詞不多,兩個演員的歌詞加起來也只有270多字。”
董世貴說:“那可得麻煩你!”
第二天,新組建的劇組里來了一個演員,高大魁梧。
盧燕向董世貴做了介紹:“這位叫王二化,是王大化的堂弟。你們倆合作,演《兄妹開荒》。”
王二化感到很稀奇,說:“演《兄妹開荒》?該不是《兄弟開荒》吧?哈——”
盧燕說:“是《兄妹開荒》,哪里來的《兄弟開荒》呀!”
王二化頓覺所悟,哈哈大笑,緊緊握著董世貴的手,挺客氣地說:“妹妹,妹妹,哈——”
董世貴的一張臉,頓時就像關公一樣。
當天晚上,盧燕拿著《兄妹開荒》的歌詞,找到董世貴,說:“你主要記住妹妹的唱詞。這樣,我從頭教你。我唱一句,你跟著我學一句,行嗎?”
董世貴點點頭,說:“我大字不識,不行也得行呀!”
盧燕心里想,這個小戰(zhàn)士真有意思。當初,沒有金剛鉆,領那瓷器活!事已至此,毫無辦法,湊合著教吧。她還是耐著性子,從頭一句一句地口傳教唱。
董世貴為演好戲,整宿睡不安生,連睡夢里都要嘮叨盧燕教的那些詞兒。
過些天,高連長帶著全連戰(zhàn)士到五九八團去看戲?;貋淼穆飞?,大伙兒紛紛稱贊說:“今年的節(jié)目真多,都挺好!”
賀云龍說:“我就愛聽《風在吼,馬在叫》,聽著帶勁!”
鄧三珂說:“《游擊隊之歌》真好,你聽: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好像專為我們狙擊手唱的!”
賀云龍“嗤”地一笑,說:“美得你,知道出哪門嘛!”
高連長聽到他們的談話,也湊過來搭言,說道:“《兄妹開荒》,新鮮,扭得好看,唱得好聽。你們看那個小妹妹,身段好標致,嗓音多透亮!”
賀云龍說:“怪,節(jié)目這么多,咋沒看見董世貴演的節(jié)目呀?”
鄧三珂說:“他大字不識,咋演呀?說真格的,當初,連里選派他去,也就是瞎湊數(shù)!算啦,算啦,甭提他。你看演《兄妹開荒》里的那個小妹妹,紅襖綠褲,扭起秧歌滿臺飛,唱起歌來嗓音脆。等打完仗回家,我要能夠娶上這樣的小妹妹,天天嘴里含著,頭上頂著!”
賀云龍說:“美死你!”
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
2月3日,在前門箭樓舉行了人民解放軍入城儀式。
入城儀式以三輛矗立著毛主席、朱總司令肖像的裝甲彩車和軍樂隊為前導,隨后是裝甲車、炮隊、騎兵、步兵以及牽引著榴彈炮的卡車,從永定門進入北平。
二○○師五九八團,遵照上級的命令,參加人民解放軍入城儀式。
賀云龍身穿嶄新軍裝,高大俊美,威風凜凜,作為毛主席彩像護衛(wèi),肅立于一側;鄧三珂身跨美式?jīng)_鋒槍,眉飛色舞,神采奕奕,站立在裝甲彩車上;董世貴胸前佩戴立功勛章,英氣逼人,儀表堂堂,同戰(zhàn)友們一起,端坐于牽引榴彈炮的卡車上。
東交民巷,是帝國主義列強居住的“國中之國”,不允許中國人經(jīng)過的特區(qū)。當時,毛主席指示,參加入城儀式的人民解放軍,一定要通過東交民巷,向全世界宣告: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受人欺辱的時代,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了!
參加入城儀式的人民解放軍,穿過前門箭樓,向右拐進東交民巷。彩車上鼓樂齊鳴,歌聲嘹亮,紅旗飄飄,彩旗飛舞。繳獲的日式坦克、美式裝甲車機聲隆隆,驚天動地;騎兵隊馬蹄踏踏,聲聲入耳;步兵威武雄壯,勢不可當;卡車牽引著榴彈炮,威風凜凜,咄咄逼人。
“國中之國”的闊佬們,稍膽大的老爺,趴近窗戶往外看,拍照;極膽小的太太,鉆進地下室打哆嗦,篩糠。
當年八國聯(lián)軍的“勇士”、不可一世的“皇軍”、仰仗美國鼻息的“窮寇”,心驚膽戰(zhàn)、不寒而栗、喪魂落魄、風聲鶴唳。
學生們紛紛爬上牽引榴彈炮的卡車,把事先寫好的標語,貼在卡車車廂、榴彈炮座以及戰(zhàn)士們的后背上,歡呼雀躍、欣喜若狂、興高采烈、心花怒放。
數(shù)以萬計的人民群眾,其歡呼之勝狀,宛若銜遠山、吞長江的洞庭湖水,浩浩蕩蕩,萬馬奔騰;好像奔流到海不復回的黃河,飛流直下,波瀾壯闊。
啊,古老的北平,翱翔啊翱翔,歡唱啊歡唱!
這一夜,董世貴無論如何不能入睡。他多么想把這個天大的喜訊,告訴給鄉(xiāng)親們,可怎么告訴呢?他茫然了。他多么想,在歡迎的人群中,能看見兒時的小伙伴:祥林、雙喜、老土、石頭、小艾、滿囤。他們定然會大聲呼喊他的名字,定然會將蒲公英、二月蘭、馬蘭花拋給他;或者將紅的、紫的、粉紅的牽牛花,編織成花環(huán),套在榴彈炮的炮筒上。想到這里,他似乎自責起來,是啊,他首先想到的,該是她———珍子!
在他的心目中,珍子依然柳葉眉、杏核眼、櫻桃小口。他甚至有些后悔,想當初,玩“娶媳婦”游戲時,珍子作為他的“新娘”,當雙雙鉆進大柳樹窟窿入洞房時,咋就沒有親親她,抱抱她?哪怕輕輕擁抱一下也好呀!
1949年10月1日上午,順義師范突然接到縣委通知:“今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下午四點,在天安門舉行開國大典。每一個家在農村的教員,立即回鄉(xiāng),向村民傳達。”
縣城師范最年輕的教師孔令洲,隨即騎上自行車,急急火火地奔回河南村,氣喘吁吁地向村干部作了匯報。
村干部即刻召集村里的積極分子,要求大家向村民傳達。
高桂珍聽到這個喜訊,挨門挨戶地傳達:“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為把這件大事傳達給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她兩條腿都跑瘦了??墒?,河南村從南到北五里路,家家戶戶跑個遍,得等到何年何月呀!她忽然想起要做一只紅燈籠,提著它向村民報喜。一看便懂,迅速快捷。想到這里,她一個人肯定不行,于是,她立即四下里跑,找來兒時的小伙伴:祥林、雙喜、老土、石頭、小艾、滿囤,一個都不少。
高桂珍開門見山:“今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上級要求我們馬上通知到家家戶戶。我想,請大家?guī)兔?,做幾盞紅燈籠,提著它挨門挨戶地宣傳?!?/p>
老土說:“提著紅燈籠,挨門作宣傳。好懂又好看,快捷又方便。”
高桂珍說:“老土,別臭貧,快,大家動手!”
雙喜說:“什么都沒有,你讓我們用什么做紅燈籠呀!”
小艾說:“得用不少高粱秸呢!”
祥林說:“是呀,拿我家的高粱秸吧?”
小艾說:“不行,你家太遠,跑一趟得老半天。還是拿我家的吧!”不由分說,便跑了出去。
高桂珍說:“石頭、滿囤,咱們也別閑著,趕緊動手,找紅紙、裁刀。對了,祥林,你去,到小鋪買一趟蠟燭,我給你錢!”
祥林說:“這么急的事,啥錢不錢的。我爹賣老倭瓜的錢,正好在我兜里?!币幻嬲f,一面奔出屋子。
不一會兒,小艾抻來了高粱秸,說:“珍子姐,看看夠不夠,我家還有。”
高桂珍說:“大家齊動手,做著看?!?/p>
雙喜說:“珍子姐、小艾,你們倆心靈手巧,先做一個當樣子,大家好照著做?!?/p>
老土走過來,說:“珍子和小艾,姐兒倆都不賴。模樣長得俊,心眼還不壞?!?/p>
珍子說:“老土,就你貧嘴淡舌!”
小艾跑過來,高高地舉起拳頭,照準老土的身上擂過去。
老土猛地一閃身,小艾的拳頭擂了個空,還險些跌倒。
幸好雙喜伸出一只手,將小艾接住。
老土嘻嘻哈哈地說:“小艾愛雙喜,雙喜愛小艾,到底誰愛誰?我看不用猜!”
珍子說:“小艾,甭搭理他,人來瘋。咱們趕緊做,臊著他!”
雙喜說:“老土,咱們好好看著,學著點兒。一會兒,大家都動手!”
老土說:“我跟珍子姐學,你呢,你和小艾離我們遠著點兒。到那邊兒去,有什么悄悄話,咬著耳朵說,貼著嘴巴聽!”
小艾嘟嚕著小嘴說:“珍子姐,你看老土,也不管管他!”
老土說:“是打,是踹?打是疼,罵是愛,急了拿腳踹!”
珍子聽到這里,“疼呀愛呀”,她猛然想起成子哥,走神了。
可是,又有誰知道珍子姐此時此刻在想什么呢?
祥林手里托著兩包蠟燭,嚷道:“蠟燭來了!”
大家一通兒手忙腳亂,好歹做了十幾個燈籠。一盞盞點上蠟燭,各自提到大街上。
鄉(xiāng)親們跑出來看,也都學著他們的樣子。一傳十,十傳百,家家掛起了紅燈籠。
一條條街道,都紅彤彤的。
整條街上的大小孩子都叫起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呼聲雷動,響成一片。
高桂珍用馬糞紙做了個喇叭筒,站在高高的土墻上,向著四面八方,仰天高喊:“翻身了,解放了!”
正當高桂珍叫嚷得最起勁兒的時候,孔令洲爬上高坡,拍拍她的肩膀說:“就勢喊一下,告訴全村老少鄉(xiāng)親,晚上吃完飯來村公所學唱歌!”
高桂珍把孔令洲的話,鉚足勁兒廣播了好幾遍。
晚飯后,河南村的父老鄉(xiāng)親們,踏著鋪滿紅光的路,陸陸續(xù)續(xù)來到村公所。先來的,找個臺階、碌碡坐;遲到的,靠著大樹、門樓蹲;最末了的,就只好打站票了。院里院外站滿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公公婆婆、姑娘媳婦,黑壓壓一大片。
孔令洲站在院子中間的高桌上,大聲地講道:“老鄉(xiāng)們,大爺大媽兄弟姐妹們!今天,是全中國人民大喜的日子。”
老百姓聽到“大喜”二字,就跟娶媳婦、辦滿月那么喜慶,不少人竟然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孔令洲從小就在外面讀書,他哪里懂得此刻鄉(xiāng)親們的內心活動。他說:“別笑嘛,今天下午四點鐘,毛主席在天安門上,向全世界莊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這件大喜事,大家都已經(jīng)知道了。下面,由我教給大家唱‘代國歌’?!?/p>
老鄉(xiāng)們聽不懂啥叫“代國歌”,不免一陣交頭接耳,亂亂哄哄。
孔令洲用力擺擺手,大聲說:“《義勇軍進行曲》原是電影《風云兒女》的主題歌曲,由田漢作詞,聶耳譜曲。1949年9月27日,全國政協(xié)第一屆全體會議通過決議,將《義勇軍進行曲》作為即將成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歌。”孔令洲大聲說道,“國歌代表著國家的尊嚴,作為民族精神的象征。唱國歌時要立正站好,目視前方,神態(tài)莊重,歌詞正確,音調標準,聲音洪亮。”
孔令洲講到這里,又有人耐不住性子了,你一言我一語,分不清究竟是誰的聲音:“甭費那么多事,你就從頭教吧,你唱一句,我們大伙跟你學一句,豈不好?”
孔令洲大聲說:“鄉(xiāng)親們,大家不要吵吵,不要嚷嚷。吵吵嚷嚷咋學?下面,由我教唱一句,大家學一句。安靜,安靜!開始——”
就這樣,孔令洲教一句,大家跟著學一句,反反復復,周而復始。結果,鄉(xiāng)親們隨幫唱影,都能跟著唱了。
孔令洲這才說:“全體鄉(xiāng)親們注意:由我起個頭,最后再練一遍:‘起來’一二——唱!”
于是,河南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起吼,聲音驚天動地——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每個人被迫著發(fā)出最后的吼聲:
起來,起來,起來!
我們萬眾一心,
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
1950年,高桂珍入團不久,就被選為團支部書記。當了團支部書記的高桂珍,想的都是村里的事。剛剛組織完老百姓“慶國慶”“學國歌”活動,上級又傳達“掃盲”,成立識字班。
高桂珍想了又想,決定先找?guī)讉€青年人聽聽意見,摸摸底。于是,她找來了雙喜和小艾。
小艾說:“農村人老腦筋,成立識字班,怕沒有人來?!?/p>
雙喜說:“可不是咋的,農村人腦筋不開化。”
高桂珍說:“先別一口一個農村人,農村的文盲多,這是歷史造成的,怨不得農村人。上級知道農村文盲多,決定掃盲,成立識字班?!?/p>
雙喜說:“成立識字班倒好說,就怕到時候沒人來報名。”
小艾說:“是呀!”
高桂珍說:“萬事起頭難。依我看,只要咱們挨門挨戶地去動員,一天兩天不行,三天行不行?四天五天總可以了吧!心誠則靈,我看河南村的鄉(xiāng)親們,絕不會那么老腦筋、死心眼?!?/p>
小艾說:“說得是?;厝?,我先做做我媽的工作。不過,我媽要是參加識字班,花名冊上,得有個真名,不能再叫連湯嘴。本來嘛,連湯嘴連湯嘴的,多難聽!”
雙喜說:“真的,你媽叫什么來著?”
小艾說:“馬蘭蓮?!?/p>
雙喜笑笑說:“馬蘭蓮,嗨,是繞嘴,難怪鄉(xiāng)親們叫她連湯嘴?!?/p>
小艾瞪了雙喜一眼,說:“咋說話呢?說不讓叫連湯嘴,還叫!”
高桂珍說:“好了,咱們回去,一個人包幾戶,先易后難。我看有個十天半月的,不成問題?!?/p>
小艾說:“學員有了,誰來教呀?”
高桂珍說:“我看就請孔祥信當教員?!?/p>
小艾說:“老爺子學問不淺,就怕他老人家不肯來?!?/p>
雙喜說:“他該不會那么榆木疙瘩死腦筋!”
高桂珍說:“這老爺子,別看年紀大,腦筋不老,我看行。再者,還是那句老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雙喜和小艾從高桂珍家里出來,天已經(jīng)大黑了。
小艾的膽子小,看見一堆紫穗槐,就以為是一只惡狗,隨時竄過來;碰到一棵小樹,也以為是一個壞人,馬上撲向她。她心里哆嗦,簡直不敢往前邁步。
雙喜說:“要么,我去送你吧?!?/p>
小艾執(zhí)拗地說:“甭……”
雙喜又不傻,聽那口氣,心里早已明白了,親切地說:“要送嘛!”
小艾不語。
雙喜心里想,不言語就是同意。于是,他仍然繼續(xù)跟著小艾屁股后頭走。
小艾快,雙喜也快;她慢,他也慢,不離不舍,不遠不近。怪不得平日里就有人說:“雙喜這小子,機靈鬼兒,透亮杯兒,閻王爺?shù)男⊥鈱O兒。眉眼鬼道,能躲過閻王爺?shù)幕麅裕 ?/p>
小艾走,他也走,一直送到家門口。
小艾說:“回吧!”
雙喜說:“唔?!?/p>
夜漆黑,天空愈發(fā)顯得深藍深藍的,小艾的倩影在天幕的映襯下,棱角分明,滿頭青絲,劉海兒蓬松,生動誘人。
小艾催促道:“回吧!”
雙喜雖是嘴里“唔”,腳卻不肯動。
小艾伸出手,撫在柵欄門上。
雙喜真想趁機摸摸小艾的手,然而,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不敢造次。
小艾趕緊推開柵欄門,走進院子。
雙喜無可奈何,愣愣地站著,聽著小艾踢踏的腳步聲,看著窗紙上模糊的身影。
突然,小屋變得一片漆黑,大概是小艾吹滅了油燈吧!
雙喜依然望著那扇窗,兩只不聽話的腳,久久不肯離開……
高桂珍送走了小艾和雙喜,站在院子里,抬頭望著漫天的星斗。老人說,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人。那么,哪顆星是我,哪顆星又是成子哥呢?當然,那顆牛郎星,絕不是成子哥。他不是牛郎,我咋會是織女呢?
高桂珍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癡癡地想心事,她在心里呼喊:“成子哥,你在哪里?”
默默的星星們,寒光四射,迷茫閃耀,俏皮地眨著眼睛;靜靜的潮白河,波瀾不驚,汩汩流淌,哪里感知她的心音!
這里夜晚靜悄悄……
太陽剛剛出山,朝霞映紅了半邊天。楊二嫂帶著她的兒子老土,剛從家里出來,可巧遇上高桂珍。
高桂珍迎上去,說:“您一大早干嘛去呀?”
楊二嫂說:“眼看春分了,春分一犁土,大麥豌豆不出九。我們家里的那一桄子地,還沒有拾掇出來呢!”
高桂珍原本想動員楊二嫂參加識字班的,可一聽到楊二嫂說勞動,動員楊二嫂參加識字班的話,不便再開口。于是,她趕緊轉個話題:“也是的。等忙完了這段農活,就好了!”
楊二嫂說:“莊稼人,啥時不忙?耕田播種,薅苗耪地,砍高粱殺芝麻,掰棒子刨白薯,一年四季,哪天不忙!”
高桂珍說:“是呢!”
楊二嫂帶著兒子,朝村外走去。
高桂珍望著楊二嫂的背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中國農民,要想徹底翻身解放,沒有文化,只是一句空談!掃盲,僅僅是第一步,將來的路更長!”
經(jīng)過十天半月的走家串戶,報名參加識字班的人數(shù),差不多能裝滿大廟的西禪堂。
正當大家高興得嘻嘻哈哈的時候,高桂珍總比別人想得多:沒人參加識字班,她著急;報名參加識字班的人數(shù)差不多了,也著急。她想,識字班是有了,教員呢?說請孔大學問,人家要是不答應,那可咋好?
高桂珍想到這里,想自己先試試水。她這樣想了,便這樣做了。她邁開雙腳,噔噔噔,朝河南村的坡崗走去。當她來到孔祥信家門口的時候,望著關閉得緊緊的朱漆大門,她猶豫了。站在高高的門樓下,遲疑半晌,伸了幾次手,都沒有敲那門。她終于戰(zhàn)勝了自己,心里說:跳河一閉眼,豁出去了。她伸出手臂,敲響了朱漆大門。
院里傳出了孔祥信老爺子的聲音:“大門沒有上栓,進來吧!”
高桂珍聽見孔老爺子的回應,一時高興,腳步也變得輕松起來。她急急匆匆繞過影壁,踏上甬路,邁上青石臺階,剛要推門,孔老爺子走出來了。
“呵呵,我猜你無事不登三寶殿。什么事,叫我猜猜?”
“您猜?”
“別以為我人老耳背。我耳不聾,眼不花,什么都知道。珍子,我頭幾天就聽說了,咱們村成立了識字班,是也不是?我猜想你準是為我出任教員的事,登門上戶。哈,哈哈——”
“老爺子,一下就讓您給猜著了!等哪天開學,我到您家里來請!”
孔大學問嘿嘿笑道:“我沒有那么多事,到時候,你就派一個小孩子來,給我報個信,準誤不了事!”
高桂珍見老爺子答應得挺痛快,心里高興,說:“老爺子,那我就不耽誤您的工夫了?!闭f著,邁開腿就往外走。
“不送?!?/p>
河南村的小青年們,動員鄉(xiāng)親們參加識字班的工作卓有成效,開班的日子很快確定下來。
高桂珍總比別人心眼多。她提議:挑出兩盞最大的燈籠,掛在識字班的大門口,以示慶祝與歡迎;再一個就是由雙喜和小艾演唱《夫妻識字》。
高桂珍提議的第一條,大家一致認為沒有問題。第二條剛一開口,就像炸了窩,有嘻嘻哈哈、嘰嘰呱呱的,有推推搡搡、拉拉扯扯的,最數(shù)雙喜和小艾嚷得歡。
雙喜說:“唱是會唱,可是,要當著那么多左鄰右舍的老鄉(xiāng)親,誰張得開嘴呀?”
小艾說:“珍子姐也會唱,你怎么不跟雙喜一塊兒唱呀?”
高桂珍等大家鬧哄過了,這才說:“平時,咱們總說農村落后,臭禮法,老腦筋。可咱們是年輕人。說人家時,小嘴‘叭叭叭’,跟機關槍似的。輪到自己,就草雞了。這哪里像站起來的中國人!假如都像咱們,那中國的未來還有希望嗎?”
雙喜嘻嘻哈哈地說:“吆,瞧瞧,這大帽子扣的,受不了,受不了!”
小艾嘟嘟囔囔地說:“我們演還不行嘛?”
高桂珍說:“好,今晚開班前,由你和雙喜二人演唱《夫妻識字》!”
姑娘小伙子們又是一陣嘰嘰嘎嘎地笑,推推搡搡地鬧。
當天晚上,大廟門口兩側,大紅燈籠高高掛,又紅火,又喜慶。參加識字班的鄉(xiāng)親們,個個歡天喜地、笑逐顏開。
人來得差不多了,高桂珍大聲說:“河南村農民識字班,開學啦!”
不少人覺著,當農民的,也學起了文化,感到新鮮、好笑,于是哈哈笑起來,笑得相當開心。
高桂珍就坡下驢,說:“本來嘛,今天,的的確確是個大喜的日子。下面,為了慶祝這個大喜日子,河南村青年人,為鄉(xiāng)親們準備了一個小節(jié)目《夫妻識字》,請大家觀賞!”
鄉(xiāng)親們有的嚷“好”,有的還鼓起了掌。
雙喜和小艾雙雙上場,先還是羞羞怯怯,繼而歡歡悅悅,有板有眼地唱。
當雙喜和小艾演唱的《夫妻識字》接近尾聲時,只見孔令洲攙來一個人。大家定睛一看,不是旁人,正是他的父親孔大學問孔祥信。
從此,河南村農民識字班開學了。
1951年4月,二○○師五九八團,還在石家莊修整,日日操練、天天憶苦,經(jīng)常政治學習。
在政治學習中,除了聽首長講話,就是讀報。
這天,二○○師五九八團八連指導員羅笑天,走進政治課堂。他的手里拿著一張報紙,走到前面,站了好一會兒,咳了一聲,語調沉重地說:“同志們,今天政治學習,很不一般。讀一篇文章,這就是發(fā)表在1951年4月11日《人民日報》第一版頭條的朝鮮前線通訊,魏巍同志寫的《誰是最可愛的人》。我是湖南口音,為了叫大家聽得好,聽得清楚,請發(fā)音最好的鄧三珂同志,從頭到尾地讀一遍!”
鄧三珂聽到指導員點他的名字,深感光榮。
羅指導員叫道:“鄧三珂!”
“到!”
“到前面來!”
鄧三珂迅速走到前面,從指導員的手中,接過那張報紙,開始大聲地讀起來——
在朝鮮的每一天,我都被一些東西感動著;我的思想感情的潮水,在放縱奔流著;我想把一切東西都告訴給我祖國的朋友們。但我最急于告訴你們的,是我思想感情的一段重要經(jīng)歷,這就是:我越來越深刻地感覺到誰是我們最可愛的人!
鄧三珂讀到這里,停頓了一下,看看坐在下面的戰(zhàn)友,大家都聚精會神地聽。于是,他的聲音加重了一倍——
誰是我們最可愛的人呢?我們的戰(zhàn)士,我感到他們是最可愛的人。
賀云龍立即站了起來,問道:“指導員,文章里說‘我們的戰(zhàn)士’,包括我們二○○師五九八團八連嗎?”
指導員極其嚴肅地說:“聽,再往下念!”
鄧三珂繼續(xù)讀道——
也許還有人心里隱隱約約地說:你說的就是那些“兵”嗎?他們看來是很平凡、很簡單的哩,既看不出他們有什么高深的知識,又看不出他們有什么豐富的感情??墒牵乙f,這是由于他跟我們的戰(zhàn)士接觸太少,還沒有了解我們的戰(zhàn)士:他們的品質是那樣的純潔和高尚,他們的意志是那樣的堅韌和剛強,他們的氣質是那樣的淳樸和謙遜,他們的胸懷是那樣的美麗和寬廣!
賀云龍又一次站起來,繼續(xù)問道:“指導員,我們不也是兵嗎?這么說,最可愛的人里面也包括我們二○○師五九八團八連!”
指導員又咳了一聲,這才說:“賀云龍同志提的這個問題,很有意思,究竟這最可愛的人里面包括不包括我們二○○師五九八團八連,我看還是讓鄧三珂同志讀完了再說吧!”
鄧三珂聽到指導員的指示,接著往下讀。這一次,他一直將這篇《誰是最可愛的人》讀完。
半晌,八連的戰(zhàn)士們依然沉浸在默默的海洋里。
羅笑天終于打破了沉寂,他說:“這篇文章里說的那些兵,難道我們不是兵嗎?我們過去叫紅軍,抗日時期叫八路軍、新四軍,解放戰(zhàn)爭中,叫中國人民解放軍。我們這些兵,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出生入死、流血犧牲,難道不是最可愛的人嗎?”
董世貴說:“你說的兵,其實,也是我們這樣的兵??墒?,這篇文章里的兵,人家專指志愿軍?!?/p>
賀云龍說:“志愿軍又是什么人?還不是跟我們一樣,只不過人家到了朝鮮前線!我們村里就有個……”
鄧三珂撂下報紙,接過來說:“先甭提你們村,就說咱們八連這些兵,究竟算不算最可愛的人?”
董世貴說:“誰也甭?lián)缸盅蹆?,也用不著死抬杠。人家這篇文章里說的最可愛的人,就是專指在朝鮮前線的兵,沒說我們這些待在后方天天搞操練、憶苦、讀報紙、聽首長講話的兵。我們八連要想當最可愛的人,就得向上級打報告,開赴朝鮮前線!”
一直坐在隊伍最后面的高福生連長,立馬站起來,大聲地說:“董世貴同志說得對,我們二○○師五九八團八連全體指戰(zhàn)員,堅決要求上前線,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打敗美帝野心狼!”
會場沸騰了,學習的會場簡直成了八連的誓師大會。要求“上朝鮮前線”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1951年10月,二○○師參加了抗美援朝戰(zhàn)爭。
入朝那天,陰云密布,董世貴行進在隊伍中。
當隊伍走到鴨綠江大橋邊,高連長說:“同志們,過了鴨綠江大橋,就是朝鮮了?!?/p>
“這么說,大橋那邊就是外國了?”
“我們就是要到大橋那邊,抗擊美國鬼子!”
“美國鬼子跟日本鬼子一樣嗎?”
“切糕換粽子,一路貨,沒有一個好東西!”
“也到處殺人放火?”
“不是咋的!”
突然,大道旁的山坡下,響起了軍樂聲,響徹行云,激越震天。
合唱隊唱起了《中國人民志愿軍軍歌》——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保和平,衛(wèi)祖國,就是保家鄉(xiāng)。
中國好兒女,齊心團結緊。
抗美援朝,打敗美帝野心狼!
歌聲如潮,山谷激蕩。此起彼伏,經(jīng)久不息。
董世貴情不自禁地跟著哼唱。
過了鴨綠江大橋,就到了朝鮮。
高連長說:“過了鴨綠江大橋,現(xiàn)在,咱們的腳,就踏在朝鮮的土地上?!?/p>
董世貴想說:“朝鮮,我來了!”可是,他并沒有開口。此刻,他更想回過頭來看看祖國。當他將要回過頭來的一瞬,突然發(fā)現(xiàn)表演《兄妹開荒》時的馬尾辮盧燕和飾演哥哥的王二化。他們手里拿著竹板,“噼里啪啦”地響著,嘴里“滴里嘟?!钡財?shù)著。聽不清,一片聲響。
董世貴真想跑過去,告訴他們:“我來了!”可是,隊伍在行進,哪里會給他這樣的機會!他回了幾次頭,漸行漸遠,淹沒在人海里。不知不覺中,竟有幾顆淚珠滾落……
到了宿營地,董世貴被調到團部當通訊員,馬槍斜挎在肩,座下一匹黑駿馬,好威風!
是啊!小時候,董世貴常和小朋友玩“騎馬打仗”。不過,“紅馬”是根紅秫秸,“黑馬”抹了鍋煙子,還蹭一屁股黑。每次“打仗”,他總能打贏,夢中也會笑醒幾次。而今,騎的果真是匹黑駿馬,再不用擔心把屁股蹭黑,太棒了!然而,沒過多久,泄氣了。他不高興干這個;光送情報,連個敵人的影子也看不見。他喜歡真刀真槍地跟敵人來痛快的,可總是騎馬傳來送去,的確不是心思。
星期天,天氣格外晴朗,白雪皚皚,照得人睜不開眼。
董世貴正坐在營房前,抱著大盆洗衣服,突然,他聽到有人叫喊他的名字。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見一高一矮兩個人,正朝他走來。董世貴叫道:“賀云龍、鄧三珂!”
賀云龍和鄧三珂跑到董世貴的跟前,一同撲向他。
三個遠離祖國的戰(zhàn)友,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董世貴說:“你們咋來了?”
賀云龍說:“我們咋不能來?看看你唄!”
鄧三珂說:“小董,你猜,賀云龍在一次戰(zhàn)斗中,炸死多少美國鬼子?”
董世貴不語。
鄧三珂說:“好家伙,敵人接近咱們陣地頂多還有四五十米,賀云龍一連氣兒,甩出了半箱手榴彈。陣地前的敵人,差點兒全都讓他給報銷了!”
董世貴不語。
賀云龍說:“你表揚我,是不是也想讓我表揚表揚你呀?好吧,有一次,連長派他帶領三個人,偷襲敵人。離敵人陣地頂多還有一百米,被敵人發(fā)現(xiàn)了。同去的幾個手榴彈手,夠不著目標,干著急。在萬分緊急的情況下,鄧三珂開了火。好家伙,一槍撂倒一個,一槍撂倒一個。十幾個美國鬼子,眼看著死的死,亡的亡?!?/p>
董世貴斜視了他們一眼,說:“好家伙,鄧三珂立功了?”
鄧三珂的頭低下來,說:“那次,沒有評功!”
賀云龍說:“那連里也給你記著呢,早晚的事!”
鄧三珂說:“小董,你整天和團首長在一起,立功受獎的機會比我們多,軍功章早就叮叮當當一大串了吧?”
董世貴心里想,這倆貨頭子,是來瞧我,還是給我添病?兔崽子,等著瞧,我早晚立個特等功,給你們看看!然而,此刻,他卻什么也沒說。誰知,他的心里正窩著火呢!
等送走了賀云龍和鄧三珂,董世貴找到參謀長,開門見山,想調動工作。
參謀長一愣,說:“調動工作,調動什么工作,說說你的想法?”
“通訊員不適合我!”
“什么工作適合你?不行的話,咱們兩個人的工作換換?”
“我沒想當官,也當不了官。”
“那你想干什么?”
“通訊工作不是我的特長。”
“什么是你的特長?”
“和美國鬼子打近戰(zhàn),刺刀見紅。我有流星錘的功夫,肉搏戰(zhàn)時用得上。”
參謀長饒有興趣地說:“我想見識見識你流星錘的功夫!”他一面說,一面拉開抽屜,找到一顆圖釘,走到墻跟前,把圖釘按在墻上,繼續(xù)說,“用你的流星錘,把這顆圖釘,釘牢!”
董世貴站到辦公桌的后面,從兜里掏出流星錘,在手中掄了幾下,鐺的飛出一錘。呀,險極了,距離圖釘很近的墻上,被砸出個圓圓的大洞。董世貴心里美滋滋的,等著參謀長的稱贊。
不料,參謀長連一星半點兒表揚的意思都沒有。他不言不語,走到辦公桌的后面,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嗖的一聲,墻上的圖釘就像鬼見到陽光一樣,鉆進墻里探頭探腦,不肯出來。
董世貴大吃一驚,腦袋上直冒涼氣。
參謀長說:“小鬼,論流星錘的功夫,你還嫩著呢。我這副流星錘,早都磨得光光的嘍,你看!鐵的亮閃閃,銅的黃燦燦!”他一面說,一面將流星錘擲過去。
董世貴慌忙接住,沒再言語。
“我早知道你是耍流星錘的。沒想到,你的功夫這么潮!”
董世貴原想露一小手,卻怎知現(xiàn)了眼!
青坡山戰(zhàn)斗前夕,團首長花了整整一個晚上,研究出一套完整的作戰(zhàn)方案??墒窍氩坏降氖掳l(fā)生了,我們的機械設備簡陋不假,卻一直這么用著,可這一次,無線電信號死活發(fā)送不出去;改用有線電話,又不知哪里的電話線被敵機炸斷,情況萬分緊急。
團首長當機立斷:“送出去!”
董世貴隨同參謀長一同騎馬到前沿去,剛出發(fā)時,一切順利??墒?,臨近一條狹窄的黃土路,敵機不時在空中盤旋。
參謀長和董世貴的兩匹馬停在一棵大樹下,觀察敵機動靜。
董世貴說:“參謀長,敵機掃射,肯定有目標。咱們能不能制造一個假像,誘使敵機上當?!?/p>
參謀長一聽就明白了,說:“那樣太危險!”
董世貴堅定地說:“事到如今,情況緊急,也只得這樣!”言罷,不由分說,飛身上馬,狠抽兩鞭,黑駿馬飛一樣地奔馳,黃土路上,塵埃飛揚。
敵機以為發(fā)現(xiàn)了新的目標,超低空俯沖,重機槍掃射了一梭子,重又拉起升空。
參謀長騎的青鬃馬,飛馳而過。
原來,董世貴騎馬跑在前面揚起的滾滾黃塵,掩護了參謀長,機智地完成了任務。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