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
從我小學(xué)三年級第一次打開當(dāng)時流行的那種帶密碼鎖的日記本,寫下幾行散句時,我就已經(jīng)決定了,我想。
我牢牢記得第一次打開印著紫色布熊的封面,在扉頁上寫下那種叫不上詩的句子:“走在雪地里/一步一個腳印?!?/p>
上海的雪根本不至于積到如此厚度,何以寫出這樣的句子呢?
也有在媽媽失信后寫下的內(nèi)心的失望和悲傷。歪歪扭扭的字,居然也可以承載這樣的感情。誰都不記得的事情,再和媽媽提起她也只會笑著打哈哈。但我還是留下來了,有意無意地以那樣的心情,留下來了。
透過紙面可以看見那個眼眶里閃著光的、坐在書桌前的,小小的自己。當(dāng)時究竟是怎樣一種心境呢?總是有許多驚異,要向誰人問,答案都走失在歲月里。
后來被老師叫起來展示自己的作文,記得有一次寫的是春。尚沒有長成落落大方的小孩,但是窗外正是作文里寫的那樣春意盎然,恰到好處的鶯歌燕舞給了我前所未有的篤定。有瞬間覺得,手里捧著的作文本,和外頭的和煦春華一樣,就是我的全世界了。
加入文學(xué)社以后,坐在工作室里安安靜靜地敲打鍵盤,那真是生命里最最沉靜的日子了。像極了每一個午后,從落地窗里不留余地地傾瀉進來的陽光。敲下“該如何描述那樣一種感動/大概是內(nèi)心澎湃著的寧靜”的時候,鄰桌的學(xué)姐笑瞇瞇地拍了拍我。我歪過頭去看她,她的手指白皙修長,與下面的灰黑色方塊形成強烈對比,蜻蜓點水般的動作,好看得叫我恍了神,也讓樓下馬路上全部的熙熙攘攘都消失不見。
在那樣的時刻是不追求意義的。盛在眸子里的金色就已經(jīng)是回報。老師總說我們在路上,可我卻覺得,停在那一刻,哪怕還沒到達終點,便已是莫大的幸運了。
直到地被喚去參加作文比賽,掙扎過后大多退縮。那些原本我再親切不過的字句和記憶,到了方方正正的比賽稿紙上就一一離我而去??葑诳紙錾?,我像個眾叛親離的落魄君王。
也是那時候開始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一定是個笨拙的人吧。筆記本里瑣碎的心情、零散的想法不絕,卻少有認真完整地寫完一篇文章。最后終于明白,是沒有勇氣。
寫作也好,文學(xué)也罷,于我,不是一件可以輕易講清楚的事。我不確定我擅長它,我只是站在山腳仰望。如果說學(xué)習(xí)了美術(shù)、音樂云云,可以很坦蕩地說“我會”,可文學(xué)、寫作不一樣,我不愿意用“會”或者“不會”來定義它,它遠沒有這么容易和明確。它對我來說太過虔誠和莊重,所以我只敢寫給自己,害怕遭受否定后再沒有提起筆的勇氣,害怕失去無趣生活里我這唯一的出口。
常常想,這多讓人難過呀。我熱愛,可我不敢。好比“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愛而不得,只能兀自幻想著“鐘鼓樂之,琴瑟友之”。想起陶潛那些個文人,他們也是苦苦爭取而不得吧。只是寫作是他們最后的退守和尊嚴,于我而言,卻是我唯一的忠實和誠懇了。所以許多時候我更愿意稱之為文字,我單純地付諸筆尖的文字。沒有強加在上面的附屬價值,也可以不在乎有沒有得到認可,這樣它就能夠完全屬于我,抑或成為我。
初三那段日子過得煎熬,散文集和小說被沒收,自習(xí)課寫東西差點被抽走。愈苦悶愈寫,墨水透到紙張的背面也不在意,同桌時常提醒我莫要浪費學(xué)習(xí)時間,我為之放棄了許多無趣的集體娛樂,也因此收到了許多不理解的目光。那時候才懂得朱自清走在荷塘邊的心境:“熱鬧是它們的,我什么也沒有?!?/p>
去年寫下了這段難捱的漫長夏日,恰是鳳凰木正好,深綠的葉子油亮亮地泛起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ㄓ质呛翢o征兆就迸出來的,不管不顧,拼盡全力。那樣高大明亮的樣子,連熱烈都不足以形容。
一直是喜歡這樣的花樹的,大概是因為它比我勇敢。
于是思考我握住筆桿,把自己交給文字的意義——是坐在慘白燈光下的女孩最初的白月光,是講臺上聲音細弱的小姑娘手里捧著的春色正好,也是面迎落地窗的少女擁抱的滿懷金陽。我始終是那類笨拙的人吧,極少得到認可,也難以得到理解。甚至連我的熱愛,我的文字、寫作本身,我尚還在苦苦追求。
可那又怎樣呢?很難說最后的結(jié)局,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即便孤身苦苦追求,即便不得,我還是不會放棄,仿佛放棄這就將失去我人生的全部意義。
曾經(jīng)有很長一段日子起得很早,站在陽臺看日出。太陽像一團火從對面的低山背后緩緩升起,空氣比冰鎮(zhèn)礦泉水還干凈凜冽。這時候環(huán)山而上的公路上就走來一個老人,日復(fù)一日,步子跨得大而有力,嘴里唱著聽不懂的民歌,滄渾的聲音乘風(fēng)而起,可達云霄。有時候覺得我就像這個老人,盡管我并不蒼健有力,但確確實實日復(fù)一日走在我早已決定好的路上。還真應(yīng)了小時寫的,“一步一個腳印”。
不明確寫作的意義,至今仍是。很早就讀到笛卡爾寫“我思故我在”,卻是一掃而過。直至讀過村上《當(dāng)我談跑步的時候我在談些什么》,他寫時常跑入一種境界,就是我跑故我在。這時候我面前的墻才轟然倒塌,身體里所有的紊亂都降至統(tǒng)一標(biāo)準(zhǔn),心里清晰得很——
我寫故我在。
(指導(dǎo)老師:袁 冉)
老師說:
“寫作是靈魂的表達”,唯有心細如發(fā)才能寫出細致動人的文字。正是基于對寫作的衷情,讓作者在寫作的道路上執(zhí)著前行,即使踽踽獨行,即使百轉(zhuǎn)千回,也無怨無悔。但愿更多的孩子能喜歡上文字,喜歡上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