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運濤
(鄭州工程技術學院 文化與傳播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4)
當今社會影視娛樂極其發(fā)達,融入了影視敘事環(huán)境中的暴力元素,早已成為一種大眾娛樂消費對象。近年來仙俠影視以其獨特的敘述方式和神奇的場景設置,以及越來越精彩的“動作敘事”,深受廣大觀眾喜愛。如《仙劍奇?zhèn)b傳》《古劍奇譚》《花千骨》《擇天記》《青云志》《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扶搖》《香蜜沉沉燼如霜》等改編自同名游戲或者網絡小說的仙俠影視劇觀者如潮,有的還形成了現象級話題。從以刀槍劍棍相較量的“古裝武俠”,到以拳打腳踢相對抗的“現代功夫”,再到以法術法器相比拼的“神仙打架”,基于中國武術民族特色的武打場景在現代影視中不斷開創(chuàng)出新的敘事類型和表現形式。影視文化作為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重要資源與組成部分,其重要性越來越得以體現。從創(chuàng)意文化的角度來探討新時期仙俠影視中“神仙打架”場景設置的文化意蘊、呈現方式及其藝術價值,對當今中國的電影產業(yè)發(fā)展來說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神仙打架”的現象在中國文學史上很早就有所表現。在“黃帝戰(zhàn)蚩尤”的遠古神話中就有所體現,當時雙方都動用了神仙法力,風伯、雨師都來參戰(zhàn)。這種神仙直接參戰(zhàn)的做法,顯然與希臘神話中諸神只是在幕后影響特洛伊戰(zhàn)爭的進程有所不同。在中國古典小說中,無論是《封神榜》中“姜子牙斗法申公豹”,還是《西游記》中“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雙方都動用了神仙法力,都是“神仙打架”場景的生動展現?!吧裣纱蚣堋痹谟耙曌髌分幸彩浅R姷膱鼍霸O置,早在1960年上海電影制片廠攝制的紹劇電影《孫悟空三打白骨精》中就有所體現。新時期仙俠影視中 “神仙打架”的武打場景正是基于這樣的文化背景下創(chuàng)設的,因此在某些方面具有鮮明的東方文化的色彩。隨著科技虛擬技術而產生的武俠玄幻類型電影以俠義神怪的精神內核,結合仙妖符咒的奇觀場景,延展出觀眾對于身體的感知與想象,逐漸成為獨具美學形態(tài)與傳統文化倫理的民族類型樣式。
仙俠影視在刻畫正面角色和反派的直接沖突時,往往離不開武力較量的“重頭戲”。作為正邪較量的行為方式,仙俠影視中的“神仙打架”必然受雙方行事方式、思維氣質和價值觀念的影響。那么什么樣的神仙會“打架”呢?諸如《仙劍奇?zhèn)b傳》里的李逍遙和女媧的后人趙靈兒,《青云志》里的張小凡與鬼王之女碧瑤,《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的青丘女君白淺和九重天太子夜華,《扶搖》里的扶搖與天權皇城太子長孫無極,《香蜜沉沉燼如霜》里的火神旭鳳和水神錦覓等,都曾或主動、或被動地參與“神仙打架”。綜觀這些參與“神仙打架”的人物,大多具有以下幾方面的特征。一是有師承,男女主角大多出身名門大派,如青丘女君白淺與天族太子夜華;二是有法力,所謂名師出高徒;三是有法器,個個神兵利器在手且有法器加持;四是有德行,大都正直無私品行純良;五是有恩怨,要么“一見鐘情”之后百般糾葛,要么“身世成謎”卻又終究大白于天下??傊?,“神仙打架”往往“事出有因”,或介于師門恩怨,或出于行俠仗義;大都“有所憑仗”,或法力高強,或法寶在手;常?!吧聿挥杉骸?,或為真愛負重前行,或因情傷甘愿沉淪。如旭鳳被心愛的水神錦覓在成婚拜堂的大殿上一刀斃命,僅剩的“一魄”幾經周折得以“鳳凰涅槃”后,甘心做了“魔尊”,便是情殤所致。
作為一種特定的藝術形式,仙俠影視中常常采用以暴制暴的方法來伸張正義,除惡揚善,塑造人物,講述故事。因此,有時免不了要通過鮮血四溢的悲慘場面,在你死我活的激烈槍刀拼殺中吟詠出雄壯的英雄贊歌,譜寫著壯麗的英雄史詩,“使人得到一種心靈的洗禮和平添一種高尚的情操”。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天族戰(zhàn)神墨淵和天族太子夜華兩次將擎蒼封印東皇鐘的過程,無不令觀者驚心動魄,當二人為此付出散去元神的代價,白淺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越發(fā)映襯出二人英雄行徑的偉岸。這正是“世人都說神仙好,哪知神仙也煩惱”。但在敘事策略上,仙俠影視通常都會盡可能地為“神仙打架”做足了前期鋪墊?;蚴欠磁扇宋锝佣B三地肆意挑釁,或是邪魔歪道慘絕人寰地瘋狂屠殺,或是處心積慮的“正人君子”徹底黑化,總之一定是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才會引出“神仙打架”的戲份。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仙俠影視中心魔纏身的神仙從來不缺,他們也總有如此這般人神共憤的言行,于是“神仙打斗”便不可避免。久而久之,接連不斷的是非恩怨引起的場場慘烈的拼殺和代代相續(xù)、綿延不絕的冤冤相報,不僅成了多數仙俠影視著力敘述的故事梗概,也形成了以“神仙打架”作為“戲劇沖突”最主要解決方式的敘事模式。
孟子有言:“觀水有術,必觀其瀾?!毕蓚b影視除了看男女主角的愛恨情仇外,主要就是看“神仙打架”的激烈場景?!吧裣纱蚣堋弊匀徊槐瘸H?,不僅有隨心所欲的炫技,更有光怪陸離的法器。由于仙俠影視的整體空間布局是從傳統的戲曲藝術發(fā)展而來,因而仙俠影視更加著重在一定的“敘事空間”內營造令人炫目的武打視覺氛圍。仙俠影視中的武術搏擊實戰(zhàn),不是以純粹的武術打斗為敘事特長,它一定要將武術打斗同故事情節(jié)、角色性格和表現題旨有機融合,從而在影視屏幕上演繹出一種亦真亦幻的武打場景。如在蒼翠的竹林之中刺殺到人間度劫的旭鳳,或在金碧輝煌的天后宮中誘殺錦覓等。現代電影藝術往往通過花樣翻新的武打動作和美輪美奐的場景設置,借助虛擬現實和逼真再現的鏡像藝術,源源不斷地給欣賞者提供一種超現實的感官愉悅和視覺滿足。如某些充滿民族特色的武打鏡頭,即使不失武術的技擊性,但這些武打鏡頭的真實旨意在于為電影增添某些觀賞性的內容,用以營造劇作濃厚的娛樂氛圍。值得注意的是,仙俠影視中武術技擊的展示與其他類型片中的暴力場景相較,有著自身鮮明的藝術特色。同樣是用“暴力”手段來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仙俠影視中的暴力與西方那種著力鋪敘暴力的動作影視類型截然不同,另有一種東方神韻的奇幻魅力蘊含其間。
盡管在大眾的默許與縱容下,影視暴力存在的合法性和正當性被普遍接受。然而,不論是從審美的角度,還是從倫理層面來講,在影視作品中運用科技手段渲染美化暴力畫面或片段的行為都是不合時宜的。因而,怎樣處理仙俠影視中不可避免的暴力場景,采用怎樣的仙俠影視暴力敘述模式及運用什么樣的技術手段,最大限度地消解暴力色彩是仙俠影視發(fā)展中不可忽視的重要方面。綜觀近年來屢屢引爆收視熱潮的仙俠影視作品,其中最常見的四種“神仙打架”的藝術化呈現的方式是“喜劇化呈現”“舞蹈化展示”“詩意化演繹”“夢幻化映象”。
“喜劇化呈現”是仙俠影視中消解“神仙打架”暴力色彩的重要方式。《蜀山奇?zhèn)b傳》無疑是仙俠影視史上劃時代的壯舉,在仙俠影視史上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義,但其中的“神仙打架”始終籠罩在正邪勢不兩立的緊張氛圍中。正如武術技擊場景的“喜劇化”轉型,使以后的諸多武俠影視拋棄了曾經廣受贊譽的“正劇”形象,從而在嚴肅的武俠影視敘事主題上覆蓋了一層輕松幽默的“喜劇”外衣。同樣,仙俠影視中也常將詼諧幽默與武術動作相結合,在人妖魔共存的架空世界里,在仙俠與對手難分上下的打斗中,通過幽默滑稽影視元素的有機融合,對影視作品中的暴力場面進行喜劇化夸張和發(fā)揮,從而在刻畫人物正義面貌和形象氣質之外,塑造出天真風趣的另一面。譬如在《青云志》中張小凡同師兄弟們比武晉級的過程中,以及在《擇天記》中陳長生一行在大朝試的晉級賽中不斷逆襲的過程,“神仙打架”“喜劇化呈現”的戲份已逐漸多了起來。不僅在不可或缺的“武戲”畫面中不斷出現,如《扶搖》中非煙殿主的徒弟太妍幾次三番找無極太子比武,卻因技不如人而遭戲謔;也在“文戲”情景里展現,如無論是旭鳳誤喝錦覓的洗腳水等詼諧幽默的甜寵橋段,還是花神錦覓教神獸裝死的搞怪場景,這些劇情和畫面的加入能夠為仙俠影視作品增添一份更活潑的成分,從而淡化仙俠影視中“神仙打架”的暴力色彩。
正如中國武俠影視中的武打技巧和鏡頭設計根植于博大精深的傳統武術,仙俠影視中“神仙打架”的場景設置也主要是以中國武術為素材而進行的武打設計,其中的武打搏斗場面往往在情節(jié)發(fā)展過程中變?yōu)橐环N極具有藝術欣賞價值的“武舞”,處于此種境地中的中國武術的置人于死地的搏殺屬性被具有觀賞性的表演屬性所代替。透過炫目的聲光電營造的神奇場景,仔細端詳那些武術打斗動作的安排,可以發(fā)現仙俠影視事實上為傳統武術營造了一個展示其風格特點的“表演舞臺”?!霸谶@時只有‘舞’,這最緊密的律法和最熱烈的旋動,能使這深不可測的玄冥的境界具象化、肉身化。”如天帝識破夜神潤玉的計謀后,又眼看著火神即將元神盡滅,悲痛憤恨交加之際卻現出真身龍翔九天,此時以舞入武,在天宮上空回環(huán)往復地盤旋,自有一種神韻幽遠、回味綿長的意境之美。作為審美一方的影視觀眾在欣賞別開生面的武術技擊的同時,也在欣賞著一場精彩的武舞演出,特別是在關鍵情節(jié)中,往往利用不同側面和方位的武舞演出來展現戲劇沖突,大打出手的各方有時是出于“誤會”,有時是僅僅出于娛樂性的“比武較技”。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香蜜沉沉燼如霜》中“神仙打架”的情節(jié)安排,不少地方都有意模糊了打斗雙方的對立界限,最大限度地將故事情節(jié)中所包含的暴力場景轉變?yōu)橐环N表現傳統武術魅力和美學內涵的“武舞展覽”。這種將武打動作有機融入故事發(fā)展中的“武舞展覽”,在使受眾欣賞到一場美輪美奐的武術打斗的同時,并沒有使受眾為其中的“暴力”鏡頭而目瞪口呆,大驚失色。因此,仙俠影視中“神仙打架”的舞蹈化展示有著獨特的觀影效果,“用武舞這種柔美的形式來對暴力場面進行處理,能使整部影片在視覺上進行潤色,從而使其暴力化程度大大降低”,消解仙俠影視暴力的殘忍程度與血腥色彩。
盡管仙俠影視中“動作敘事”的關鍵是用類似于武術技擊的斗法方式化解矛盾,使用暴力解決劇中人物角色之間的爭端。然而,從表現策略方面來看,常常采用一種“詩意化演繹”的方式來稀釋其暴力的血腥性質。所謂的“詩意化演繹”就是在最大限度上演繹影視暴力的現實逼真性,將實際存在的暴力鏡頭用類比等修辭手段轉化為一種充滿詩意化的審美意象。這主要表現在仙俠影視中的暴力鏡頭和場面的嗜血程度和殘忍等級,往往都相當克制。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魔界與仙界大決戰(zhàn)中,鏡頭很少刻畫殘酷戰(zhàn)爭中缺胳膊少腿兒的重傷者,更多呈現的是威力巨大的滅神殺器,將無數天兵天將吸入其中的畫面,那些天族將士們至死也是衣甲鮮明。當然,仙俠影視作品對暴力的藝術化展示,絕不是簡單地選擇忽視暴力,而是更善于采用迂回曲折的方式從側面來展示暴力鏡頭,如借助種種神奇的法器來營造暴力瞬間造成的影響和破壞,或者以慢動作拍攝騰空對戰(zhàn)和山崩地裂的場景,或者遠距離地呈現千軍萬馬組成的矩陣不斷被巨型魔獸吞噬的場景等。武術意境是指一種能令人感受領悟,意味無窮卻又難以用言語闡明的意蘊和美的境界,它是形與神的統一,虛實、有無的協調,既生于“意外”,又蘊于“象內”。仙俠影視采取的這種含蓄蘊藉的藝術處理方式,便是對“神仙打架”進行了詩意化演繹,其藝術效果有二:一是將打斗場景中蘊含的暴力及其無法去除的血腥性質演繹得入木三分,二是以一種詩意圖景顯示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巨大威力。
仙俠影視比傳統的武俠影視追求更加虛幻縹緲的魔幻現實,形成了具有獨特風格的暴力呈現方式。對神仙來說,不僅時間可以幻化,空間也可以穿越,為了歷劫由天上降落人間只是一種選擇,遭遇情劫由仙界墮入魔界也只是看心情。仙俠影視中武打場景的設置不僅有在具體的人類歷史場景中建構,如火神旭鳳隨錦覓到凡間歷劫期間的幾場生死攸關的打斗場景,更多是在天上仙境中斗法角逐的激戰(zhàn)時刻。往往是一言不合就手綻紅蓮業(yè)火,或者是雙手一揚發(fā)出一片光波等,端是炫目凌厲。在“神仙打架”的過程中,隨著神、仙、人、妖、魔、冥(鬼)的不斷出現,各類法寶、仙器往往也會陸續(xù)登場大顯神威。如《香蜜沉沉燼如霜》中天后荼姚用琉璃凈火先后打傷錦覓母親和錦覓,以及殺死簌離的斗法場景,讓人印象深刻的不僅是灼灼逼人的紅蓮業(yè)火,更有中國傳統文化中對“火”的精彩闡釋。無論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凡人素素跳了誅仙臺死后才能化身上神淺淺,還是《香蜜沉沉燼如霜》里圣醫(yī)族圣女錦覓因為服食了羌活喂的“清玥”死后化身花神,都會使觀眾生出“人生亦幻”的慨嘆。無論是“火神殺死水神”的場景,還是滅靈族少年暮辭遭遇的諸多磨難,竟然都是通過超級萌的天界神獸魘獸吐出的夢境被人看到的,這就更加增添了作品“夢幻化”的神奇效果。
眾所周知,影視暴力會對觀眾造成一定的消極影響。在紛繁復雜的現實生活中,有很多出于對影視暴力的好奇與模仿,而以身試法的人們在訴說著影視暴力對人們造成的危害:“有人為了引起偶像的注意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去搞刺殺;有人效仿動作片中的片段在校園中制造群體斗毆?!痹陔娪八囆g離不開暴力場景的時代語境下,如何去除“影視暴力”對人類社會的不利影響,消解“影視暴力”的血腥性給無辜的民眾造成的心理創(chuàng)傷和精神損失,形成一種不僅能夠迎合影視消費者的消費心理,也能夠符合影視藝術發(fā)展特點的敘述模式,是所有影視藝術在今后發(fā)展中應該考慮的首要問題。
仙俠影視中“神仙打架”的場景中所展示的“武藝”,與其說是“武打技法”之“武”,倒不如說是“武術文化”之武,因其中的“武”往往具有“美”的藝術境界。其“動作敘事”常常是通過展示經過藝術修飾和技術加工后的暴力,為觀眾壓抑已久的內心愿望打開一個釋放的窗口,使其抑郁心情和內心煩悶得到有效的緩沖,因此具有獨特的藝術價值。新時期仙俠影視在著力體現整體的“線性敘事”的前提下,著意于將風格各異的武打形式和技巧恰到好處地布置在影片的敘事情景當中,對“神仙打架”的藝術化呈現不僅注重武打動作及打斗場景的可欣賞性,運用武術技擊鏡頭和斗法特效場景來顯示影片中角色的性情氣質,也重視通過對“神仙打架”暴力場景作非暴力化的觀照,在整體上體現出“非暴力”和“低暴力”的特點,從而消解仙俠影視的暴力色彩,形成了具有獨特風格的武打場景呈現模式,這無疑為其他類型的影視藝術處理暴力提供了一個可供借鑒的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