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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美人(外三則)

2018-08-31 09:42水鬼
天涯 2018年4期
關(guān)鍵詞:湘靈領(lǐng)頭大旱

“有一天清早醒來,我睜開眼睛,一個女人正擁著身子在我邊上睡覺?!?/p>

士兵徐之里擦著槍托,四個人在一處壕溝里燒著從農(nóng)戶人家討來的木炭,烘著手,暖了就在各自的臉上揉。

“我和她躺在一片青草上,一滴露水落在她的眼睛?!?/p>

另外三個士兵將槍托支在地上,雙手纏在上面,撐著臉,也不怕冷,很認(rèn)真地聽他說。

“她睜開眼,那滴露水就滲進(jìn)了她的眼角,她用手擦了擦,再睜開看我時,眼睛就明亮了很多?!?/p>

一個士兵問徐之里:

“你大清早醒來,就發(fā)現(xiàn)一個女人和你睡一塊兒?”

徐之里說:

“是咱們部隊剛開到這里的第二天早上?!?/p>

一個士兵掐著手指算起說:

“那是五天前了?!?/p>

徐之里說:

“我多希望那天是由晚上開始,而不是早上。我不敢多看她,就閉了眼睛,突然,一只軟滑的手就貼在了我的臉上?!?/p>

“那一定不是附近農(nóng)戶人家的女人,上回討炭的那戶人家女兒的手,那手,比咱們摸槍的還糙?!?/p>

“你摸過?”

“我接炭時碰過?!?/p>

徐之里用槍托搗了下火,說:

“很快就聽到你們集合的號子,我爬起來,她還睡在草地上,我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說:‘我要走了。她沖我笑了下,我也沖她笑了下,然后我就走了?!?/p>

一個士兵說:

“可惜了,要早些時候醒來,還能辦辦事?!?/p>

徐之里說:

“第二天晚上我又跑那兒睡,一整宿沒合眼,直到早上放號也沒見她再來。好了,我的故事說完了,輪到你們了?!?/p>

這支部隊人不多,總共三十來個人,七八天下來,死成了四個。眼下已經(jīng)陷入敵軍的包圍,想逃出是沒路的,仗著夜色,尚能多活一晚。這一晚誰都沒打算睡,至于聊些什么,都說還是聊聊女人。輪到另外三個人時,大家就都悶聲,隔了許久,一個士兵指著月亮,說:

“月亮在一點點暗去,別瞎浪費時間,大家都說起來,說起來。守承,你來說說看,你不是前些天才摸過那個送炭女人的手嗎?”

張守承說:

“那一雙烏漆抹黑的手說起來沒勁。”

四個都是年輕人,經(jīng)驗匱乏,要么很粗魯?shù)卣f一些沒有細(xì)節(jié)的,要么就是故事是別人說的,細(xì)節(jié)是有了,但到底是別人的,不能感同身受,也就不能讓另外三個聽的人發(fā)生幻想。

天很快亮了。大家都烏著眼,說到后來話少喉嚨啞,壺里的水也不多,估著容量,一人傳一人地喝。

最后一個士兵喝了一口,晃了水壺,聲音很脆,知道里邊剩的不多,就仰了脖子一氣兒喝了,大聲地打了一個嗝,用手抹了嘴巴,很久才緩過來的樣子,說:

“之里,就你說的那個最有味道,要是再碰見她,還能認(rèn)出來不?”

徐之里低了頭,說:

“長什么樣我可一點兒說不上來,但要是再見著,認(rèn)是肯定是認(rèn)得出來的?!?/p>

“很好,很好,我也想見見,也想問問,這沒事大早上跑野地里和你睡覺是怎么一回事?!?/p>

話沒說出多久,大家都靜了下來,豎著耳朵聽,腳步聲一排排傳到壕溝,四個人站起來,前前后后都是黑洞洞的槍口。四人棄了槍,抱著頭,很艱難地從溝里蹭上來,蹲在地上,之后便被反手綁了,押到了敵軍的營地。

營地是一些木頭搭的房子,地上有一些雞鴨在叫和走著,一個長官模樣的人端著一只大碗靠在一株棗樹下吃面條,見到押來的戰(zhàn)俘,就走上前說:

“怎么還逮住四個活的?槍里有子彈嗎?”

負(fù)責(zé)押送的一個士兵說:

“有,湊一塊兒還有五六十發(fā)?!?/p>

另一個士兵接話說:

“聊了一個晚上,我在他們上頭草堆里伏著聽了一個晚上,還想著等這幾個人睡覺了就去報告,哪想到直聊到大家排查來了,這幫人還在聊?!?/p>

長官將碗放在一塊大石上,搓著手,很高興的樣子,說:

“哦?那你是聽他們聊了一個晚上?”

士兵回答說:

“是的,聽他們扯了一個晚上?!?/p>

長官問:

“都說了些什么?有什么有用的情報嗎?”

士兵嚴(yán)肅地說:

“一晚上都在瞎聊,說的都是些女人?!?/p>

長官有些沮喪,摸摸下巴,說:

“人之將死,其話也無聊?!?/p>

士兵沒出聲,隔了一陣子,說:

“不過,有個人聊到了一個女人,我看很有可能是咱們部隊的。”

長官問:

“都是怎么聊的?”

士兵說:

“說在九號那天早上,他們當(dāng)中一個人,在野草地里睡了一個手非常細(xì)嫩的年輕女人,這方圓二十里就一戶種田的人家,手不會細(xì),他們也說了?!?/p>

長官說:

“你是說咱們的通訊兵和敵軍的一個士兵睡了一覺?”

士兵說:

“方圓二十里,就只她一個人的手嫩?!?/p>

長官沒再問士兵,掃了一眼四個敵軍戰(zhàn)俘,說:

“是誰說和女人在野草地里睡了一覺?”

徐之里站出來,說:

“是我?!?/p>

長官說:

“人之將死,其言也真,說,和你睡覺的那個女人長什么樣?”

徐之里看了看另外三個戰(zhàn)友,大家都很期待的樣子,他猶豫了一陣,說:

“長得很漂亮?!?/p>

長官問:

“哦,是嗎?還認(rèn)得出來嗎?”

徐之里說:

“認(rèn)得出來。”

“很好?!?/p>

長官叫人去喊通訊員過來,徐之里的三個戰(zhàn)友都大睜著眼睛,想看看這個女人長什么樣,徐之里也圓睜著眼睛,想看看叫來的是一個長什么樣的女人。通訊員走來時,三個戰(zhàn)友都覺得徐之里沒虧。

通訊員發(fā)現(xiàn)大家都在很奇怪地看她,便問:

“叫我來什么事?”

長官說:

“沒事我還不能叫你來了?”他轉(zhuǎn)眼看向徐之里,“是這個女人嗎?”

徐之里看得很入迷,女人很冷地看著他。徐之里點了點頭,說:

“是這個女人和我睡了?!?/p>

徐之里的三個戰(zhàn)友聽到他這么一說,都微微張著嘴巴,臉上換了表情,與其說是羨慕,不如說是嫉妒。

當(dāng)然至于為什么要在九日那天早晨跑去野草地里和一個敵軍的士兵睡覺,這事徐之里說不上來,當(dāng)時也沒能從這位女通訊員嘴里問出來,并且她否認(rèn)自己和徐之里睡了一覺。但是對于九日那天早晨,為什么她很早就出去,她說是營地的水缸水太臟,她去河邊找清水梳洗——反正這話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長官很草率地就摸出手槍將她打倒在地,又將徐之里打了一槍,徐之里晃了幾下,最后倒在了這位女通訊員身上,張著手,像摟著她在睡覺一樣。

南夢客棧

“好重的雪!”

掌柜的站在客棧外,望著漫天彌漫的大雪。

“是啊,雪不化,怕是沒人來住店的?!?/p>

廚子將手?jǐn)n在袖子里,應(yīng)了掌柜這么一句。

前邊一片白,有幾粒黑點隱現(xiàn),掌柜笑起來,說:

“來客了,你瞧?!?/p>

廚子伸長脖子看,說:

“得,有客就好,我一天不下鍋,這十指就跟冰做的一樣,僵冷僵冷?!?/p>

掌柜吩咐說:

“你去燒壺?zé)岵?,我在這里候著?!?/p>

廚子甩出手,活動起手指,進(jìn)到廚房劈柴燒水。

一行客人走得近,五匹馬,前二后三,當(dāng)中牽了兩個赤腳的革命黨。領(lǐng)頭的官差見到客棧的招牌,幾個朱漆的大字:南夢客棧。

掌柜將手一拱,說:

“幾位差爺,里面坐,天寒地凍的,先來壺?zé)岵枧碜??!?/p>

領(lǐng)頭的勒住馬,馬哈著熱氣,又抖幾下腦袋。他跳下馬,其余的也跟著跳下來,解了牽著犯人的繩索,綁了馬,押著兩個重犯進(jìn)到客棧。

七人圍著一張八仙桌坐下,掌柜的拎了壺茶來,說:

“這二位怎么招待?”

領(lǐng)頭的冷冷說:

“這二位,咱幾個吃什么,喝什么,他倆也吃什么,喝什么。”

“行,有你這句話我也就好安排?!?/p>

掌柜將七只茶杯排在桌上,依次沏了。茶杯中一股熱氣還沒散開,幾個人已經(jīng)捏在手中,試探地抿起來。

年歲最小的一個官差臉色有些死,捏著茶杯,怔在那兒。旁邊的一個官差看了他一眼,問:

“怎么了?”

他還陷在問路的恐懼之中。半個時辰前,他們進(jìn)到湘地,馬在積雪的山道中行走,不見村不見店的,又冷又餓。轉(zhuǎn)過一道彎,一棵樹下立著一個人影,領(lǐng)頭的便要他下馬去問路。

他下了馬,朝人影走去,見著人影的背便喊起來:

“兄弟,附近哪里有客棧嗎?”

那人呆站著,默不出聲。他走過去,大著聲音叉問了一遍,那人依然呆站著,默不出聲。他走到那人面前,嚇了一跳,只見一張毫無血色的臉,閉著眼睛,分明就是一張死人的臉。他差點跌倒在地,一路跑回去,快到馬隊跟前時,慢下步子,穩(wěn)住氣,領(lǐng)頭的問他:

“他說哪兒有店沒有?”

“說了,在前邊,他說。”

一行人就順道往前走。

幾個人在客棧吃完一杯茶,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掌柜的開了門,走進(jìn)三個人,一人穿素衣,另倆人穿著差服。

領(lǐng)頭的見到穿素衣的人,忙站起來,施了一個禮,說:

“原來是莊大人,失禮了?!?/p>

莊有恭還了禮,說:

“別再叫我莊大人了,我這個江蘇巡撫如今已是個革職貶謫的罪人?!?/p>

領(lǐng)頭的問:

“這是怎么一回事?”

莊有恭嘆一口氣,說:

“幾年前我按試松江,一個瘋子攔下我的馬車,跪著說寫了一本書,要我看,我見他可憐,就要了書,胡亂翻了幾頁,滿紙胡言,也就沒在意,胡亂將它丟了。不料此人一月前又將此書投往曲阜孔府,書中的大逆不道之言被人奏告給了圣上,連我也牽連了進(jìn)去?!?/p>

領(lǐng)頭的寬慰說:

“原來如此,大人只是貶謫,憑大人的本事能耐,日后定會重新重用的?!?/p>

莊有恭一笑,看著坐著的兩個罪犯,問:

“這兩個犯了什么罪?”

領(lǐng)頭的說:

“革命黨?!?/p>

莊有恭哦了一聲,低了頭,只見兩個革命黨赤著紅腫的腳。

領(lǐng)頭的也嘆起氣來,說:

“只怪兄弟幾個混得不好,這一件棘手的差事才落在我們身上,上頭要他們赤腳走回原籍問斬,若走不回原籍,半路死了,砍頭的就該是我們幾個了。”

莊有恭來了氣,說:

“真是荒唐,這大雪封天的,別說是人,就是馬,怕是也能凍死幾匹?!?/p>

幾個人悶著嘆息。

莊有恭三人坐下來,掌柜的前來招呼,問要吃些什么。

“你那廚子會做什么菜?做他拿手的?!?/p>

掌柜進(jìn)到廚房,悄聲對廚子說:

“幾位都是吃皇糧的,咱們得罪不起,里面有一位,還是前任江蘇巡撫,你要多費點心?!?/p>

那廚子將兩塊水豆腐放在盛有水的盆中,撈了些吐盡泥水的泥鰍放到里面,拈起幾指鹽,細(xì)細(xì)撒在盆中,只見根根泥鰍死命往豆腐里鉆,不多時盆中的泥鰍就都鉆進(jìn)了豆腐里。他將豆腐切成小塊,泥鰍絕不滑出,身子斷在豆腐塊里。鍋中熱起油,將豆腐放入熱油中四面煎至金黃。

這一道菜做好后,掌柜的端出去,擺在兩桌客人面前,莊有恭夾了一塊,輕輕咬了一口,停下筷子,自語說:

“這一道菜,我好像在哪里吃過,是在哪里呢?”

他凝神想了半天,怕憶起舊事感傷,也就不再想,用筷子夾起來大口吃。

兩個犯人手腳早已凍得僵術(shù),筷子也捏不起。領(lǐng)頭的讓掌柜在火坑生起大堆的火,扶著他倆坐到火邊烤。

大火紅旺,烤了一陣,官差正要扶他倆起來,二人卻坐著不動。于是兩個官差架住犯人的胳膊,費力一提,只見他盤腿懸在半空,還是坐著的樣子。

領(lǐng)頭的見了,說壞了,趕忙走過去,探了脈搏鼻息,長吁一口氣,說:

“放下吧,死了。”

“死了?”

幾個官差呆著,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客棧的門吱呀一聲響,走進(jìn)兩個人來。那最小的官差見到后面跟著的人,啊地叫了一聲,那人就是他問路所見的死人,指著說:

“那是個死人!”

大伙聽他這么一說,就都往那人看,只見他僵直地靠門站著,一臉?biāo)郎?。走在前頭的人沖大伙一笑,尋了一張桌子坐下來。

掌柜的給他沏了茶,領(lǐng)頭的官差招手示意他過去。他走過去,領(lǐng)頭的嘴巴附在他耳邊,細(xì)聲問:

“那人是做什么的?”

“趕尸的。”掌柜說。

“哦一”

領(lǐng)頭的雙手扶在膝蓋上,笑起來,對著其他四個官差說:

“咱們算是有救了。上頭要咱們押的那兩個革命黨,只是要他們自己走回原籍,可沒說非得活著走回原籍。”

大雪停住了,趕尸的引著兩個死人,五位官差騎馬殿后,跌跌磕磕地在雪地里艱難地走著。

如鯁在喉

一九九九年,張平十三歲,他的父親帶他去縣博物館參觀了一具保存完好的元朝女尸。張平當(dāng)時沒敢睜眼看那具古尸,而是看了掛在旁邊的一幅介紹圖。圖中的女子神色憂郁,下面的文字介紹,說她是元朝辰州刺史黃澄存的妻子,叫楊湘靈。楊湘靈死時二十歲,根據(jù)縣志記載,這位刺史夫人是在一次晚飯時,被一根魚骨卡在喉嚨里窒息而死。當(dāng)然,一根魚骨還不足以讓人窒息,楊湘靈為了使魚骨脫離喉嚨,緊接著又吞了一大塊肉,這塊肉鼓在楊湘靈的喉嚨里,黃澄存驚慌失措,亂了手腳,短短幾分鐘時間,楊湘靈已經(jīng)綠了眼珠,窒息在地。

那塊鼓在喉嚨的肉隨后被人取出,半截魚骨穿在肉里,另有半截陷在楊湘靈的喉嚨里,刺史黃澄存認(rèn)為,妻子已死,不應(yīng)再動刀損傷發(fā)膚,所以那半截魚骨就留在了妻子的喉嚨里。

張平當(dāng)時已經(jīng)念了初中,記載楊湘靈的文字,他已經(jīng)看得明白,當(dāng)他看到最后一句時,仿佛自己的喉嚨也有什么東西卡著似的,他摸了一把,咽了幾口唾沫,就瞇眼拉著父親去別的展廳看一些古錢幣。離開博物館時,張平都沒看楊湘靈存世六七百年的身體,雖然保存完好,但他也難以接受大幾百年時間,對一個人肉身的摧殘。倒是那幅畫,楊湘靈憂郁的面貌,張平有些忘不掉。

從博物館出來,父親看著兒子憂郁的神色,問他:

“不好玩嗎?”

張平不出聲,只顧低頭走,父親又說:

“我?guī)闳澊??!?/p>

辰州刺史黃澄存喜歡寫詩賦詞,寫得不如詩詞大家,但在當(dāng)時的小地方也有一些名氣,過了六七百年,雖然這些詩詞流傳不廣,但也存留了一些下來。張平之前數(shù)學(xué)、物理最好,語文、歷史馬馬虎虎,這年暑假結(jié)束,他突然對歷史和語文發(fā)生了極大興趣。教他語文的是一位五十歲的男老師,姓王,在小報小刊發(fā)過一些文章,還參與編輯過本縣的文學(xué)讀物《辰州文藝》。張平在語文課上的問題多了起來,這位老師解說得很有耐心,直到有次張平問他:

“王老師,你覺得黃澄存的詩寫得怎么樣?”

王老師凝神想了一陣,眼睛放出光來,拍著自己腦門,連說:

“知道,知道,你這個小孩真是不簡單呀!連黃澄存的詩都讀過!”

王老師簡直對張平另眼相看,他又說:

“我年輕的時候參加過縣志的編輯工作,才知道咱們縣有過這么一位詩人,在元朝做過辰州刺史,詩和詞都寫得很好,可惜名聲不大。”

張平咬著唇,揚(yáng)起頭來,說:

“王老師,我讀過他的幾首詩,讀得雖然不怎么懂,但是覺得寫得很好,他其他的詩詞我找不到,您能幫我找一些來嗎?”

王老師摸著下巴,隔了一陣說:

“好,這個沒什么問題,只是費些時間,我也想重溫重溫他的?!?/p>

王老師搜羅了一些黃澄存的詩詞,還送給了張平一部記載著黃澄存事跡的縣志。張平認(rèn)真地讀起黃澄存的詩詞,遇到不理解的,就找王老師請教。兩個人一來二去,竟有點忘年交的情誼。

初三會考時,張平的文化類課程的成績讓父親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兒子只能考上第二中學(xué),但這下上第一中學(xué)是不成問題了。成績雖然變好了,但張平的性格卻變得憂郁起來。父親也不大在意,大概書讀得多,人不浪了,心性就得到收斂,自古魚與熊掌難以兼得,說到底,父親的喜還是大于憂的。

會考結(jié)束后,張平又去了一次縣博物館,這是他第六次去參觀。每次去都不敢看楊湘靈的身體,只是駐足看那幅畫,每次見到那幅畫,喉嚨就好像有一根魚骨橫在里面,極不舒服。他后來不大吃魚,遇上吃魚的時候,他就細(xì)細(xì)地挑著,生怕魚肉里含了刺,即便挑過的肉吃進(jìn)嘴里,也要咀嚼半天。

張平進(jìn)到高中,選了文科,悶頭讀了幾年,成績優(yōu)異,高考填志愿時選了一所名牌大學(xué)的考古專業(yè),這一下很出乎家人的意料。但張平執(zhí)意要念考古,父親說了幾句,又覺得這專業(yè)也不算壞,也就勉強(qiáng)同意了。

大三時,張平交了一個女友,女友和他接觸一久,發(fā)現(xiàn)他有一個習(xí)慣,喜歡摸自己的喉嚨,特別是在每次吃東西時,這樣的動作更加頻繁。

“喉嚨里有東西?”

女友見多了張平的這個習(xí)慣,就換了一種說法:

“一定要去醫(yī)院檢查檢查?!?/p>

醫(yī)院檢查過后,喉嚨里并沒什么異樣,至于為什么養(yǎng)成了這個習(xí)慣,只有張平自己知道。

元朝辰州刺史黃澄存,在妻子楊湘靈死后,詩性大變,張平幾乎搜羅盡了關(guān)于黃澄存的詩詞文章以及事跡,又從這里面尋找楊湘靈的一切描寫,從先前的嚴(yán)密考證到最后變成了對于詞句的瘋狂猜想。大學(xué)畢業(yè)后,張平和女友都進(jìn)了同省的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了一年過后,張平向領(lǐng)導(dǎo)申請,希望把自己調(diào)到家鄉(xiāng)的縣博物館工作,領(lǐng)導(dǎo)和女友都不理解,去那樣的地方,根本就不會有什么發(fā)展和發(fā)現(xiàn)。張平堅持了幾回,老領(lǐng)導(dǎo)終于同意下來,說:

“你是個人才,在那里不想呆了,跟我說一聲,我再把你調(diào)回來?!?/p>

女友很生氣,張平走時,只是說了一句對不起。

張平回到辰州,進(jìn)到了縣博物館工作,為他接風(fēng)的是幾個比他年齡大至少一輪的同事,他們也不理解張平為何主動申請從省里調(diào)到縣里。博物館設(shè)在一座講寺里面,據(jù)說王陽明曾在這里面講過學(xué)。晚宴就在博物館后面的房子里,是一個看守的人住的地方,幾個人熬了一鍋肉,用爐子炊著,又做了幾樣菜,吃肉喝酒,看守的人咋咋呼呼地說:

“給你們說件怪事,之前我睡在這里,到了晚上,總能聽到一個女人幽幽的哭聲。”

里面一個人長了脖子,試探著說:

“難道是那個元朝的女人?”

好像一陣?yán)滹L(fēng)刮來,聽的人抖了一下,張平緊了緊衣服。看守的人大笑一聲,說:

“我不信這些,后來我就大著膽子循著聲音去看,手電照到一堵墻,墻上綠著一對眼珠子——哈哈,原來是一只野貓在叫!”

張平喝了一口酒,說:

“你們說我們縣最大的考古發(fā)現(xiàn)是什么?”

所有人都說是那具保存完好的元朝女尸。張平夾了一塊肉,說:

“不錯,楊湘靈是怎么死的?史料上說是被魚骨卡死的,可是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研究黃澄存和楊湘靈,終于讓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蛛絲馬跡?!?/p>

幾個人睜大了眼睛,說:

“什么蛛絲馬跡?”

張平臉色很鄭重的樣子,說:

“我發(fā)現(xiàn),楊湘靈極有可能是被丈夫黃澄存毒死的?!?/p>

幾個人聽到這個觀點,都張大了嘴巴,張平又說起來:

“不論是被魚骨卡死,還是毒死,楊湘靈二十歲的年紀(jì)就沒有預(yù)兆地死了,總之是十分可疑的,而且,我的重點也不是放在對她死亡的考證上,畢竟人都死了六七百年,怎么死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那重要的是什么?”

張平雙手放在膝蓋上,彎著腰,說:

“我決定把這個課題報到省里,借用現(xiàn)代醫(yī)學(xué)技術(shù),對這宗七百年前的死亡迷案進(jìn)行一次破解。這在考古研究上是非常罕見的,而且也會引起社會各界的廣泛關(guān)注?!?/p>

張平說了一些官話,最后又說,關(guān)于揚(yáng)湘靈被毒死的研究考證工作,他已經(jīng)積累了不少材料,大家一起出力,把這件事做好,成績自然是屬于大家的。

幾個人舉著酒杯,用力碰著,說:

“好好好,咱們這個博物館也該要鬧騰鬧騰了?!?/p>

從七百年前的古人喉嚨里拔出了一根魚骨,張平看到這份化驗報告時,喉嚨收縮得緊,噎住了似的,摳了一陣,吐出一些黏液,終于哇地一聲哭出來。沒過多久,他離開了縣博物館,由始至終都沒看過那副經(jīng)歷七百年歲月的身體,他覺得那實在太惡心了。

捉鬼記

馮大早在庸凌山上學(xué)道七年,學(xué)的是捉鬼除魔的本事。除了捉鬼除魔,他不會別的手藝。這門本事早在五年前就已經(jīng)學(xué)會,但山上清閑無憂,吃喝都有,他就一直籟著不肯下山去謀生計。教他本事的人已經(jīng)不耐煩了,說別的徒弟都下山捉鬼去掙錢了,你也該走了。再不走,咱們就斷絕師徒關(guān)系吧。

馮大旱見師父連這樣的話都說了,也就不得不走了。他到了城里,先是什么也沒干,在客棧里睡了幾天,逛了許多條街,把師父送的一點路費花完了,才想到要去捉鬼掙錢。

先是在街上擺了一個攤,用紙寫了價格,一只鬼一兩銀子。但是人們除了看幾眼他的攤子,別的什么都沒問。

餓了一天過后,馮大旱一生氣把攤子給踢了,挨家挨戶去敲門。

“你家有鬼嗎?”

“你家才有鬼!”

此地似乎不鬧鬼,見到馮大旱,開門的人都覺得晦氣。哪里有鬼,聽說南北武館鬧鬼,前些天武館的人都被人殺了,尸首停了十幾具棺材,讓一個瞎眼的老頭負(fù)責(zé)看守。明眼人不敢,眼瞎的人看不見,也就不怎么怕了。

馮大旱去了南北武館。但路上叉在想,即便那里有鬼,捉了又該找誰要錢?他也沒想那么多,既然鬧鬼,就有怕鬼的人,大不了捉一只鬼只收一天飯錢。

到了南北武館,棺材在大堂滿滿擺著,瞎眼的老頭聽見有腳步聲,就問:

“是誰?”

馮大旱說:

“捉鬼的?!?/p>

老頭說:

“這里只有死人,沒有鬼。”

馮大旱確實沒見到鬼的蹤跡,就說:

“他們被仇家殺了,鬧鬼只是早晚的事。”邊說著就用眼睛找地方坐。

老頭說:

“鬼是沒人要你捉的,但你可在這里陪我聊聊天,錢是沒有的,只管飯菜,我叫別人多送一份就是?!?/p>

馮太早想著,罷了,捉不捉鬼什么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有吃就成。

“也好,反正我也沒地方落腳?!?/p>

到了晚飯時候,送飯菜的人在外面遠(yuǎn)遠(yuǎn)叫喊著:

“張瞎子,出來取飯菜!”

瞎老頭走出去,拿了籃子,跟送飯的人說:

“我找了個能捉鬼的人鎮(zhèn)在這里,往后只要多送一個人的飯菜就行?!?/p>

送飯的人伸著脖子往里看,瞎老頭發(fā)了一聲喊,張大旱就走出來讓他見識。

送飯的人看著張大旱,說:

“你會捉鬼?”

張大旱說:

“專業(yè)捉鬼,可惜鬼還沒出來,不然露兩手,讓你開開眼?!?/p>

送飯的人說:

“得,我可不想活見鬼,飯菜明天我再多加一份,今天是不成了。”

一份飯,張大旱說餓了一天,瞎老頭就讓給他一半,兩個人分著吃了。

到了晚上,一盞油燈亮著,兩個人躺在地上的草席上。瞎老頭說:

“你既然會捉鬼,那么你說,我眼睛瞎了,還能見到鬼怪嗎?”

張大早說:

“能見到,眼睛瞎了也能見到?!?/p>

瞎老頭不說話。過了一陣子,瞎老頭說:

“我這雙眼睛打小時候就瞎了,幾十年來,能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要是真有鬼,你就讓我見見,也算是能看看東西了?!?/p>

張大旱說:

“放心,鬼在人前現(xiàn)形,是不用人的眼睛來看的。你要是能見到人,就一定是鬼了。你只要睜著眼睛,他們根本不知道你瞎沒有瞎?!?/p>

到了后半夜,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瞎老頭推醒了馮大旱,細(xì)聲說:

“這大半夜的有人跑這里來敲門,你說該不會真是鬼吧?”

馮大旱吸著鼻子,說:

“像,又不怎么像,難道是我學(xué)藝不精?”

瞎老頭很興奮的樣子,說:

“讓我去開門,要真能見到臟東西,我這幾十年也就沒白瞎?!?/p>

瞎老頭睜著眼睛打開了門,一片紅光露在眼前,一個白衣女子提著燈籠候在門外。瞎老頭高興得幾乎要叫出聲來,幾十年不見東西,眼下終于是見到了。但是他很快抑制住了興奮。外面有大雨的聲音。

“外面好大的雨,姑娘是來避雨的吧?房子里有十來具棺材,但是人死燈滅,姑娘不要怕。再就是兩個人,都是安分老實的?!?/p>

那女子想不到老頭先開了口,也就沒說什么,跟著他進(jìn)到了大堂。瞎老頭對大堂的環(huán)境早已經(jīng)摸得熟悉,極力裝著一副眼睛沒瞎的樣子。他將張大旱拉到遠(yuǎn)處,附在他耳邊說:

“這個女人必定是一只鬼了,連我這個瞎子都能見到,”他嘆一口氣,用袖管擦著眼睛,“總算是開眼了?!?/p>

張大旱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安慰他的意思,自己也跟著嘆了一口氣。瞎老頭又說:

“你就當(dāng)可憐我,只要她不害咱們,你就裝著不知道,讓我多看一陣算一陣?!?/p>

張大早說:

“只要她不害咱們,我絕不挑破。”

兩人就走進(jìn)大堂,在女子身邊坐了,瞎老頭眼睛一直沒離開過她,又向她問了許多的廢話,一直說個沒停。

便在這時候,屋外又想起一陣敲門聲。瞎老頭心想,今夜真是走運(yùn),難道又來了一只鬼。但是開門后什么也沒見到,只聽見一聲:

“阿彌陀佛。”

原來是一個和尚前來避雨,瞎老頭有心嚇走他,說:

“和尚,一屋子都是死人,我看你還是去別的地方吧?!?/p>

那和尚搶進(jìn)來,說:

“人死如燈滅,又打什么緊?”

說完就自己往里走,一直走到張大旱和女子身邊,找了塊木板,盤腿坐了。瞎老頭一肚子的不高興,悶著氣坐在先前的位置。

這和尚怪看著那位白衣女子,又轉(zhuǎn)眼看向張大旱和瞎老頭,說:

“算是我來得及時,你倆遇到了一個大劫難,卻還不知?!?/p>

瞎老頭想,這和尚居然也有識鬼的本事,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瞎老頭說:

“和尚,什么劫難不劫難,遇見你這個光頭,才叫劫難?!?/p>

那和尚并沒生氣的意思,而是笑著說:

“施主肉眼凡胎,不能看破,也不怪你。究竟我是劫難,還是你倆的救星,待會兒便能分曉了?!彼D(zhuǎn)眼盯著白衣女子,看得她極不自在。和尚說:

“這個女人你倆不覺得怪嗎?”

張大旱和瞎老頭現(xiàn)在都想攆走這個多話的和尚,瞎老頭說:

“怪什么怪。雨住了,你趕緊走吧?!?/p>

外面已經(jīng)沒了雨聲。和尚說:

“我要走,也得等收拾了她再走?!?/p>

那女子說:

“你這個和尚也真是讓人討厭!”

突然,十來副棺材開始震動,許多死尸從里面爬出來。紅衣女子提著紅燈籠,說:

“紅光照處,這些死尸就見不到你們——和尚,你那么有本事,就不要躲在紅光下。”

女子和張大旱還有瞎老頭遠(yuǎn)遠(yuǎn)避著,擁在紅光里,而死尸真的視而不見,把攻擊都用在和尚一個人身上。和尚斗得大汗淋漓,卻見他們?nèi)齻€很悠閑地坐著觀看,氣得罵了一句“草你奶奶”,行李也顧不得拿,就奔到外面逃走了。

很快死尸安定下來,又都回到了棺材。

女子言明自己是一只鬼,張大早和瞎老頭都沒說話。雨早已經(jīng)住了,女子告別走后,瞎老頭陷在了深深的憂郁當(dāng)中,直到天亮,他都沒睡覺。張大旱看著地上和尚遺留的包袱,里面僧衣、佛珠都有,他撿起來,穿在自己的身上,跟瞎老頭說:

“聽那個女子說尹州城里兵戈大動,死了許多人,游鬼橫行,但就是那樣的地方,卻沒一個人要捉鬼的。我想是鬼太多,人們不再害怕鬼了。她不是說那里和尚十分受歡迎么,大家都在找和尚誦經(jīng)超度,安慰亡靈和自己。我如今要以和尚的名義去那邊混飯吃去了。老張,你好好保重?!?/p>

馮大旱穿著僧衣,剛走出幾步,張瞎子突然扯住他,哀求著說:

“既然尹州城里游鬼橫行,那你就帶我一塊兒去那邊見識見識吧。我想大晚上的這些鬼都在街上走,肯定十分熱鬧,就跟逛街一樣?!?/p>

水鬼,作家,現(xiàn)居廣東東莞。主要著作有《五食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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