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琳
詩觀:詩應該具有自由的、創(chuàng)造性的語言品質。
我見過的河流,有一條是屬于我的。
原諒我的貪心,活了三十年,我還割舍不下山高水長四個漢字。
這里是甘南,然而,我不屬于這兒;這里是舟曲,然而,我不屬于這里。
有一種草藥叫當歸,它們世代居住在隴上桃花源中,味甘,性溫,活命運之血,止生活之痛,當行則行,當歸則歸。
有一種魚,叫中華裂腹魚,喜歡在清澈的白龍江里疾速游動,讓我瞬間理解了飛矢不動。其實,動與靜,只是一個人的身與心,就連吳剛之斧都無法分開。
今夜,我愿意與它們義結金蘭,有當空明月為證。
今夜,我不是孤獨的外省詩人,秦嶺山是我的良師,岷山是我的益友,白龍江一意孤行,讓遠方的意義像兩岸的燈火一樣,或明或滅,閃爍不停。
從來沒有故鄉(xiāng),從來也沒有異鄉(xiāng)。
所有的來去,都在天空與大地之間完成,一個人,永遠是遠行客,從過去來,往未來去。
此時,即是此地。
我在山水之間蹲下來,整個天空跟著我,蹲了下來。
向前一步,就是遠方;向上一步,就是高處。
我相信,拉尕山上的神,只要開口,我們就有了完美的神話;倘若沉默,我們就有了神秘的箴言。
從人間望出去,每一棵草、每一朵云、每一滴水,都是神的家園。
我靜坐在一塊凸起的山石上,為萬物祈禱。
有松濤涌向我的心間,我懂,這是故人的書信,一封接著一封寄到了我的旅途。我逐一展閱,奇峰、瀑布、寺廟、鐘聲跌宕而來。此情此景,即使是不識字的清風都感動不已。我取出生活中的痛苦與歡樂,作為回信。
我舞,山影動;我歌,云徘徊。我與拉尕山,也有相看兩不厭的情緣。為了這春意盎然的相逢,我也會熱淚盈眶。
有沒有一滴淚,是人生的一座山?登上去了,才會看見還有一滴淚,像遠山一樣蒼茫。
一個藏族女孩,輕輕轉動著經(jīng)輪。
一個藏族老人,輕輕轉動著念珠。
轉身之際,山也在轉,水也在轉,水墨的拉尕山寨,依然分不清是在夢里,還是夢外。
每一朵浪花都懂得一條江水的痛,每一縷光線都懂得療傷。
只要輕輕抬頭,安多達倉郎木寺就望見了格爾底寺。
一個人,就望見了自己。
江畔獨步,油菜花香了,玉米黃了,柿子紅了。
雪山、森林、草甸、石林、湖泊……守在身邊,仿佛奇跡,守著平常的生活。
白龍江緩緩流淌著……
在八寨溝,“朝水”的人們正在沐浴、取水,竹徑上,彌漫著歲月的云煙,高僧正在煨桑、誦經(jīng)、祭祀、祈禱……
舟曲之水,可以清我心。
唯有滄桑是讀不盡的,唯有榮耀是最美的讀者。拱壩河、博峪河,仿佛一副天長地久的對聯(lián)貼在舟曲的大地上。
我可以將龍江翻譯成舟曲,我也可以將88級臺階翻譯成思念。
獻一束抹去眼淚的達瑪花,吉祥的花瓣里,永遠有蜜甜,等著我們,化身小小的蜜蜂。
目送白龍江遠去吧,在那看不見的地方,有我內(nèi)心的明鏡臺。
“勒哇”妙不可言,“勒召烏”妙不可言。
我可不可以跟著他們,手捧龍碗,用拇指和無名指蘸上美酒,向著空中一彈、再彈、三彈?
風調(diào)雨順的舟曲。
五谷豐登的舟曲。
六畜興旺的舟曲。
時光之琴,就是這樣慢慢彈;命運之琴,就是這樣輕輕彈。
在水草之間,在牛羊之間,在藍天與白云之間,在流水與浪花之間,我的心,就像一條深情的哈達,獻給了舟曲的夜晚。
飲夠三百杯,整座草原都會沉醉。
醉翁之意,誰又能解得其中之味?
那些閃光的露珠,微微一顫,星光便落了下來。
每一縷花香,都是風中舞蹈的浪波,潮漲與潮落,如同花開花謝,如同榮辱生出了苔蘚。
需要虛構一只蝴蝶,需要虛構一雙無與倫比的翅膀,一只是天堂,一只是人間。唯有飛翔,才讓天空變得遼闊,讓大地變得遼遠。
光有飛翔是不夠的,還需要有星辰不朽的光輝,一點,一點,帶著從不回頭的時間路過群峰之巔。
就像在博峪河邊,我穿著手織繡花裙,胸前掛著銀盤,頭上插滿鮮花,看落日將霞光鍍在山頂。我親手燃起篝火,我想要的溫暖與光芒,真的不多。
有一點,就足夠安放我的一生。
不用說,花海,人海,只是同一片海。
如果一定要有泅渡者,那一定是這些秘而不宣的光線,仿佛優(yōu)雅的來訪者,從高處來到了低處。
此生,就這樣了。做一朵花,被世界命名。寂寞地開,孤獨地落。
就像無邊落木,蕭蕭而下。
就像成群結隊的光線,因短暫的黑暗而獻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