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歌

上

兒子從來都不愿意去國外，他小小年紀(jì)，就說中國菜最好吃。他隨父母去過一次新西蘭，覺得風(fēng)景不錯，但是東西太難吃了！而他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都反對把孩子送去國外。他們覺得中國是最好的國家，東方雄獅，大國崛起，事實上已經(jīng)超過美國之外的所有國家。小孩子在父母身邊就是好，到國外去，就會學(xué)壞了。你看看美國和歐洲那些國家，那么多恐怖分子，還有校園槍擊案！

但是兒子實在令父母頭大。他迷戀網(wǎng)游，一有空就玩，以種種理由玩，玩得頭發(fā)都掉了一塊塊，露出新鮮的頭皮。老人說這是“鬼鏟頭”，晚上睡覺的時候被小鬼悄悄剃掉了幾片頭發(fā)，那當(dāng)然是無稽之談，醫(yī)學(xué)上認(rèn)為，這樣的斑禿，就是精神緊張所致。他玩網(wǎng)游，自稱已經(jīng)到了很髙的段位，有幾十號人跟從他，他就像個將軍，可以指揮三軍。他梗著脖子說，只要家長允許他休學(xué)，讓他發(fā)揮專長，專打網(wǎng)游，他是能夠靠這個養(yǎng)活自己的。他還說，有幾個公司邀請他，答應(yīng)給他優(yōu)厚的報酬。毛洪濤聽著來火，他壓根兒不相信世界上有一天到晚玩游戲就能賺錢的好事！他對兒子說：要是真能如你所說，可以憑網(wǎng)游賺錢，那你去呀！你去爭掙錢拿來給我看，你要是能拿到五千塊錢放到我面前，我就信你！

后來他又說，他對學(xué)校的一切都不感興趣，實在無聊。他說，他最近迷上了德國哲學(xué)家，他一直在讀他們的著作。他覺得古往今來，只有哲學(xué)家才是他的知音，只有哲學(xué)家才理解他。

毛洪濤聽兒子這么說，心里不由得一緊。這小子，是不是精神出問題了？德國哲學(xué)家？這是哪兒跟哪兒呀？

他跟妻子商量，兒子要是真的腦子出了什么問題，那得提前做好準(zhǔn)備，必須早早想好應(yīng)對措施。妻子文素蘭想多了，認(rèn)真看著丈夫的臉，怯怯地說：是不是要再生一個？

學(xué)校老師也覺察到了毛鑫同學(xué)的思想新動向，認(rèn)為他學(xué)哲學(xué)固然是好的，但是作為一名高中生，最主要的任務(wù)，還是要學(xué)好課堂上的內(nèi)容，按時完成作業(yè)，爭取順利考上大學(xué)。班主任找到毛洪濤，向他匯報了毛鑫同學(xué)的近況，希望家長重視，配合學(xué)校教育，會g讓孩子向正確的方向健康發(fā)展。

毛洪濤說，是不是因為他課余都在讀哲學(xué)類的書？

班主任說，課堂上也在讀。

毛洪濤說，老師應(yīng)該制止他！我們家長看到了，也要沒收他的書！

班主任說，不不不，毛鑫同學(xué)愛讀哲學(xué)類的書，這是一件大好事，不僅不應(yīng)該制止，反而應(yīng)該表揚，應(yīng)該號召所有的學(xué)生向他學(xué)習(xí)！

毛洪濤說，你不是說影響學(xué)習(xí)嗎？

班主任老師說，哲學(xué)書要讀，其他功課確實也不能放松！

不久兒子就提出來，他想休學(xué)。這個破學(xué)校，我是一天都不想去了！他咬牙切齒地說。

不去怎么辦？要不，要不換一個學(xué)校？

其實他已經(jīng)換過一所學(xué)校了。髙一在市十中上，上了一個學(xué)期，他就和語文老師打了起來。據(jù)說是老師先動的手，所以毛洪濤堅決站在兒子一邊，他強烈要求學(xué)校處理老師。為人師表，怎么可以動手打?qū)W生？結(jié)果當(dāng)然是轉(zhuǎn)學(xué)。

我不讀書了！兒子說，如果還一定要讓他去上學(xué)，不管是什么學(xué)校，他都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死！

不讀書整天在家就是打網(wǎng)游。毛洪濤買了新房子，兒子卻不肯搬過去住。他寧可一個人待在老房子里，也不要跟父母一起去新家。毛洪濤把家搬了個空。毛鑫就席地在席夢思床墊上睡了一個月，躺著打網(wǎng)游。餓了就叫外賣，吃也是躺著。等他終于被他向來敬重的舅舅說動，同意離開這所空房子去新家時，他幾乎站不直了。他走到樓下，身子發(fā)飄，在炫目的陽光下臉色慘白。毛洪濤開了車來接他，他卻不能爽快地邁開腿。躺了一個月，他的腳都抬不起來了。

舅舅建議，像這樣的情況，去國外留學(xué)比較好。舅舅能說會道，先是痛斥了一通現(xiàn)在的教育，說中國想要現(xiàn)代化，教育首先要現(xiàn)代化。他的言論，當(dāng)然獲得了外甥毛鑫的好感?？墒钱?dāng)他提出留學(xué)建議，毛鑫一口回絕。逼問再三，其理由讓所有人都啼笑皆非。他不愿留學(xué)的理由竟然是不喜歡國外的食物。

老人們都是毛鑫的支持者。他們都覺得，國外太亂，好端端的孩子去國外，一定會學(xué)壞。老人們還舉出一些實例，比如，以前鄰居的一個女兒，在國內(nèi)還是團干部，去了新加坡一年不到，就有人看到她在夜總會做小姐。還有東旺服裝公司老總的兒子，在美國讀研究生，優(yōu)秀的年輕人，回來要接其父的班，上市公司啊，誰料想，被兩個黑人搶劫，搶不到錢，就把他殺了！還有，還有很多很多這樣的例子。

他繼續(xù)一個人在空空如也的老房子里住，還因為他談了一個對象。這個女孩是他網(wǎng)游團隊的。聊了幾句才知道，竟然是鄰居，就住在同一個小區(qū)里，兩幢樓還挨著。他們在線下見面，一起去小區(qū)外面吃了頓肯德基。毛鑫說，我只能請你吃肯德基，因為我的錢全部點卡了。女孩說，我不要你請，我請你好了我有錢。女孩果然大方，每次吃飯都是她買單。她小小年紀(jì)，好像什么都懂。她到他家里，和他一起滾到了地上的席夢思床墊上。她竟然從牛仔褲口袋里掏出一枚安全套。她好像是他的老師，樣樣都能教會他。他很快就到了對她言聽計從的地步。他變得一天見不到她，就活不下去了。她三天沒有出現(xiàn)，他就在家里用拳頭敲擊窗玻璃，把手打破，流很多血也不覺得痛。

后來女孩說，我介紹左青青給你，她比我漂亮多了，而且胸大。毛鑫說，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女孩說，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啊，真是死心眼，你老是跟我好有什么意思??？毛鑫說，我就是喜歡你！女孩說，可是我不喜歡你了呀！咱們認(rèn)識有兩個月了吧？你怎么還纏著我呀？人家度蜜月也就一個月嘛。都兩個月了，你膩不膩呀！

女孩退出了他的網(wǎng)游團隊。打她電話不接，發(fā)微信也不回。后來就干脆把他拉黑了。沒地方找她去了嗎？去她家樓下問，說是上禮拜搬走了。

少年失戀，是非同小可的事，傷人傷心呀，傷得太深了，太厲害了！毛鑫就剩下一口氣了，哲學(xué)也救不了他。他在幾乎絕望的境地，突然就想遠走高飛，出國留學(xué)，走得遠遠的，離開這個傷心地吧！

毛洪濤簡直覺得是中了大獎，好事從天而降，沒有艱苦的動員，沒有任何威逼利誘，突然就主動回家了！是啊，之前，毛洪濤夫婦就是認(rèn)為兒子是離家出走了。雖然老房子還沒有賣掉，還是他們的房子，但是搬進新居，那個就不算家了。兒子不肯搬過來住，執(zhí)意一個人留在那里，這讓他們傷心失落，覺得兒子已經(jīng)不是他們的了?，F(xiàn)在他突然回來，還說他想出去留學(xué)，那是什么書上看來的？哲學(xué)類的書上有寫嗎？如果有，那真要感謝德國哲學(xué)家，拯救了他們的兒子，拯救了他們的家。

太好了！太好了兒子！中國的教育制度不適合你，你就應(yīng)該去留學(xué)。西方發(fā)達國家的科技、教育畢竟比我們先進。去吧，好好學(xué)習(xí)，學(xué)好本領(lǐng)留在國外也是為人類做貢獻。當(dāng)然如果回來，報效祖國，那就更好啦！

作為母親，文素蘭禁不住哭了起來。一來是留戀，舍不得，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不去澳大利亞新西蘭，也不去美國加拿大，多半會去歐洲吧！那么遙遠，山重水復(fù)，遠隔重洋！當(dāng)然更多的是激動，仿佛兒子突然懂事了，長大了，有責(zé)任心了，知道為自己的前途考慮了。仿佛已經(jīng)要打點行李，去法國，或者德國、意大利。仿佛已經(jīng)有很好的大學(xué)錄取了他。他即將在有著各種膚色學(xué)生的國際性大學(xué)深造，從此有出息了，順利拿到學(xué)位，然后讀碩士、博士，茁壯成長，光宗耀祖。作為母親，當(dāng)然要為之驕傲。這份幸福來得太突然了！它像一夜之間綻放的花朵，令全世界芬芳。昔日的郁悶、擔(dān)優(yōu)和無奈，一掃而空。

還是去西班牙吧！舅舅建議。這個國家好啊，環(huán)境、空氣，都是世界一流的。舅舅說，我在網(wǎng)上查了，西班牙的教育，在歐洲都是領(lǐng)先的。而西班牙語，雖然被稱為小語種，其實是世界上使用最多的語言之一，是第二大語言吧！不光西班牙人講西班牙語，墨西哥、阿根廷、秘魯、玻利維亞、委內(nèi)瑞拉等，除了巴西，整個南美洲基本都講西班牙語。去那里留學(xué)，至少能把語言學(xué)好了，熟練掌握西班牙語，那就是本事啊，是專長啊！再說了，西班牙還是特別美麗、特別文藝的國家，年輕人去那里，會學(xué)到很多東西。

毛鑫比較接受西班牙，是因為他聽說那是個美食的國度。他喜歡吃，聽說那里還有美味的油條，好感更是增加了不少。他還喜歡足球，皇馬和巴薩都是他喜歡的球隊。

文素蘭的擔(dān)心有很多，種種的擔(dān)心都是可以理解的，但也是多余的。好男兒志在四方，孩子大了，尤其是兒子，不會有什么問題的！西班牙雖然遠，但現(xiàn)在是信息時代，有手機，有微信。雖然兒子從來不愿意和他們視頻聊天，并且發(fā)朋友圈也經(jīng)常是屏蔽家人的，但畢竟時代不同了，不同于以前了，有啥事微信里留言，總能看到。舅舅說，現(xiàn)在條件好，實在想家的話，一張機票就回來了。路是有點遠，飛機直航也要十三個小時。但是上了飛機就睡覺嘛！睡一覺，看幾部電影，吃幾頓飯，就到了。“注意休息，不要打網(wǎng)游了！”文素蘭叮嚀道。毛洪濤說：“飛機上沒有網(wǎng)絡(luò)，怎么打？”

舅舅見多識廣，糾正他說，聽說網(wǎng)絡(luò)是可以有的，有的飛機上有Wi-Fi，不過費用很髙。

其實離真去西班牙，還早著呢！聯(lián)系了留學(xué)中介，中介安排他在國內(nèi)先讀兩個月西班牙語再出去。

中

毛鑫很幸運，剛到馬德里，去了一次位于格蘭大道的賭場，贏了500歐元。這錢來得快，令其非常興奮。

開始他還忐忑，臝了人家錢，真能拿走嗎？門口那兩個全副武裝的保安，會讓他帶著錢離開嗎？他們只要輕輕一出手，就把他撂倒了。要把他弄死也易如反掌啊！

但是人家對他客客氣氣的，就像他是為賭場做出了巨大貢獻似的。他們替他開門，跟他說謝謝，跟他說再見。

他在Usera租了一間房子。這個地方華人多，生活方便。問個路啊，買東西啊，都不會有語言障礙。特別是有許多中餐館讓他高興。金谷、好運一村、皇朝，還有周家粥店、宏都大排檔，中餐和中式點心都很好，很地道。尤其是宏都的油條、糯米飯、豆腐腦，比國內(nèi)的還好吃。他租住的房子是一個華人老太太的，每月250歐元，很不錯的一個房間。里面有暖氣，另外有空調(diào)?？照{(diào)是單制冷的，但據(jù)說夏天一般也不用開，因為馬德里夏天氣溫雖然也很高，但是晚上和上午都比較涼快。馬德里的太陽比較毒，但是只要是照不到太陽的地方，就不算熱。他的房間里放的是一張小鐵床，上面的油漆已經(jīng)剝落。

毛蠢問房東，這個床是不是死人睡過的?。坷咸鋵嵅凰憷?，在毛鑫這樣年紀(jì)的人看來，三十歲以上都是老人了。房東聽他這么問，感到非常詫異：“怎么會??！西班牙人沒有死在家里的，他們都是死在醫(yī)院里?！彼终f：“租給你之前，這張床一直是我自己睡的，睡在上面夢都不做！”

毛鑫有時候一個禮拜都不出門，窩在房間里打網(wǎng)游。他吃完了自己買的食物和可樂橙汁之類的，就開冰箱，有什么吃什么。房東老太太說，你不能拿我的東西吃啊。毛鑫說，我付錢。老太太說，不是付錢的問題，你吃掉了我就沒有吃的了！

老太太開始還幫他買些東西回來，后來就不買了。她對毛鑫說，你不能一天到晚在家里，你要站起來動動，出去走走，你一個年輕人這樣十天半月地躲在家里一動不動，不是廢了嗎？

毛鑫說，你別管！

我是為你好，你到西班牙來，是來讀書的吧？怎么不見你去學(xué)校呢？你還在讀語言吧？申請大學(xué)了嗎？你這樣你爸爸媽媽知道了要傷心的！

毛鑫說，你煩死了！

他就扔下電腦出去了。不過他沒有去學(xué)校，而是又鉆進賭場去了。Usem地鐵口那個賭場，他去過好多次了。但是沒有第一次那樣的好運氣了，每次都是輸。他卡上的兩萬歐元和帶過來的一萬歐現(xiàn)金，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他讓母親再打錢，說他被小偷偷了，現(xiàn)金和手機都沒了。馬德里的小偷真厲害啊，他說，我的錢包放在包包的夾層里，拉鏈拉好的，還是被偷了。他說，幸虧銀行卡和學(xué)生居留證是放在另外一層里的，沒有被偷。手機沒了比錢被偷還要著急，所以馬上買了一個新手機。

自從兒子去西班牙留學(xué)后，毛洪濤夫婦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世事難料，本來一直以為，這個兒子生得有點不夠成功。雖然兒子長相不錯，一表人才，但是從小學(xué)習(xí)不行，讓他們感到沮喪。尤其他天生跟老師有仇似的，從小學(xué)一年級起，直到臨近高中畢業(yè)，就沒有一個老師說他好的。當(dāng)然他也從來都認(rèn)為每個老師都很討厭，天下烏鴉一般黑。他曾揚言要自制炸藥包炸了學(xué)校，讓他父母很長時間膽戰(zhàn)心驚。凡是聽到爆炸兩字，都會頭皮發(fā)麻。以致聽到雷聲或者爆竹聲，都會瞬間跳起來，以為兒子計劃成功，把學(xué)校炸了。

現(xiàn)在他出洋留學(xué)，就讀于胡安卡洛斯國王大學(xué)經(jīng)濟管理系，真是讓人做夢都沒有想到的轉(zhuǎn)變，世界突然陽光燦爛。他們逢人就要自夸，說自己的兒子多么優(yōu)秀，胡卡是西班牙名牌大學(xué)，相當(dāng)于中國的清華北大復(fù)旦同濟，老師完全以西班牙語講課，學(xué)生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杰出青年。真是想不到啊，自己年輕時上重點大學(xué)的夢想，在兒子身上實現(xiàn)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長江后浪推前浪，中國有希望！

如果沒人說這個話題，他們自然就要主動提起。比如，直接問人家，你們家孩子呢？在哪兒上學(xué)？如果人家說是國內(nèi)的某個大學(xué)，他們就會說，為什么不讓孩子出國？如果人家的兒子或女兒也正好在國外留學(xué)，那就更好了，共同話語更多了，可以滔滔不絕，說出國的各種好處：西方的教育，那叫一個先進，絕對不是應(yīng)試教育，培養(yǎng)能力那是第一位的。中國人為什么素質(zhì)差，就是因為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素質(zhì)教育。孩子在家里，永遠都是溫室里的花朵，出去闖一闖，立刻就長大成人了！

兒子在馬德里皇宮拍的照片，還有西班牙廣場、阿爾卡拉門這些地方拍的照片，也會打開手機給人家看。你看，西班牙的風(fēng)景好吧？天這么藍，不像咱們國內(nèi)，一年到頭霧蒙蒙的。其實，就是要人家贊他們兒子帥。帥有什么用，又不能當(dāng)飯吃！不是啊，你家兒子又帥又有出息??！出息倒是還可以，胡安卡洛斯國王大學(xué)很難考的，小子不容易！

對毛鑫來說，西班牙語實在是太難了！他覺得每一個西班牙人，嘴巴里都是裝了發(fā)動機的。他們說起話來，好像他們自己都控制不住，那么快，口若懸河，沒有停頓，沒有標(biāo)點符號，也不換氣。他聽到他們說話，就會頭暈。他特別害怕坐地鐵，他覺得西班牙人一點都不文明，他們都是話癆，在公共場合喋喋不休。公交車也是這樣！若是正巧座位后面是兩個中年婦女，她們一路嘰里呱啦可以把人嚷吐了。毛鑫開始還豎起耳朵想聽清她們究竟在嘮叨些什么，后來就放棄了，因為他的西語水平，簡直就等同于文盲。不，肯定不如文盲的，文盲只是沒文化，平常的話總能聽得懂。他放棄聽他們的話，買了一副降噪耳機，只顧聽音樂。

后來他出門，就干脆坐出租車。一來是怕那嘰里呱啦的西班牙語，二來也是省心，免得搜什么谷歌地圖。

有次他打車要去阿爾卡拉街，上了車瞌睡，就睡著了。司機卻把他拉到了距馬德里三十多公里的阿爾卡拉小鎮(zhèn)。阿爾卡拉街，是在馬德里市中心，一頭是雄偉的阿爾卡拉門，另外一頭與著名的格蘭大道相交。而阿爾卡拉小鎮(zhèn)，是阿爾卡拉大學(xué)所在地，偉大的西班牙文學(xué)家塞萬提斯的故鄉(xiāng)。毛鑫睜開眼，發(fā)現(xiàn)到了這么一個奇怪的地方，知道錯了，不肯付車錢。兩下爭執(zhí)，各自有理。司機開了這么長的路，不給他錢自然不干；而毛鑫呢，他要去阿爾卡拉街會一個同學(xué)，你卻把他拉到阿爾卡拉大學(xué)來，耽誤了他的事，還要收他巨額車費，他不可能不來火。兩個人吵起來，一個嘰里呱啦說個不停，另一個用洋涇浜西語有一句沒一句詞不達意不知道說什么，兩個人完全只是自顧自在發(fā)出聲音，根本達不到交流的目的，也沒了爭吵的意義。西班牙人吵到后來，就不再堅持收錢，自認(rèn)倒霉算了。但是毛鑫罵了一句傻X，用中國話罵的，可是西班牙司機聽懂了。這下司機不干了，覺得受到了侮辱，馬上報警。

警察覺得罵人是大事，把他帶到警察局，錄了口供。毛鑫看到他們?nèi)蔽溲b的樣子，腰里掛著手銬，還佩了手槍，不敢囂張，老老實實地認(rèn)錯。但是司機不依不饒，又把他告上法庭，不僅要他道歉，還提出數(shù)額較大的賠償。這事折騰了一個多月，法庭專門找了翻譯和幾個留學(xué)生，研究“傻X”這句罵人話侮辱程度到底如何。翻譯說，相當(dāng)于“傻瓜”，這樣程度就比較輕。有一個留學(xué)生說，這句罵涉及女性生殖器，這就有點嚴(yán)重。性別不重要，生殖器很重要。判決多少金額的罰款，取決于這句話的侮辱程度。

法庭開出來500歐元的罰單，讓毛鑫大吃一驚！如果拒不履行，他將面臨取消居留。

房東說，我從來不借錢給人，也從不問別人借錢。西班牙和國內(nèi)不一樣，一般不會借錢，要借也是問銀行借?！暗俏椰F(xiàn)在沒有這么多錢，我想下個月再讓家里打錢，這個月他們已經(jīng)打了兩次錢了！”毛鑫哀求她。

房東老太太說，我也沒這么多錢。毛鑫不相信她，明擺著她就是不肯借。毛鑫就脫下腕上的手表，說，這是我剛來西班牙的時候1000多歐元買的，抵押給你，借500，可以嗎？

房東說，手表買來雖然貴，但是十分之一的價錢都賣不出去的。

毛鑫感到絕望。老太太及時看到了他眼里的兇光，她害怕了，接過他的表，把錢借給了他。

語言學(xué)校大部分是中國學(xué)生，他們基本上都會翹課。國外的學(xué)校，老師就是不愛管學(xué)生。你愛來不來，那是你的自由。毛鑫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沒去上課了，學(xué)校在哪里他都差不多忘了。反正，學(xué)生簽證期滿后，可以到華人中介那里去買課時，不用再報語言學(xué)校，只要花錢買一學(xué)期，就可以續(xù)居留了。他的西語當(dāng)然不行，不過生活語言倒進步很多，因為他交了幾個朋友，里面既有華人，也有南美過來的移民的孩子。他們結(jié)伴在網(wǎng)吧玩網(wǎng)游，有時候也去賭場，總是臝少輸多。他們還合伙為幾個華人代購當(dāng)買手，奧特萊斯打折村的名牌，有時候便宜到讓你難以相信。還有路易威登、施華洛世奇等，經(jīng)常都會有打折。奶粉雖然不打折，但是安全呀，國內(nèi)的需求量大，所以他們會幫代購去各個藥妝店掃貨，獲取一點氫酬。

董小和是從重慶來西班牙留學(xué)的女孩，她和一位當(dāng)?shù)厝A僑親戚合伙開了一家奶茶店“奶茶妹子”，每天沒課的時候，她總是在店里。毛鑫去那里買過幾次奶茶，一來二去就認(rèn)識了。董小和追求他，微信問他喜歡重慶火鍋嗎？直接表示愿意天天做給他吃，還發(fā)了一個接吻的表情包。毛鑫不喜歡她，覺得她又矮又胖，而且性格潑辣，一點女孩子的魅力都沒有。但是有一天，他把董小和帶到住處，和她睡了。

睡了人家，又不跟人家在一起，董小和非常傷心，也很生氣。她就對她的合伙人，也是她父親的一個表弟說了自己的遭遇。這位表叔很是疼愛董小和，說是合伙，其實資金都是他的，但是給表侄女百分之四十的股份。雖然奶茶店并不太賺錢，總是有盈利。在西班牙要賺錢是很不容易的，這種地方就是大家都不富，但是都有飯吃，都能過得不錯。開店做生意，就是一個普通生計，發(fā)不了財。董小和課余時間過去賣奶茶，生活費用有了著落。表叔對她的好，似乎有些過分，他經(jīng)常摸摸她的頭，拍拍她的背，有一次還有意無意地摸了她的屁股。董小和不愿意多想，就覺得是長輩對晚輩的喜歡吧。

毛鑫睡了她，又不跟她好，她把這傷心事告訴了表叔。因為父母都在萬里之外，跟他們說也只能讓他們干著急。加上，她跟父母的關(guān)系其實一直都不怎么樣，相比之下，表叔更親，他對她顯然是疼愛有加的。

表叔知道了，大為光火。一般來說，作為長輩，而且是遠房親戚，總是問問情況，如果男孩人還可以的話，就會想辦法促成他們。但是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暴跳如雷，大罵畜生，揚言要滅了他！他代替董小和報警，說是侄女被強奸了，被毛鑫那個畜生！

毛鑫二進警察局，雖說他的強奸罪名最后不能成立，但他被馬德里警方定為不受歡迎的外國人，限令他一周內(nèi)離開西班牙。

下

江南的冬天格外寒冷，陰濕難耐。毛鑫回國后，先是在上海住了幾天，去迪士尼樂園逛了一天，其他時間都在快捷酒店里上網(wǎng)。他在迪士尼看到了熟人，一家三口，男的和他父親一個單位。幸虧他避得及時，沒有被發(fā)現(xiàn)。

他似乎適應(yīng)不了國內(nèi)的氣候，嗓子疼痛，四肢乏力，渾身都酸痛發(fā)冷。

他去虹橋樞紐，本想坐飛機去沈陽，一來他覺得東北離家足夠遠，一定很少有熟人。二來他早就聽說北方的冬天日子要好過得多，因為屋子里都有暖氣?？墒峭蝗怀霈F(xiàn)在他手機上的一條短信，使他立刻改變了主意。

兩年多了，他一直保留著這個號碼。這是一組讓他萬分留戀而又心碎的阿拉伯?dāng)?shù)字。沒錯，是她，那個和他親密交往了兩個月的鄰家女孩，那個曾經(jīng)讓他迷戀得要死，后來又讓他失魂落魄因而決定遠赴西班牙留學(xué)的女孩。和

她在一起的日子，是他生命里最繁華似錦的日子。她的絕情，傷他那么深！他曾經(jīng)想到過要和她一起死，先把她殺死，然后再了結(jié)自己。但是事實上，要是真給他一把刀，要是她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是不忍下手的。他喜歡她珍惜她，到了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程度。他曾經(jīng)想，寧可殺了自己，也不會殺她。如果她再次來到他身邊，對他說，我恨你，我要殺了你。他一定會說，好吧！然后看著她，把胸挺向她，讓她手里的刀刺過來。

要是她當(dāng)初不離開他，他怎么可能去西班牙呢？要是她殺了他，那么他就埋葬在蘇州的某個公墓里，跟西班牙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

她在短信里問他好嗎，西班牙是不是也很冷？她說，她也想去西班牙，因為她跟家庭徹底決裂了。

他回復(fù)了一個“我很好”。

她說，你還記得我嗎？

他說，記得。

她說，那你說我是誰？

他沒有馬上回復(fù)，他只覺得心評怦亂跳，那張嫵媚的臉和那具誘人的身體在他眼前浮現(xiàn)。

我不是左青青，我是來敏！她的短信又發(fā)過來。

他呆呆的，不知道應(yīng)該對她說什么。

你為什么不要左青青？她挺好的呀，比我好！

我覺得你好！他寫道。

那你就在西班牙等我吧！是馬德里，還是巴塞羅那？

我在中國。

開什么玩笑你？！

真的，不騙你，我回來了，我現(xiàn)在在虹橋機場。

他們加上了微信。來敏發(fā)了位置給他，他就坐上一輛出租車，一個多小時，就趕到了她的身邊。她變化很大，頭發(fā)剪短了，臉色有點發(fā)黃。但是她的眼睛，依然那樣亮，那么勾人。這個地方離他的家，離他們的小區(qū)很近呀，在窗口就能看到那個圓通寺的金頂。而他的家，就在圓通寺的對面。家，近在咫尺，他突然百感交集?？此肿銦o措的樣子，來敏說：你發(fā)什么呆呀？你怕什么呀？

據(jù)她說，她住的這個房子，是她閨蜜的。閨蜜全家移民加拿大溫哥華了。因為她離家出走了，跟父母斷絕關(guān)系了，所以閨蜜把鑰匙給了她。她住在這里已經(jīng)半個多月了。但是，總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她想出國，想去西班牙找他的。

你想不想家？她問他。

不想。他回答得不夠爽快，因為他其實有點想。離開家也兩年多了，現(xiàn)在家就在附近，他的心里，翻騰著各種滋味。來敏感覺到了他的恍惚，她捧住他的臉，問他：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你在西班牙是不是有了喜歡的人了？

毛鑫沒有告訴她真相，她并不知道他究竟是為什么回國了。他只是對她說，他討厭那個國家！在他看來，馬德里，西班牙，沒有一點是好的，他在那里，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但是他也不愿意回家，他不能回家。如果他突然回到了家，他父母一定會氣死。他們希望他待在西班牙，以為那里就是天堂，是他的陽關(guān)道。如果他們知道他回國了，會傷心欲絕，父親也可能打死他。

兒子，馬德里也很冷嗎？蘇州這撥寒流真厲害啊，咱們家里開暖氣了，你的屋子里有暖氣嗎？

有暖氣，是電熱的，很暖和，放心吧！

來敏說，毛鑫，你在跟誰聊天??？

他說，我媽。

我不信，你給我看！她把毛鑫的手機搶過去。然后說，真的哎！你還挺會騙人，編得像真的一樣。

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屋子里，一人一臺電腦，打網(wǎng)游?？柿损I了就叫外賣。肯德基、必勝客、寶島便當(dāng)、蘇城食堂，各種外賣輪流叫。安全套用完了，只能自己出去頭。你去，毛蠢說。

我一個姑娘家，去買這個，不被人笑話啊？人家以為我是小姐呢！來敏說，出門右轉(zhuǎn)就有一家可的超市，你去買吧，不遠。

毛鑫像做賊一樣，慌里慌張地去買安全套。他去了一趟，卻空手而歸。

怎么啦你？

沒找到，他說。

來敏說，沒有套，你休想??！

他從行李箱里翻出一條圍巾，把自己的大半個臉蒙了起來。他像一個地下工作者，當(dāng)然是為了不被熟人看見。

兩個人在屋子里待得膩了，就商量著要去哪里逛逛。

也不去西班牙了，咱們這樣是不是就像被軟禁了？來敏說，你打算接下來怎么辦？

他們都沒去過鎮(zhèn)江，所以決定去玩一趟。大冬天的你戴什么墨鏡呀？來敏知道他是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故意逗他。毛鑫答非所問地說，在馬德里出門都要戴墨鏡，紫外線太強了，容易得白內(nèi)障。

白內(nèi)障不是老年人才有嗎？再說這兒也不是馬德里！

他們在鎮(zhèn)江只玩了金山寺，就興味索然了。兩個人大部分時間還是窩在酒店里，打網(wǎng)游、做愛。來敏說，我突然想要一個孩子了，要個女孩，我想當(dāng)媽的感覺一定很好！

毛鑫只管低頭打網(wǎng)游，就像沒聽到。來敏說，我想家了，我想回家，我不想過逃亡一樣的生活。

毛鑫還是沒聽到。

來敏火了，大聲說，我現(xiàn)在就回去！向父母認(rèn)錯，請他們原諒，他們打我罵我我都忍了！

她稀里嘩啦整理行李箱，他這才抬起頭來：怎么啦？

來敏說，我現(xiàn)在就回家！

他們抱在一起，來敏哭了。她說她突然覺得愧疚，對不起爸爸媽媽。她不應(yīng)該傷他們的心，不該不聽他們的話，她要回去，做個好女兒。

我不回去，毛鑫說，他要是回去，那才是傷他們心呢！再說，我也不想回去，我討厭家，討厭他們！

那你怎么辦？

他把她抱起來，放到窗臺上，瘋狂地頂她。他的激情，讓她感到意外。她的感覺是，她要被他撞出窗外了，要拋向天空中去了！

他提出來要和她一起去死，他們可以一起去臥軌。耳朵貼在鐵軌上，聽著車輪聲越來越近，閉上眼，然后轟的一下什么都結(jié)束了，就像睡著了。

毛鑫你不要嚇我！你不要亂來，我不想死的，我還這么年輕，我為什么要死？我不喜歡死，我覺得活著很好的。我還要出國留學(xué)呢！你說西班牙不好，那我就去法國，或者加拿大?；蛘呷ト毡疽餐玫?。

來敏對他說，你也別想死啊活的，你為什么要死？你既然已經(jīng)回來了，就回家吧，給你爸媽道個歉，自己人沒什么丟臉的，你是他們生的，再怎么他們也會原諒你。你討厭西班牙，說給他們聽，他們可能會理解你的。你或者找工作，或者再去別的國家留學(xué)。咱們一起去好不好？一起去日本好不好？我喜歡吃日本料理，你不是也喜歡吃嗎？你一直討厭西餐，但是日料你是喜歡的呀對不對？

來敏從毛鑫的眼睛里看到了殺氣，她真的害怕了。她說，你真的一點都不想你爸爸媽媽嗎？

毛鑫，你喜歡我嗎？你是真的喜歡我嗎？你說要和我一起死，那就是你愿意為我死是嗎？那我要你活，你一定愿意為我活，是嗎？我們活著，一起活著，不是很好嗎？為什么要死呢？

毛鑫說，你不要說出去，不要說我已經(jīng)回來了，一個人都不要說！我不想回家，我也不想讓我爸媽知道我回國了！

他對她說，你回去吧，你回家好了，我就不回去了，我一個人在鎮(zhèn)江再待幾天吧。

來每文說，毛鑫，我喜歡你，我愛你！我不想你一個人留在這里，我也不要一個人回家！

兩個人去賓館里的日料店吃了一頓，又去逛街。來敏看上了一只香奈兒的小包包，毛鑫就決定買給她?？墒撬目ɡ铮呀?jīng)沒這么多錢了。他的西班牙Bankia卡刷不出來，一張中國銀行的雙幣卡里也沒銀了。

他發(fā)短信給母親，說是學(xué)校要組織他們?nèi)サ聡螌W(xué)交流一個月，要她馬上打一萬歐元他他。文素蘭很高興，也很著急?髙興的是兒子顯然是越來越有出息，著急是因為一時半會兒沒這么多現(xiàn)金。于是去毛鑫舅舅那里湊錢。舅舅很支持，他認(rèn)為孩子去德國一個月，肯定能學(xué)到更多東西。德國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國家，日耳曼民族有太多太多優(yōu)秀的品質(zhì)，去那里看看長長見識是多好的事??！

兩個人離開鎮(zhèn)江，又到常州玩了兩天。在常州天寧寺，兩個人都買了香，跪在大雄寶殿磕了頭。來敏說，我許了個愿，祝愿我回到家里我爸不要打死我，我真的很怕死。

你呢？她問毛鑫。

毛鑫說，不告訴你！

來敏說，你這個人怎么這樣！我都告訴你了，你卻什么也不說！

毛鑫說，我請菩薩保佑，不要讓我們分開！

他們坐在大雄寶殿外面的石條凳上，相互抱著。來敏說，我為什么要愛你？我為什么會喜歡你？她一邊說一邊哭。最后她說，毛鑫，那我不回家，咱們不回家，咱們一起去日本，去那里讀書，讀完了就留在那里，不回來了，在那里找工作，在那里結(jié)婚，生兩個孩子，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好嗎？咱們不告訴別人，爸媽都不知道我們?nèi)チ四睦?，我們就從這個世界里消失，生活到另一個世界里去，誰都不知道我們倆去了哪里，只要我們倆在一起！毛鑫，你說，你說這樣好嗎？

兩個人回到了蘇州，又在來敏閨蜜的家里住了下來。

現(xiàn)在國內(nèi)房價真是漲瘋了，他們咨詢了附近一個房屋中介，知道這幢房子值400多萬人民幣呢。他們商量，如果把它賣掉，那么他們就可以去日本買一幢屬于他們的房子，也許還有許多余錢，可以供他們在日本過一陣子，可以支付學(xué)費，以及生活費。

但是真的去賣房，他們卻傻了眼，中介說，他們必須提供這幢房屋的房產(chǎn)證、地產(chǎn)證，以及他們的身份證、戶口本等。他們這才覺得自己是太天真了，以為賣掉一幢房子是很容易的事。

他們于是反過來想，說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荒唐！即使真的把閨蜜的房子賣掉了，拿了錢去了日本，閨蜜一家不會發(fā)現(xiàn)嗎？他們會罷休嗎？他們會報警，警方會很容易查到來敏他們是去了日本，就會聯(lián)系日本警方，把他們找到，把他們引渡回國。由于金額巨大，他們兩個人都將被處以重刑。

兩個人說著，笑著，對于賣房夢的破滅感到慶幸。幸虧他們什么都沒干，甚至可以認(rèn)為什么都沒想，只要他們自己不說出去，這件事就等于沒有發(fā)生過。新年快到了，用微信和閨蜜互致祝福，閨蜜說，謝謝你來敏！謝謝代我們管理好家！我在遙遠的溫哥華祝你新春快樂，在新的一年里找到一個世界上最帥、最有錢、最疼你的男票！

新年的氣氛越來越濃了，已經(jīng)偶爾能夠聽到鞭炮的聲音。他們私奔日本的計劃，進展得好像有些緩慢。坐吃山空，打網(wǎng)游點卡也所費頗多，于是毛鑫少不得又編出一些理由讓家里打錢。歐元越來越貴了，你要節(jié)省著點花！母親文素蘭每次給兒子匯出錢，都要這么叮囑一番。這次也不例外，但這次她特意多打了一千歐元給兒子，要過年了，買點好吃的，西班牙沒有春節(jié)吧？兒子，媽媽想你，爸爸媽媽都非常非常想你，祝你新年快樂！

春節(jié)真的快到了，總得找點事情讓自己更開心。兩個年輕人在KTV玩得好嗨。毛鑫天生五音不全，但他還是起勁地唱了幾首高亢的歌。調(diào)雖不準(zhǔn)，卻絲毫不影響他的激情。他唱的時候，來敏就在一邊笑，有時候是大笑。他唱得完全不在調(diào)上，就像是自己在給這首歌重新作曲，實在太好笑了！來敏則是達到舞臺表演水平的，她選了幾首鄧紫棋的歌，“全都是泡沬，只一剎的花火”，唱得她自己都感動得要流淚。

他們在KTV包間里唱，抽煙，就著雞爪喝啤酒。嗓子唱疼了啞了，盡興了，一看時間，已經(jīng)是后半夜一點多鐘了。他們恍恍惚惚地出來，竟一時間不知此處何處。在大堂，毛鑫忽然看見了他的父親！毛洪濤臉紅紅的，一左一右還有兩個濃妝艷抹穿著暴露的小姐挽著他。他也看到了毛鑫，他甩脫兩個小姐，走近兒子。他走到離兒子一米近的地方站住了。毛鑫看到父親眼睛里詫異的光，仿佛是見到了鬼，這是他長這么大從來沒有見到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