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杰 / 著
傍晚行車在回家的路上
他突然想知道
兩邊行道樹外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這么多年來
他每天只行走在這條路上
再也沒有去過其他地方
緊接著
他又萌生出一個想法
在公司與住宅之間的這條公路上
有工廠、學校、農(nóng)田、礦場、醫(yī)院、商店
以及所有自己能夠想象的事物
倘若有一天樹外的世界全部消失
自己的生活也依然能完全不受影響
而事實上已經(jīng)是了
在我們看不到的路的外面
柏樹外是楊樹
楊樹外是松樹
這個世界
本就是一條狹窄的林中走廊。
男人和女人又一次站在這里
兩人都好賭
沒有工作
家里還有兩個孩子
每次打牌回家
贏錢的時候
順路買上幾塊糖
輸錢就打上孩子一頓
哭聲在樓下都能聽見
“我們也實在沒有辦法”
中心的人員對我們說
“我們吩咐過孩子
發(fā)現(xiàn)父母去打牌
就直接來告訴我們”
“但孩子們從來沒有來過
這又怎么能怪他們呢
他們也只是
想再吃一次糖”
佩索阿在吃飯,在我的對面。
數(shù)個夜里。我就著熄燈前的光讀他的詩,
書頁垂下的影子,像一張舊照片?,F(xiàn)在他臉色蠟黃
白霧蒙著眼睛,起身的姿勢像一只河馬。
我坐著,看著他沒有表情的臉上
寫滿了賬單。他一口喝完剩下的啤酒
朝地下吐了口痰,自然地
像是朝他那藏了兩萬多首詩的柜子里扔了根火柴
而后起身付賬。我們一起走出大門
置身于黏稠的鳥鳴之中。我聽見他在心里數(shù)數(shù)
到第三聲,而后我們相反而行。我并沒有告訴他我的來歷
我們都以為把自己隱藏得蠻好。
驟冷的瓷器。是雪
短暫地打開我們。
白帆布的茫然
有其舒卷的理由,經(jīng)由午后,滑下
我們布滿鱗片的身體,因綠草延伸
而聚集的同類,光未能補足
生來的不圓滿。
待暴雨呼吸蒸騰,握緊的
石頭,抽出你布滿綠意的恐懼。
不確定性反向而行,譬如暮霧中
短暫凝滯的葉片,從皺縮風里
走來的人,緩慢撥動著離心力。
使人驚奇,戰(zhàn)爭
源于不間斷的疲憊。攀上
木質(zhì)屋頂?shù)淖蛉?,自鏡中擴散。
拾起墜落的眼睛,“抱樹而亡者”
舊照片式的復現(xiàn)。
幕布昏暗。綠色的長椅
如淅淅瀝瀝的雨聲。他醒來
輪廓模糊。薄霧中的馬尾松
微微垂下頭,像是會隨時生出一片葉子
或者消失。走進伐木場的時候
去年冬天的斧頭
仍舊揳在樹木中。他的手指
劃過斧刃的粗糙。那些深入肉體的
還將被拔出,再進入一次。而后是坎坎伐木聲。
一些鳥在樹杈間爬上爬下,忽然掉下去
沒了蹤影。象棋的反光
在杉樹下一跳一步,
鳥的羽毛順從地彎曲下去
沉浸于溺水者般的歡愉。
臺風助長一場陰謀的發(fā)生。樹樁
聚集起人群,魚鼓嘴瞪眼
在樹葉之間游泳。村長挺起肚皮
在高地上揮動翅膀,他聲稱
將自愿承擔起肇事者的責任。
而鳥群遺忘的速度有如太陽劃過天空。
它們大片聚集在一起,支撐起
又一個夏日的午后。年邁的麻雀無須舉手
跳到最前方,帶頭懷念起
一棵水杉的一生。
它們所不知曉的是,水杉向北而去
枝節(jié)被送進家具廠,現(xiàn)在就在
它們的尾巴下面。而它們從未飛出水杉的陰涼
主干已在棺材店后院躺了多日——
這件事村長沒和任何人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