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剛

(中共舟山市委組織部，浙江 舟山 316021)

北宋宣和五年(1123)，宋徽宗派遣給事中路允迪、中書舍人傅墨卿作為使節(jié)從明州出使高麗，宣和六年，隨從書記官徐兢整理完成《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以下簡稱《高麗圖經(jīng)》）40卷上呈，現(xiàn)此書圖失文存，但仍彌足珍貴，是我國最早一部描述航海經(jīng)歷的官方文獻?！陡啕悎D經(jīng)》記載了由明州到高麗的40余個地表目標所構(gòu)成的航路，且詳細記載了航線上的水情狀況，對于古代東北亞交流史、海上絲綢之路等方面的研究都具有重要意義。史學界一般將《高麗圖經(jīng)》所述航線稱為“徐兢航路”，且研究較為深入，但對現(xiàn)寧波－舟山港范圍的“明州”航段尚無人深入考證。

《高麗圖經(jīng)》第34卷《海道一》和第39卷《海道六》分別記錄了往返經(jīng)歷明州段的行程見聞，目前屬寧波－舟山港范圍內(nèi)的地名計有35個。其中松栢灣、蘆浦、浮稀頭、白峯、窄額門、石師顏、赤門、海驢焦、蓬萊山、半洋焦等地名保存著豐富的歷史地理信息，本文試圖借助1932年北京故宮影印的宋乾道本《高麗圖經(jīng)》作一粗淺的考釋。

一、去程所經(jīng)航線

（一）招寶山—七里山段

（宣和）五年夏五月三日乙卯，舟次四明，先是得旨，以二神舟六客舟兼行，……十六日戊辰，神舟發(fā)明州。十九日辛未，達定海縣，先期遣中使武功大夫容彭年建道場，于總持院七晝夜仍降御香；宣祝于顯仁助順淵圣廣徳王祠，神物出現(xiàn)狀如蜥蜴，實東海龍君也。廟前十余步，當鄞江窮處，一山巍然出于海中，上有小浮屠。舊傳海舶望是山則知其為定海也，故以招寶名之，自此方謂之出?？凇６娜毡?，八舟鳴金鼓，張旗幟以次解發(fā)，中使關(guān)弼登招寶山焚御香望洋再拜。是日天氣晴快，巳刻乘東南風，張篷鳴櫓，水勢湍急，委蛇而行。過虎頭山、水浹港口、七里山，虎頭山以其形似名之，度其地已距定海二十里矣，水色與鄞江不異，但味差咸耳，葢百川所會，至此猶未澄徹也。[1]51

徐兢使團船隊由8艘大型海船組成，其中神舟2艘、客舟6艘，“神舟”是宋朝廷為展示國力專門在明州建造的大型使船，客舟則是朝廷命令福建和兩浙官方雇募的民間大型海船。使團從明州城（現(xiàn)寧波市）出發(fā)，經(jīng)過定?？h（現(xiàn)寧波市鎮(zhèn)海區(qū)），在總持院(現(xiàn)鎮(zhèn)海中學田徑場)已預做了七天七夜道場，又在招寶山下的東海海神廣徳王祠禱告，至二十四日才離開甬江，揚帆出海?；㈩^山，即虎蹲山，已經(jīng)在上世紀70年代經(jīng)圍墾成為陸地，后又被夷為平地，現(xiàn)只剩下作為導標航標的“虎蹲導標”。鄞江指甬江，甬江古稱大浹江，水浹港口應為“大浹港口”的誤抄。七里山，即現(xiàn)甬江口外的七里峙島，距離虎蹲山所在的原甬江口正好七里，至今仍是船舶進出寧波港的咽喉所在和重要標志，許多資料指稱七里峙島因距離原鎮(zhèn)?？h七里得名是錯誤的?！岸绕涞匾丫喽ê６铩睉钙呃镏艒u與招寶山的距離。船隊“巳刻乘東南風”，即10時左右，乘東南風出港入橫水洋，從虎蹲山與右側(cè)的內(nèi)、外游山之間航向東北的七里峙島。

（二）七里山—蘆浦段

過虎頭山，行數(shù)十里即至蛟門，大抵海中有山對峙，其間有水道可以通舟者，皆謂之門。蛟門云蛟蜃所宅，亦謂之三交門，其日申未刻，遠望大小二謝山，歷松栢灣，抵蘆浦拋矴，八舟同泊。[1]53

蛟門山島現(xiàn)稱中門柱島，蛟門指現(xiàn)大黃蟒、小黃蟒、中門柱、三塊島等諸島礁間的水道，“三交門”的稱謂非常形象。如出七里峙島后船隊轉(zhuǎn)向，順落潮往東南方的蛟門前進，那么從招寶山到蛟門約經(jīng)15公里，與“行數(shù)十里”符合，詳見圖1?！按笮《x山”即現(xiàn)北侖區(qū)大榭島、小榭島，《寶慶四明志》載至昌國縣（現(xiàn)舟山市）的“海道”，“乘西南風不待潮徑至舟山頭登岸，風不順泊大小謝港口或大小茅山候潮回方行”。[2]“拋矴”停船的“蘆浦”就是老穿山港，在現(xiàn)北侖區(qū)柴橋街道穿山村和大灣村之間，隔海與大榭島相望，不僅是聲名遠播的黃金水道和船舶避風港口，而且還是當?shù)刂匾馁Q(mào)易商埠。

“申未刻”約為15時左右，從10時出港，用5個多小時到達“蘆浦”，行程30多公里約合17海哩，航速達到了3-4節(jié)的水平。因潮水先落后漲，風向先順后逆，在船隊編組前進和不能全帆用風的情況下，基本符合中國古代硬帆帆船的航速水平。舟山的潮汐是規(guī)律的半日潮，廿四當天約11時30分漲、16時30分平，按當時的綜合情況分析，船隊確實只能在遠望“大小二謝山”的“蘆浦”過夜。“松栢灣”的地名現(xiàn)已經(jīng)無法考證確實，但可從上下文進行推測，應指現(xiàn)柴橋大灣村以西的霞浦街道臺塑工業(yè)園區(qū)一帶。此處的“蘆浦”應注意與舟山市普陀區(qū)的“蘆花浦”相區(qū)別，“蘆花浦”系北宋端拱二年（989）建蘆花鹽場，為普陀境內(nèi)最早的鹽場，浦內(nèi)海涂廣闊，也是個優(yōu)良的避風港口。

圖1 招寶山至窄額門（摘箬山）示意

（三）蘆浦—沈家門段

二十五日丁丑辰刻，四山霧合，西風作張，篷委虵，曲折隨風之勢，其行甚遲，舟人謂之拒風。巳刻霧散，出浮稀頭白峯，窄額門石師顏，而后至沈家門拋泊。其門山與蛟門相類，而四山環(huán)擁，對開兩門，其勢連亙，尚屬昌國縣。其上漁人樵客叢居，十數(shù)家就其中，以大姓名之。申刻風雨晦，雷電雨雹歘至，移時乃止……[1]54

“蘆浦”處于穿山半島和大小榭島之間，受到島嶼天然屏障的風力自然減弱，4-6月盛行平流霧，一般10時前會消散，《高麗圖經(jīng)》關(guān)于“辰刻四山霧合”“巳刻霧散”的記載無誤。舟山市普陀區(qū)的“沈家門”，是我國最大的漁港和海水產(chǎn)品的集散地，向有“漁都”之稱，《高麗圖經(jīng)》是“沈家門”現(xiàn)有最早的文字依據(jù)。從“蘆浦”到“沈家門”，必然經(jīng)過穿山港后進入螺頭水道，該水道是寧波舟山港核心港區(qū)的重要航道，介于大貓山、摘箬島與大榭島、穿鼻島、穿山半島之間。“浮稀頭白峯，窄額門石師顏”這2個或4個地名中，“白峰”與“窄額門”是有據(jù)可查的。

“白峰”即現(xiàn)北侖區(qū)白峰街道區(qū)域，在“蘆浦”東面約6公里處。南宋建炎四年(1130)，置白峰巡檢司，在鎮(zhèn)內(nèi)司前岙午棲跳建白峰巡檢司城，紹興二十六年(1156)降為屬海內(nèi)寨指揮的白峰寨，“浮稀頭”很可能是“午棲跳”的諧音?！罢~門”指現(xiàn)舟山市定海區(qū)摘箬山島附近海門，《乾道四明圖經(jīng)》稱摘箬山島為“窄額山”，《寶慶四明志》和《大德昌國州志》稱“岝峉山”，明《嘉靖寧波府志》稱“窄頭山”。摘箬山島是一座1.2億年前古火山的破火山口，經(jīng)過多次復活噴發(fā)、崩塌，以及長期風化剝蝕形成，是典型的破火山島。島上植被郁郁蔥蔥，名貴植物豐富，地形地貌險峻，擁有象巖、獅子巖、老虎巖、仙女峰、石門和火山特有地貌等。該島從寧波方向看像是一頭在海里奔跑的大象，從舟山臨城方向看則像是一頭海中的雄獅或猛虎?！笆瘞燁仭睉恰笆{巖”的訛稱，古代以“師”通“獅”。

（四）沈家門—普陀山段

二十六日戉寅，西北風勁甚，使者率三節(jié)人，以小舟登岸入梅岑。舊云梅子真棲隱之地，故得此名，有履跡瓢痕在石橋上。其深麓中有蕭梁所建寶陁院，殿有靈感觀音。昔新羅賈人往五臺，刻其像欲載歸其國，暨出海遇焦，舟膠不進，乃還置像于焦上，院僧宗岳者迎奉于殿。自后海舶往來必詣祈福，無不感應，吳越錢氏移其像于城中開元寺，今梅岑所尊奉即后來所作也。崇寧使者聞于朝，賜寺新額，歲度緇衣而増飾之。舊制使者于此請禱，是夜僧徒焚誦歌唄甚嚴，而三節(jié)官吏兵卒莫不虔恪作禮，至中宵，星斗煥然，風幡揺動，人皆歡躍，云風已回正南矣。二十七日己卯，舟人以風勢未定，尚候其勢。海上以風轉(zhuǎn)至次日不改者，謂之孰，不爾至洋中，卒爾風回，則茫然不知所向矣，自此即出洋，故審視風云天時而后進也。申刻，使副與三節(jié)人，俱還入舟，至是水色稍澄，而波面微蕩，舟中已覺臲杌矣。[1]56

“梅岑”即觀音道場普陀山的古稱，從沈家門至普陀山只10公里航程，詳見圖2?！肚浪拿鲌D經(jīng)》載“梅岑山，在縣東二百七十里，四面環(huán)海，高麗、日本、新羅、渤海諸國皆由此取道，守候風信，謂之放洋”。[3]4901《寶慶四明志》載“梅岑山觀音寶陀寺，在縣東海中，梁貞明二年(916)建，因山為名寺，以觀音著靈，使高麗者必禱焉”。[4]船隊一行當日遵循了出航前的祈禱慣例，并詳細記錄了等候有利穩(wěn)定風向的過程。非常值得注意的是，徐兢提出普陀山觀音道場初創(chuàng)于南北朝“蕭梁” （502-557）時代，而目前較為通行的說法則是唐大中（847-860）年間開創(chuàng)，兩者存在著300多年的代差。

圖2 窄額門（摘箬山）至梅岑往赤門示意

（五）普陀山—海驢焦段

二十八日庚辰，天日清宴，卯刻八舟同發(fā)，使副具朝服，與二道官望闕再拜，投御前所降神霄玉清九陽總真符箓，并風師龍王牒天曹直符，引五岳真形與止風雨等十三符訖，張篷而行。出赤門，食頃，水色漸碧，四望山島稍稀，或如斷云，或如偃月。巳后過海驢焦，狀如伏驢，崇寧間舟人有見海獸出沒波間，狀如驢形，當別是一物，未必因焦石而有驢也。[1]58

宋元間普陀山的候風碼頭稱“高麗道頭”，在現(xiàn)普陀山西側(cè)的南普山莊一帶，現(xiàn)已經(jīng)成陸。船隊既然等來了正南風，其航向應經(jīng)過黃大洋向北面的中街山列島。廿八的潮汐起漲于4時，卯刻（5-7時）發(fā)船，正可以順潮順風向北。

“赤門”可能是地名，也可能是俗稱，結(jié)合航路與地貌分析，應為現(xiàn)岱山縣長涂鎮(zhèn)大長涂島東端的櫻連門水道，處于中街山列島的西面。中街山列島有多個航門，自西向東主要有櫻連門、治治門、小板門，水深都在8米以上，可航寬度0.74-2.22km，目前均是萬噸級船舶往返南北的主要通道。櫻連門原稱豬沙門，位于大長涂山東端與櫻連山之間，為船舶往來普陀山港與嵊泗諸島嶼的捷徑航道。該航道西側(cè)有“洪山嘴”、“紅山”、“洪咀礁”等地名，應源于地貌，大長涂島東南面因冰川作用的影響，大批海灘巖群均為呈赭色的沙成巖，尤其以“小沙河”和“櫻連門”區(qū)域為代表，基本可以斷定“豬沙門”為“赭沙門”的訛化，赭沙門或櫻連門就是“赤門”。

船隊離開“赤門”不久，即發(fā)現(xiàn)“水色漸碧”、“四望山島稍稀”，這是因為已經(jīng)航向嵊山島。從櫻連門北口出來后，是錢塘江與東海交匯處，海水由黃澤山、大衢島、鼠浪湖島附近的渾濁轉(zhuǎn)為碧藍，與“水色漸碧”完全相符。

《寶慶四明志》存有“海驢礁”的名稱，《中國海島志》認為就是現(xiàn)在嵊泗縣嵊山鎮(zhèn)管轄的海礁島（別名童島、泰簿礁），[5]這是明顯錯誤的。櫻連門距離海礁島直線距離70多公里，按帆船的航速是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到達的，不可能在“巳后過海驢焦”。在船隊航向的東北，可以作為標志物的只有蜂巢巖、東半洋礁、浪崗山列島，東半洋礁、浪崗山列島偏于外洋，為現(xiàn)代國際航道標志，而蜂巢巖礁則在傳統(tǒng)航道之上。蜂巢巖因在海浪沖擊下形成無數(shù)蜂巢樣小孔得名，因此礁位處鼠浪湖與浪崗山列島中間，又稱半洋礁，[6]至于是否礁形如“驢”，目前專業(yè)部門尚缺乏實地調(diào)查的資料支撐。船隊從普陀山至“海驢礁”用時為5-6小時，行程60多公里合約35海哩，航速達5節(jié)以上，已經(jīng)是古代帆船船隊前進的較大航速，所以可以斷定“海驢礁”就是蜂巢巖。

（六）海驢焦—蓬萊山段

蓬萊山，望之甚遠，前髙后下，峭拔可愛，其島尚屬昌國封境，其上極廣，可以種蒔，島人居之。仙家三山中有蓬萊，越弱水三萬里乃得到，今不應指顧間見，當是今人指以為名耳，過此則不復有山，惟見遠波起伏，噴豗洶涌，舟楫振撼，舟中之人吐眩顛仆，不能自持，十八九矣。[1]60

蓬萊起源于海上三神山的傳說，成書于戰(zhàn)國時代的《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北經(jīng)》中就有“蓬萊山在海中”之句，全國各地稱蓬萊山的地名不可勝數(shù)。王安石在舟山創(chuàng)置“昌國縣”之初就將原屬鄞縣的富都、安期、蓬萊三鄉(xiāng)劃入，蓬萊鄉(xiāng)轄境一般包括現(xiàn)在的大衢和嵊泗列島?！肚浪拿鲌D經(jīng)》稱，“蓬萊山在縣東北四百五十里，四面大洋，耆舊相傳秦始皇遣方士徐福入海，求神仙靈藥嘗至此”，[3]4901目前一般指為大衢島。從徐兢的記載的島形與周邊環(huán)境看，則此“蓬萊山”非嵊山島不可，詳見圖3。

嵊山是我國漁港重鎮(zhèn)，古稱乘名山、神前山、陳錢山或盡山等。位于菜園鎮(zhèn)正東35.2公里處，西近枸杞島，兩島的最近岸距僅700米。嵊山島東部的一組海蝕崖現(xiàn)稱“東崖絕壁”，自后嶺頭嶼至鰻魚頭島，山勢頹然直瀉入海，形成連綿3公里的陡崖絕壁，最高處達70余米，長波涌浪穿礁拍崖，激蕩轟鳴，氣勢雄渾壯觀。島上奇石象形有雙人石、夫妻峰等，山花藤蘿附壁懸掛滿崖，完全符合“前高后下、峭拔可愛”、“遠波起伏，噴豗洶涌”的描述。嵊山島與緊挨的枸杞島，不仔細分辨形同一島，面積較為廣大，也符合“其上極廣”的描述。最關(guān)鍵的是，嵊山舊名“盡山”，意“諸島至盡也，而曰盡山”。離開嵊山島北上，為避免重內(nèi)海，將不復經(jīng)過其西北的壁下、綠華等島嶼，正是“過此則不復有山”。[7]

圖3 梅岑往白水洋示意

（七）蓬萊山—半洋焦段

舟行過蓬萊山之后，水深碧色如玻璃，浪勢益大，洋中有石曰半洋焦，舟觸焦則覆溺，故篙師最畏之。是日午后，南風益急，加野狐帆，制帆之意，以浪來迎舟，恐不能勝其勢，故加小帆于大帆之上，使之提挈而行。是夜洋中不可住，維視星斗前邁，若晦冥則用指南浮針以揆南北。入夜舉火，八舟皆應，夜分，風轉(zhuǎn)西北，其勢甚亟，雖已落篷，而飐動揚揺，瓶盎皆傾，一舟之人震懼膽落。黎明稍緩，人心尚寧，依前張帆而進。[1]61

船隊從嵊山島的東南北上進入嵊山洋，海水清澈蔚藍，正是“水深碧色如玻璃”，可“半洋焦”又在何處？嵊山島東南洋面，只有海礁島符合條件，該島位于舟山群島最東面，是中國領(lǐng)?；c之一，計有13個明礁、3個干出礁和2個暗礁，明嘉靖《定?？h志》標稱為海礁。清光緒《新譯海道圖說》中，標名為無名島，后改為童島，以島上植被全光之意稱童礁。美國陸軍地圖稱半洋礁（PAN YANG CHIAO），又注童島（Childers rock）之意，[8]但“半洋礁”的得名頗費思量，可能因處于浪崗山列島與嵊山島半途而命名。

蓬萊山—半洋焦段之后，船隊進入上海崇明一帶外海，即長江入?？谕獾摹鞍姿蟆?。“白水洋”之后進入“黃水洋”，即江蘇外海，繞過其間的黃河入海下旋處的“千里長沙”險阻，最后經(jīng)黃海外洋的“黑水洋”進入高麗。

二、回程所經(jīng)航線

徐兢使團船隊大體按原航路返程，自七月十三日發(fā)開京順天館，因未利用季候風，反覆幾次才勉強入洋，航至中途又遇風暴，徐兢本人所乘第二舟在“黃水洋”中三柁并折，各舟都遇險不一，最后僥幸返回明州，前后竟歷四十二天。

相對去程的一日一記，《高麗圖經(jīng)》對于返程海道用筆非常簡略，現(xiàn)將相關(guān)的段落抄錄于后?！岸蝗招脸?，過沙尾，午間第二舟三副柂折，夜漏下四刻，正柂亦折，而使舟與他舟皆遇險不一。二十三日壬寅，望見中華秀州山。二十四日癸卯，過東西胥山。二十五日甲辰，入浪港山，過潭頭。二十六日乙巳，早過蘇州洋，夜泊栗港。二十七日丙午，過蛟門，望招寶山，午刻到定?？h。”[1]98這一段記錄中出現(xiàn)的“中華秀州山、東西胥山、浪港山、潭頭、蘇州洋、栗港”航線頗費思量，尤其是“東西胥山”與“潭頭”成為疑難癥結(jié)。

在過了遇險的“黃水洋”內(nèi)側(cè)的“沙尾”之后，船隊應當已經(jīng)處于江蘇啟東附近海面，而且貼近海岸。五代十國吳越國在嘉興設(shè)置開元府，后改為秀州府，北宋又改秀州為嘉禾郡，轄境包括現(xiàn)在的上海。上海全境自然海拔103.4米為大金山最高，陸上的最高山是松江區(qū)的西佘山，“中華秀州山”應當只是泛指上海的明顯山地標志。

嘉興在唐代時還是蘇州府的一部分，所以一直到明清時期，杭州灣口被命名為“蘇州洋”。總體上看與目前舟山群島西南的“灰鱉洋”基本重合，大致為舟山群島西面主要島嶼與大陸之間的海域，北起上海南匯，東南接金塘水道，現(xiàn)金塘島上的瀝港就是“栗港”。從瀝港經(jīng)“蘇州洋”北上，曾經(jīng)是元代海運的重要航路。

“東西胥山”與“潭頭”目前沒有可以明確對應的地標，但利用航路上的其他地標，結(jié)合水文分析，仍然可略作東、西兩種航線的合理性推斷。

（一）東路航線推測

假設(shè)徐兢船隊到達江蘇啟東附近海面“望見中華秀州山”后，導致船隊遇險的北風未明顯歇落，那么其航線就比較復雜，姑且稱之為東路航線。

“東西胥山”望文生義，應與伍子胥過昭關(guān)一夜急白頭的傳說有關(guān)，東西兩座呈白色的島嶼是比較合理的解釋，但也不能排除有相似諧音島嶼的可能。

舟山的歷代志書均有“須皓山”、“西須山”的記載，“西須山在縣東北八百里，馬跡山在縣東北九百里，須皓山在縣東北九百里，大洋山在縣北九百里，落華山在縣東北一千里”。[3]4903后志基本沿襲，但沒有發(fā)現(xiàn)具體的方位標注。假設(shè)“須皓山”、“西須山”即“東西胥山”，理論上也應當是成立的，因為根據(jù)以上各山的距離估計，“須皓山”、“西須山”當在綠華山（落華山）之南，都屬于現(xiàn)嵊泗馬鞍列島區(qū)域，與去程時經(jīng)過的“蓬萊山”相近?！绊氿┥健蓖纳x應指須發(fā)皆白，而“西須山”可能是與“須皓山”相似相近，只是位置在“須皓山”之西，這與“東西胥山”的本義是相符的，同時從音調(diào)上也一致。結(jié)合地理位置和附近島嶼已知古名，馬鞍列島東西小盤島或張其山與大盤山可能就是“東西胥山”，也即是“須皓山”和“西須山”。

“須皓山”、“西須山”是“東西胥山”的話，徐兢所指的“浪港山”位置就非常明確?！肚浪拿鲌D經(jīng)》記“良港山”在昌國“縣東北九百里”，《寶慶四明志》和《大德昌國州圖志》均稱舟山東北海域有“浪港山”，但未明具體所指，一般認為應是指現(xiàn)在的“浪崗山”列島。浪崗山列島在舟山市普陀區(qū)與嵊泗縣的交界處，由10個島和7個礁組成，呈東北—西南走向，分布在長寬各約1.85公里的大海中。

船隊如進入了浪崗山列島海域，可有兩種選擇，一是繼續(xù)走原航路經(jīng)過“海驢礁”、“赤門”、“梅岑山”，進到“沈家門”稍做休息。二是由此折向西南，借由此時盛行的東南風和漲潮之際，轉(zhuǎn)向經(jīng)過岱山島與衢山島之間的岱衢洋，再轉(zhuǎn)入“蘇州洋”的南部，以便從“栗港”進入招寶山。關(guān)鍵在于是否能推斷出“潭頭”所指。

岱山縣衢山島最南端現(xiàn)有“沼潭嘴”，此地處于觀音山東南麓，東南兩頭相夾，正好形成一個潭口，潭外有礁石伸出海面，俗稱礁潭嘴。在明代以前的地圖標有“礁潭”的地名。此地與浪崗山列島相距約60公里，符合向“蘇州洋”航行的航標條件。如“沼潭嘴”是“潭頭”，那么當晚船隊休息的地點極可能是衢山島的西南角，就是現(xiàn)衢山客運碼頭附近的港灣。

越過沼潭嘴再向西北，自然是要走岱山縣火山列島附近航線?；鹕搅袓u的主島是魚山島，從魚山島與岱山島西部的雙合山間通航南下，然后歷長白山、瓜連山、馬目等島間水道，進入金塘“栗港”，這也是北宋熙寧五年（1072）日本僧人成尋來華所經(jīng)的航道。

上述假設(shè)的“望見中華秀州山”與“東西胥山”之間相距約160公里，“東西胥山”與“浪港山、潭頭”之間相距約120公里，以回程空載的船速，各用一天時間完成這些航段也是可能的,參見圖4。經(jīng)過上述航段之后，船隊正好早過“蘇州洋”，夜宿“栗港”，行程將近70公里，需要船隊行進半天以上。東路航線的推測基本成立，主要的疑惑可能在于，既然去程也大致由此，為何在回程的記錄之中，從來沒有出現(xiàn)已經(jīng)知道的明顯標志島嶼。

圖4 返程東線航路示意

（二）西路航線推測

假設(shè)徐兢船隊“望見中華秀州山”后，北風稍歇，然后直接采走經(jīng)“蘇州洋”到達“栗港”的航路，這就是可能的西路航線，詳見圖5。文天祥在《指南錄后序》中曾寫道“過揚子江，入蘇州洋，輾轉(zhuǎn)四明，天臺”，走的正是這條航線。

“東西胥山”如果指東西兩座呈白色的島嶼，那這條航線上比較符合條件的只有崇明佘山島。佘山島位于東海、黃海以及長江口的匯合處，清同治十年（1871）在島上建燈塔，是船舶出入長江口定位、轉(zhuǎn)向和避讓雞骨礁不可或缺的重要標志。該島由三個島礁組成，呈東西向展布，在長年風、雨、霧的侵襲下，島上的巖石被洗刷得干干凈凈，巖石裸露殆盡，無植被生長。

“東西胥山”如定為佘山島，徐兢船隊將經(jīng)過的“浪港山”就不可能是上文所述的浪崗山列島，很有可能是指長江口南側(cè)外的金山區(qū)雞骨礁?！皠⒑右员保行绿?、茜涇，又北抵浪港，東出七鴉口，并為設(shè)險處”[9]，這處記載的“浪港”主要指上海浦東東側(cè)的長江航道，而雞骨礁正在此航道的南口，與北側(cè)的佘山島遙相呼應，稱其為“浪港山”也并不為過。雞骨礁是個礁群，各礁直徑5-10米不等，周圍暗礁較多，浪大流急。在舟山群島西北海域，還有一個位于現(xiàn)慈溪觀海衛(wèi)北部衛(wèi)山，原也稱“浪港山”，但位置不符，現(xiàn)已上陸。

過雞骨礁后的“潭頭”，可能就在嵊泗灘滸山與雞骨礁之間，極有可能是指現(xiàn)上海浦東航頭鎮(zhèn)附近，現(xiàn)金山與南匯連線以南區(qū)域當時尚在海中。該地原有“漁潭頭”的地名，又稱“行頭”、“古航里”、“航頭”。顧名思義，“行頭”即行船停泊的碼頭，“古航里”即古時航船經(jīng)過的地方，“航頭”即航運碼頭。元至元十四年（1277），上海鎮(zhèn)設(shè)市舶司時在此設(shè)航運碼頭，每天停泊裝卸的船只多達百余艘，官商牙行30多家，居民60余戶，在明代已形成東西街長1里多的集鎮(zhèn)，沿用碼頭之名稱航頭鎮(zhèn)。[10]

上述假設(shè)的“望見中華秀州山”與“東西胥山”之間相距約130公里，“東西胥山”與“浪港山、潭頭”之間相距約90公里，以回程空載計算船行速度，各用一天時間完成這些航段是可能的。經(jīng)過上述假設(shè)的“中華秀州山、東西胥山、浪港山、潭頭”之后，船隊正式進入“蘇州洋”。從“過潭頭”之地起，距離船隊夜宿的“栗港”約為80公里，當天為農(nóng)歷廿六，潮水漲平時間分別為13時50分和18時40分，有充足的時間到達，但已經(jīng)無法進入招寶山了。

圖5 返程西線航路示意

徐兢在《高麗圖經(jīng)》中曾特意說明，“其可紀錄者，特山形潮候而已，且高麗海道，古猶今也，考古之所傳今或不覩而，今之所載或昔人所未談，非固為異也，葢航舶之所通，每視風雨之向背而為之，節(jié)方其風之牽乎西，則洲島之在東者不可得而見，惟南與北亦”。[1]100確實也是這樣，徐兢雖然是書學博士、畫家，然而他所記錄的沿航路主要島嶼，必定很大部分是來自船上商人舟師的介紹。因為《高麗圖經(jīng)》原有的《圖經(jīng)》佚失，致使今人考查該書所記內(nèi)容時無法確有把握，但這正是歷史的魅力，也是本文能有的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