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

今年是西南聯(lián)大成立80周年。1938年4月2日，國立西南聯(lián)合大學在昆明成立，它的校訓是“剛毅堅卓”，從那里走出了171位中國兩院院士、8位“兩彈一星”功勛獎得主、4位國家最高科學技術(shù)獎得主、2位諾貝爾獎得主。在極其艱難困苦的條件下，曾誕生過一批影響國內(nèi)外的學術(shù)成果，這背后，教授夫人們的貢獻非同小可。她們的命運與丈夫的命運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更與國家命運息息相關(guān)。

戰(zhàn)時物價奇高，教授們也窘迫

抗戰(zhàn)爆發(fā)前，教授們在北平和天津過著優(yōu)越的生活，月薪幾百塊大洋，在北平足夠買一座四合院了。然而，日寇入侵，山河變色，教授們被迫撤退到昆明。戰(zhàn)時的昆明是全國物價最高的城市。從1937年到1943年年底，昆明的物價在6年中上漲了400倍，通貨膨脹引起的物價飛漲，迅速掏空了教授們的腰包。戰(zhàn)時物價虛高到什么程度？從陳存仁先生舉的例子中可窺一斑：“最不值錢的油炸檜（油條），每一條要賣到2000元，后來漲到5000元，再后來漲到1萬元?！?/p>

過去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教授夫人們?yōu)榱顺燥?，開始在昆明這塊地盤上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的繡圍巾、有的做帽子、有的做一些小食品，然后拿去寄賣，校長梅貽琦的夫人韓詠華、潘光旦的夫人趙瑞云及袁復(fù)禮的夫人廖家珊組成“互助組”，自制江南糕點出售。以廖家珊家為作坊，由趙瑞云磨好七成大米、三成糯米，加上白糖，和好面，糕點制作完成后，韓詠華負責提著籃子到廖家取走去銷售，然后視銷售情況，每周送一兩次到冠生園食品店寄賣。糕為二三兩重的米粉糕，形狀如元寶，淺粉紅色，中間放紅豆沙，表面嵌有數(shù)塊核桃仁和兩塊糖腌的豬板油，味甜。由于沒有專門的生產(chǎn)工具，糕點只能在日常做飯的紅泥小炭爐上做，日生產(chǎn)量僅有30—40個。

韓詠華回憶：“賣糕時我穿藍布褂子，自稱姓韓而不說姓梅。盡管如此，還是有人知道了梅校長夫人挎籃賣定勝糕的事。由于路走得多，鞋襪又不合腳，有一次把腳磨破，感染了，小腿全腫了起來。”

教授們到梅校長家議事時，常常受到熱情的招待。當他們圍坐一桌，品嘗梅夫人親手做的糕點時，無不為她的堅韌、樂觀精神所感動，便將這糕點命名為“定勝糕”，即抗戰(zhàn)一定勝利。從此，“定勝糕”的名字便在西南聯(lián)大和昆明城傳播開來。“定勝糕”持續(xù)生產(chǎn)了兩年，直到抗戰(zhàn)勝利。換來的錢大都給孩子們添置了必需的生活和學習用品，至于夫人們自己的生活，“經(jīng)常吃的是白飯拌辣椒，沒有青菜，有時吃到菠菜豆腐湯，大家就很高興了”。

教授夫人各顯神通

西南聯(lián)大土木工程系教授吳柳生的夫人陳滌，出生于杭州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其父早年留學日本，回國后任杭州法院院長。陳滌極有繪畫天賦，父親經(jīng)常帶她向名家學畫。在西南聯(lián)大時，陳滌從一個嬌妻迅速成長為吃苦耐勞、錦心繡口的母親。為了省錢，孩子們的衣服都是陳滌自己做的，她學會了納鞋底、做鞋子。當時，教授夫人們都在想辦法幫先生掙錢，陳滌想到了做童裝，她自己設(shè)計，自己制作，然后拿到店中寄賣，因家中有三個女兒，吳柳生便將童裝命名為“三姐妹”牌，還刻了印章。“三姐妹”童裝設(shè)計新穎別致，供不應(yīng)求，大大改善了全家的經(jīng)濟狀況。

清華工學院創(chuàng)始者顧毓琇，1938年出任國民政府教育部次長，身居上層，但清廉自守，加之子女較多，家境同樣緊張。他的妻子王婉靖出身書香世家，是王羲之第67世女孫，她精打細算，不但種菜、種花、種玉米，還養(yǎng)雞、養(yǎng)鴨、養(yǎng)羊、養(yǎng)豬，以補貼家用。

周先庚教授的妻子鄭芳，出身于江蘇盛澤鎮(zhèn)著名的鄭氏家族，畢業(yè)于燕京大學，中英文水平俱佳。西南聯(lián)大時期，鄭芳很快就顯示出“文武全才”的本事。當時，生了孩子后的鄭芳沒有奶水，為了保證幾個孩子的營養(yǎng)，她便在勝因寺外的一家農(nóng)戶寄養(yǎng)了一頭母羊，周家的幾個孩子都是喝羊奶長大的。從1944年開始，鄭芳給報刊寫稿，主題集中在婚戀、家庭及兒童題材上，在當時頗受好評，稿費補貼了家用。

抗戰(zhàn)時在昆明鄉(xiāng)間住的那幾年，潘光旦夫人趙瑞云還仿照家鄉(xiāng)制法自制食品，如腌肉腌菜、蒸黃豆發(fā)霉做醬、制腐乳、用菜湯做臭鹵泡臭豆腐等。她或買來當?shù)禺a(chǎn)的改良過的淺黃色胡蘿卜，切成條，裹上甘草末，反復(fù)蒸曬，成為褐色的蘿卜干；或在毛豆大量上市時，將其買回來剝出青豆煮熟，在炭火上烤干，制成熏青豆。

由于住處離醫(yī)院很遠，教授夫人甚至自己接生。西南聯(lián)大教授中有不少住在離昆明十多公里的龍頭村。王力每周要到聯(lián)大上一次課。他每逢進城那天，就提個書袋，穿上夫人夏蔚霞給他做的布鞋，徒步上路。他一般是當天進城，第二天早晨上課，下午轉(zhuǎn)回龍頭村。1941年1月，王力的兒子王輯國就出生在龍頭村的小房子里。宗璞在回憶其父馮友蘭的文章中提到這件事：“王力夫人的頭生兒子，是我母親（任載坤）接生的。王夫人夏蔚霞告訴我，王先生進城上課去了，她要臨產(chǎn)，差人去請馮太太，馮先生也來了。后來是母親抱著她坐了一夜，第二天孩子才落地?！?h3>外國文學家、翻譯家開荒種菜

與許多教授夫人原來就是家庭主婦不同，陳夢家夫人——外國文學家與翻譯家趙蘿蕤還是二十出頭的清華外國文學研究所學生時，就以翻譯艾略特的艱澀長詩《荒原》而一舉成名，抗戰(zhàn)前她是清華西語系的助教?！捌咂呤伦儭焙?，陳夢家夫婦輾轉(zhuǎn)跋涉到昆明，陳夢家任教于西南聯(lián)大。西南聯(lián)大雖由清華、北大、南開聯(lián)合組成，但仍遵循清華舊規(guī)：夫妻不能在同一學府任教。于是，趙蘿蕤選擇了退守家庭操持家務(wù)，她說：“我是老腦筋，妻子理應(yīng)為丈夫作出犧牲。”在《一鍋焦飯一鍋焦肉》一文中，她描述了初到昆明時的狼狽生活——不會煮飯，先是煮出焦飯，繼而又煮出爛飯。她親自開辟了一個大菜園子，赤著腳挽起袖子施大糞，種出了黃瓜、刀豆、辣椒、絲瓜、茄子和番茄。來訪的客人都對她的手藝交口稱贊。

此時，充滿了詩人氣質(zhì)的才女趙蘿蕤，自稱把靈魂交了出去，每日里不過是燒水洗衣，淘米做飯。在《一個忙人》和《廚房怨》中，她把“靈魂交了出去”的日子寫得煞是好看，詩一般的行文只見幽默不見悲傷：“一早起來蓬頭散發(fā)就得上廚房”，“沒有一本書不在最要緊處被打斷，沒有一段話不在半中腰就告辭。偶有所思則頭無暇及緒，有所感須頓時移向鍋火。寫信時每一句話都為沸水的支察所驚破，縫補時每一針裁都要留下重拾的記認”?！敖K究是個讀書人，我在燒柴鍋時，腿上放著一本狄更斯”。她在家操持家務(wù)，但仍勤讀不輟，1939年至1944年，她在云南大學和西大附中任教，同時翻譯出版了意大利作家西洛內(nèi)的反法西斯小說《死了的山村》。

〔本刊責任編輯 姚 梅〕

〔原載《中外書摘》

2018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