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軍
一
大黃和小黃,都是流浪狗,都長著一身黃毛,官稱中華田園犬,更多地被喚著土狗或草狗。
最早見到大黃,大約是在前年秋天。那是一天深夜,我在小區(qū)里遛狗。——晚上不管什么時候回到家,我都要把寵物狗小白帶到小區(qū)里遛一圈,即便是深更半夜。小白有個習(xí)慣,從來不在家里大小便,所以早上要遛一趟,晚上還得遛一趟,要不它會憋出毛病的。
突然,小白“汪汪”叫起來,猛得往前跑。我追過去一看,原來它是遇到同類了,一條中等個頭的黃狗,難怪它這么興奮。這個時候,沒有人跟著、牽著,一條土狗,還在外面游蕩,我馬上想到,這是一條流浪狗。我怕它身上不干凈,會有跳蚤、虱子之類,便連忙吆喝小白離開它。小白卻不以為然,在家圈了一天,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碰到個同類,當(dāng)然要打個招呼。它搖著尾巴,跟黃狗又嗅又蹭,甚是親熱。黃狗翹著一條腿撒尿,也是條公狗,個頭較之比熊犬小白要大許多,但對同為雄性的小白,顯得包容而友善。
后來早晚遛狗時,常碰見這條黃狗。在我家前排樓東側(cè)的路邊或南側(cè)的冬青樹叢旁邊,它要么不聲不響地趴在那里,要么夾著尾巴游蕩。小白看到它,還是很興奮,朝它身上跳。它躲閃不及,任由小白鬧騰。
在小區(qū)里遛狗,線路固定,小白又是溫順的小型犬,我一般不用繩子牽著。兩狗糾纏時,我把小白抱走,才能將它們分開。黃狗會跟著我們走一段路,目送著我們走遠(yuǎn)。但僅此而已,它從不主動靠近我們,似乎有些膽怯和自卑。
小區(qū)里養(yǎng)狗的人,常在早晚遛狗時碰到一起,以狗會友,自稱狗友,彼此不知姓甚名誰,但都能喚出各自狗的名字。于是,在狗友圈里,我被喚作小白爸。我因此也結(jié)識了皮皮爸媽、大白爸媽、豆丁媽、布什媽和豆豆、球球的爸媽。實際上我們已經(jīng)把家里的小狗視為家庭的一員,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所以對這樣的稱呼,沒有誰覺得不妥。
皮皮是一條養(yǎng)了七八年的京巴串串。皮皮爸媽的年齡與我相仿,也年屆半百,家住小區(qū)最南邊的一排樓。我們碰到一起,經(jīng)常會交流一些“狗事”。有天皮皮媽告訴我,這條黃狗實際上是有主的狗,狗主人就住在我家前排東邊那幢樓。此人三十多歲,在本市的電力系統(tǒng)上班,他老婆在南京做酒店高管,有個孩子上初中。黃狗原是流浪狗,常在一家飯館門口找食吃,被他帶了回來,平時就關(guān)在他家樓底的自行車庫里。車庫只有三四個平方,沒有窗戶,狗關(guān)在里面如同坐牢。此人每天早出晚歸,從不遛狗,偶爾抓一把狗糧、倒一碗水給狗。狗在車庫里大小便,他也懶得去清理,后來干脆弄塊石頭支在門口,留一個能讓狗進(jìn)出的縫隙,黃狗這才得以自由進(jìn)出,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這附近。
狗仗人勢,這話不假。黃狗雖然有主,但主人對它不管不問,形同虛設(shè),它何來仗倚?所以在別的狗面前,它顯得孤獨、自卑,甚至膽怯。
我心里納悶,此人對狗幾乎不管不問,當(dāng)初為什么收養(yǎng)它呢?
二
去年春天,我發(fā)現(xiàn)在黃狗的身邊,又多了一只小黃狗。兩狗出入同行,形同父子。我自然而然地把原來那條喚作大黃,把后來這條體形小的喚作小黃。
起初,我以為小黃也是那人收養(yǎng)的。后來聽狗友說,小黃是流浪狗,可能是流浪到小區(qū)里,遇到了大黃,便從此傍上了大黃,滯留在小區(qū)里不走了。有時,它在大黃家的車庫里過夜,與大黃相互取暖,但可能大黃的主人并不喜歡它,也沒打算收留它,常把它趕出車庫,所以多數(shù)時候,它在皮皮家那幢樓的某個樓洞里過夜。皮皮媽等狗友會拿些狗糧或剩菜剩飯喂它。時間長了,皮皮家樓下,就成了它的棲身之地。
小黃也是公狗,大約一歲狗齡,相當(dāng)于人類的十六七歲。不知什么原因,自從碰到“少年狗”小黃,小白就見異思遷,不再理會大黃。每次看見小黃,離得老遠(yuǎn),它就撒腿跑過去,撲到它身上,且興奮得大聲吠叫,似乎把小黃當(dāng)成一條發(fā)情期的母狗。
我追過去,趕緊把小白抱開。但離了一二百米,只要一放手,它還是扭頭往小黃跟前跑,害得我只好追回來,再次強(qiáng)行把它抱走。反復(fù)幾次,我不再遷就,好一頓呵斥,小白才有所收斂。
我覺得好笑,小黃是條公狗,體形比小白略小,哪點吸引了小白?莫非小白是狗中異類,似人類中的雙性戀者?
我在上海工作,離家五百多公里,一般半個月坐大巴回家一趟,單程需六七個小時,多是周五夜里到家,周日下午返滬。平常,每天都由妻子去遛狗,我回到家,遛狗這項任務(wù)自然落到我身上。不管回家多晚,只要沒有下雨下雪,我都要把小白帶下樓遛一圈。狗是特別有規(guī)律的動物,一旦形成規(guī)律,就很難改變。我每次回家,小白似有先知先覺,早趴在門口等著。聽到我開門的聲音,它歡叫不已,門一開,便直朝我懷里蹦。我要是不把它抱在懷里安撫一下,它就會一個勁地蹦個不停。此后,我在家里不管走到哪,它都會跟到哪,一直要等我把它帶下樓,讓它撒個歡,才會安靜下來。
一個周五的深夜,我?guī)“紫聵牵鐾染团?。我緊跟著,果然見它朝最南邊那幢樓跑去。我用手電一照,看到小黃正蜷縮在樓下的一間自行車庫門旁,身下有塊紅色的塑膠墊子,邊上有兩只小碗,一只盛了水,另一只空著。我猜想,這一定是哪位狗友拿來墊子,讓小黃有了個窩。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抓了幾把狗糧,又用飲料瓶灌滿水,準(zhǔn)備帶給小黃。經(jīng)過東邊的小路時,我看到大黃,感覺大黃明顯瘦了,精神也不如從前。小白不似原先那樣親近它,站下來搖了搖尾巴,便徑直朝小黃那兒跑。我從兜里掏了把狗糧,放到路邊,喚大黃來吃。大黃有些遲疑地走過來,吃得小心翼翼。剩下的狗糧,我掏到小黃的碗里,小家伙吃相生猛,狼吞虎咽,一會兒就吃光了。
此后,我遛狗時,經(jīng)常給大黃小黃帶點狗糧和水。大黃不常碰面,小黃卻常見。接觸多了,小黃顯得非常友好,我摸摸它的頭,它就高興地直搖尾巴;跟小白玩耍,它也漸漸變得主動且活潑。
三
去年六月中旬,我從網(wǎng)上看到一個信息:為了創(chuàng)建全國衛(wèi)生城市,家鄉(xiāng)公安部門部署了為期十五天的城區(qū)養(yǎng)犬管理集中整治行動,并列出二十二種城區(qū)禁養(yǎng)犬種,首當(dāng)其沖的竟然是中華田園犬(土狗),另外還有秋田犬、德國牧羊犬等;所有養(yǎng)犬戶要在六月二十日至二十五日六天內(nèi)將自家的狗帶到指定地點注射狂犬疫苗,再領(lǐng)證發(fā)牌。
我感到莫名其妙,伴隨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土狗招誰了惹誰了?憑什么要禁養(yǎng)?“忠犬八公”秋田犬,那么忠誠戀主,憨態(tài)溫和,憑什么要禁養(yǎng)?
我最擔(dān)心的是大黃和小黃,它們是土狗,在禁養(yǎng)之列;它們又是流浪狗,依照通告,凡未在公安機(jī)關(guān)登記,未獲得犬只免疫證明并在公共場所不采取裝袋、裝籠、束鏈、戴嘴套等安全防范措施的犬只,視為野犬,一律予以捕殺。
我當(dāng)即將信息轉(zhuǎn)發(fā)給豆豆媽。豆豆媽四十來歲,漂亮、開朗、善良。她家養(yǎng)了四條狗,除了豆豆外,還有樂樂、球球和小黑,只有球球是品種狗,其余三條是土狗和串串。聽說她家的狗都是別人丟棄被她收養(yǎng)的,為此,她跟反對養(yǎng)狗的丈夫多次爭吵,甚至鬧過離婚,但還是堅持住了,丈夫也被她改造成功,基本接近于“愛狗人士”了。前年冬天,她看中小白穿的一件狗衣服,托我?guī)退诰W(wǎng)上買兩件同款的,我才知道她姓夏,還留了電話,加了微信。遛狗的時候,只要碰上,小白跟她家的四條狗尚能和平相處,我們總要站在一旁聊上幾句。我知道她對大黃小黃很關(guān)心,也經(jīng)常給它們喂食。
豆豆媽很快回復(fù)我,說“禁狗令”她已知道了,她和豆丁媽、布什媽、皮皮媽幾個人都很著急,都在想辦法如何去安置大黃和小黃。她還告訴我,大黃最近受傷了,可能是被人打的,躲在冬青樹叢下面,不能走了,被劉姐(布什媽)看到。她和劉姐一起把它送到寵物醫(yī)院,打了兩針,又送回車庫。現(xiàn)在它的后腿仍然站不起來,喂它狗糧也不肯吃,看來傷得很重。
我問,大黃的主人不帶它去看病嗎?剛把這行字發(fā)出去我就后悔了,這不是明知故問嘛。果然,豆豆媽說,它的主人根本就不問事,劉姐專門上樓找到他家,那人說他忙,沒工夫帶狗去看病,還說什么“豬皮狗骨頭”(意思是說豬皮和狗骨頭最經(jīng)得起折騰),狗受點傷算什么,自然會好的。唉,這樣的主人,你拿他咋辦?他能讓大黃睡在車庫里,給它點吃的,就阿彌陀佛了。我說,只要他給大黃有個住處,我們來養(yǎng)吧!盡它吃,能吃多少呢?
周末,我從上?;丶遥薰窌r看見小黃,給它喂了狗糧。它吃得挺歡,渾然不知危險將至。
豆豆媽和劉姐不約而至。她們告訴我,大黃和小黃的處境堪憂,得趕快給它們辦狗證和狗牌。當(dāng)然,最好給小黃找個主家,先看看小區(qū)里常碰面的這幾個狗友能不能收養(yǎng)它。
我們合計了一下,感覺頗有難處:小夏(豆豆媽)家四條狗,都養(yǎng)在四樓的家中,已經(jīng)“狗滿為患”,不能再擴(kuò)大隊伍了;豆丁家有兩條狗,豆丁媽還要幫女兒照看花店,不想再增加負(fù)擔(dān);皮皮媽剛添了孫女,兒媳婦正在家坐月子,最近連皮皮都照顧不過來;我家,除了小白,還有年初收養(yǎng)的一條泰迪幼犬,名叫漢斯,另有一條串串小貝,體型較大,送在我父母那里好幾年了……
只有劉姐家條件尚好。劉姐家的京巴狗布什,是小布什當(dāng)選美國總統(tǒng)那年(2001年)抱養(yǎng)的。此時“布什”這名字十分火爆,她家便隨口把京巴狗取了此名,到上年底,已養(yǎng)了十五個年頭,合狗齡近八十歲。年底的一天,年邁的布什突然口鼻出血,送到寵物醫(yī)院搶救,沒有救活。劉姐傷心地哭了好幾天,至今過去半年,只要一提起布什,她仍流淚不止。劉姐家的自行車庫比較大,有個朝南的窗戶,寬敞明亮,養(yǎng)條狗應(yīng)該不成問題。但沒想到劉姐卻一口回絕。她說,布什死后,她傷心異常,至今難以自拔,已經(jīng)沒有心力再養(yǎng)狗了;另外,還有幾個月,她就要做奶奶了,要照顧小孩,家人不愿意讓她養(yǎng)狗。不過,她可以照看一下大黃小黃,給它們喂食,但沒辦法給它們一個家。
我說,如果能給小黃辦好狗證狗牌,還讓它像現(xiàn)在這樣待在小區(qū)里,行不行?
劉姐和小夏幾乎異口同聲地說,不行!小黃在小區(qū)里流浪,其實很不安全。皮皮家那幢樓上有個女人,每次看到它都要驅(qū)趕,甚至說要打110報警,讓警察把它逮走。她要真這么做,小黃恐怕很快就要在小區(qū)里消失。
我們在議論小黃的時候,它已經(jīng)把我?guī)淼墓芳Z吃光了,安靜地趴在塑膠墊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們。狗的眼睛永遠(yuǎn)像童眸一樣清澈,是這個世界上最純凈的眼睛。它一定聽出來,我們此刻正在議論的事情與它有關(guān)。
四
隨劉姐到車庫,看到大黃時,我大吃一驚。半個多月沒見,大黃瘦得皮包骨頭,脫了形!它身上的黃毛蓬松雜亂,像枯草一樣,沒有一絲光澤。
劉姐說,大約半個月前的那天下半夜,她突然聽到南邊的窗外傳來幾聲凄厲的狗叫,還有一個男人的呵斥謾罵聲,然后復(fù)歸平靜。她家住在我家的前排樓,南邊是一個土丘,上面栽滿了花草灌木,再朝南那幢樓的樓下,就是小黃的棲身地。她當(dāng)時猜想,可能是小黃被人打了,第二天一早就去查看,但見小黃并無異常,不像受傷的樣子。那么,深夜慘叫的難道是大黃?就在這時,她隱隱地聽見狗的呻吟聲,于是四下尋找,在土丘西側(cè)的灌木叢中,果然發(fā)現(xiàn)了大黃。她喚了幾聲,大黃眼巴巴地望著她,還趴著不動。劉姐不敢去抱,找了根木棍捅了幾下,才把大黃捅起來。大黃的前腿尚好,后腿直打晃,走幾步就趴下了。
劉姐連忙給大黃的主人打電話,想讓他帶大黃去寵物醫(yī)院看病。但那人說,他在外面忙著了,沒時間帶狗去看??!一條草狗,哪有這么嬌慣?不管它,死不了!無奈之下,劉姐只好打電話找小夏幫忙。小夏將家里一個便攜式狗籠子拎來,把大黃抱到狗籠里,接著回家開來轎車,帶上劉姐和大黃一起去了寵物醫(yī)院。
保祥寵物醫(yī)院的老板劉保祥,我比較熟悉。前年十月,小白突發(fā)后肢無力,沙發(fā)跳不上去,樓梯不能爬,在保祥醫(yī)院治療了半個多月,終于痊愈。劉姐和小夏家的狗也都在這里看過病。劉老板看過大黃后,說這狗內(nèi)傷嚴(yán)重,可能還有別的重癥,能不能保住命難說,先給它打幾天消炎針吧。接著又說,你倆救流浪狗,獻(xiàn)愛心,那我也獻(xiàn)一點愛心,平常打這一針收費五十,今天只收你們?nèi)?/p>
但是,在保祥醫(yī)院打了三天的針,大黃的狀況并沒有明顯好轉(zhuǎn)。小夏和劉姐急了,又把它帶到另一家寵物醫(yī)院。該院醫(yī)生認(rèn)為,大黃被打致內(nèi)傷,但主要是關(guān)節(jié)毛病。這一次治療和藥費,花了二百多元。此后,劉姐一直堅持給大黃喂藥,十多天后,大黃的后腿能走動了。但不太吃食,打不起精神,且迅速消瘦。
這間半地下的車庫沒有窗戶,悶熱潮濕,常年亮著一盞白熾燈。劉姐在靠著里墻的地上鋪了塊木板,又找一塊紙箱板放在上面,大黃就蜷縮在那里。我見它渾身顫抖,就上去摸摸它的頭,又在它身上摸了摸。沒想到,只輕輕一摸,大黃身上的毛就掉下來一綹!
大黃一直望著我,就像一個身陷絕境的孩子期盼著拯救,令我心疼不已。
我對劉姐說,看來,大黃的情況非常糟糕,咱們一定要想辦法救它!
劉姐為難地說,怎么救呀?它的主人不管不問,小夏家的車被她老公出差開走了,你平常又不在家,讓我一個人怎么救?我不敢抱它,沒辦法送它去醫(yī)院,只好給它喂點藥,聽天由命吧。
我說,趁周末這兩天,我?guī)ケO獒t(yī)院,看它到底什么毛病。如果只是被打傷,應(yīng)該能看好的。
我開了車過來,把大黃抱上車。它還是蜷著身子,渾身發(fā)抖。我撫摸它說,別怕,大黃,這是帶你去看?。」院⒆?,別怕!
到了保祥醫(yī)院,劉老板跟我打了個招呼,叫手下人給大黃打針。我連忙過去,請他親自給大黃看病。
劉老板說,這條狗我查過,估計是內(nèi)傷和肝臟方面的毛病。我這里沒有機(jī)器,你可以帶到別的地方查一下。不過看這種情況,也有可能是犬瘟。
聽說大黃有可能患了犬瘟,我大吃一驚,連忙問:如果是犬瘟,后果會怎樣?犬瘟?xí)粫魅荆瑫粫π^(qū)的其他狗有影響?
看來劉老板對此司空見慣,他不慌不忙地說,犬瘟當(dāng)然會傳染,要嚴(yán)禁與其他狗接觸!但犬瘟也不是不能治,我這里的治愈率就很高。不過丑話說在前面,誰也沒有絕對把握。
我很擔(dān)心,為自家的狗,小夏家的幾條狗以及小黃、皮皮擔(dān)心,畢竟我和小夏與大黃接觸較多,小黃和皮皮常跟它直接接觸。但劉老板說,犬瘟并不通過人類傳染,你們家的狗只要最近沒跟大黃接觸,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
劉老板突然笑了,說看把你緊張得,我這里就可以檢查犬瘟和細(xì)小病毒,兩項檢查加起來一百二十。我知道這是條流浪狗,你也是獻(xiàn)愛心的。我給你減免,兩項收你五十,查不查?
我連聲感謝,說查查查!
只等了十幾分鐘,檢查結(jié)果就出來了,并沒有查出犬瘟和細(xì)小病毒感染。我松了口氣,正謝天謝地,但劉老板說,這兩種病都有潛伏期,現(xiàn)在沒檢出來,不等于完全排除,還有可能在潛伏期里,最好過幾天再來查一遍。
這可咋辦?我又慌了神,明天下午我就要回上海,下次檢查誰帶它來?雖說劉姐一直照看大黃,但從來不碰它,不會單獨帶它來看病的;小夏家里好幾條狗,要是告訴她大黃有犬瘟嫌疑,她會不會很忌諱,從此不再接觸大黃?
劉老板見我有些恍惚,拍拍我肩膀說,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今天給它打兩針,如果見好,再來繼續(xù)打針。
回到小區(qū),我把大黃直接送到車庫,但發(fā)現(xiàn)車庫的門鎖上了。我打電話給劉姐,她很快趕了過來。她說大黃的主人有個上初中的兒子,上下學(xué)騎的電瓶車要放在車庫里,所以車庫門不能總敞著了。我說這樣大黃不是進(jìn)出不方便嗎,整天關(guān)著咋行?劉姐說,主家給她配了把車庫鑰匙,她得空就把大黃放出來遛遛。
車庫沒有窗戶,關(guān)上門便密不透風(fēng),有一股嗆人的霉味和尿騷味;一盞白熾燈整天亮著,屋頂和四周的墻壁上黑壓壓一片大蚊子……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大黃能不生病嗎?
我對劉姐說,你能不能跟主人說一下,既然電瓶車白天不放在車庫里,還是留條門縫,讓大黃自由出入。還有這盞燈,別整天亮著,二十四小時在這燈泡下面,不跟受刑一樣嗎?免疫力下降,不生病才怪了!
劉姐有些不悅,她說主人要關(guān)門我有啥辦法,我可不能隨便把人家的門大敞,少了東西可說不清。再說土狗也沒那么嬌嫩,咋亮個燈就會生病?
我本想問她,你每天都開著燈睡覺嗎?但轉(zhuǎn)念一想,大黃虧得有她照看,她要是撒手不管,這事就麻煩了。于是,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五
第二天上午,我開車到派出所,詢問如何給寵物犬辦證。派出所的人伸手一指說,出門向左一百米,到那里去辦。
我一看,往東不遠(yuǎn)處的路邊,擺著兩張桌子,人們排著一個長隊,或抱或牽著寵物狗。走過去一問,果然都是來辦證的。只要把家里的狗牽過來,填寫一張表格,把犬只的品種及主人的身份信息填好,交十五元錢,現(xiàn)場給狗打一針狂犬疫苗,領(lǐng)一份防疫證明,下周就可以到派出所領(lǐng)取狗牌。
我向負(fù)責(zé)秩序的輔警詢問,我家有兩條狗,一條幼犬剛打過“犬五聯(lián)”疫苗,還需要過來打針嗎?輔警說,要是剛打過疫苗,就不用再打了,不過表要填,錢也要交;沒有交過錢,沒蓋上戳子,就不發(fā)狗牌。
沒想到,十五塊錢就能把狗證搞定,還真便宜!
這時,我看到排隊的人群里,有幾個人牽著土狗,也就是明文禁養(yǎng)的中華田園犬,這些狗能辦證嗎?我沒有聲張,湊過去想看個究竟。
不一會,就排到一條土狗。主人坐下來填表,問:我這條狗填什么品種?
工作人員瞅了瞅她手里牽著的狗,答:填“京巴狗”,或者“泰迪”。
狗主人填好表,交了十五元錢,給狗打了針疫苗,順利領(lǐng)到一張防疫證。
我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周一,我給小夏打了個電話,先報喜后報憂。先告訴她昨天辦狗證的事:“規(guī)定”看起來很嚴(yán),但執(zhí)行得寬松,土狗可以登記為“京巴”或“泰迪”,大黃小黃完全可以辦證!
小夏也很高興,說這可是好事啊,千萬別夜長夢多,我今天就去找劉姐和豆丁媽,趕緊把大黃小黃的證辦了。
接著,我把前天帶大黃看病的事告訴了她。我說,劉老板懷疑大黃可能得了犬瘟,前天沒檢出來,要再查一次才能排除……你家狗多,一定要注意!
沒想到,小夏并沒有我預(yù)想的那樣緊張。她說,我家豆豆有一年生病,又嘔又拉,血都拉出來了,路也不能走了,劉老板說它得了犬瘟,建議我放棄。我把車開下去幾十里,把豆豆丟在了荒郊野外。回到車上,我眼淚嘩嘩流,哭得岔了氣。不行,我過不去!無論如何過不去!我跑下車,又把豆豆抱了回來!我要救它!后來,我天天帶它去打針、吃藥,花了兩三千元,終于救過來了!……是的,就是豆豆呀,我家那條最老的狗!生病那年它七八歲,現(xiàn)在是十幾歲的老狗了。
我說這就好,生怕你聽說大黃可能患了犬瘟,就不敢接近它了。
小夏說,前天不是沒查出什么嘛,沒什么可怕的!你放心,這兩天我再帶它去查查。
我舒了口氣,連忙說,給大黃看病的錢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dān),我贊助一點。
小夏說,不用了李大哥,花不了幾個錢,等查過再說吧。
我說別客氣了,一會兒我發(fā)個紅包,你一定要收下。
我又想起大黃家車庫里晝夜亮燈這件事,覺得讓小夏提醒一下劉姐比較合適。我擔(dān)憂道,這件事雖小,但看出來劉姐對大黃的關(guān)心還不夠好。關(guān)燈!一定要關(guān)燈!
小夏嘆了口氣說,劉姐對大黃比對布什差遠(yuǎn)了,這大家都能看出來。不過大黃還得指望她,不能急,得好好跟她說。
過了幾天,小夏發(fā)來微信,說皮皮媽、豆丁媽分別給大黃小黃辦了證(小夏自家要為四條狗辦證,不能再多辦),狗牌也拿到了,已經(jīng)系在大黃小黃的脖子上。豆丁媽找人把小黃收養(yǎng)了,是她原先的一個工友,在火車站那邊開了間小吃鋪,前天就把小黃送過去了。大黃的情況還是不好,這幾天它的主人不知從哪兒弄了只小泰迪回來,也拴在車庫里,又拉又尿,還叫個不停。搞不清這個人是咋回事,土狗都養(yǎng)不好,還想養(yǎng)泰迪?
不管怎么說,小黃有了著落,這是個好消息。
六
又是一個周末,我遛狗經(jīng)過皮皮家樓下,看到墻根還放著兩只小碗,小白跑過去,嗅了又嗅,然后悵然而去。它是不是在尋思,小伙伴哪里去了?
我惦記著小黃,跟小夏要了豆丁媽的電話,打了過去。豆丁媽說小黃送走十多天了,她也沒去看過。今天她仍然沒空,我要去的話,她可以告訴我怎么走。
我沒費多少工夫,就在火車站西邊找到了這家小吃鋪。鋪子有兩排房子,圈在一個小院里,從外面看,不像是個營業(yè)場所。臨街的院門敞開著,我走進(jìn)去,感覺空無一人,連喊幾聲“有人嗎”,才從屋里走出一個五十來歲的婦人。
婦人疑惑地望著我說,你找誰呀。
我手里拎了個塑料袋,里面裝了幾包狗糧。我揚了揚手說,是豆丁媽告訴我這個地方,我來看小黃的。
“豆丁媽”是狗友之間的稱呼,她的尊姓大名還真不知道。出了狗友圈,這么叫她,別人能懂嗎?
婦人果然愣怔了一下,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噢,我知道了,你來看小黃狗的。
我連連點頭,你就是老板娘吧?我是豆丁媽一個小區(qū)的鄰居,跟她一樣,家里也養(yǎng)狗。小黃在小區(qū)里,大伙都喜歡它,這不是怪想它的,過來看看。
婦人說,小黃在后院,我?guī)闳タ础?/p>
她一邊走一邊告訴我,這個小吃鋪基本上不營業(yè)了,只是每天中午有一幫農(nóng)民工固定在這吃飯,就等著拆遷了。
說話時,就到了后院,靠院墻砌著一排更低矮的房子,在外面看不出來。有幾只雞在院中走動。小黃被拴在小房子里,用一根米把長的繩子,扣在一臺磅秤上。地上有些積水,小黃趴在磅秤上,邊上放了只空碗,顯得很是凄惶。
我感覺小黃瘦了許多,上去摸了摸它的頭。它顯然認(rèn)出我,不叫也不動,身子抖得厲害。
我對老板娘說,這么小的院子,還拴著它干嗎?在小區(qū)里,它從來不亂跑的。
她說,放它出來,就把院子里的幾只雞追得亂蹦亂跳,雞食都吃不成。
我問她平時給小黃吃什么,怎么不盛碗水給它喝?狗可以一天不喂食,水卻不能斷。
她說,還能缺它吃喝?剩菜剩飯多得是。地上不都是水嘛,渴了它就喝了。
我心里不是滋味,耐著性子說,地上的積水太臟了,你倒碗干凈水給它喝。另外,剩菜里鹽分太多,狗吃多了不好,我買了狗糧來,平時盡量喂它狗糧。放心,小黃吃的狗糧以后我包了。
老板娘說,她以前沒養(yǎng)過狗,給狗吃剩菜剩飯咋就不行呀?大家不都是這樣養(yǎng)狗么?
我無言以對。臨走時,還是忍不住叮囑她,磅秤上的鐵板又硬又冷,你找個布墊子或者舊衣服鋪上,給它弄個窩!
回來的路上,我心里很不舒服,給豆丁媽打了個電話。我說小黃放在這樣的人家,或許還不如讓它在小區(qū)里流浪。
豆丁媽也急了,她本以為這個小吃鋪有個院子,適合養(yǎng)狗,而且前工友說過想養(yǎng)條狗,她才把小黃送去。她哪里想到,小黃雖說有了“家”,卻仍未脫離苦海!
七
更讓我揪心的,是大黃。
那天,我到車庫去看大黃,發(fā)現(xiàn)車庫門緊閉。我敲了敲門,喚了幾聲“大黃,大黃”,卻沒有一絲動靜。打電話給劉姐,她說,大黃今天被主人帶上樓洗澡了。我說這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了,難道他良心發(fā)現(xiàn)呢?劉姐說,指望他良心發(fā)現(xiàn),沒門!他不是養(yǎng)了只小泰迪么,昨天不知怎么掙脫了繩子,跑沒影了,找不到了,還是小家伙命大,到誰家都比在他家強(qiáng)!這些天車庫被小泰迪糟蹋的,到處屎尿,騷臭沖天,大黃身上都被熏得臭烘烘的。我對他說,你把大黃帶去洗個澡,我趁這空當(dāng)把你家車庫打掃一下。你說他這么有錢的人,脖子上戴著手指粗的金鏈子,可帶大黃到店里洗個澡都舍不得!這不,他把大黃帶上樓了,說自己給它洗。
我又問,大黃最近咋樣?劉姐說,小夏帶大黃去打過幾針,感覺比前段時間好些,最近吃得也多了。我說,看來治療還是有效果的。劉姐說,是呀,你今天要是有時間,再帶它去打兩針吧。我說,我也是這么想的。
大黃的主人家住在六層樓的頂層。我按響門鈴。里面有人問,誰呀?干什么的?我說是后排樓的鄰居,準(zhǔn)備把大黃帶去打針的。
給我開門的是個四十來歲的瘦高男人,皺著眉頭,一臉的不高興,脖子上戴了根指頭粗的金鏈子,想必他就是大黃的主人。
客廳里烏煙瘴氣,一張麻將桌旁坐了三個人,沙發(fā)上還躺著兩人,正在呼呼大睡。主人看來剛剛還在“鏖戰(zhàn)”,對我這個不速之客很不耐煩,指了指餐桌說,狗在桌底,給它洗過澡了,你帶走吧!說完便急不可待地回到牌桌上。
大黃趴在餐桌底下,毛發(fā)濕漉漉的,顯得非常虛弱??繅Ω幸粓F(tuán)污物,看來是它剛才嘔吐的。
狗洗澡后,身上要盡快吹干,否則容易受涼,也容易得皮膚病,這是常識,況且大黃還在重病中。我看不過去,把大黃抱出來,從廚房找了把掃帚,把嘔吐物掃進(jìn)垃圾袋。
我問主人,家里有電吹風(fēng)嗎?
主人皺著眉頭說,有,在衛(wèi)生間,自己去找。
我把大黃抱進(jìn)衛(wèi)生間,蹲在地上幫它吹風(fēng)。大黃掉毛厲害,小小電吹風(fēng),如秋風(fēng)掃落葉一般,吹掉了它身上的大半黃毛。衛(wèi)生間的地板上,盥洗臺上,還有我身上,落滿了枯黃而無光澤的狗毛。
我把衛(wèi)生間收拾了一下,將大黃抱下樓。我從心底里厭惡大黃的主人,不愿意與這樣的鄰居打交道,但為了大黃,就不能計較了!
炎熱的夏季過去了,天氣變得涼爽,大黃的狀況明顯好轉(zhuǎn)。保祥醫(yī)院的劉老板說,它已經(jīng)從鬼門關(guān)闖過來了。但是,大黃似乎變得很憂郁很膽怯,除了跟劉姐親近,對別的人和它的同類,都敬而遠(yuǎn)之、退避三舍。連我去摸摸它,它也是夾緊尾巴,渾身發(fā)抖。
在小區(qū)里,大黃與小黃曾經(jīng)情同父子,形影不離。小黃被送走后,大黃越發(fā)孤單。
這天,我和小夏、劉姐、豆丁媽約好,一起去看看小黃。臨走時,劉姐說家里有事,走不開。我忽然想到,把大黃帶上,讓它跟小黃見個面。小夏和豆丁媽連聲叫好。
小黃還被拴在小屋子里。小吃鋪后院的地勢低洼,前兩天下過雨,地面上的積水很多,小黃仍是孤苦伶仃地趴在磅秤上。
大黃和小黃的見面,并沒有預(yù)想中的激動。我把大黃抱上磅秤時,小黃站了起來。兩條狗都沒有叫,也沒有去舔舐對方,只是挨得緊緊地站在一起。小黃的身體抖得厲害,禁不住撒了泡尿??蓱z的流浪狗,它們屢屢受難,變得膽小而孤僻。這樣的情形,讓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板娘一直跟著我們,顯得有些尷尬。我上次叮囑她的事,她根本沒有做。我問她,為啥還把小黃拴在小屋子里,放在院子里不行嗎?
她說,前些天放它出來過,小東西鬼精,一會就跑沒影了,害得我打著手電筒找了大半夜。后來聽到院墻外有狗叫聲,跑過去一看,這才找到它!幸虧它沒有跑遠(yuǎn),這邊靠著火車站,人來人往,聽說還有狗販子專門偷狗,要讓他們逮去,那就死定了!
老板娘這一說,令我們惶惶不安。小黃看似找了個家,但處境甚差?;貋淼穆飞?,豆丁媽自責(zé)道,我找錯了人,不該把小黃送到這里。
一陣沉默之后,我們商定,給小黃重新找家。
只過了幾天,我接到小夏的電話。她欣喜地告訴我,豆丁媽把小黃接回來了,就讓它住在自家車庫里,再也不送人了!
我長長地舒了口氣。我知道,以豆丁媽的為人,她會善待小黃的。
小黃,從此不流浪!
八
大黃病愈后,繼續(xù)在車庫棲身。每天早上,劉姐打開車庫,給它喂一頓狗糧,有時也喂些剩菜剩飯,然后散放到小區(qū)里;傍晚,再喚它回來,關(guān)進(jìn)車庫。大黃很是乖巧,雖然行動自由,但從不貿(mào)然跑出小區(qū);它的活動范圍不大,多在劉姐家的前后樓之間,更多時候,它都趴在劉姐家的樓洞前。實際上,它已經(jīng)認(rèn)定劉姐是自己的主人。
劉姐早就跟我說過,她雖然喂養(yǎng)大黃,但總覺得流浪狗不太干凈,心理上有所排斥,所以從來不愿去抱大黃,往后幫大黃洗澡之類的事情都要麻煩我。我說,土狗耐臟,大不了一個月洗一次澡,算不得麻煩;另外,大黃的狗糧、打防疫針這些事我也包了。劉姐客氣了幾句,說這樣也好,大黃食量不大,狗糧吃不多少,我再搭配點剩飯剩菜。
大黃小黃都安頓下來。小區(qū)里,幾乎所有的養(yǎng)狗戶及物業(yè)公司的保安、保潔人員都認(rèn)識它們,知道它們已經(jīng)變成“有主的狗”。小黃比以前精神多了,吠叫起來都底氣十足,豆丁家早上把它放出來,晚上關(guān)進(jìn)車庫,它總愛跑到皮皮家樓下——它的“老地方”。大黃卻還是獨來獨往,自卑而膽怯,畢竟它的處境沒有根本改變??磥砻恳粭l狗都很敏感,都有自尊。
今年四月的一天,我突然收到劉姐的一條短信:大黃的主人不要它了,好幾天不讓它進(jìn)車庫住。昨晚下雨,我打電話給他,想讓他放大黃進(jìn)車庫,他說堅決不要了,堅決不給進(jìn),最后大黃在外面睡了一夜。今早,我對大黃說,你的主人不要你了,往后你就住在我家車庫吧。它好像聽懂了,乖乖進(jìn)去了。以前叫它進(jìn)我家車庫,它還不愿意了,主人待它再不好,它都戀著那個窩。往后就我倆照顧它吧,你有時間的話,帶它去洗個澡,打個防疫針,我負(fù)責(zé)喂它。其實我家布什走后,我不想再養(yǎng)狗了,家人也不許我再養(yǎng)狗。唉!誰讓我心腸軟呀,怕大黃流浪在外,太可憐了。
我回了條短信:太好了!他不養(yǎng),咱們養(yǎng)!實際上大黃一直都是你在養(yǎng)!
比起大黃原先的主人,劉姐當(dāng)然要好一百倍??磥?,大黃真要過上好日子了。
此后,我每趟回家,對大黃的關(guān)注更多了。我說過,要帶大黃去洗澡,要給它買狗糧,這些承諾當(dāng)然要兌現(xiàn)。連妻子都揶揄我,你對大黃比對自家的狗還要好,自家的狗你都從沒有帶到寵物店洗過澡。我只好將她一軍,我把大黃帶回家里洗澡,行不?妻子說,拉倒吧,別再給我添亂!
我知道劉姐很忙,很少打擾她,有幾次買了狗糧送去,才打電話找她。但每次與劉姐說起大黃,她竟然都是抱怨和懊悔。
劉姐說,自從去年十月添了孫子,她比以前忙多了。兒媳婦休完產(chǎn)假上班,孩子就交給她一個人照看,她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哪有工夫再伺候狗?而且大黃很不省心,每到深更半夜,常常發(fā)出瘆人的慘叫聲。以前沒放在家里的車庫,不知道它有這壞毛病。她家住在一樓,樓下就是車庫,家里大人小孩半夜里常被它吵醒,實在受不了!大黃在樓下還總愛追人,說不定哪天咬到人了,出了事情,人家肯定要找她,這不是惹火上身、自找麻煩嘛!
我只好安慰她,大黃是土狗,說起來是最省心最好養(yǎng)的,不需要費神去伺候它……平時它見人躲著走,什么時候變得愛追人呢?是不是有內(nèi)傷,半夜里痛得受不了,才這么慘叫?
我心里有種說不清的擔(dān)憂。
果然,七月下旬的一天,劉姐發(fā)來一條短信:你能不能幫大黃找人領(lǐng)養(yǎng),我實在沒法養(yǎng)了。它天天在車庫里大叫,夜里叫,白天也叫,太煩人了!前幾天,我想請小夏出面,跟它的前主人說一說,還讓它回去住,可小夏連個電話也不回!如果實在沒人要,我只好把它扔了,扔得遠(yuǎn)遠(yuǎn)的!
我趕緊回復(fù):我在上海,容我回去后想辦法。大黃給你帶來很多煩惱,但它只認(rèn)你這個主人,只跟你親近,扔了太可憐??!
接著,我給她打電話,請她再忍耐一段時間,大家一起想辦法。
其實,跟劉姐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很是心虛,心里并沒有底。養(yǎng)狗不是件輕松的事,養(yǎng)了就要負(fù)責(zé)它一輩子,不能再讓它成為流浪狗。尤其是土狗,很難找到領(lǐng)養(yǎng)的人。我有過一個閃念,想把大黃領(lǐng)回家,但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我不能再給妻子增加負(fù)擔(dān)!
家里現(xiàn)在有三條狗,小白,漢斯,還有今年春收養(yǎng)的一條狐貍?cè)?,名叫拉達(dá)。拉達(dá)是妻兄家一條狐貍?cè)碌尼?,妻兄家住鹽城,去年專程將幼犬送給家鄉(xiāng)的老友志剛。今年春節(jié)后,志剛的八旬老母離世,離異多年的志剛要隨胞妹去千里之外的北方城市生活,由于種種原因,拉達(dá)不能帶過去,要托付個好人家。他思來想去,想到了我們這個“愛狗人家”,便再三請我妻子幫忙,把拉達(dá)送了過來。
我父母那里,倒是一個去處。他們這些年一直住在我家相鄰的小區(qū),“一碗湯的距離”,是我購買的一套位于三樓的住宅。但母親突然中風(fēng),腿腳不便,不能爬樓,我只好請人把市郊的老宅子修繕一新,今年初,讓他們搬回老宅子頤養(yǎng)天年。養(yǎng)了五年的串串小貝,也隨他們回去了。老宅院當(dāng)然寬敞,再養(yǎng)一條狗不成問題。但父母畢竟年事已高,把大黃送去,他們愿意嗎?這樣做合適嗎?
只過了幾天,劉姐又發(fā)來短信:不好意思,又打擾你了!你趕快找個人家把大黃領(lǐng)走吧!大黃在樓下看見人就叫,還追人!今天我孫子從床上掉下來,頭上跌了個大包,大哭大鬧,正好大黃也在樓下大叫,我家老頭子很生氣,堅決不讓我再養(yǎng)它!
看來,劉姐這次真的狠下心了,不容我再猶豫再推諉再模棱兩可了。
我回了條短信:劉姐,再堅持幾天,等我回去!大黃的事,我一定會處理好!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