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
前年冬初,我與十幾位黑龍江作家同行,從哈爾濱出發(fā),去黑河、孫吳邊境沿線采訪。每到一地,都有一場盛宴等待著我,那就是與基層文學愛好者的座談會。這些作者中既有文聯(lián)和政府機關(guān)職員、教師,也有個體工商業(yè)者和農(nóng)民。雖說他們來自不同的領(lǐng)域,談起文學,卻是一個和睦的大家庭的成員,其樂融融。常常是談到動情處,他們會即興朗讀自己喜歡的文學作品的經(jīng)典片段。在灰蒙蒙的冬季,聆聽這樣的誦讀之聲,在異鄉(xiāng)的夜晚會睡得格外踏實。
就在兩個月前,我又一次與這樣的朗讀者相逢。那是在漠河,春節(jié)前我因參加一部紀錄片的拍攝,回到故鄉(xiāng)。忙里偷閑,在離開漠河的當天上午,我主持了一場與文學愛好者的創(chuàng)作交流會。
那是大興安嶺最寒冷的時節(jié),戶外逼近零下40攝氏度,是我們稱之為冷得“冒白煙”的天氣,室內(nèi)的氣氛卻如春天。一些作者也是談著談著,就要起身朗讀,表達他們對文學的喜愛。其中,一位稅務工作者朗讀自己的詩作時,讓我吃驚,其詩意境不俗,看得出她扎實的文學功底。
也是在這片遼闊的凍土上,一百多年前,清廷在漠河開辦金礦,由李鴻章推薦,吉林候補道李金鏞來此墾邊興業(yè)。黃金是土里的朝霞,當它們被開掘出土,帶給人們物質(zhì)的朝霞時,人們還需要心靈的朝霞,那就是文學。李金鏞廣納賢才,來漠河開礦的人中,就有宋小濂、劉建生等文人雅士。他們在漠河成立了最北詩社“塞鴻詩社”,在漫天風雪中吟詩作賦,在苦寒之地抒寫心中的抱負與惆悵。我相信伴著熱酒,他們也在朗讀,或是對著蒼茫群山高聲吶喊,或是對著水中明月低聲吟哦。
這樣的朗讀,從有人間煙火開始,從未止息,哪怕是在邊地。
幾年前,我初次參加全國政協(xié)會議時,撰寫了一份提案叫《在高等城市機場和公同設(shè)立“閱讀角”》,就是想讓我們的生活能更多地與閱讀相伴。雖說我也知道,真正的閱讀是不挑剔環(huán)境的,有這樣的閱讀角,卻會給我們奔波、庸碌的生活,帶來安恬和詩意。
最近央視推出的《朗讀者》這檔節(jié)目,反響熱烈。經(jīng)一個記者朋友推薦,我看了第二期的節(jié)目。畫面中城市街區(qū)的朗讀亭,讓我想起了閱讀角的建議,更想起了那些平凡的朗讀者。
在中國的邊地,經(jīng)濟可能欠發(fā)達,但文學的碧草,從來就不是在黃金里生長出來的。叮當?shù)腻X幣聲雖然悅耳,如果這世界少了讀書聲,就是人的心靈陷入牢籠的時刻。走出書齋,走得深遠,發(fā)現(xiàn)文學人才,讓他們默默的朗讀聲能夠被更多的人聽見,應是每個文學工作者努力的方向。
(選自《光明日報》2017年3月10日)
【悅讀地圖】
文學是精神的載體,朗讀是心靈的聲音,二者密不可分。邊地,那個遙遠的地方因為朗讀而不曾寂寞,而現(xiàn)實生活也因朗讀而不同。文中,作者將朗讀從身邊移向歷史,增強了內(nèi)容的厚重感,又緊跟電視節(jié)目,道出了文學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