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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魚

2018-11-15 02:46王彤羽
長江文藝·好小說 2018年11期
關鍵詞:鯨魚叔叔姐姐

作者簡介:

王彤羽,廣西北海人。北海市簽約作家。2016年開始寫作,小說見《山花》《西湖》《芙蓉》《作品》《芳草》《滇池》《廣西文學》《紅豆》《牡丹》等刊。獲《作品》2017年度優(yōu)秀作品讀者獎賞,《紅豆》2016年度新人獎,有小說入選雙年選。

原刊編輯薦語

《鯨魚》是一篇結(jié)構(gòu)短悍精巧、語言細膩靈動的小說,場景與細節(jié)描述很有畫面質(zhì)感。故事圍繞一條擱淺的鯨魚展開。所有的往事如鯨,從巫小僮記憶的深海游來,頗有寓言和象征意味。而現(xiàn)實中,她周旋于兩個仿若鯨魚的男人之間。一條是老鯨醫(yī)生叔叔。她想借助他忘掉讓她一直無法釋懷的往事。另一條是年輕單純的藍鯨呂炎,他以熱烈的方式愛著她,但和她一樣被擱淺鯨魚的死亡氣味所焦慮。巫小僮知道只有擺脫老鯨,才有可能與藍鯨重回海洋。

小說的結(jié)尾讓人出乎意料,可謂神來之筆,以一種冷幽默的方式處置了一場廝殺,讓呂炎在鯨尸身上狠狠地劃上一刀。巫小僮與讀者一起,長吁口氣。它預示著某種結(jié)束,又同時是開始。小說以一具巨大的鯨魚化身,擱淺萎頓的灘涂,倒逼復雜的人性。亦以年輕藍鯨的執(zhí)著,重回溫暖與希望。

楊 克

巫小僮說,叔叔,你以后周日過來。

巫小僮住在南灣冠山嶺一個臨海小區(qū),一套兩居室。劉磐云走進客廳,西北的房間仍然是鎖上的。他在下午來,來的時候,灰色麻布窗簾已被拉了個嚴實。外面是正在興建的高爾夫球場?是灘涂?還是可見嶙峋石壁的山腹?他只知道這是27層。出診半年了,他幾乎沒拉開過窗簾,去認真診斷外面的風景。他的時間不多,下午過來,天黑前離開,他只想關注這房間里唯一的風景——巫小僮。

進門的時候,巫小僮撲進他的懷里說,叔叔,你來了。

巫小僮執(zhí)意要叫他叔叔。劉磐云比巫小僮大二十幾歲。她這一聲叔叔,讓他猝不及防地想起自己快60了。這個年齡多少讓他有點兒尷尬。可對此,巫小僮并不介意——那會兒她已經(jīng)睡著了。他摟緊眼前這具鮮活的胴體,以此來喚醒心中那匹識途老馬。老馬還能撒野,奮力一躍,將木柵欄連同那一聲叔叔所帶來的障礙全部跨過。此刻,他只想做回男人。

巫小僮遵醫(yī)囑,拿起早已備好的安眠藥吞了下去。這個分量恰好可以讓她在半小時后進入睡眠,而又能在第二天他離開之后醒來。她穿一身象牙白睡裙,躺在云一樣松軟的湖藍色絲絨被里。劉磐云慢吞吞地沖澡。他知道巫小僮需要一點兒時間進入睡眠狀態(tài)。有一次,他心里的野馬突然脫韁,提早喘息在床頭。那會兒巫小僮還清醒著,她看一眼他胯下那極速膨脹的欲望,小臉一下變得青白。她瞪大眼睛看著跟前的不速之客,渾身哆嗦。她看似極為窘迫?恐懼?厭惡?緊張?——這與她的年齡經(jīng)歷不甚匹配。劉磐云說不出那是什么滋味。他呆立于床頭,像巨大的氣球瞬間泄了氣,空留一副皺褶的皮囊在丟人現(xiàn)眼。巫小僮瞪著無辜的淺啡色眼瞳,溫柔地說,叔叔,以后你等我睡著先。

劉磐云想不明白,巫小僮為何會看上他,他不過是個普通的心理醫(yī)生。半年前,她第一次出現(xiàn)在他的工作室,她說總忘不了一個人,她說自己沒病,只是過于執(zhí)念,慢慢地就會好。治療時,巫小僮會在他的詢問與誘導中陷入沉思,或者長時間用清澈的眸子盯著他。他會報以微笑,像每個長輩都會做的一樣,寬慰與鼓勵她,他的職業(yè)操守也讓他必須得這樣。直到某天,在她日益嚴重的病態(tài)注視下,他再次報以微笑時,她提出要他“出診”。他倆像密謀一樣商量好時間與情節(jié)。她唯一的要求是:他必須在她睡著后才能進行“治療”。這是多么可笑的條件啊,可他居然答應了。巫小僮的理由是什么?他捉摸不透。他們所有的交集都在她的夢中進行,就如,她只需要對方是個男人就行,又或者,他甚至可以不算是一個男人,而是甲乙丙丁某某叔叔。

可現(xiàn)在他不想思考太多。

室內(nèi)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臊味。劉磐云皺皺眉,這味兒讓他有點煩躁。他草草沖了澡,在衛(wèi)生間里又待了點時間才走進臥室。很意外地,巫小僮并沒睡著,她瞪大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劉磐云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躺了上去,和她保持著一條縫的身距。

叔叔,窗外有一條鯨魚,就在南灣沙灘上。巫小僮死瞪著天花板,仿佛鯨魚就在那。

電視說有一條小布氏鯨擱淺了。

為什么會擱淺?

據(jù)說是被螺旋槳打傷了。

死了嗎?

漁政海監(jiān)都出動了,救援了五十多個小時。

傷在哪里?

喙端。

劉磐云想盡快結(jié)束交談,他從沒像今晚那樣地渴望巫小僮入睡,這腥臊味讓他莫名地煩躁。他看了眼桌上擺放安眠藥的地方,再一次確定她已經(jīng)吃過藥了??蔀楹嗡€沒睡著?還在想著那條該死的鯨魚嗎?擱淺的事情偶有發(fā)生,也不見得多稀奇,而且結(jié)果大多是救不活了。但他不敢告訴巫小僮,生怕把她刺激清醒。就如她是一嬰兒,醒來后會不顧一切地號啕大哭。他緊盯著她的眼睫毛,傾聽著她的呼吸聲,遷就著她的頻率,根據(jù)一切的有跡可循來診斷她的入睡進度。他祈禱著她趕緊睡著。果然,沒多久她就睡了過去。他松了口氣,從容了下來,原先老實地擱置一旁的手像聽筒探索地撫上她的身體。他覺得眼前的她比任何一具在床上能說會道的肉體更能讓他放松。他經(jīng)歷過一些女人,她們事前總會變著法子提各種各樣的要求?;盍诉@把年紀,他已經(jīng)不再相信愛情。他滿意眼前這具不言不語的年輕肉體。單純,信任,坦誠,毫不設防。他可以從容不迫地端詳她,撫摸她,或進入她的身體。而她只需要默不作聲,不用表達喜歡或是厭惡,更不會對他這具略顯衰老的身體評頭論足。他可以用自己喜愛的方式去占有她。她絕不會拒絕。她對他由始至終呈現(xiàn)一種開放式的姿態(tài)。這算是一種自私的行為嗎?自私?他像檢查內(nèi)臟器官一樣摸遍她全身的雙手停頓了一下。哦不,她是那么依賴他,她對他的絕不應該是私人醫(yī)生那么簡單。

他伸頭過去想親吻她,卻停留在了她的唇上,她呼出的氣息似乎也有一股腥臊味。他摸索著她光潔的臉蛋、脖子、肩胛,把頭埋在她成熟而又飽滿的雙乳間。他覺得好生奇怪,這具不言不語的身體他再熟悉不過了,可還是對他有巨大的吸引力,還那么新鮮,一如他從未曾開啟。有時,他甚至渴望能窺視她的病灶,或許那里有比她的身體更有趣的東西??墒?,她每次只是呈現(xiàn)給他一個沉睡的開放而又保守的自己。有幾次,他并沒有進一步索求,就這么滿足地抱著她溫暖的身子入睡,然后在天黑前,在她醒來前悄然離去。就如他從沒來過,就如她一直未曾被他占有。也許她就是這么想的吧?他愣了一下。

她就那樣肉色生香地躺著,不討好,不順從,也不拒絕,似遂了你所有的心愿,卻也像只活在以自己為中心的那個窄小空間里,窄小到只剩下她的肉體,而肉體外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又更甚至于,連肉體都與她無關,而睡眠,恰好成為一道墻,把他永遠地隔絕開來。

劉磐云嘆息一聲,今兒這是怎么了,怎會生出如此不著邊際的一些念頭。他伸出手臂,似乎想確定點什么,粗暴地把她的身體攬進了懷里。

呂炎從巫小僮身上滾落床單,汗水把淺色床單沾濕了一大片。他喘息著說,姐姐,那條鯨魚還在窗外。她比他大5歲,他喜歡叫她姐姐。

巫小僮說,那是一條小布氏鯨,上周救助了兩天,還是失敗了。

它開始腐爛了嗎?我聞到臭味,那是死亡的氣息吧。

那是活著的氣息,它告訴我們還好好地活著。

它還會在那里幾天呢?

聽說后天就要處理了吧。

我想明天還來,在它離開之前再多看它一眼。呂炎試探性地看向巫小僮。

明天?——明天你別來,我不在。巫小僮不容置疑地回答。

呂炎的眼皮跳了一下,他一直對星期天這個她不在的日子心懷不滿。

他常來的那個朝著西北的房間底下,不遠處就是海。她堅持讓他周六白天過來。他在的時候,她從不拉上窗簾,他倆一起呈現(xiàn)在明亮的光線里。巫小僮說,我倆像兩具墜落的肉體,必須要活在光明里,不然總有一天會發(fā)瘋。

可今天,呂炎想發(fā)瘋。為了那條鯨魚?還是她永遠對他設禁的星期天?他說不上來。他只知道他愛她,那個該死的星期天如一道屏障隔在他倆中間,他不明就里,卻為愛妥協(xié)。他甚至不確定巫小僮是否愛他。

他伏在巫小僮身上,親吻著她的小腹,說,我想和姐姐有個孩子,一個能讓我和姐姐產(chǎn)生血肉聯(lián)系生命相通的天使。

她咯咯大笑,把身體更深地挺向他,邪惡地說,我們是不是要一直做到懷上為止,然后墮胎,這樣,我們也算是有過一個共同的孩子了。

呂炎怔了一下說,姐姐真狠心。

愛有多深,就有多狠。她答非所問。

姐姐對我的愛有多深?

寧愿死你手上。她沉吟半刻,明亮的眼睛直視他,里面閃著一束光。

他一翻身壓向她。她的上半身仰面倒掛在床沿邊,長長的頭發(fā)垂落地面,像波浪一樣有節(jié)奏地擺動。她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天花板,又似什么都沒看見。她的身體搖搖欲墜,雙手徒勞地緊箍他律動的腰,隨即又放棄,任由它們滾落皺褶的床單,漫無目的地來回晃動。她就這么妖艷地倒掛著,如一具瀕臨死亡的軀體。

那么,姐姐知道我有多愛你嗎?

巫小僮半瞇起雙眼,捉弄地說,為我而死嗎?

不,是想讓姐姐死。在姐姐最快樂的時候,讓姐姐死。他臉上的汗水滴落唇角,他舔了舔,是海水的味道。

巫小僮挑釁地看著他。

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呂炎的面容扭曲起來,他左手抱著她的右腿,右手伸向她的脖子,緊緊地掐住了她。

害怕嗎?他額前的頭發(fā)垂落眉毛。

不怕。

真不怕?

不怕。

為什么?

因為愛與懦弱。

可我還是想讓姐姐死。

哦?

因為愛姐姐,愛姐姐那具糾纏不清的身體。

巫小僮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努力理解他說那句話的含義。

呂炎的右手加重了力量。面對她,他總會有不期而至的想法,想搗碎她的身體,揉皺她的臉龐,捏碎她的下巴??稍绞菑姾肪驮斤@自己的卑劣與懦弱,他壓倒的是巫小僮的身體,而匍匐在地上的,卻是他呂炎卑微的靈魂。

我真怕。片刻,呂炎伏低身體摟住她。

怕什么呢?

怕我下得了手,可我還是想讓姐姐死。他抱緊眼前那具搖搖欲墜的軀體,像是要和她一起掉落萬丈深淵。他想起小時候家里養(yǎng)的那只母貓,陌生人來家里,不過是多看了幾眼剛出生的小貓,它便殘忍地把小貓咬死嚼碎吞進了肚子。他現(xiàn)在就像那只嘴里嚼著幼貓尸骨,唇角還黏著小貓皮毛與血肉的猙獰母貓。

太陽從窗口斜刺進來,射在巫小僮飽滿的臉頰上。她顫動的睫毛撲閃著,沐浴在光里的臉龐紅潤著,鼻尖浸出細密的汗珠,一臉柔和的光芒——多么年輕而又富有活力的姑娘啊。他順著那束光看向窗外。27層,離天空是那么近,近得可以看見那片炫酷的深藍,那抹深藍的下面,幾大片白云,像天使張開巨翅,飛向遙遠的天際。天邊是不確定的墨藍色,烏云翻滾,天使的翅膀只要再往前一點兒,就會沒入無邊無際的墨藍。呂炎的眼前浮現(xiàn)出草原上的兩匹白色駿馬,普渡寺里綻放的黃色雛菊,山間追逐嬉鬧的頑童,還有那滿天飛舞的蒲公英。他追著隨風飛散的蒲公英向前奔跑,被腳下什么東西絆倒,低頭一看,是一具女尸,那么的美麗妖嬈,綻放著瑰麗的光芒。尸體轉(zhuǎn)眼開始發(fā)黑膨脹,抽空了血液與肉身,只剩了一副空皮囊,干癟腐臭,像那具腐爛的鯨魚尸體。

姐姐、姐姐、姐姐。他松開掐她脖子的手,眼眶血紅,似有淚涌,卻只是像海浪拼命地撞擊起身下的山嶺。

隔了一周,房間里的腐臭味明顯濃烈了。劉磐云走過去把窗戶拉密。這氣味像生出了無數(shù)個觸角,死死地吸住了他的五臟六腑,干擾了他的視網(wǎng)膜,他的嗅覺、觸覺,如電波一樣擾亂他的思路。他發(fā)現(xiàn)室內(nèi)的燈光太白了點兒,湖藍床單也過于慘淡,連眼前這具橫陳的肉體,也快要被這片藍白給淹沒,顯得那么蒼白。劉磐云皺了皺眉,他開始莫名地怨恨起房間里的色調(diào)。那片巨大的藍白在冰涼的房間里四處流竄,如織網(wǎng)一樣朝他收緊,讓他感覺到力不從心的悲哀。他不由得審視起自己的身體來。他按在她身上的手,已不知何時長出了淺褐色的斑點,手背青筋突出,手掌干燥,關節(jié)突起,像是一把鈍角生銹的利器,就那樣地擱在她柔軟的胸前。那么的突兀。他猛地一縮手,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對于一個正在走向衰老的男人而言,美麗的胴體是具有攻擊性的。他固執(zhí)地把手一次次撫過她的高山平原與澗流,看著她因外力侵入而微蹙的眉頭。面對這具猶如山百合般美麗的肉體,他竟然想起了那條擱淺在沙灘上的鯨魚,一陣陣腐敗的氣息似乎正從她的鼻孔、腋下、私處散發(fā)出來。他撫弄她身體的手一片潤滑濕膩,如抓住了一片腐爛變質(zhì)流淌著黏液的魚肉。他猛地一哆嗦,感覺到了力不從心的哀傷。要換了平時,她的沉睡正好可以為他的力不從心悄悄地解圍。可是此時,巫小僮偏偏就睜開了眼睛。

她直直地瞪著天花板,甚至沒看一眼劉磐云,只是幽幽地說,叔叔,鯨魚還在嗎?

在的。劉磐云還處在懊惱當中。

他們怎么處理它的尸體?

會肢解,然后運走。

你見過尸體嗎?

……

我見過尸體。巫小僮突然輕笑起來。

叔叔,你相信嗎,我15歲那年愛上過一個人。那天,我爸領了個男人回家,這男人是他的生意伙伴。我爸和他合伙開了一個店,賣魚肝油。生意出奇地好,他能拿到別人要不到的貨源和低價。我爸把他夸個不停,常領來家里喝茶飲酒。他倆開玩笑說,鯊魚和鯨魚這么肥美,如果能游上岸一條,取了那肝,那多棒啊!叔叔長得可真年輕,像哥哥一樣,可我爸讓我喊他叔叔。

看見叔叔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他。他和鄰居家的那些叔叔不一樣,他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的專注與溫柔,他時常對我微笑。嗯,就像你一樣,笑得那么的溫暖與包容。我覺得他是能理解我的人。叔叔經(jīng)常來我們家。我爸在家時他來,我爸不在家時他也來。他笑得可真好看啊,他每次看我,我的心都怦怦直跳,像懷揣了只兔子。

那時,我家住在獨樹根的舊屋里,只有一廳一室,沒有浴室。我們都是提了水在房間里洗澡,用個大木盆裝著,蹲木盆里洗。那個暑假的天氣真熱啊,蟬叫瘋了的一個下午。我在里屋洗著澡,叔叔他進來了。他看了我一眼,走了出去。幾秒后,他又回來了。他走近我說,僮僮,你長大了。他伸出手撫摸我的肩膀,鉗住了我的手臂。我說叔叔你別這樣我害怕。他說僮僮別怕,叔叔會對你好的。叔叔把他的褲子給脫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男人裸露的身體,它是那么的丑陋。叔叔抱住了我,它的牙可鋒利了,咬得我賊疼。叔叔變得不像叔叔了,他鐵青著臉,擰成結(jié)一樣的眉毛。可不知為什么,我不想推開他。整個屋子都在像水盤一樣旋轉(zhuǎn)。

突然,水花四濺,像裂岸的驚濤,我聽見很沉悶的一聲響,叔叔他就溜倒在了水盆里。我爸黑著臉,鼓著眼,渾身哆嗦,手里拿著一把生銹的鐵鉗,鐵鉗上還淌著烏黑的血。叔叔躺在水盆里,下身赤裸著。他怪異地扭曲起身體,發(fā)出絕望的悲鳴,像條擱淺中絕望的鯨。盆里的水變成了紅色,我的眼前一片血色,血色的房子,血色的空氣,血色的我和我爸。

巫小僮講到這就打住,然后是沉默。沉默像橫在兩人中間的一座斷橋。此時此刻,唯有逃離才能解決這份生澀。可劉磐云找不到逃離的借口。屋里很悶,空間像被鯨魚堵了個結(jié)實,它腐爛的身體壓在他倆上面,滑膩而又粗糙的皮膚擠壓著他倆喘息的空間??諝饫锉M是腐爛的氣息在到處流竄。

劉磐云沖到窗口,拉開了窗簾。

呂炎想最后看一眼巫小僮窗前的那條鯨魚,聽說明天就要被運走了,他莫名地有點沮喪。一路飛快地沿著盤山公路騎行,他一定要親眼看看它。說不出什么心理,也許最近和巫小僮談論多了,對它有了點奇怪的想念,甚至建立起了一種微妙的聯(lián)系。不管怎樣,他一定要去看看它。就在今天——星期天,這個被巫小僮黑掉的日子。

翻過一座山坡,穿過靠山的巨石堆,便可到達南灣沙灘,再往深處走了近百米,那個暗灰色的龐然大物就橫在了眼前。呂炎目測了一下,鯨魚有近十米長,像個小土坡一樣。它側(cè)翻著,露出灰白的肚皮。喙端那里有明顯的傷痕,泡了多日海水,不見了血印,肉團模糊著,像是要隨時腐敗掉落。夜幕即將降臨,周圍也沒什么人。呂炎圍著它慢悠悠地轉(zhuǎn)了幾圈,鯨魚尸體已經(jīng)開始腐爛,發(fā)出陣陣惡臭。惡臭把空氣攪得像濃稠的汁液,密不透風地膠住了他的鼻子。他疾步走回巨石堆里。暮色漸濃,站在沙灘上可以清晰地看見冠山小區(qū)里巫小僮的2號樓,往上數(shù)了27層,找到她的屋子。他平時待的西北向的房間里沒開燈,而另一個東北向的房間里卻亮著燈。窗簾被拉開了,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落地窗前——那絕對不會是巫小僮的,她的身材嬌小,而那影子明顯魁梧而稍稍肥胖。

呂炎來到巫小僮所在的27層樓道里。過道盡頭有一個小窗,小窗對著山,底下是把小區(qū)與山隔開來的圍墻。他試著把身體往外探了探,如果往下跳,完全可以落在圍墻之外,山的那邊。

夜幕像被關進了一個玻璃瓶子里,只有過道那般大。夜色濃稠,空氣也是凝固的,鯨魚的腐敗氣息簡直到了讓他忍無可忍的地步。然而呂炎并不想離開,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留下。某種模糊不清的潛意識像鯨魚的氣味一樣侵蝕著他。如果他抱著她努力從小窗往外一躍,大概也會落在山的那邊吧?等人們發(fā)現(xiàn)的時候,沒準他倆已是兩具開始腐爛的尸體,就如那條腐臭的鯨魚。他似乎有點兒明白,她為何總讓他在白天來。也許,當愛至瘋狂時,黑夜也會成為劊子手。只是,27層,如果抱著她一起往下墜,也會有好幾秒吧?在面對死亡的那幾秒里,她會怎樣,恐懼還是怨恨?

昨天,巫小僮問他,擱淺的鯨魚會痛苦嗎?

會吧,它會用尾巴使勁拍打沙灘,發(fā)出絕望的嚎叫。他說。

巫小僮轉(zhuǎn)頭盯他一眼,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她說,死亡可怕嗎?死了就一了百了,沒有了知覺,也沒有痛苦。但是孤獨與絕望比死亡可怕多了。我被關進過小房間,無數(shù)個夜晚,只有我一個人??謶窒耖L著獠牙的妖怪,一下一下地撕咬著我的身體。我跪在屋里擺放洗澡盆的地方,那里還有一個明顯的印子。我永遠記得叔叔掉水盆里那詭異的表情,他在絕望地掙扎,水灑了出來,潑了我滿腳。我喘不過氣來,感覺自己在攀崖嗎?手上腳下盡是濕滑的巖石,抬頭是望不到盡頭的懸崖峭壁。我不懂該爬往何處,能支撐到何時。隨時準備著棄崖墜落,沒入深淵。

在昨天之前,呂炎從沒聽巫小僮說過這些。他看一眼她,她一臉似笑非笑清冷的樣子,看不出痛苦,像在說著別人的事兒。

她說,我爸入獄兩個月后,我居住的小城沸騰在真真假假的謠傳中。我媽把我送到了另一座小城的伯父家。伯父常唉聲嘆氣地看我一眼就欲言而止。伯母明著臉地嫌棄我,她不許我和堂弟小杰說話。她說啊,我就是個害人精,是個小婊子,害我爸坐了牢,讓我以后規(guī)矩著點兒,不然就扒了我的皮。

伯父家的衛(wèi)生間頭上是二層的陽臺,我上廁所或是洗澡,感覺上面總有人在那趴著,像只巨型蝙蝠一樣往下瞅。我有點兒心慌,心怦怦直跳,感覺那眼睛在看著我的身體,胳膊大腿上都戰(zhàn)栗得起了小疙瘩。

有一天,我聽到頭上一聲脆響,小杰發(fā)出一聲尖叫。他被伯父揪著耳朵,像拽麻袋一樣拖下了樓,扔到了院子里。

那天的太陽可毒辣了,他們罰我跪在院子中央。伯父把小杰的衣服給脫了,赤條兒地捆了起來,綁在后院的一棵龍眼樹上。他抽出自己的皮帶,足有半指寬,往小杰身上發(fā)狠地抽,仿佛那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副空皮囊。伯母披頭散發(fā),哭天喊地地抱住伯父的雙腿,給他下跪、磕頭。可伯父是打紅了眼,打狠了心。才一會兒工夫,小杰的腦袋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軟綿綿地掛在了胸前。巫小僮淺啡色的瞳子收縮了下,睫毛撲閃著看向窗外,喃喃自語,那多像一條鮮血淋淋擱淺在沙灘上奄奄一息的幼鯨啊。

伯母發(fā)瘋了似的沖向伯父說殺人啦招槍子的我跟你拼了。完了又朝我撲來,一腳踹我肚子上。她扭曲著臉,咬牙切齒地罵,婊子!婊子!你去死!我跪久了,也乏力了,躺在地上的感覺可真好。一股腥臊的液體涌上咽喉,甜甜的,我咽了回去。

那天的太陽真毒辣啊,我舔舔干裂的嘴皮子,竟然對伯母笑了笑。伯母忽然住嘴,慢慢地朝我蹲了下來,那張肥胖松弛的臉舒展開來,和顏悅色得似藏匿了一個極大的陰謀。她伸向我的手揪住了我的衣服,嘩地扯開了扣子。她說,讓大伙都看看你的黑心肝!我只記得伯母右手無名指上那只閃亮的金戒指,閃了閃,又閃了閃。大太陽底下,怎么就突然冒出許多人頭了呢。

姐姐不怕,我保護你。以后,沒有人可以再欺負你。呂炎記得自己昨天是這么說的。但似乎巫小僮的思緒又飄遠了,她問,在它之后,還會有鯨魚擱淺死亡嗎?

呂炎回答不上來,只是抱緊了巫小僮。

巫小僮做了一個噩夢,一條人頭魚身的鯨魚朝她游來,壓在她身上,欲與她交媾,隨著浪潮退去,它卻擱淺在了沙灘上。鯨魚慢慢地腐爛變質(zhì),她仔細辨認,依稀能認出是她記憶中叔叔的模樣。叔叔扭動軀體,甩動巨大的尾巴拍打著沙灘,發(fā)出隆隆的悲鳴。海水漫延了上來。她想轉(zhuǎn)身往回跑,卻被龐大的魚骨架鎖住了腳。魚骨架漸漸長大,合閉成一個籠子的形狀,她被關在了里面。海水涌過了她的頭頂,她被嗆了好幾口,油膩咸腥的,竟然是魚肝油的味道。她在鋪天蓋地的窒息感中咳嗽著醒來。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房間里沒動靜,像只有她一個人。她感覺到手臂癢癢的,汗毛像受了驚擾似的敏感。她嘗試著挪動身體,卻動彈不得,一個松軟沉重的物體正壓在她的身上。物體像一條被巨浪甩上岸的鯨魚,徒勞地喘著粗氣。她聞到了濃重的腐敗氣息。巫小僮伸手繞到物體背后觸摸了下,那是一具光溜溜的人的軀體。她抖了抖,猛地一縮手,像被火鉗給烙了一下。想起今天是星期一,他早該在昨天天黑前,她醒來前離開的不是嗎?可他為何通宵達旦,現(xiàn)在還沒離去?難道,是她起早了?記錯日期了?安眠藥的藥力并未完全消失,巫小僮覺得腦袋脹痛,不大清醒,像喝醉了酒一般。她使勁一推,從那具肉身下逃了出來。

僮僮不怕,叔叔愛你。劉磐云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那個生熱狗一樣的軀體翻了個身,手臂像滑膩的水母一樣纏上她的腰身,又沉沉睡去。

叔叔?叔叔?叔叔!她想起了那個午后的小屋子,她站在水盆里,叔叔的手伸向了她。僮僮啊,你是有那么一點兒愿意的對嗎?她曾無數(shù)次問自己這個問題。那天,她青澀的身子突然像發(fā)出了枝芽,長出了葉子,整個房間變得郁郁蔥蔥的。

巫小僮使勁地擺動著腦袋,她想把事情想得更清楚一點兒。她看見了劉磐云那張白皙而又浮腫的臉,那張略顯遲鈍與不自信的臉。叔叔!叔叔!是你嗎?她的眼神空洞而迷茫。她使勁地搖晃眼前的身軀,直到那顆耷拉的腦袋里無辜而又不滿的水泡眼困難地睜開。她把他的手緊貼她的臉龐,流著淚說,對不起啊對不起,叔叔。那天,我知道你要來,我知道你會走進房間里,我故意用木盆打了水在那洗澡。我聽著你的腳步聲,你推開了門。我記得我對你微笑了,用不屬于我年齡的笑容,我毫不吝嗇地向你展示我的身體。你終于猶豫著走向了我。你抱著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多么的幸福啊。

叔叔叔叔,你怎么不說話???

僮僮,今天這鯨魚就要被運走了。昨天下午加大劑量的安眠藥讓他留下一個通宵,但劉磐云感覺眼前的巫小僮仍達不到他要求的療效。他絞盡腦汁終于找到了一個還算合適的話題,她像章魚一樣伸出的吸盤終于松開了他。

以后還會有鯨魚擱淺嗎?

小布氏鯨好奇,喜歡游弋在漁船四周,難免會被螺旋槳打傷。

漁船也不懂得避著點兒。

避不了。他斬釘截鐵地說。

是的,有些事,避不了。她幽幽地說。

巫小僮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清早的第一縷光線冒失地闖了進來,讓叔叔的浮腫松弛無所遁形,在窗紗的光斑下,像具正在腐爛變質(zhì)的肉體。巫小僮轉(zhuǎn)過頭去,眺望沙灘上那條鯨魚。叔叔的聲音從后面生澀地傳了過來,今天它就要被運走了的。

是的,它是該走了。巫小僮深吸一口氣。

終于等到天微微發(fā)亮。巫小僮的房門被打開,一個中年男人走了出來。男人下了樓,并沒有立即開車離去,像在猶豫著什么。他朝著沙灘的方向張望,并走了過去。他氣喘吁吁地翻過了山坡,繞過巨石堆,走向那條擱淺的鯨魚。海水淺淺地覆蓋了沙灘一層,像面鏡子。皮鞋踏進柔軟的細沙里,旋即被四周灌入的海水淹了一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呂炎尾隨著他走到鯨魚旁邊。

太陽還沒完全升起,有大半還躲藏在鯨魚的身后,海灘被鯨魚籠罩在了陰影下。這份黑暗助長了呂炎心中邪惡的勇氣。他從隨身的背包里掏出一把瑞士刀,看一眼男人那渾圓的肚皮,惡狠狠地朝鯨魚那泛白的肚皮上給劃了過去。一聲清脆的爆破,油膩的脂肪像水一樣爭先恐后地涌出。他在男人一閃而過的驚恐中哈哈大笑。

呂炎想起有一次,他問巫小僮,你會為我而死嗎?

不會。你呢?

我也不會。

選自《作品》2018年第9期

原刊責編 楊 克

本刊責編 鄢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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