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琦
電影《凝望上帝》(也被稱為《他們眼望上蒼》)由美國女導演達內爾·馬登執(zhí)導,該劇由有“黑珍珠”之稱的哈莉·貝瑞飾演女主人公珍妮,其他所有主角也都由黑人飾演。影片改編自美國黑人女作家佐拉·尼爾-赫斯頓(Zora Neal Hurston)的小說《他們的眼睛望著上帝》。赫斯頓是20世紀20年代至30年代美國哈萊姆文藝復興時期一位重要的作家,她既是人類學家又是文學家;該小說系赫斯頓代表作品之一。當今美國批評界不僅把它視為黑人文學的經(jīng)典,且認為其是女性主義文學的經(jīng)典和20世紀美國文學經(jīng)典。[1]小說在女性主義關注的性屬問題、性政治問題和婦女的身份問題等方面進行了探索,在黑人文學的女性形象的創(chuàng)造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2]
一、小說改編電影緣起
馬登對小說的改編及拍攝無疑將赫斯頓及其作品再一次呈現(xiàn)在人們眼前,并以全新的視角展示了美國黑人女性遭受的雙重壓迫?!赌系邸饭催B起了馬登和赫斯頓所代表的兩個時代、兩種膚色的美國女性,是分析美國女性文學電影改編的一部極具代表性的作品。影片保留了原作中精彩紛呈的女性形象,除了美麗活潑,充滿愛、希望和勇氣的女主人公珍妮,還有很多不起眼卻必不可缺的女性角色,例如,飽受壓迫的祖母南妮、對生活充滿希望的菲比以及有著強烈種族歧視的特納夫人等,她們在某種意義上都是傳統(tǒng)黑人女性的代表。從這些女性角色的命運可以看出其女性意識的覺醒和女性對精神生活的追求。本文通過對電影中幾位代表性女性形象的分析,反映出黑人女性對不平等的抗爭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美國電影中對黑人女性形象的重塑。
二、女性群像解讀
(一)飽受壓迫的傳統(tǒng)女性
南妮是女主人公珍妮的祖母。珍妮從未見過父母,從小就同祖母生活在一起。南妮曾是奴隸,多次遭到白人的凌辱。對待生活,她總結“黑人婦女是世界上的騾子”,生活經(jīng)歷讓她感受到黑人女性不但遭受著白人的迫害,同時也受到黑人男子的壓迫。她曾經(jīng)對珍妮說“白人把重負扔開,叫黑人男人把它拾起來。他把它拾起來了,因為他不得不這樣做,不過他沒有搬遠它。他把它交給了他的女人。”[3]對待婚姻,南妮認為婚姻可以使女人得到經(jīng)濟保障并過上富裕安全的生活,因此她把剛滿16歲的珍妮嫁給了富裕的中年男人洛根-克利克斯。而對待愛情,可想而知,這樣一個受著生活壓迫的人又怎么能理解愛情的含義。她曾教訓珍妮:“大忙的季節(jié),你滿嘴傻話到我這兒來找我!你一輩子有了靠山,有了保護,人人都向你致意,管你叫克利克斯太太,可你卻拿什么愛情不愛請的事情來煩我”[4]對南妮來說,男人不打女人,不遺棄女人就該知足了。作為飽受壓迫的傳統(tǒng)黑人女性,南妮只是不希望珍妮重復她的命運,不愿珍妮像自己一樣遭受種族、階級和性別的三重壓迫。她把珍妮嫁給洛根,反映了傳統(tǒng)黑人女性的婚姻觀:經(jīng)濟上的保障必須置于首要位置,婚姻是提高社會地位的機會。
(二)爭取平等的現(xiàn)代新女性
珍妮是電影的女主人公,與影片中其他女性形象不同,珍妮代表著黑人中的現(xiàn)代新女性,而電影講述的就是一個關于她本人的故事,一段珍妮尋找自我的荊棘之旅。珍妮在成長的過程中不斷尋求自我,在三段婚姻中追求獨立、自主地位及話語權。16歲的珍妮情竇初開,帶著對婚姻的美好憧憬離開了祖母南妮,嫁給了祖母為其“精挑細選”的“成功人士”洛根。但在這段婚姻中她沒有感受到愛情,洛根需要的是一匹他可以駕馭的“騾子”,他可以為這匹“騾子”提供安全和保障,但是珍妮卻有著更多的精神需求,她需要愛情。珍妮的第一次婚姻帶給她的不是浪漫的愛情和幸福的生活,她和洛根既不能在精神上相呼應也不能在肉體上相融合。于是她毅然決然與喬-斯塔克斯私奔,并開啟了第二段婚姻,在這期間,喬實現(xiàn)了自己的愿望:當上了鎮(zhèn)長,擁有了一家雜貨店。喬在物質方面的成功給珍妮帶來了富裕和體面的生活及較高的社會地位,但是喬也沒有將珍妮視為一個獨立存在的女性,而是他的點綴或是一筆財產(chǎn)。而珍妮渴望的是擺脫社會傳統(tǒng)強加在女性,特別是黑人女性身上的桎梏,做一個獨立的人。喬死后,珍妮在最后一段婚姻中,與農(nóng)民工甜心兒結婚了,她失去了社會地位,經(jīng)濟保障,卻實現(xiàn)了自我價值,實現(xiàn)了在婚姻中作為獨立女性與男性的平等。珍妮與甜心兒一同下棋,穿著工裝褲在田野里干農(nóng)活,他們共同經(jīng)歷一切,分享一切。甜心兒曾問珍妮是否后晦,珍妮回答說:“不,我們在一起已經(jīng)兩年了,如果你見了黎明的曙光,假如黃昏時死去,你就不在乎了,有很多人從未見過曙光,我在黑暗中摸索時,上帝為我打開了門?!盵5]經(jīng)歷了三次婚姻,珍妮成熟了,她已不再像其他黑人女性那樣甘愿受著多重壓迫,而是通過反抗找到了自己的地位、身份及話語權,取得了同男性平等的地位。
(三)不斷覺醒的抗爭女性
菲比是珍妮的朋友,同時也是黑人社區(qū)年輕黑人婦女的典型代表。她背負著種族、性別和階級壓迫等多重枷鎖。從最初珍妮私奔的時候她的不理解,到對珍妮穿著工裝褲的反對,她的思想仍然受到這些枷鎖的束縛。在她看來,工裝褲是獲得與男性平等地位的象征,有悖于她從小所受到的教育。但是當珍妮講完她的故事,菲比對自己的生活開始了重新審視??梢姡鳛橐幻麄鹘y(tǒng)的年輕黑人婦女,菲比對自己的生活及社會地位也是不滿意的,同時作為一個積極進取的婦女,在聽完珍妮的故事后菲比也開始尋找自己地位及聲音,像珍妮一樣,在一生不斷的奮斗與追求中實現(xiàn)女性的獨立和自我價值,改變社會現(xiàn)狀。
(四)頑固的種族主義女性
特納太太是珍妮在福羅里達大沼澤地農(nóng)場認識的一個朋友。特納太太把自己的弟弟介紹給珍妮,希望珍妮能夠喜歡上她的弟弟而離開甜心兒。在赫斯頓筆下,特納太太是一個種族主義者的代表,她之所以愿意和珍妮交朋友,是因為珍妮是黑白混血兒,因此珍妮也具有一些白人的特征,與黑人相比膚色較淺。她曾對珍妮這么說:“我不能忍受黑人。我不會責備白人對黑人的憎惡因為我自己也不能同情他們。另外,我也憎恨像我和你這樣的人和黑人混在一起。我們應該和黑人劃清界限?!盵6]特納太太代表著當時美國社會典型的種族主義者,他們堅持白人優(yōu)于黑人的觀點。
三、美國電影中黑人女性形象的重塑
美國電影中對黑人女性形象的描述大多源自于對文學作品的改編。與文學作品中一樣,美國電影中的黑人形象也大多處于邊緣地位,特別是黑人女性。直到20世紀60年代,伴隨著一系列的政治運動,文學作品中黑人女性的形象開始發(fā)生變化。
正如許多黑人電影中所體現(xiàn)的那樣,在傳統(tǒng)的父權制社會中,理想的婦女應該是順從而又無私的。在早期的美國電影中,黑人女性主要以勤勞溫順的保姆,亦或是引誘男主的情婦、妓女等負面形象出現(xiàn),如《湯姆叔叔的小屋》《亂世佳人》等;而對于男性的統(tǒng)治和壓迫,她們應該給予寬容與原諒。20世紀后,隨著一系列社會思潮和政治運動的開展,大批黑人女性作家創(chuàng)作的文學作品對黑人女性形象進行了重塑,許多體現(xiàn)黑人女性意識覺醒的小說應運而生,如拉麗塔·塔德米的《凱恩河》,愛莉絲·沃克的《紫色》,以及莫里森的《寵兒》等。這些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小說重新書寫了美國黑人女性的形象,探討了她們的自我解放之路;而依據(jù)這些文學作品改編的美國電影中的黑人女性形象也得以重塑。電影中的黑人女性形象不再是單一的身材肥胖,長相普通的逆來順受的“天使”,而是更加生動豐滿的勇敢堅毅的,敢于對父權社會發(fā)起反抗的“魔鬼”。達內爾·馬丁執(zhí)導的電影《凝望上帝》,保留了原著中豐富的黑人女性群像。這些女性有著不同的膚色,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思想,面對父權社會中的各種壓迫,她們做出了不同的選擇,她們都經(jīng)歷了對女性身份的迷惑、頓悟與覺醒。在她們身上,“天使”與“魔鬼”并存。
珍妮的祖母南妮是一個典型的傳統(tǒng)黑人女性,一個飽受父權社會壓迫和摧殘的女性。她像大部分文學作品中的黑人女性形象一樣,既是保姆又是情婦。面對白入主人的壓迫和侵犯,白人女主人的妒忌和迫害,她更多地像“天使”一樣選擇容忍,順從和逃避。而對待家人,特別是寶貝外孫女,她更像“天使”一般守護著珍妮,努力讓珍妮過上理想的生活。南妮代表的是傳統(tǒng)女性在婚姻中的賢妻良母的形象,寬容、忍讓、奉獻。但是南妮并沒有放棄抗爭的信念,她相信“沒有什么能阻止人懷希望,不可能把人打擊得浮沉到喪失意愿的地步。”最終南妮也靠自己的努力實現(xiàn)了自我,擁有了一小塊自己的土地,這一小塊土地象征著她的獨立和自我價值。
珍妮代表著一個嶄新的黑人女性形象,一個集“天使”與“惡魔”于一身的存在。少女時期的珍妮就像一個“天使”,純真美好,懂憬著未來的生活和愛情。而當祖母要求她嫁給年長的“成功人士”時,珍妮對愛情,對自己獨立的女性身份還是迷惑的,于是她順從祖母的安排,嫁給了第一任丈夫。在與第一任丈夫的相處中,珍妮慢慢認識女性不是男人的“騾子”,女人應該有自己的精神追求。她對愛情的追求和渴望讓她第一次勇敢地對洛根說不,并與他人私奔。第二任丈夫給了珍妮愛情和社會地位,但他只是把珍妮當作自己的一份財產(chǎn),他試圖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珍妮,要求妻子絕對服從。但此時,我們的女主人公不再是那個單純的“天使”了,她需要的是實現(xiàn)自我,一個獨立存在的自我。她變成了一個父權社會男人們眼中的“魔鬼”,當眾頂撞自己的丈夫,而丈夫死后,更放棄了社會地位和金錢,不顧人們的議論,與一個農(nóng)民結婚。這個在世人眼中瘋狂了的叛逆“魔鬼”卻在自己的選擇中找到了解放和幸福,完成了她尋找自我的荊棘之旅。
菲比代表著準備挑戰(zhàn)父權社會的年輕黑人女性。她們面對種族、性別和階級壓迫時,沒有像珍妮一樣直面斗爭,因為她們對自己的女性身份仍然感到迷茫,但是她們也沒有像南妮一樣選擇忍讓和順從,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她們對待生活仍然保持著純真和善良的心,對朋友仍能挺身而出,給與幫助。珍妮的故事將會變成一盞明燈,引領像菲比一樣的黑人女性勇敢站起來,尋找真正的自我,為爭取獨立而斗爭。
結語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進步,美國文學作品中的黑人女性形象更加豐滿生動。赫斯頓筆下的黑人女性,不再單純地是男性的附屬品,不再是傳統(tǒng)的面對父權社會多重壓迫逆來順受的“天使”。她們雖有容忍和順從,但都完成了各自的尋找自我、自尊和自己聲音的艱辛歷程,成為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的獨立個體。美國電影中的黑人女性形象也隨之得以重新塑造,并將女性主義給予升華。電影《凝望上帝》通過形形色色的黑人女性形象成功地彰顯了原著核心主題——黑人女性尋找自我之路,充分展示了新黑人女子內心女性意識從迷惑、頓悟到覺醒、斗爭的過程。電影中多姿多彩的黑人女性群像被導演馬登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其形象得以更加豐滿、立體地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影片無論在藝術層面、思想層面還是社會層面都具有重要價值,也為其他女性文學的電影改編提供了借鑒。
參考文獻:
[1]程錫麟.赫斯頓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25.
[2][6]楊道云.赫斯頓長篇小說中的女性形象研究[J].河南社會科學,2012 (9).
[3][4][5]佐拉·赫斯頓.他們眼望上蒼[M].王家湘,譯.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