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民黨成立迄今已逾63年,樹老根深并且歷久彌新,一直處于日本政治的核心地位。每逢執(zhí)政危機之時均能隨時代而動,進行政黨轉型。按照政黨組織學劃分,自民黨的政黨轉型經歷了精英型政黨、大眾型政黨轉型嘗試、卡特爾型政黨演進3個階段。建黨初期,自民黨主動開展“黨的近代化”運動改變精英型政黨特質;冷戰(zhàn)后鑒于社會黨的衰弱,自民黨適時放棄大眾型政黨轉型嘗試向卡特爾型政黨演進;小泉政治后,自民黨歷經政黨轉型的挫折,重新回歸地方進行模式探索。
關鍵詞:自民黨;精英型政黨;大眾型政黨;卡特爾型政黨
中圖分類號:D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2458(2018)03-0025-10
DOI:10.14156/j.cnki.rbwtyj.2018.03.003
國內學界目前對“自民黨轉型”問題進行研究的主要是徐萬勝,基于戰(zhàn)后選舉改革視角探討自民黨權力結構變遷,指出自民黨的首相任期與更迭,受黨總裁任期與競選方式的制約①。此外,針對自民黨總裁選舉進行專項評析的當屬棟軍、布希喬和廉德瑰②。干保柱、劉笑非則將“五五年體制”下自民黨的總裁公選制視為黨內派閥興起與發(fā)展的重要原因③。李曉暉將“后小泉時代”的幾次黨總裁選舉作為案例,通過黨內與內閣人事的分配狀況觀察派閥政治的消長④。這些研究成果或偏重對單次黨總裁選舉的結果評析,或是僅將黨內改革作戰(zhàn)后日本政治研究一個影響因素略加涉及。針對自民黨的政黨轉型演進與黨內改革歷程進行系統(tǒng)考察的研究成果尚有待拓進。文章擬依據自民黨內部文件、歷次黨內改革發(fā)布資料、人物回憶錄、相關著作、新聞報刊等史料,利用政黨學理論,史論結合,基于“政黨轉型”角度,厘清自民黨改革軌跡,解讀黨內權力結構變化的內在原因。
一、 “五五體制”下自民黨的精英型政黨
特質與黨內改革
政黨組織學鼻祖莫里斯·迪韋爾熱認為,“現(xiàn)代政黨的組織機構主要有核心小組(the caucus)“核心小組”是民主政治發(fā)展伊始政黨組成的最初形式,核心小組由政治精英組成,政治精英兼具政黨核心黨員與普通黨員的雙重身份,在國家立法機構與本黨全國組織內擔任職務,承擔著自己轄區(qū)的黨務工作和本黨全國組織的地方聯(lián)絡人任務。、分部(the branch)“分部”起初是社會黨的特色組織,分部黨組織的主要任務是通過招募黨員擴充黨勢,分部黨組織受到黨中央的嚴密控制。、支部(the cell)“支部”起初是共產黨的特色組織,支部組織在吸收黨員擴充黨勢的基礎上,其吸收黨員的指導性原則由黨中央制定,重視團結與忠誠。在重視地方的同時更重視在各類工作場所建設支部組織——筆者注。三種形式”[1]。并基于政黨成員與黨的親疏關系,按照由近及遠將政黨成員劃分開4個類別,即“激進分子”激進分子:即政黨的政治精英、核心黨員。(militants)、普通黨員(members)、政黨支持者(supports)和投票者(electors)。其中,將主要由“激進分子”組成核心小組,通過會議進行政黨運營的政黨定義為“精英型政黨”,將擁有大量黨員,由黨中央進行政黨運營的政黨定義為“大眾型政黨”?!啊⑿驼h由核心小組組成,權力分散、政黨組織薄弱是其政黨特質;‘大眾型政黨則權力集中、政黨組織聯(lián)系緊密”[2]?!按蟊娦驼h通過數(shù)量獲勝、精英型政策則通過選擇獲勝”[3]。按照迪韋爾熱對政黨的劃分,1955年成立之初的自民黨具有明顯的精英型政黨特質。
冷戰(zhàn)時期,日本處于東西對峙格局的最前沿。1955年11月15日,面對社會黨力量持續(xù)上升和工人運動日益高漲的緊迫時局,為抗衡崛起的左翼勢力,受美國和日本財界等外部壓力保守政黨迅速合流組建自民黨。自民黨甫一面世便將保守勢力化零為整,組成擁有眾議院299席,參議院118席的國會第一大黨。自此日本國內政治形成了保守與革新兩大陣營,自民黨與社會黨兩大政黨對立,自民黨一黨單獨長期執(zhí)政的“五五體制”。
自民黨不同于擁有大量黨員和分部黨組織的社會黨,其成立之初是憑借原來自由黨與民主黨籍國會議員的既有議席數(shù),確立起國會優(yōu)勢進而奪取政權。自民黨的基層黨組織薄弱、黨員數(shù)量較少,具有濃厚的精英型政黨特質。自民黨籍國會議員作為黨內的“激進分子”,是組成核心小組的基礎成員。通過對核心小組成員的控制,進而主導核心小組的會議進程,是掌握自民黨權力的關鍵。
自民黨成立以后,黨內各派閥領袖為角逐黨總裁職位,繼而問鼎相位掌控國政,紛紛以提供競選資金、支持地方選舉、分配黨內職務與政府職位等形式,利誘拉攏國會議員加入己方派閥,而國會議員為贏得選舉實現(xiàn)連任,各自摒棄原有所屬關系,投身于派閥向其領袖效忠,結成由“由金錢、義理、人事、選舉等因素結成的議員集團”[4]。以1956年的黨總裁選舉為始,由岸信介、池田勇人、河野一郎、佐藤榮作、大野伴睦、石井光次郎、石橋湛山、松村謙三·三木武夫為首的八大派閥形成??梢哉f,派閥正是基于自民黨的精英型政黨特質產生的,派閥作為黨內的核心小組,通過會議內部協(xié)調實現(xiàn)政黨運營。一般情況下,黨總裁所屬派閥成為“主流派”,主導黨務和國政運營。選舉失意的其余派閥則結成“反主流派”,對“主流派”形成牽制之勢,意圖時刻取而代之。
自民黨成立后,代表保守勢力長期坐擁國會多數(shù)席位,“政府提出的法案雖由各省廳擬定,但在內閣決議前需要得到自民黨的承認,因此必須由自民黨對法案進行黨內事前審查”[5],自民黨的國會多數(shù)席位與黨內事前審查制使其握有“黨策即國策”的特權,政黨運營所需的資源均可以通過國家及統(tǒng)治階級提供。
日本國內的各類業(yè)界團體唯有成為自民黨的支持者與投票者,同自民黨之間構筑密切的利益關系,才能以合法途徑實現(xiàn)自身利益訴求。以代表工商業(yè)利益的日本經濟團體聯(lián)合會(簡稱經團聯(lián))為例,“在自民黨成立前夜的1955年1月27日,經團聯(lián)便快速著手組建“經濟再建懇談會”,經濟再建懇談會設立的當年,便籌集高達1億日元以上的政治獻金,提供給正在為保守合同而艱難洽商的自由黨與民主黨。待自民黨長期政權確立后,經團聯(lián)倏爾將捐獻的目標集中于自民黨”[6]。自1956年至1961年的6年間,經團聯(lián)共向自民黨政權提出政策建議和要求共計69項[7]。絕大部分建議和要求均通過派閥擬定成法案提交國會,利用自民黨在國會的多數(shù)席位獲得通過形成法律,從而實現(xiàn)經團聯(lián)成員企業(yè)在國家經濟政策中攫取最大利益。1961年7月,經濟再建懇談會同自民黨設立的政治團體“自由國民聯(lián)合”合流,轉變?yōu)樽悦顸h的特定財團法人“國民協(xié)會”。成為真正意義上自民黨的政黨支持者,專門以名為“經團聯(lián)斡旋”的企業(yè)捐款,為自民黨提供運營經費和競選資金,“使原本以提供正規(guī)資金為主要目的的經濟再建懇談會瞬間化為對自民黨提供全額活動經費的自動提款機”[8]。
由于自民黨內諳熟于各產業(yè)領域的“族議員”族議員:是指專業(yè)于特定政策領域,同官僚組織相互對應,在協(xié)助制訂與政策調整中對政策形成保有影響力的執(zhí)政黨政治家。在企業(yè)運營休戚相關的法案上握有決定權,族議員且多從屬于黨內各派閥。所以,經團聯(lián)內各行業(yè)團體借助“國民協(xié)會”同自民黨派閥建立利益輸送鏈條,獲取政治庇護與政策回報。其中“岸派專攻于“鋼”、河野派專攻于“農”、池田派專攻于 “稅”、大野派專攻于“建”等行業(yè)領域[9],佐藤善于運輸、海運、造船業(yè),石井深耕于石油、紡織以及橡膠業(yè)[10],石橋派則依靠東洋經濟新報社和經濟俱樂部法人會員的支持[11]。由此可見,作為精英型政黨的自民黨憑借其執(zhí)政黨地位,通過“自民黨——官僚——經團聯(lián)”這一政官財權力鐵三角,源源不斷地汲取國家和統(tǒng)治階級提供的資源,建立起一黨優(yōu)位體制。
值得注意的是,作為精英型政黨的自民黨,“由于其起源于體制內部,鑒于國家可為政黨提供資源,這些資源可以替代那些由黨員和積極分子提供的資源,因而對政黨擴大及發(fā)展黨員基礎起到了抑制作用”[12]。按照政黨經濟學20世紀中后期,西方學界把政治社會中的集體與個體行為模型化,嘗試使用經濟學方法對政黨政治進行分析,其中使用經濟學中的理性人假設和利益最大化邏輯,分析政黨政治的過程和集團博弈的學說為“政黨經濟學”。中的“理性人”假設,“理性人在自己知識限度內,運用每單位有價值產出的最少資源投入來達到自己的目的”[13], 政黨作為“理性人”追求的最大目標是奪取或鞏固政權。在能夠通過國家及統(tǒng)治階級獲取大量資源的情況下,黨員及機構規(guī)模越小,投入資源越少,黨內部成員既得利益越多。因此,在利益誘導政治中攫取的巨大利益的派閥,在政權安穩(wěn)無虞的情況下對“黨的近代化”運動具有抑制作用。
所謂“黨的近代化”是指,自民黨按照歐美資產階級政黨模式,“確立黨的基本理念,加強黨內團結與解散派系,建立政治資金制度,充實加強國民協(xié)會與建設國民政黨以及修改總裁公選規(guī)程”[14],通過改革實現(xiàn)政黨近代化。
自民黨成立之初,缺乏作為政黨所必備的理論基礎。而且黨內裂隙明顯紛爭猶存,曾經保守政黨之間的對立衍變?yōu)辄h內派閥的相互傾輒。加之“金權政治”盛行,圍繞黨內要人的行賄事件屢現(xiàn),遭到社會輿論的非議。為適時改變自民黨在國民心中的形象,改革勢在必行。尤其是面對政黨理念成熟、分部黨組織完善、黨員眾多的日本社會黨。唯有實現(xiàn)政黨近代化方能與之抗衡鞏固政權。
1959年,自民黨總裁岸信介選任黨內“清潔派”著稱的清瀨一郎擔任會長成立了黨基本問題調查會。于翌年1月正式提出《保守主義政治哲學綱領》,明確黨的政治綱領是:“維護舊傳統(tǒng)秩序的性質和改良的動力, 同時調和地推行保守與改革”[15],即在資本主義體制內根據需要給予改良。以該綱領的提出為標志,自民黨正式展開“黨的近代化”運動。
1961年,自民黨總裁池田勇人設置黨組織調查會,作為總裁咨詢機構,著手“黨的近代化”。“1962年10月,池田勇人任命三木武夫擔任黨組織調查會會長,組成團結問題小委員會研究派閥問題”[16]。1963年10月,黨組織調查會在斟酌磋商后公布《關于黨近代化的報告》,報告指出:“對自民黨或者對日本政黨政治而言,最主要的是自民黨舉黨一致”[17]。內容主要為:“無條件解散一切派閥,是黨近代化的先決條件”、“廢止派閥均衡人事,選賢任能”、“對黨的政治資金實行一體化管理,限制接受后援會的資金的額度”,“目標建立以政黨為中心的選舉,實行選舉改革”、“關于黨總公選,由擔任過總裁、議長履歷者組成顧問會推薦候選人,總裁任期為三年”、“擴充政務調查會”、“為強化黨的地方組織推薦后援會的重要成員入黨”、“通過充實國民協(xié)會進而充實黨的財政”[18]。同月,在該報告的建議下池田勇人率先宣布解散派閥、其后黨內各派閥相繼宣布解散。因為報告內容過于嚴苛,各派閥實難接受。派閥解散活動僅停留在名義上,就連池田勇人也認為“三木的報告毫無價值”[19]。在1963年11月的眾議院選舉過后,自民黨在確保政權無虞的情況下,黨內派閥圍繞池田勇人第3次競選總裁問題角力再開,紛紛重新恢復活動?!蛾P于黨近代化的報告》淪為一紙空文,可以說,1960年代興起的“黨的近代化”運動是自民黨希望通過改革,實現(xiàn)由“精英型政黨”向“大眾型政黨”轉型的首次嘗試,但在派閥抵制之下運動歸于失敗。
進入1970年代,八大派閥經歷離散聚合與新老交替后,縮小衍化為五大派閥,形成 “三角大福中”“三角大福中”是指田中角榮、大平正芳、福田赳夫、三木武夫、中曾根康弘。五強競爭的格局。派閥競爭激烈,田中角榮憑豐厚的政治資金與嫻熟的政治手腕擴充勢力,使得田中派在五大派閥中脫穎而出。1972年田中角榮就任總裁與首相后,經團聯(lián)對自民黨的政治獻金擴大至179.03億日元的空前規(guī)模[20],作為回饋經團聯(lián)成員企業(yè)在田中內閣推行的“列島改造計劃”中搶先購置“促進工廠引進誘導地區(qū)”,大肆從事土地投機活動飽其私囊。田中角榮擔任總裁時期,自民黨與經團聯(lián)之間的“金權政治”達到頂峰。
貪腐盛行的自民黨在1974年7月的參議院選舉中遭遇大敗在改選的130個議席中只獲得62席,結果使自民黨席位數(shù)跌至126席,僅占據總席位252席的半數(shù),出現(xiàn)“朝野伯仲”局面,其后自民黨只能通過追加公認2名無黨派勝選者加入自民黨的方式,才勉強維持住對參議院多數(shù)的控制。。田中派失勢后,黨內要求實現(xiàn)政黨近代化改革的呼聲高漲,三木武夫率先發(fā)聲:“必須對于惡弊的根源黨總裁選舉的現(xiàn)狀進行根本性的變革”[21]。同年12月9日,形象廉潔的三木武夫,在黨內長老椎名悅三郎的裁定之下繼任總裁。三木武夫擔任總裁時期,重啟“黨的近代化”,主張實行政治革新,改變自民黨“金權政治”和“派閥政治”的形象以避免黨的分裂。1974年7月26日,任命副總裁椎名悅三郎成立黨基本問題和運營委員會,于10月24日提出《關于解散派閥的意見》,主張“黨和內閣的人事,不依據派閥意愿而從全黨立場出發(fā)公平地予以分配”、“政治資金實行黨的一元化,收支根據財務委員會決議公正執(zhí)行”[22],在政府層面,三木內閣提出《政治資金規(guī)正法修正案》、《總裁公選制度修正案》、《禁止壟斷法修正案》,但是三木的改革運動遭到田中、大平、福田三大派閥的抵制,最終均以“審議未了”形式成為廢案。
1976年2月,洛克希德案東窗事發(fā),三木武夫以首相名義要求徹查該案,然而此舉引發(fā)了黨內派閥的強烈不滿,8月,福田、大平、田中三派組建“舉黨體制協(xié)議會”共同掀起“逼三木下臺”的倒閣運動。為政不廉的自民黨在12月的眾議院選舉中慘敗在1976年12月的眾議院選舉中自民黨的只獲得249個議席,只能依靠臨時追認8名無所屬議員的形式,勉強確保對國會半數(shù)的控制。,三木武夫承擔敗選責任黯然下臺,改革再次無疾而終。
1976年12月23日,福田赳夫當選黨總裁,其任內為回復黨勢,設置黨改革實施本部,繼續(xù)推行“黨的近代化”運動。改革的重點是“推行黨總裁預備公選制度”和“解散派閥”。解散派閥運動因黨內派閥的反感與抵制流于形式,但是黨總裁預備公選制度有所進展。1977年4月,在第33屆臨時黨大會上修改了《總裁公選規(guī)程》,規(guī)定先由全體黨員直接選舉總裁候選人,在此基礎上,由國會議員選舉總裁進行正式選舉,確定總裁預選制度。1978年1月,第34屆黨大會對《總裁公選規(guī)程》作出進一步修改, 除黨員之外,賦予自由國民會議會員、國民政治協(xié)會會員(黨友)參加總裁預選的權利。同年12月,自民黨舉行了建黨以來首次由全體黨員和黨友參加的總裁預備選舉。參政范圍的擴大使局勢逆轉,大平正芳憑借田中派的支持,在預選中勝出,福田赳夫退出正式選舉。大平正芳繼任總裁和首相。
縱觀整個70年代自民黨“黨的近代化”運動的艱辛歷程可知,自民黨作為精英型政黨,派閥作為黨內的核心小組,一直以來通過會議內部協(xié)調實現(xiàn)政黨運營,在政權安穩(wěn)無虞的情況下對“黨的近代化”運動具有抑制作用。即便主流派派閥意圖改革,其余派閥將通過橫向聯(lián)合組成“反主流”與之抗衡遏制改革。
1977年總裁預選制度的推行并非“黨的近代化”的成功,黨本部與地方組織沒有形成緊密聯(lián)系。在中選舉區(qū)制度下,派閥作為自民黨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對下通過派閥成員在各自選區(qū)中組建的個人后援會發(fā)揮基層組織作用,對上通過輸送派閥成員出任黨內職務和政府閣僚,發(fā)揮培養(yǎng)政治人才的機能??梢哉f,實質上總裁預選制度是派閥博弈的結果,意在打破主流派對黨內的壟斷,加速派閥輪流當政。1980年1月13日,黨第37次大會上作出“規(guī)定總裁任期兩年,禁止連任三期,得票由全國總計的黨總裁預備選舉制度改革決定”[23]便是明證。
整個80年代,自民黨內呈現(xiàn)一派獨大態(tài)勢,黨內多數(shù)逐漸由田中派以及承其衣缽的經世會長期占據,無論是田中派“一派獨大”時期短暫的鈴木善幸內閣和被譽為自民黨黃金時期的中曾根內閣,還是經世會主政時期稍縱即逝的宇野宗佑、海部俊樹內閣,均受制于黨內最大派閥操縱,黨內改革陷于停滯。
二、冷戰(zhàn)后自民黨的大眾型政黨轉型嘗試與黨內改革
以1989年東歐劇變?yōu)檎厥?,國際社會主義運動遭遇嚴重挫折,最終導致1991年蘇聯(lián)解體。以美蘇為首的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兩大陣營相互對峙的冷戰(zhàn)格局宣告終結。進入20世紀90年代,隨著冷戰(zhàn)的結束與日本經濟神話的破滅,自民黨一黨單獨長期執(zhí)政的“五五體制”在經濟與政治領域發(fā)生的巨大變化中陷入危機。
經濟領域,1985年《廣場協(xié)議》簽訂后,日元對美元升值達40%以上,表象的空前繁榮,吹起了規(guī)模巨大的經濟泡沫。然而泡沫終有破滅時,日本積極海外并購所造成的國內產業(yè)空洞化危機,在1989年經濟泡沫破滅后日益顯現(xiàn)。經濟的失速與政府財政的惡化,使得自民黨依靠公共事業(yè)投資和財政補貼從財界獲得的選票支持難以維繼。城市化背景下農業(yè)人口的減少使得自民黨在農村地區(qū)的政黨組織票持續(xù)流失,直接削弱了自民黨的選舉優(yōu)勢。而且,“壟斷資本欲改組政界實現(xiàn)保守兩黨交替執(zhí)政,并借此機會在經濟景氣對策方面有所突破,因此,壟斷資本對自民黨的分裂及在野黨聯(lián)合政權的誕生采取了支持或默認的態(tài)度”[24]。
政治領域,冷戰(zhàn)后日本的安全保障形勢發(fā)生根本改變,蘇聯(lián)解體使得美日兩國失去了共同威脅,日美同盟陷入“漂流狀態(tài)”,日本長期奉行的“一國和平主義”遭遇挑戰(zhàn)。瞬息萬變的國際形勢要求日本政治領導層迅速做出決斷,然而,經世會一派獨大格局下,“自民黨擬似政權交替”的派閥政治喪失功效。黨內領導層的固化無法對國際局勢做出快速反應。1991年日本在海灣戰(zhàn)爭中的外交失敗便是最好的詮釋1991年海灣戰(zhàn)爭結束后,科威特政府在《紐約時報》上刊登巨幅廣告中感謝幫助其獲得獨立的參戰(zhàn)各國,唯獨沒有感謝在戰(zhàn)爭中援助高達130億美元的日本。。同時期以利庫路特賄賂案、佐川急便賄賂案為代表“金權政治”丑聞的屢現(xiàn)以及黨內改革的頓挫,致使自民黨政治根基動搖,出現(xiàn)分裂傾向。
1992年5月,自民黨副干事長細川護熙另立門戶組建日本新黨,1993年6月,自民黨革新派議員武村正義組建先驅新黨;同月,羽田孜與小澤一郎聯(lián)手成立新生黨,黨內改革派紛紛脫黨。小澤一郎自1993年掀起政治改革浪潮,組建八黨聯(lián)合會派同自民黨分庭抗禮逐鹿政權,在同年7月的第四十屆大選中,八黨聯(lián)合會派大勝分崩離析的自民黨。自1955年以來單獨執(zhí)政長達38年的自民黨失權下野,“五五體制”宣告解體。
“支配層離開了共同利益,即宣告他們結合的解體,然后官廳間的部門主義以及執(zhí)政黨內部的派閥斗爭就會日趨明顯”[25],正如小澤一郎在政治改革構想所言“只要能夠維持聯(lián)立內閣,自民黨的崩潰只是時間問題”[26]。自民黨淪為在野黨意味著喪失了“黨策即國策”特權,無法從國家和統(tǒng)治階級汲取資源維持政黨運營。而作為精英型政黨,缺乏黨員與地方黨組織提供的資源,因此自民黨遭遇自建黨以來最深刻的危機,唯有由精英型政黨轉型為大眾型政黨方能生存。
1993年8月,自民黨總裁河野洋平在敗選后立即設立黨改革本部,研究改革方案,9月22日,黨改革本部發(fā)布意在革除派閥弊害的《關于黨改革的緊急報告》,在此基礎上,翌年8月26日,黨改革本部發(fā)布《關于黨運營、機構等基本問題的報告》,在前言宣稱:“伴隨選舉制度的重大改革,以往自民黨由各個政治家的后援會組織建立的黨組織必須進行根本變革,蛻變?yōu)檎嬲慕M織型政黨”,主要內容為:“(1)解散派閥與強化黨的機能;(2)制定新的理念;(3)轉型為清廉的近代政黨;(4)整頓政策決定體系;(5)整頓黨機關的機能”[27]。改革將解散派閥作為重點,黨內各派閥集團按照改革公約在表面上關閉了派閥事務所,媒體輿論也將各派閥冠以“舊”字,但是實質上的派閥活動仍在繼續(xù)。其后,黨內改革進程也因政局的快速變化而中斷。
小澤一郎在政治改革上的快步疾行,使深感生存危機的自民黨與社會黨開始相互接近。在社會黨退出聯(lián)合政權后,自民黨便開始有意拉攏社會黨,1994年5月21日,河野洋平公開表明“身為議會第一大黨的自民黨與第二大黨社會黨此時此刻都成為在野黨。這種政治狀況無法反映民意。日本的民主主義處于不正常狀態(tài),有必要盡早正?;盵28]。這樣,在先驅新黨武村正義的斡旋下,以擁立社會黨黨首村山富市為首相候選人為條件,確立“社自先”三黨合作。1994年6月村山內閣成立。隨著自民黨暫時擺脫在野黨地位,黨內改革聲音逐漸消退,同年9月,黨改革本部縮小規(guī)模改組為黨改革實行本部。1996年1月,橋本龍?zhí)蓛乳w誕生,自民黨經過短暫下野,完成了從有限參政、幕后主政到重新執(zhí)政的奪權三部曲,[29]重新回歸政權中心,黨改革進程再次延宕。
1997年席卷亞洲的金融危機與同年4月1日起導入新消費稅由3%提升至5%,使“泡沫經濟”崩潰后本已萎靡的經濟形勢更趨惡化。自民黨經濟政策的乏力使其在1998年7月12日的參議院選舉中慘敗1998年的參議院選舉中,自民黨從改選前的61席降至44席,使參議院總席位從111席縮減至103席,在野黨總計達到149席,在野黨占據參議院多數(shù)席位。,橋本龍?zhí)蓛乳w承擔敗選責任下臺。繼任者小淵惠三內閣成立之初,“內閣支持率僅為30%左右”[30]。為挽回民意,自民黨祭出改革大旗,在參議院選舉結束的5日后,時隔4年,再次設立黨改革本部,翌年3月30日,黨改革本部正式提出《關于黨改革報告》其要點如下:(1)評價派閥的效用;(2)在總裁選舉改革中擴大一般黨員比重,實現(xiàn)全體國會議員票與全體黨員票同比,總裁任期途中如進行換屆選舉必須允許黨員參加[31]。此次改革報告不同于以往的關鍵,在于從解散派閥改為承認派閥,認為“現(xiàn)存的派閥是由志同道合的人組成的集體式政策團體,在統(tǒng)一黨的意志和聯(lián)絡方面發(fā)揮重要機能”[32]。雖然要求進一步擴大黨總裁選舉的民主化。但隨著小淵惠三內閣出臺的“景氣對策”1998年小淵惠三內閣出臺緊急經濟對策,投入24兆日元的財政投資并實行了總額超過9兆日元的減稅。奏效后內閣支持率的恢復,黨內危機感減弱改革再度陷于停滯。
整個90年代,自民黨的黨內改革歷程呈現(xiàn)出:選舉失敗→危機感加深→黨內改革啟動→多重原因下的選舉勝出→危機感減弱→黨內改革停滯的軌跡。究其原因,其一,1993年的政治改革雖然成功將自民黨派閥賴以生存的制度支撐——眾議院中選舉區(qū)制改革為小選區(qū)比例代表并立制,但政治改革后僅1996年舉行過一次眾議院選舉。時任自民黨總裁的橋本龍?zhí)墒侨毡緫?zhàn)后新一代政治家中具有代表性人物頗具人氣,作為政黨“選舉的臉面”獲得黨內普遍支持,贏得選舉率領自民黨重新奪取政權,因此政治改革效果尚未顯現(xiàn),各派閥在90年代并未弱化。并且橋本龍?zhí)膳c小淵惠三所屬的經世會也從分裂狀態(tài)中逐漸恢復,重新成為最大派閥主導黨內權力,黨內改革進程完全視自民黨政權的穩(wěn)定程度而左右搖擺。其二,長期以來自民黨的“黨的近代化”運動所追求的“大眾型政黨”轉型遭遇理論危機。冷戰(zhàn)后擁有大量黨員與堅實黨組織的社會黨迅速衰弱,使自民黨清楚地認識到“大眾型政黨”的局限性,而且1993年政治改革中,《政治資金規(guī)正法修正案》與《政黨助成法》在內等一系列政治資金改革制度法案的出臺,有力切斷了包括經團聯(lián)在內的后援團體與自民黨之間以政治獻金為媒介的紐帶。發(fā)展大眾型政黨需要大規(guī)模擴充黨員和基層黨組織,來自黨員的黨費及小額捐款難以支付昂貴的政黨運營成本。鑒于此,自民黨的政黨轉型轉向利用發(fā)達的大眾傳媒的卡特爾模式。
三、現(xiàn)今自民黨的卡特爾型政黨轉型探索與黨內改革
政治學家理查德·卡茨提出卡特爾政黨理論,認為“以電視為代表的大眾傳媒業(yè)已成為主要信息來源和黨內精英與大眾溝通的主要渠道;政黨集會、游說、黨報宣傳被大眾傳媒所取代;國家對政黨的資助減輕了政黨對黨員的資金依賴;黨員對政黨和公民失去了影響力;以上變化使政黨角色從公民社會的一部分轉換為國家機器的一部分,形成國家與政黨相結合的卡特爾型政黨”[33]。進入21世紀以后,自民黨正是基于以上變化,放棄由精英型政黨向大眾型政黨的轉型嘗試,轉而向卡特爾型政黨演進。
這次政黨轉型的制度前提可溯源至1993年的政治改革,改革的最大成果在于:(1)導入小選區(qū)比例代表并立制選舉制度;(2)推動了包括《政治資金規(guī)正法修正案》與《政黨助成法》的出臺。
首先,小選區(qū)選舉制度下,長久以來左右自民黨政治走向,以派閥為軸,通過政策論爭實現(xiàn)黨內民主和實現(xiàn)“擬似政權交替”作用的派閥政治失去效用,取而代之的是權力向黨總裁與黨本部集中。由于小選區(qū)下,政黨所屬候選人集中于一人,沒有黨的公認,無所屬參選的議員極難贏得選舉。黨的公認權集中到自民黨黨本部,削弱了派閥在地方選舉中的影響力。
其次,《政治資金規(guī)正法修正案》明確禁止企業(yè)與行業(yè)團體對政治家個人的政治捐款,增加了派閥籌措政治資金的難度,削弱了派閥向地方候選人提供競選資金能力。相反,《政黨助成法》實現(xiàn)了國家對政黨的公立資金援助,地方候選人可以通過黨本部的政治補助金獲得競選資金。
政治改革導致派閥弱化,降低了長久以來自民黨實現(xiàn)政黨轉型的最大阻力。另一方面,作為國會第一大黨的自民黨,通過《政黨助成法》獲得了國家對政黨的資金援助的絕大部分建立起資金優(yōu)勢。對于自民黨而言,選舉勝利越來越取決于能否將政黨的“政策本位”與“黨首的號召力”通過大眾傳媒有效傳遞給選民。
這次政黨轉型的直接誘因,則是自民黨政權踏入21世紀伊始,因森喜朗的失政引發(fā)的執(zhí)政危機。2000年4月4日,小淵內閣因首相患病無法履行職務,宣布總辭職。次日,自民黨內部就繼任人選問題產生分歧。黨內元老分別為內閣官方長官青木干雄、自民黨干事長森喜朗、自民黨代理干事長野中廣務、自民黨政調會長龜井靜香、參議院議員會長村上正邦五人。以“密室會談”的方式商議由森喜朗出任總裁。森總裁產生的過程未經過總裁公選引起黨內質疑,并且森喜朗本人的屢次失政2000年5月16日森喜朗在神道政治聯(lián)盟國會議員懇談會上發(fā)表“日本就是以天皇為中心的神的國家”這一“神之國”發(fā)言,完全背離了《日本國憲法》所規(guī)定的國民主權基本原則,招致舉國批判。6月3日,森喜朗在地方競選演說的“維護國體”發(fā)言。11月,在同英國首相布萊爾會談時表示“被朝鮮綁架的日本人可以在第三國解決”無外交常識發(fā)言遭到嚴厲批評。,使內閣支持率自成立時的51%一路下跌至9%,引發(fā)執(zhí)政危機下臺。在這一背景下,小泉純一郎憑借其獨具特色的政治手法,在“砸爛自民黨”口號下,開啟自民黨的卡特爾型政黨轉型進程。
小泉純一郎旗幟鮮明地提出將郵政三事業(yè)(郵政、郵政儲蓄和簡易保險)進行民營化的競選綱領參加自民黨總裁選舉。以郵政民營化為核心的改革政策矛頭直指被民眾詬病的“政官財權力鐵三角,通過“政策本位”博得廣大選民支持。在黨總裁預備選舉中積極倡導改革自民黨陳腐體制的主張,博得全國黨員與黨友的支持。在2001年4月的自民黨總裁選舉中,小泉以298票的絕對優(yōu)勢擊敗黨內最大派閥敗經世會的會長橋本龍?zhí)桑斶x總裁拜相組閣。
小泉內閣成立之后,全面通過“政策本位”拉攏選民。小泉純一郎在國會發(fā)表的所信演說中宣稱:“我堅信沒有構造改革日本便不能再生和發(fā)展,要推進經濟、財政、行政、社會、政治領域的構造改革,堅決實行可以稱之為‘新世紀維新的改革”,“為實現(xiàn)新世紀的維新,我將注重自民黨同公明黨、保守黨穩(wěn)固的信賴關系,共同合作為進行‘沒有圣域的構造改革組建堅決改革內閣,為徹底推進改革,約定以各種形式加強同國民的對話,通過對話讓國民知曉政策探討過程,以求廣泛的理解和共同的問題意識,實現(xiàn)對政治的信賴”。
這樣,小泉內閣攜87%的超高支持率開始推進“小泉改革”。首先,打破以往派閥內閣人事將權力收歸黨本部,大量啟用年輕議員、女性議員以及民間人士民間人士諸如啟用慶應大學教授竹中平藏擔任經濟財政擔當大臣、東京大學教授吉川洋、大阪大學教授本間正明、日經連會長奧田碩、經濟同友會代表干事牛尾治朗出任出任經濟財政咨詢會議委員——筆者注。,其次,充分利用大眾傳媒和新興媒體實現(xiàn)與選民的直接溝通,獲得選民對改革正當性的理解和支持。憑借小泉旋風,自民黨在2001年的參議院選舉中獲得久違的勝利在2001年的參議院選舉中,自民黨總議席達到111席,“自公保”三黨聯(lián)合更是得到139席實現(xiàn)對參議院多數(shù)的控制。,小泉獲得黨內支持以399票的超高票數(shù)再次當選總裁。
其后,為樹立黨本部權威,“2003年10月6日,小泉純一郎在自民黨內設置黨改革檢證·推進委員會,安倍晉三干事長為委員長,推行由黨本部主導的公募候選人選舉活動”[34],由黨本部提供選舉資金邀請所有的支持者、黨員或非黨員參加候選人選舉。次年9月17日,黨改革檢證·推進委員會提出《黨改革行動項目》報告書,要求設置公募制度管理委員會,“作為改善候選人選考程序的措施,確立在沒有現(xiàn)任議員的“空白區(qū)”,實行公募制度的方針”[35]。在2005年的眾議院選舉中,小泉通過黨本部對在郵政改革法案表決中“造反”的議員采取一律不公認懲罰,利用公募制度在“造反”議員選區(qū)內安插由黨本部推薦候選人作為“刺客”與之對立競爭,致使14名“造反”議員落選。
小泉純一郎擔任總裁期間,黨內派閥在選舉、人事、資金上的種種“鐵律”被打破,權力集中于黨本部,派閥政治衰微。以“郵政民營化法案”在國會通過為標志,“小泉改革”獲得成功。2006年8月,小泉下臺后,根據朝日新聞的民調顯示,“65%的民眾認為小泉純一郎改變了自民黨”[36],自此,依靠大眾傳媒將“政策本位”與“黨首的號召力”有效傳遞給選民獲得支持成為自民黨勝選的重要條件,自民黨向卡特爾型政黨方向演進。
值得注意的,卡特爾型政黨缺乏傳統(tǒng)的政黨組織票,需要通過“政策本位”與“黨首號召力”來持續(xù)爭取選民支持,自泡沫破滅后日本經濟陷入被稱為“失去的二十年”的持續(xù)低迷,面對毫無作為的政黨政治,選民深感自己手中的一票不足以改變現(xiàn)實困境。在這一背景下,無黨派階層日本的所謂無黨派階層通常是指“社會輿論調查中回答為‘無支持政黨和‘不明白者的合計,或專指無政黨支持者。選民急劇增加超越傳統(tǒng)政黨的組織票,成為左右政局的關鍵?!靶∪母铩鲍@得成功,很大程度上便是源于無黨派階層的支持。無黨派階層不同于以往自民黨的傳統(tǒng)“票田”。政治偏好與利益訴求的多元性使其具備較強的流動性?!靶∪母铩钡呢撁嬗绊懕闶浅霈F(xiàn)“黨首榮耀、黨勢衰微”的現(xiàn)象,自民黨的傳統(tǒng)后援團體和社會基礎被嚴重削弱。因此,一旦“政策本位”因政治運營的不穩(wěn)定無法兌現(xiàn),“黨首號召力”因丑聞事件受損,無黨派階層的支持將迅速流失。繼承“小泉改革”政治遺產的第一次安倍政權成立伊始,原本“內閣支持率高達67%”[37],但在遭遇一連串內閣成員丑聞事件和涉及國民核心利益的養(yǎng)老金交納記錄丟失事件沖擊下,迅速喪失民意,內閣支持率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降至30%以下,無黨派階層的支持迅速流向民主黨。致使自民黨在2007年的參議院選舉中遭遇歷史性慘敗,喪失了自1955年結黨以來所保持的參議院第一大黨地位,被迫進入“扭曲國會”所謂“扭曲國會”是指執(zhí)政黨陣營雖然在眾議院獲得過半數(shù)席位,卻未能在參議院獲得過半數(shù)席位,導致眾參兩院多數(shù)會派相異的國會格局。格局。由在野黨主導的參議院對自民黨提出法案進行再議,直接削弱了以往自民黨“黨策即為國策”的立法能力。“政策本位”的無法兌現(xiàn),使自民黨政權運營不暢的局面接踵而至,三年間如走馬燈般三易首相第一次安倍內閣與福田康夫內閣、麻生太郎內閣。,最終在2009年8月30日舉行的眾議院大選中,自民黨在與民主黨的對決中以119席對308席的懸殊結果慘敗,自1993年以來第二次下野失權。
2009年的敗選,讓自民黨充分意識到單純轉型為卡特爾型政黨的風險,也意識到重建黨的地方組織及強化政治家個人后援會的必要。因為“盡管單個后援會組織只是代表部分國民的意愿,但是諸多后援會組織意愿的集合,在某種程度上就可以廣泛代表民意”[38]。此后,自民黨在重視“政策本位”與“黨首號召力”的同時,大膽進行模式探索,嘗試回歸地方謀求更穩(wěn)定的政黨支持。措施如下,其一、自民黨在同年11月6日召開的政權構想會議上發(fā)表第一次勸告,認為“即便作為國政層面的在野黨,在地方議會及多數(shù)都道府縣的各級自治體中,我黨均占多數(shù)。應在各級地域舉行政調會等會談,耐心傾聽地方心聲,力圖實現(xiàn)政黨活動的活躍,擴大獲得黨員的機會”[39]。12月15日,在政權構想會議上發(fā)表第二次勸告,強調“樹立正確的日本保守主義旗幟”顯示出與民主黨政策的不同。其二、自2009年9月開始進行“故鄉(xiāng)對話集會”,要求所屬國會議員前往除自己選區(qū)之外的全國各選區(qū),加強同地方的羈絆。其三、重視政治家個人后援會組織的運營,并提拔擁有傳統(tǒng)“票田”的世襲議員。其四、擴充黨員規(guī)模,2014年初,自民黨提出發(fā)展黨員計劃,要求每名自民黨國會議員在2015年底前至少發(fā)展1 000名黨員。如果未完成定額每少一名新黨員必須交2 000日元罰款。自民黨嘗試回歸地方的模式探索,使其在當今日本政黨普遍卡特爾型政黨化的情況下,建立起相對強韌的地方組織形成政黨優(yōu)勢。在野黨時期的自民黨總裁谷垣禎一自信地宣稱:“我黨較其他政黨具有的壓倒性優(yōu)勢在于完好的地方組織,除此之外別無其他”[40]。
2012年12月17日,在安倍晉三“奪回強大日本”的政治口號之下,自民黨在眾議院選舉中獲得歷史性勝利重掌國政。其后又在2013年7月的參議院選舉中取得絕對性勝利,終結“扭曲國會”格局。自民黨政權為進一步鞏固流動化的民意,便將政策的著力點集中于提振經濟,高調推出“安倍經濟學”。從短期來看,“安倍經濟學”著實如一劑強心針,提振了長期低迷的日本經濟。這一以日本政府背負巨額債務為代價,近似豪賭式的“安倍經濟學”在初始階段的確成效頗豐,安倍內閣上臺后的半年內,日元對美元匯率一路下探,一度貶值達1美元兌101日元,貶值高達30%。日元的低走,盤活了日本的對外貿易,受此影響,日本股市持續(xù)上揚,日經平均指數(shù)從2012年12月31日的10 395.18點,攀升至2013年5月的近16 000點,最高時漲幅達50%。廣大民眾雖未感受到切實的經濟增長,但在大眾媒體的密集報道下,被炫目的數(shù)字增長所吸引,日夜期盼日本經濟就此復蘇走向良性循環(huán)。通過對大眾傳媒的誘導,日本民眾紛紛選擇讓安倍內閣再“試一試”,第二次安倍內閣的支持率也自成立后始終維持高位,甚至在2013年4月一度達到68.3%[41],選民支持就這樣倒向自民黨。自民黨一黨獨大格局重新建立。時至今日,自民黨政權雖然一度在2017年7月的東京都議會地方選舉中遭受沖擊,黨總裁安倍晉三也因“森友·加計”學院丑聞備受批判,但自民黨一黨獨大的格局仍在延續(xù),依舊具備無可替代執(zhí)政黨特質,在野黨普遍孱弱無力抗衡。
綜上所述,自民黨自1955年成立迄今已逾63年,縱觀其政黨轉型歷程可知,從建黨之初的精英型政黨,基于執(zhí)政經驗的反思主動嘗試向大眾型政黨轉型,其后又觀察世界大勢,適時向卡特爾型政黨演進,并在受挫后向地方回歸進行模式探索。自民黨始終抱有執(zhí)政危機感,能夠隨時代而動自我革新,可謂樹老根深并且歷久彌新,今后其政黨轉型的新態(tài)勢不僅事關日本政治走向,亦是中國對日本研究的重要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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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李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