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宇丹

位于滇藏茶馬古道上的這個滇西小鎮(zhèn)，有兩樣東西么最有名頭：一是普洱茶，再就是老跩雞湯，者跟吃喝有關(guān)。普洱茶么，喝過的沒喝過的都曉得，名氣實在大吶！老踐雞湯呢，只有喝過的才曉得什么才叫做雞湯，那可是本地吃貨的首選頭牌，沒有之一，歷經(jīng)百年吶！

想想看，在你的吃貨經(jīng)歷中，有最難忘的一道湯嗎？如果那湯色能讓你目不錯珠，直勾勾地盯著，如同盯著美女俊男；如果那湯味溜進你的鼻翼，能使之舒服的蠕動起來，并隨之合眼深吸；如果那湯以香糯的質(zhì)感滑入你的嘴里，能令你的舌尖翩翩起舞、味蕾綻放花開；那么，你，想喝嗎？一旦喝了老跩雞湯么，你對色香味的品鑒檔次便嘩啦一下上去了，有點曾經(jīng)滄海的意思。也就是說，有老跩這碗雞湯墊底么，什么樣的湯都不在話下。所以，重要的話么只說一遍：老踐雞湯，無人可擋！

1

據(jù)說，茶馬古道呢已有一千好幾百年的歷史吶，而老踐雞湯么，滿打滿算也就百年，大概算得茶馬古道上的民間百年老字號。百家姓里好像沒有姓“跩”的，但有姓“宰”的。宰是官姓，即以官名作為姓氏。古代的宰姓一支主要聚居于山西等中原一帶，多為當官的，或是圣人什么的?？鬃佑袀€得意門生就叫“宰我”，不宰你，不宰他。也就是說，這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隨便可以用的姓氏?？刹恢趺吹?，竟然在不毛邊地的滇西么有了姓宰的。而正是宰家三代，居然延續(xù)了一個百年雞湯傳奇。爺爺宰相——當初起名時，其父可能覺著這是宰姓中最大的官了，有點過把官癮的意思和望子成龍的奢望。在宰相的手上么，先是開創(chuàng)了“老宰雞湯”。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老宰么其實并不宰人，但，卻格外擺譜，而且桀驁不馴，踐得不行不行的。踐，是西南和東北等地區(qū)的方言，有拿架子，擺譜，傲慢，張揚等意思。于是么，慢慢便叫成了“老踐雞湯”，一直延續(xù)至今。

大約是民國四年末，也就是公元1915年底，母親患病，宰相么一咬牙一跺腳，把家里除母子倆之外的唯一活物——一只留著下蛋的老母雞給宰了，在火上么足足燉了十個時辰。不料，那雞香味么從四面透風的土房里飄散開去，招搖過市，結(jié)果招來了途經(jīng)小鎮(zhèn)的馬鍋頭橫臉疤，準確地說么，是招惹了橫臉疤在途中軟硬兼施拐來的那個女人。橫臉疤是藏人，因一臉橫肉加上刀疤么得此外號。由此可想見，他在茶馬驛道上絕非等閑之輩，他的馬幫么也屬橫行霸道之幫。被橫臉疤相中的女人么，自然是姿色和風騷缺一不可。那女人被拐后，隨馬幫行進多日，風餐露宿，饑飽不定，苦不堪言，還可能隨時隨地被橫臉疤臨幸一把。

那日么，活該宰相倒霉。那濃郁而纏綿的雞香味么，準確無誤地鉆進了那女人的玲瓏秀鼻之中，并直接侵蝕喉道，攪弄胃液，令其食欲左突右撞無可按捺。于是么，橫臉疤只有一腳射開了宰相那搖搖欲墜的家門。這橫臉疤呢倒也先禮后兵，按道上的規(guī)矩來。他先以“袁大頭”買其雞肉雞湯，宰相無動于衷，似乎有點不識相吶。他再以動粗相威脅，宰相么非但不懼，還高舉燉雞的砂鍋，顯出一派玉石俱焚的氣概。軟硬不吃，給臉不要，橫臉疤么實在被逼無奈，便使出欲劫持其母的陰招。宰相么立馬就慫了，這擊中了他的軟肋嘍！

那橫臉疤和他的女人么就當著宰相母子的面，旁若無人且慘無人道地大快朵頤。恨得那宰相么將嘴唇咬出了血，把手指捏得咔咔亂響。吃喝之間么，那女人還沒商量地大發(fā)慈悲，竟舀了一碗帶肉的雞湯遞給病臥在床的宰母，見其無力自吃么，居然還喂其食用。宰相被憤恨揉搓的心臟么隨即松軟了一下，他不由地脧了那女人一眼，那女人也正好瞥了瞥他。

橫臉疤兩人風卷殘云，連砂鍋底么都被那女人舔得干干凈凈，洗過一般。橫臉疤打著嗝么扔下幾塊袁大頭，嬉笑著摟過女人去了。

橫臉疤和他的馬幫離開小鎮(zhèn)兩日后，那女人么忽然就從宰相家的柴堆里冒了出來，并苦苦哀求宰相收留她。這一來呢是因為那雞湯讓她刻骨銘心，二來呢是宰相的那跩勁么使她情不自禁，三呢是不愿再跟隨馬幫顛沛流離。她嘴上哀求著，眼里么連拋柔媚。弄得這宰相么一時間靈魂出竅，不點頭也不搖頭。一直在身體內(nèi)竄來竄去竄了二十來年的那股跩勁么，竟一下子沒了蹤影。

如此么，那女人便不把自己當外人嘍。她勤腳快手地忙活起來，這邊么里里么外外地收拾打掃，那邊呢殷勤伺候宰母。到了夜里，她悄無聲息光溜溜地滑進了宰相那孤寂的被窩里。你想啊，這宰相二十好幾的一個童男子，因家貧而未娶。忽然被一個有姿色會風騷的狐貍精纏裹住么，那會是怎樣的一番情景呢？熬酥一只老母雞么要十個時辰以上，而酥軟宰相呢也就是片刻間的事。對于什么霸氣、惡氣、盛氣么，他就是跩爺一個！而面對騷氣呢，他卻怎么也跩不起來吶。人說英雄么都有氣短，何況宰相還并非英雄。

歪打正著，因為雞湯么撿了個女人，因禍得福嘍。可宰相沒快活多少日子，便有了顧慮：一旦那馬幫返回來么咋辦？豈不雞飛蛋打？宰相么這邊獨自發(fā)愁，女人呢那邊沒心沒肺地嘻哈道：“呀，哪個船到了橋頭么能不直呢？相公莫急嘛！”吔？她居然曉得，那古時候的相公也是對宰相的一種尊稱喲。

兩個多月后，等探得那馬幫折返之前呢，女人便自己把自己藏了起來。宰相么磨刀霍霍，嚴陣以待。

等到馬幫抵達，卻不見橫臉疤。宰相一打聽么，說是橫臉疤因那女人失蹤而急火攻心，賭氣冒險，結(jié)果么墜身懸崖，一命嗚呼也。

還沒等宰相偷著樂，那新任馬鍋頭么便推開了宰相家那新修過的門。

來者不善，進門便直奔主題：“咋？大哥的女人隨了你么？”宰相呼啦一個轉(zhuǎn)身，便操起了菜刀。

來者一笑，雙手抱拳道：“你就叫我‘和尚，江湖上都這么叫的。曉得你是條漢子，我們邊喝邊說，如何？”他讓手下的拿了酒和肉放在桌上。

宰相愣了愣，啪地一下將菜刀剁在桌上，索性坐下，顯一派喝了吃了再說的氣概。

和尚與宰相么邊喝邊吃邊說明來意。原來，那橫臉疤喪命之后，馬幫眾兄弟呢便推舉和尚當了新的掌門人。這一是他在滇西寺廟里做過武僧，武功了得。二是在蔡鍔的軍隊里當過兵，手里有槍。袁世凱稱帝，蔡鍔和唐繼堯么發(fā)動了護國起義，就在出兵四川、廣西討袁的路途中，和尚么就因為是個家鄉(xiāng)寶而當了逃兵，并投奔了橫臉疤的馬幫，相跟著發(fā)點國難財什么的。

這和尚呢喜好并篤信占卜算卦之類的，他曾經(jīng)算到，說自己時來運轉(zhuǎn)的方位么就在滇西一帶，所以呢他不愿遠離。果不其然，他逃回滇西不長的時間便意外地成了馬鍋頭。直接起因么便是那雞湯和那女人，而冥冥之中莫名促成好事的貴人呢便是宰相無疑。于是么，他知恩圖報，特意來恭謝貴人！

弄清緣由，這宰相么依然有些發(fā)懵，依然覺得這完全就是說書里的奇事嘛，咋就偏偏讓自己撞到呢？這興許比撞鬼都難呀！不過呢，那和尚么除了兵痞氣，倒也講義氣，還有股豪氣，這就讓他覺得跟自己有些臭味相投。兩人推杯換盞，稱兄道弟，聊得投機投緣。

宰相納悶地問：“哎，你咋曉得那女人隨了我？”

和尚呵呵一笑：“這沿途哪個驛站沒有線人呀？哎，我說么，老弟你干脆就風風光光地把那女人娶過來算逑！”

這爽快人碰著痛快人，說辦就辦。和尚讓手下弟兄去收購了二十只老母雞，宰相從鎮(zhèn)上各家借來了二十個火爐和二十個砂鍋，那女人么也歡天喜地地現(xiàn)身相幫?；艘粋€對時，擺出了二十桌雞湯宴。所謂二十桌么，實際也就是席地而坐的二十圈而已。鎮(zhèn)上一百多家人，各家推舉一人來赴宴，加上鎮(zhèn)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和馬幫一干人，共二百來人有幸入席宰相的婚宴。鎮(zhèn)上其余的幾百號人呢只能在二十個人圈之外，再圍了一個大圈，來圍觀婚宴。早來的呢站地上，稍晚的么站凳子上，還有爬樹上的，上屋頂?shù)?，蔚為大觀??！

這圍觀的人么主要就兩個動作：引頸吸鼻，看吃聞香，然后就是沒完沒了地吞咽口水吶。這么多的人同時間吞咽口水，不知可否進入那吉尼斯記錄？這脖子呢夠酸了，鼻子么吸累了，那濃濃的雞香味么卻依然持久不散，如同祥云瑞氣一般籠罩著整個小鎮(zhèn)。宰相么由此完成了從光棍到為人夫的名正言順的蛻變，而大哥的女人呢則實現(xiàn)了向宰相夫人的重大轉(zhuǎn)型。

這宰相夫人呢不光有外貌，而且腦子也活泛。婚后么一如既往地狐媚惑主，不斷攛掇宰相開一個以“老宰雞湯”為名的小食店。于是么，夫妻倆就閉門琢磨，嘗試秘制。隨后便分別定出了對內(nèi)對外的規(guī)矩——

對內(nèi)之規(guī)矩：

一是要三年以上之老母雞，其生育能力下降，而肉質(zhì)成熟也；

二是要放養(yǎng)山林之老母雞，因不斷跑動，既吃糧食，又吃蟲子之類，肉質(zhì)豐富而富韌勁也；

三是每雞一鍋，分別用砂鍋熬制之；

四是用栗炭之文火燉之，不得少于十個時辰也，也就是二十個小時以上；

五是配料，保密也！

前面四條，慢慢廣為人知，并對此津津樂道。而最后一條么，至今仍是個謎，人稱“商業(yè)機密”。秘制之“秘”，或許便在于此！但凡有了秘制的標簽么，便會讓人想入非非，眾說不一。這就如同云南白藥的秘方，可口可樂的配方，徒增多少故事和神秘色彩喲。

對外之規(guī)矩：

一是任何人都必須提前預訂，臨時客一律謝絕，一視同仁，童叟無欺也；

二是每天只賣二十只雞，賣完關(guān)門也；

三是禁止飲酒也；

四是莫談國事也。

親朋好友概不例外，有權(quán)有錢者也不例外。所以么，就連和尚的馬幫來來往往時，若想喝“老宰雞湯”，也得差人提前預訂。如此一來么，生意反而大好。即便其賣價高出其他店的一倍，人們依然趨之若鶩，使之逐步成了茶馬古道上的一道吃食景觀。雖說那些規(guī)矩么有些踐，但貨真價實，并不宰人。后來么，這“老宰雞湯”呢就漸漸成了“老跩雞湯”吶。

在創(chuàng)辦雞湯小食店的同時，宰相夫妻先后生育了—女一男。大女兒叫宰香，一是母親姓名中有香字，再是有雞湯飄香之意。小兒子叫宰匠，其父從自己的經(jīng)歷悟出：有一門手藝么在任何時候都餓不著，做個實實在在的匠人挺好。女兒么主要就是幫父母打下手，兒子呢則負有手藝傳承的重任。傳男不傳女么，是一種心照不宣的老規(guī)矩。

2

宰匠讀完高中時，家里就準備給他說媳婦。這宰匠么一臉正義凜然，說日本人都打進中國了，還討個屌的媳婦！他要參加什么抗日救亡。折騰了兩年么，家里又讓他相親。他又以什么相不中呀?jīng)]興趣吶等各種理由回絕，這又是兩三年過去了。那時候么，二十多歲的，已經(jīng)算老男人吶！他姐姐宰香的大兒子都上了小學，二丫頭也比狗高吶。這回么，當媽的不由分說，親自出馬托媒人給他說親。

就在定親宴上，當兩家人正客套而歡喜地喝著老跩雞湯時，忽然就驚碌碌地發(fā)現(xiàn)天上有比鳥大很多的飛獸怪叫著飛過。驚奇和猜測，搶了定親宴的風頭。讀過書的宰匠么一臉不屑地告訴說，那叫飛機！

在接下來日子里，那飛機么越飛越多，沒完沒了。前些年呢小鎮(zhèn)人就知道，那日本人打進來了。但一直心存僥幸，因為山高皇帝遠，他們到不了云南的。而忽然間在頭頂上冒出的轟鳴聲顯然是種不祥的預兆。而且，刺激人們耳膜的不僅是那陌生的轟鳴聲，還有馬幫不斷帶來的小道消息，說那是運送抗戰(zhàn)物資的美國飛機，它就是沿著滇藏茶馬古道的線路飛行的，叫什么“駝峰航線”。茶馬古道的艱險么，小鎮(zhèn)人早已耳熟能詳，從往來的趕馬人嘴里聽得耳朵都起了老繭。而把這茶馬古道弄到天上去？啊么么，那該有多么多么的兇險呀！小鎮(zhèn)人么提心吊膽，為天上的飛機擔心，也為自己的命運發(fā)愁。

和尚的馬幫以及其他馬幫么好像都比以往更加忙碌，也說是在搶運抗戰(zhàn)急需物資，支援什么“遠征軍”，忙亂得連老跩雞湯也少有光顧了。隨著馬幫的往來穿梭，各種消息也不斷傳來。當聽說日本人先后占領(lǐng)了滇西的松山和騰沖時，小鎮(zhèn)的寧靜么被徹底攪亂了，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店鋪紛紛關(guān)門，只有幾家膽大的么還撐著門面，老跩雞湯么是其中之一。

一日，小鎮(zhèn)上突然就駐扎了一隊日本兵，有二三十人。他們在鎮(zhèn)口設了卡，專門檢查往來的馬幫。凡查出跟軍用物質(zhì)有關(guān)的，格殺勿論！幾日下來，已有幾只馬幫遭殃吶。除了已經(jīng)開始習慣的空中轟鳴聲么，又多了不時響起的槍聲，緊張和恐怖籠罩著小鎮(zhèn)。

很快，日本人就得知老跩雞湯的美味美名，并通告兩天后的周末么要來“咪西咪西”。宰相一家么為此大犯其愁，且想法不一。兒子態(tài)度堅決：“吃，吃我個屌！想都莫想。”老婆息事寧人，覺著胳膊擰不過大腿，說：“忍口氣吧！”宰相么皺眉沉思，跩勁上頭，一拍大腿：“撤！關(guān)門走逑，愛咋咋地?！?/p>

當夜色染黑了小鎮(zhèn)，一家人么忙著收東西，準備戰(zhàn)略轉(zhuǎn)移。有人敲開了宰相家的門，和尚帶人悄無聲息地摸了進來，說有要事相求。和尚先介紹了來人，說是某抗日游擊隊的隊長。他們一直在密謀如何干掉日本人在鎮(zhèn)上的據(jù)點，聽說日本人要來咪西老跩雞湯，他們眼睛一亮，天賜良機呀！希望得到宰家的配合。行動方案并不復雜，需要宰相他們做的么，就是到時候往雞湯里放入蒙汗藥就行，其它事情么就是游擊隊跟和尚的人來做了，包括收拾外面的所有崗哨。

這宰匠聽完么，興奮不已，立馬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而宰相么吸著水煙筒，默默不語。宰妻看看兒子，又瞄瞄丈夫，不知如何才好。和尚跟隊長對了對眼，等待著。只有吸水煙筒的咕嚕聲單調(diào)地響著。

宰相吸完一輪么，張口吐出帶煙霧的幾個字：“這個事呢該做！但會壞了規(guī)矩。”

和尚了解他，知道他心里的顧慮么無非是所堅守的生意信條：來的都是客。而在吃食里下毒么，非君子所為！

那隊長剛要開口勸說，宰相抬手擋住說：“道理么我都曉得，容我再想想看?！?/p>

宰匠把和尚叔拽到隔壁屋里嘀咕了一陣。和尚返回，叫上隊長起身告辭走了。

宰匠送走兩人，回來對他爹說道：“我爹，你的心思么我曉得。這兩天呢，你和我媽就帶上奶奶，去我姐那里閑閑，這邊的事嘛就交給我來料理吶?！碑攱尩牧ⅠR響應：“就是就是，眼不見心不煩。這里么就隨他們折騰吶！”宰相么不吭氣，算是默認了。

周末，二十來個日本兵如期來到。飄蕩的雞香味么惹得他們喜笑顏開，他們嘀里咕嚕地嚷著。宰匠與裝作伙計的和尚么能大概聽明白的就是“咪西咪西”。這除了燉雞外，還破例有酒伺候。這顯然違規(guī)，“老跩雞湯”明文規(guī)定：“禁止飲酒也”。當然，那雞湯和酒里么都是下了藥的！

那日本人么也很警覺的，他們讓宰匠跟和尚先吃先喝，兩人坦然地吃了喝了。其實呢，他們事先已經(jīng)服下了解藥。

這下呢，日本兵們便放開大吃了。吃到高興處，還敲敲打打，唱起了日本歌，跳起了日本舞，不亦樂乎。

喝著，吃著，唱著，跳著，然后就倒下一個，又倒下一個，再倒下一個……二十來個日本兵么全倒下了！

和尚一聲口哨，埋伏在四周的兄弟們沖了出來，用手中的繩索稀里嘩啦全都綁了個結(jié)實，還往每張嘴里塞了包谷棒。

有人已跑去給游擊隊通風報信。外面有槍聲響起，不一會兒便萬籟俱寂。和尚知道，所有崗哨都被解決了！

接下來，和尚的馬幫把這些死豬一樣的日本兵全都馱到瀾滄江邊，找了個急流處，一個個被縛石拋入水中。和尚還按照當?shù)亓曀祝瑸橥鲮`做了水葬祈禱。

小鎮(zhèn)表面么似乎又歸于平靜，但，更大的恐慌又一次彌漫開來。日本人會不會來報復？他們會不會血洗小鎮(zhèn)？有關(guān)日軍暴行的種種傳聞已經(jīng)聽得太多，小鎮(zhèn)么恐怕從此不得安寧吶。于是，人們不動聲色地紛紛開始逃離。有的么投親靠友，有的么躲進深山老林。

這回呢，宰相自作主張，一錘定音。他讓宰匠帶上奶奶、媽媽、姐姐一家和未過門的兒媳婦，去了深山里一個朋友家，那是他們長期收購老母雞的一個點。他自己呢把菜刀往桌子上一拍，獨個留守家中，大有視死如歸的氣派！

時間在死寂和等待中過去，什么動靜也沒有，懸起來的心么放也放不下來，小鎮(zhèn)仿佛成了被遺忘被拋棄的角落……

忽然，有馬幫帶來消息：那遠征軍開始對占了騰沖的日軍發(fā)起攻擊了！接著，又對松山上的日軍防線展開了進攻！外逃的人們逐漸開始返回。有人估計，日本人么可能無暇顧及小鎮(zhèn)吶。

大約三四個月后，有重大消息傳來：松山上的日軍全部被殲滅！騰沖縣城被收復吶！小鎮(zhèn)么又漸漸恢復到以往的模樣，日子呢又繼續(xù)過下去。

不久后，又有更大的消息傳來：日本投降了！小鎮(zhèn)終于歡騰了！懸著心么終于可以落下來啦！

一拖再拖，已經(jīng)定親快三年的宰匠么終于結(jié)婚吶！他快二十八歲了。宰相夫婦一高興么，邀請了全鎮(zhèn)的一百多戶人家。每天二十鍋老跩雞湯上桌，婚宴么整整辦了一個星期。和尚帶他的弟兄們也特意趕來祝賀。

這抗戰(zhàn)么是勝利了，小鎮(zhèn)人呢也著實地歡喜了一段時光，但他們所巴望的好日子么并沒有如期而至。有馬幫帶來消息：曾經(jīng)聯(lián)手抗日的國共兩黨又互相開戰(zhàn)吶！馬幫與馬幫之間也開始出現(xiàn)兩相對立沖突，各種矛盾糾葛不斷發(fā)生。小鎮(zhèn)的平靜日子么又一次被打破了。

某日，已經(jīng)加入了游擊隊的和尚不期而至，他悄悄告知宰相，說自己現(xiàn)在是“邊縱”的一個排長，那是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革命武裝，專門抗擊國民黨的敵對勢力。他這次來呢，是把—位受傷的支隊首長藏在小鎮(zhèn)養(yǎng)傷。特意來預訂老踐雞湯給首長補補營養(yǎng)，每隔三天會有專人來取走。和尚有求么，自然義不容辭。況且，宰相已從兒子嘴里大概知道了共產(chǎn)黨和國民黨的是是非非。

一個多月后，那位首長要離開小鎮(zhèn)，回部隊去了。行前的頭天夜里么，和尚專門陪首長來感謝宰家。那首長么倒是快人快語，說眼下沒錢付賬，但絕不會賴賬的。說著么，親手寫了欠條交給宰相，說等到解放了，就拿這張欠條去找他拿錢。即便他光榮吶，找黨組織就行。說完，朗聲笑了起來。和尚么則是一臉的歉意。過后，宰相就想：這首長咋不懂規(guī)矩呢？

那宰匠的媳婦呢婚后一直沒懷上，吃了各種偏方么也不見效。宰匠的一個伙伴么就嬉皮笑臉地嚼舌頭：“你這么牛高馬大的，媳婦呢又過于小巧玲瓏，你兩個這身形么也出入太大了些。這有的兩口子呢，是用那竹竿來攪和那木桶，使不上勁呀。而你兩個呢，是用那大棒來鼓搗那砂鍋，這勁使大了也沒戲喲！”邊說還邊比劃著，接著就是一陣壞笑。宰匠么惱羞成怒，揮拳痛擊，讓對方因逞一時之快么付出了鼻血噴涌的代價，多年的友情么也就此斷送吶。

說來也怪，當新中國建立的消息傳來時，宰匠的媳婦呢也懷上吶！人們又各有說辭，而比較公認的說法是：那是長期喝自家雞湯滋補的結(jié)果嘍！于是么，老跩雞湯還能治不孕也成了傳奇之一。

3

宰匠的兒子出生了，一個大胖小子，讓人對他那小巧的媳婦么刮目相看肅然起敬。當爺爺?shù)慕g盡腦汁，給孫子取了個名叫宰土。因為，土地制度改革和劃分階級成分的運動正在廣大農(nóng)村轟轟烈烈地開展，滇西這個小鎮(zhèn)也搞得熱火朝天，各種新鮮事奇事層出不窮。東邊那個村的誰誰被劃為地主了，地呀房啊浮財吶都被分啦！連地契房契也一把火燒吶。西邊這個村的某某某是個惡霸地主，被揪出來批斗游街，后來被打死吶！翻身解放的貧苦農(nóng)民們，為天翻地覆的變化而欣喜著亢奮著。

而這宰相家所面臨的是，究竟該劃為中農(nóng)還是富農(nóng)？中農(nóng)呢是自己有土地，能解決自家的溫飽。富農(nóng)么有較多的土地，以雇工為主。雖說上面有文件明文規(guī)定，但下面具體執(zhí)行起來么卻沒那么簡單，往往會有偏差，也會因人而異：因執(zhí)行者而已，因被執(zhí)行者而已。宰相家呢既有點土地，又有小本生意，忙不過來時也會雇人來幫干活。關(guān)鍵是，他們靠老踐雞湯賺了錢，蓋了房，屬于比較殷實的人家。因此呢，有執(zhí)行者就認為應該劃為富農(nóng)，還有人認為，老跩雞湯的店面房子么應該被“贖買”，就是有代價地把剝削階級的生產(chǎn)資料收歸國有嘍。而實際上呢，則是變相地“自愿捐獻”，就等于沒收吶。

這回么，輪到宰匠冒踐勁吶！他不顧當媽的苦苦勸阻，騎了馬直接沖到縣里，找到有關(guān)部門申訴，并且把當年那位邊縱首長留下的欠條拍在桌子上。那部門的干部一看欠條上的名字么，便給宰匠倒了杯茶水，說是等他們請示商量后再給予答復。不久，處理結(jié)果下來了：劃為中農(nóng)，房子不必贖買。哇！虛驚一場，差點么老跩雞湯就畫上句號吶。

后來，從當了副縣長的和尚叔那里得知：那位邊縱首長呢已經(jīng)是省里的領(lǐng)導吶，他知道這事后專門做了指示，說宰相同志在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中都為革命做出過貢獻，要執(zhí)行好相應的政策嘛。

而這宰相始終耿耿于懷的是：欠了錢咋不還呢？宰妻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頭說：“就認死理！木腦縱歌！房子保住么比哪樣都強?！?/p>

到宰土準備要上學時，又開展了公私合營運動，“老踐雞湯”店么基本就合營成了一個集體飯店，改名為“人民聯(lián)合食堂”，氣勢磅礴。那雞湯么由原來的一雞一鍋變?yōu)榇箦佒箅u，公的母的老的小的一鍋燴嘍。食堂主任由派來的公家人擔任。宰匠么被封了個食堂副主任，拿工資上班。宰家呢每年有五厘的定息，十年為限，然后就轉(zhuǎn)變?yōu)樯鐣髁x全民所有制。宰相么已近七十歲吶，就此便閑居不管事了。

等宰土初中就要畢業(yè)準備進入高中時，“人民聯(lián)合食堂”便徹底改造成了全民所有制，跟宰家么完全不相干吶！這宰匠呢也因為踐勁不收斂，屢屢與人發(fā)生沖突而降為了普通員工。

與此同時，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地開始了！小鎮(zhèn)黨委和政府被造反派奪了權(quán)，各種名目的“戰(zhàn)斗隊”或“戰(zhàn)斗兵團”紛紛成立起來。不到兩百戶人家的小鎮(zhèn)么，就有十多個造反組織。一時間，大鳴大放，大批判，大辯論在這個滇西小鎮(zhèn)開展起來。各路造反派們口誅筆伐，誅伐一切想要誅伐的，批判一切想要批判的。大字報貼滿街面，批斗會隨處可見。

在那鋪天蓋地的大字報中，有人點名批判老踐雞湯是如何提倡腐朽的資產(chǎn)階級生活方式的，有人揭露老踐雞湯是怎樣殘酷剝削勞動人民的。還有抄家的紅衛(wèi)兵破宰家門而入，將還沒來得及轉(zhuǎn)移的砂鍋、火爐之類的砸了個稀巴爛。

已經(jīng)從縣委書記的位置上退休的和尚被揪了出來，押解到各處進行巡回批斗。在他那皺巴巴的脖子上么掛了塊大牌子，上面寫著：打倒歷史反革命分子何大中，“何大中”三個字被劃了紅色的叉。不少人這才知道，習際口尚么原來叫做何大中。何大中的主要罪行么，一是當過國民黨的兵，二是做過馬鍋頭，個人歷史十分復雜和萬分骯臟，是混入革命隊伍里的階級異己分子。

后來，和尚被遣送到小鎮(zhèn)進行監(jiān)督勞動改造。宰相呢就讓宰匠悄悄熬了雞湯前去探望。結(jié)果么，砂鍋被造反派砸爛，雞肉讓狗吃了。他們還強行把和尚與宰匠摁倒在地，逼兩人去舔地上的雞湯。這匍匐在地的和尚么，就此再也沒有起來，說是自絕于黨和人民吶。宰相因此么大病一場。

在小鎮(zhèn)革命委員會成立的慶祝大會上，革委會主任無比興奮地向全鎮(zhèn)人民宣布了一個特大喜訊：“前不久，有外國友人送芒果給世界人民的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他老人家么舍不得吃，把芒果轉(zhuǎn)送給了全國各族人民！這是對我們邊疆各族群眾的巨大關(guān)懷和鼓舞。幾天前，我本人么萬分榮幸地到地區(qū)上參加了迎接金芒果的盛大活動，不僅親眼目睹了裝在玻璃盒子里的金芒果，并且還親口喝到了用那個金芒果熬制成的芒果湯啦！”說到這里么，主任有些哽咽吶！他平靜了一下激動的心情，接著說：“經(jīng)過我的艱苦努力，也是地區(qū)革委會對我們鎮(zhèn)的格外關(guān)懷，我?guī)Я艘黄拷鹈⒐麥貋?，讓我們?nèi)?zhèn)人民都能得到毛主席光輝的照耀！”說完，雙手高舉起裝有金芒果湯的瓶子。全場么頓時一片歡騰，“毛主席萬歲！萬萬歲！”的歡呼聲響徹云霄。

接下來呢，他把那瓶金芒果湯莊重地倒入了支在火上盛滿水的大鍋里。然后，全鎮(zhèn)人民便依次排隊品嘗。他們載歌載舞，人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鎮(zhèn)革委會主任還提議：毛主席他老人家送給我們金芒果，我們各族人民也要知恩圖報。革委會么要專門開會商量，我們也要給偉大領(lǐng)袖送上我們自己的禮物！

在革委會的會議上，有人提議送普洱茶上北京。但有人覺得，普洱茶么不是我們小鎮(zhèn)獨有的。有人提出了老踐雞湯，立馬有人反對。但論來論去么，別無選擇，結(jié)果么還是老跩雞湯成了最能代表小鎮(zhèn)的不二選擇，只是名稱必須改為“民族團結(jié)雞湯”。

于是，鎮(zhèn)革委會做出重大決定：

1、由鎮(zhèn)革委會主任親自帶隊，上北京給毛主席敬獻“民族團結(jié)雞湯”；

2、宰匠同志和宰土同學負責三只老母雞和進京后的雞湯熬制工作；

3、選傣族、佤族、彝族、拉祜族兩男兩女負責砂鍋、火爐、栗炭、飼料等；

4、所有同志都背上軍用水壺，作為雞的飲用水。

起初么，宰匠有些不情愿，心里犯嘀咕，覺得沒那么好弄的，想推辭。兒子宰土的一句話點醒他：“我爹呀，說不定那是老踐雞湯的一個機會喲？”

由七人組成的“民族團結(jié)雞湯獻禮團”，在全鎮(zhèn)各族群眾敲鑼打鼓的熱烈歡送下出發(fā)了！他們每個人胸前都佩戴著毛主席像章，民族同志穿著各自的民族服裝。宰土穿上綠軍裝，戴著紅衛(wèi)兵袖套，頭上的軍帽么用硬紙板撐得有棱有角的。

他們先坐了一天的馬車到達縣上，在縣里又受到縣革委會組織的熱烈歡送。接著呢要坐三天的客車到達省城昆明。那客車人滿為患，所有攜帶的東西么都只能放在車頂?shù)呢浖苌?，包括裝在籠子里三只老母雞。

第一二天呢安然無恙，只要停車歇息，他們便忙著給雞們喂水喂食，精心伺候。第三天么出事了！中午吃飯歇息時，發(fā)現(xiàn)一只雞沒了，雞籠上莫名張了個碗口大的洞。主任忙下令加密和加固雞籠，并要求，必須像保護生命一樣保護好兩只老母雞！

宰土自告奮勇挺身而出，要求坐在車頂上守護著。那司機么不肯，宰土便振振有詞地對他講了一通革命道理，并且背誦了毛主席語錄：“要奮斗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北痴b完么便義無反顧地爬上了車頂。迫于革命英雄主義的強大氣場，司機么只有就范。這車一路開得是提心吊膽，戰(zhàn)戰(zhàn)兢兢。

到了昆明，又得坐三天兩夜的火車。車站革委會主任專門來對民族團結(jié)雞湯獻禮團的革命行動表示堅決的支持！不僅護送他們進站上車，還專門送給他們每個人一本毛主席的紅寶書。

火車上同樣人滿為患，連過道、衛(wèi)生間都擠滿了人。好在他們?nèi)硕?，占了硬座的一格，就把雞籠放在了兩排座位之間，其它東西么放到貨架上和座椅下面。本來就嘈雜的車廂內(nèi)么又多了咯咯咯的雞叫聲，本來就渾濁的空氣里又增添了揮之不去的雞屎味。知道他們身負特殊使命，其他乘客么非但沒有妄加指責，還紛紛湊過來，圍觀評點兩只非同一般的老母雞。不斷有其他車廂的乘客不辭辛勞，擠得滿頭大汗地前來瞻仰。不僅兩只老母雞成了備受關(guān)注的焦點，而多彩艷麗的民族服飾也在一片藍綠灰的單調(diào)衣著中閃亮奪目。自豪、喜悅和幸福，洋溢在他們每個人的臉上。

白天么，他們的眼睛根本不夠使，要新奇地瀏覽車窗外不斷閃過的祖國大好河山，要不時地盯住雞籠里的兩個金寶卵，還要微笑著跟不斷前來瞻仰的革命同志們交換親切的目光。到了晚上，除了主任，他們兩人一班，輪流盯著雞籠。一天一夜么，安然過去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出現(xiàn)了異常狀況。有一只雞拉稀了，眼睛么半睜半閉，頭也開始往下耷拉。他們頓時緊張起來，連忙商議。

有乘客建議，趕快喂藥，黃連素，或土霉素。馬上就有乘客把藥遞了過來。

幾個人的眼睛么不約而同地盯住了宰匠。

悶頭吸著水煙筒的宰匠抬起眼睛，望著窗外說：“喂了藥么，怕會影響雞肉的品質(zhì)和雞湯的香味喲！”

幾個人的眼光么便黯淡了。

宰匠又說：“要趕緊把它們分開，不然么會傳染的。”

宰土急忙將依舊精神抖擻的那只雞抓了出來，抱在懷里。

留在籠子里那只么索性臥倒下去。而他們能做的么，只有默默禱告，但愿奇跡出現(xiàn)。

入夜，那只雞已經(jīng)奄奄一息，不時么抖動一下。

到了后半夜，聽得宰匠一聲哀嘆，幾個似睡非睡的即刻睜大眼睛。那雞么已經(jīng)去了！他們心情沉重，如喪考妣。

為防止傳染，宰匠抬開車窗，毅然決然把那雞籠和雞拋到了車窗外。

這下么，宰土懷里的這只雞成了真正的名副其實的金寶卵吶，也是他們最后的希望和曙光！還好，它該吃吃，該喝喝，該叫叫，健康并獨自活潑著。這讓他們多少感到欣慰和鼓舞。

第三天的傍晚，他們順利抵達京城。到了出站口，他們眼睛一亮：有軍人高舉一塊紅色的牌子，上面寫著：熱烈歡迎“民族團結(jié)雞湯獻禮團”進京。那是出來當兵的小鎮(zhèn)子弟，現(xiàn)在是首都某部隊的班長。那班長見到他們，忙把手里的牌子交給身邊的兵，搶上前去，啪地一個軍禮，而后分別同每個人握手。他們彼此寒暄問候著走出車站。

看到宰土懷抱的那只老母雞正伸長脖子，興奮地東張西望，那班長便有了一種異樣的沖動，很想撫摸和抱抱它。此雞非同一般，它具有其它的雞所沒有的分量和價值，它是來自家鄉(xiāng)的，千里迢迢，歷經(jīng)周折，碩果僅存，而且即將獻給敬愛的偉大領(lǐng)袖，心里于是便有了怯怯的敬畏感。

征得同意后，班長伸出的雙手么竟有些顫顫的。他不敢用力，當手指觸碰到那滑順的雞毛么，瞬間有了觸電的感覺。他謹小慎微，甚至有點誠惶誠恐地從宰土懷里把雞抱了過來。

那雞么一離開它已經(jīng)熟悉的溫暖懷抱，隨即感到了不適和恐慌。它忽地一激靈，從班長手中掙脫出來，一抖翅膀么，撲騰了出去。眾人頓時傻眼吶！

主任一聲喝道：“趕緊抓住它！”

他們慌忙將各自手上的東西丟到主任身邊，會同兩個軍人，在首都車站廣場展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對老母雞的圍追堵截。不斷有周圍熱心的同志們加入追堵。喊叫聲，腳步聲，此起彼伏。真正是雞飛人跳，熱鬧非凡。

那雞么似乎并不怯場，反而有些一決高下的意思。你想，那是從小放養(yǎng)大的，在山野肆意撒歡，無拘無束，縱橫馳騁。一下子被束縛憋屈了那么多時日，忽然就解脫了，怎么能不心花怒放？怎么能不在這偌大的廣場上撒點野呢？它上躥下跳，左突右撞，時而奔跑，時而飛躍，弄得后追前堵的同志們筋疲力盡，狼狽不堪。也有幾次么險些得手，有人已經(jīng)抓到了，結(jié)果卻是被扯掉的雞毛么隨風飛舞。

天么完全黑了下來，路燈亮了。光影憧憧，人雞大戰(zhàn)，此消彼長。忽然，那雞一下騰起飛上了墻頭，眾人抬頭仰望，不約而同地集體閉嘴，生怕驚嚇了它。宰匠嘴里輕輕發(fā)出咕咕聲，試圖召喚它回心轉(zhuǎn)意，臉上不禁露出了哀求的神色。雞么最后俯看了眾人一眼，咕咕咕地叫著，毅然扇動翅膀，絕塵而去……

捶胸頓足，垂頭喪氣，痛心疾首，心灰意冷……此時此刻，用任何形容詞么都不為過，用任何形容詞呢都難以言表。他們拖著無比沉重的步伐，聚攏到主任的身邊，有的跌坐在地，有的蹲在路邊，有的靠在燈柱上。欲說無言，欲哭無淚。那班長么后悔不迭，連連自責：“都怪我！都怨我呀！”聲音里帶了哭腔。

主任明白，事已至此，說什么都于事無補吶。他看看蔫頭蔫腦的一干人，清清嗓子說道：“哦，大家么還是要振作起來。雖然說我們美好的愿望沒有實現(xiàn)，但，我們熱愛毛主席的紅心呢沒有變。毛主席教導我們說：‘我們的同志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們的勇氣?！?/p>

他接著宣布：既然這次獻禮活動沒有成功，那就立刻返回，不再耽誤！

回到鎮(zhèn)上，主任在鎮(zhèn)革委會班子的會議上激情講述了一路進京的經(jīng)過，著重描述了“車頂上的守護”“省城火車站的禮遇”“列車里的熱烈關(guān)注”“首都車站廣場的齊心協(xié)力”等精彩情節(jié)和感人事跡。班子成員么無不為之感動和深受教育，他們一致推舉主任前去參加即將召開的全縣“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先進分子代表大會”。結(jié)果，參加完縣里大會，又接著被推選到地區(qū)、省里去參加大會。最后么，萬分榮幸地出席了全國的“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先進分子代表大會”。他的發(fā)言稿經(jīng)過一次又一次的潤飾完善，被作為典型材料刊登在省黨報上，標題是《進京獻禮一路情深意重》。隨后么，主任很快被提拔到了縣里。

4

宰土作為文革前的最后一屆高中生么，基本是在“停課鬧革命”與“復課鬧革命”“學工學農(nóng)”和各種政治活動中結(jié)束了高中生活。畢業(yè)后，相應毛主席的號召，作為“回鄉(xiāng)知青”到了小鎮(zhèn)旁邊的一個生產(chǎn)大隊務農(nóng)。城里的初高中畢業(yè)生也源源不斷來到小鎮(zhèn)周圍的村子插隊落戶，他們叫“下鄉(xiāng)知青”。

同為“知青”，回鄉(xiāng)的很快就與下鄉(xiāng)的混熟了。下鄉(xiāng)的很羨慕宰土，因為他的回鄉(xiāng)么實際等于回家，而下鄉(xiāng)的呢是遠離家。于是，跟宰土玩得好的下鄉(xiāng)知青么便不時地到他家里去混吃混喝，改善伙食。并且，還大驚小怪地知道了，這宰土竟然是曾經(jīng)名噪一時的老踐雞湯的第三代傳人呀！

秋收后的一天夜晚，大隊書記么火急火燎地敲開了宰家的門，說是有知青通告他，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剛發(fā)表了最高指示：“要關(guān)心知識青年，要殺豬、殺雞給他們吃?！蹦菚r候呢，毛主席他老人家發(fā)表最高指示經(jīng)常是晚上，而且，傳達最高指示不能過夜。所以，當他聽到最高指示后，立刻就向知青們進行了傳達，并且還征求了他們的意見。多數(shù)知青么都認為，要吃當然就吃老踐雞湯嘍。因此呢，他便找上門來，請求幫助。當時么，最高指示就相當于古代的圣旨，如若假傳圣旨和違抗圣旨么，輕則坐牢，重則死罪。所以呢，一般人既不會輕易懷疑其真?zhèn)?，更不敢怠慢?/p>

這宰土么雖然心里有些迷惑，但也沒想太多，而且覺得，這對于知青和宰家何嘗不是個好事呢？于是么，他便積極攛掇，竭力促成此事。他央求老媽跟他一唱一和地去說服他爹，不僅要應承下來，而且還要答應親自出手。

在鎮(zhèn)革委會的特許下，二十只老母雞么很快收購到位。已經(jīng)塵封藏匿了十多年的砂鍋、火爐之類被重新翻找了出來。

三天后，二十鍋老踐雞湯么悉數(shù)亮相。本大隊的知青，鎮(zhèn)革委會領(lǐng)導和生產(chǎn)大隊領(lǐng)導，二百余人喜笑顏開急不可耐地到場開吃。

依舊是二十鍋雞湯圍了二十個圈，與宰土爺爺?shù)幕檠缦嗤?。不同的是，五十多年前是席地而坐圍了圈吃，五十多年后么是坐在凳子上圍著桌子吃?/p>

相同的還有，在二十個圈子外么仍有個圍觀的大圈。不同的是，五十多年前么有幾百號人圍觀，而五十多年后呢有上千入圍觀，除了鎮(zhèn)上的、大隊的，周邊的也有不少人趕來。

雖然圍觀的主要動作么還是兩個：引頸吸鼻，看吃聞香，然后就沒完沒了地吞咽口水。但人們對于肉香的渴求和敏感么似乎遠遠超過五十多年前，因為，各種肉香么已然稀缺匱乏吶！就是享受特殊供應的知青，也只是在下鄉(xiāng)的第一年，每人每月半斤肉。所以肉香么便成了一種奇香，況且又還是老踐雞湯的濃香呀！太誘惑吶！太刺激吶！因此么，當有娃娃聞吸那雞香后哇哇地哭個不停，有老人聞吸那雞香后老淚縱橫，便就不為怪啦。

也正是因為老踐雞湯的重新登場，宰土和外號“小米辣”的一個女知青相識并相戀了。聽這外號么，你就略知其性情了。小米辣么似乎是重蹈五十多年前宰土奶奶的覆轍，也是因為對老踐雞湯的耿耿于懷，也是迷戀鐘情于宰土的踐勁，再就是想緩解和擺脫知青生活的無聊、孤寂和無望。

當兩人熱戀忘情之時么，小米辣忍不住對宰土泄了密：原來，是她一時心血來潮，炮制了那個所謂的最高指示。為什么專要殺雞，而不是殺其它呢？因為在她惡作劇的沖動中，隱含著對老跩雞湯的無比向往。對于她的膽大妄為么，宰土既感到心驚后怕，又有些刮目相看的欣賞。這女子么果然辛辣呀！宰土諄諄告誡她：就讓那個秘密么爛在肚子里面吶！不能再讓第三個人曉得。一貫火辣毛躁的小、米辣么，這回居然乖巧地連連點頭，然后么抱住宰土親個不停。兩人的感情么迅速升溫，或許是彼此間有了一個需要共同保守的秘密。

八十多歲的宰相臥病在床，腦袋么卻依舊清爽，他越來越覺著世道的詭異莫測，感到時局的動蕩不安。當自己完婚以及創(chuàng)辦老踐雞湯進入六十個年頭時，他急切巴望：能在自己閉眼之前么，見到孫子完婚及生子。

既為了了卻爺爺?shù)男脑?，也因為小米辣有孕在身，宰土結(jié)婚了。爺爺這一高興么，就想要喝口家傳的雞湯。兒子宰匠心知，那或許么是回光返照，連忙張羅做了出來。當那香噴噴的雞湯喂進老人嘴里，他悠悠地咂摸著咂摸著，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宰相去世不久，宰相夫人也跟隨去了。也就在這一年么，國家的三個偉人相繼離世了。而宰土的大女兒么在這一年出生，取名宰革。

5

十年文革結(jié)束，進入改革開放。宰土的小女兒出世了，取名宰放。下鄉(xiāng)知青們都前后腳地陸續(xù)返城回家了，小米辣么心安理得地養(yǎng)孩子。

等到宰放兩三歲時，農(nóng)村逐步實行包產(chǎn)到戶，私人做生意的也出現(xiàn)了，城里有同學已經(jīng)下海經(jīng)商。表面歸于安穩(wěn)過日子的小米辣么又蠢蠢欲動，她不斷在宰土耳邊吹枕頭風，并慫恿他去說服他爹，重操舊業(yè)。

終于，在茶馬古道上的這個滇西小鎮(zhèn)，冒出了文革后的第一家個體小食店“老踐雞湯”，二十多年前被取下來的招牌么又重新掛了起來。宰家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增添了一道“雞湯米線”，這顯然是小米辣的主意。早先年爺爺和奶奶定下的規(guī)矩么不變，只是新增加了條款。比如，在“對內(nèi)之規(guī)矩”中加入了“所用米線一律是手工做成的，機制的不用”；在“對外之規(guī)矩”中加入了“衣冠不整者、穿拖鞋者謝絕食用”“外地人要有本鎮(zhèn)人帶領(lǐng)方可食用”。為什么？不知是對外地人有何宿怨或成見呢？還是特意要賦予本鎮(zhèn)人某種特權(quán)和自豪？

味道么還是那個味道，規(guī)矩么還是那些規(guī)矩，踐勁呢還是那股踐勁。老店新氣象，開張人氣旺。中老年食客么揣著懷舊心理來回味品嘗，新食客呢慕名而來嘗鮮體驗。一時間么，預約排到了一個月以后了。

有幾個省城的年輕學者沿著茶馬古道進行了一番考察，然后便上了報紙，出了書，搞得風生水起，“茶馬古道”名聲大振。接下來么，來拍照片的，來拍電影電視的不斷，國內(nèi)外的旅游者也越來越多。過去么，因為馬幫，茶馬古道曾經(jīng)熱鬧一時。如今呢，因為游客，茶馬古道再次喧嘩起來。老跩雞湯呢，起先是靠了馬幫而聲名鵲起，如今么依托游客和媒體而名聲遠播。有那熱心游客還做出“茶馬古道旅游攻略”，其中么重點推薦了“老跩雞湯”，戲稱為“游茶馬古道的吃貨首選”“茶馬古道上最小最爽的涉外食店”等等。

宰氏父子兩家分工協(xié)作，宰匠么相當于總管大廚，掌控雞湯味道和品質(zhì)。宰土呢負責外出采購，主要是那每天二十只原生態(tài)的老母雞。隨著現(xiàn)代標準化養(yǎng)雞場的興起，傳統(tǒng)的放養(yǎng)日漸萎縮，宰土的采購難度么也不斷加大。小米辣么自然是負責店面管理和接待應酬這一攤嘍。而日常家務和照顧兩個孫女便非宰母莫屬了。一家人忙忙碌碌，日子么倒也過得有模有樣的。

坊間有關(guān)老跩雞湯傳說的各種版本么不斷更新，這成了吃貨們彼此叫板炫耀的談資，也成了街談巷議的話題——

比如兩個“二十”：用山上放養(yǎng)的老母雞文火熬制二十個小時以上，每天預訂只賣二十鍋雞湯；

比如那黃生生的雞油么能把你的眼珠染成黃燦燦的，許久才會消退；

比如那雞香味鉆進你的鼻子么，會讓你的鼻翼舒服得抽動起來，如同吸白粉般快活。

比如喝口湯么，一香二鮮三回甜；吃坨肉么，嚼頭勁道與入口即化兼而得之。

傳說，有旅游結(jié)婚的小兩口么，特意來吃老跩雞湯，結(jié)果就為爭那最后一口湯么鬧得要離婚。

傳說，有老外專門從國外找著來吃老跩雞湯，結(jié)果么等了兩天才如愿以償。

傳說，鎮(zhèn)長臨時請人來吃老跩雞湯，因為沒有提前預定么被拒之門外，弄得很沒有面子吶。

而諸如什么“雞湯抗日”“雞湯救首長”“首都車站抓雞”“殺雞給知青吃”等歷史段子么也被收羅出來，且不脛而走。還不斷地被添油加醋，潤飾演義，而后便是繪聲繪色活靈活現(xiàn)地口口相傳，越傳么越神，神乎其神！不是廣告么，勝似廣告嘍。

總之呢，那就是個“踐”：雞湯跩，店就跩，人更踐喲！

當老踐雞湯坎坎坷坷步入九十個年頭時，宰匠么也是近九十歲的老人了，他幾乎是同步伴隨了老跩雞湯的生長歷程。是啊，好像這宰家的人么都比較長壽，就不知是不是也與那雞湯有關(guān)呢？或許這又會是吃貨們的一個談資？

等過了九十歲么，老跩雞湯的第二代傳人宰匠無疾而終。其妻么活到九十二歲去世。而年近花甲的宰土么依然跩著?！靶∶桌薄蹦匾讶怀闪恕鞍櫰だ薄?，光滑的模樣不再，辛辣味么也減弱了。由于自己初中畢業(yè)就下鄉(xiāng)當知青，所以她希望兩個閨女能好好上學讀書。

大閨女宰革么學習不好，勉強混了個旅游專業(yè)的中專文憑。在地區(qū)一家旅行社工作，當導游，不時么還帶團游茶馬古道。她已經(jīng)成家，有了孩子。

二閨女宰放么出國留學，酒店管理專業(yè)的碩士畢業(yè)后，在加拿大一家酒店工作，不打算回來了。她么已經(jīng)過了三十歲，依然單身，你急她不急，誰說跟誰急，也是跩勁十足。

閨女么都不在身邊，老跩雞湯就靠老兩口打理。漫說是什么家傳手藝傳男不傳女，就是你真想傳，也傳不了呀！即便是人在，人也未必感興趣喲！傳了三代人的手藝吶，莫非就了斷在自己手上嗎？宰土暗自心煩呀！

在外人看來，老跩雞湯如日中天，味道沒變，規(guī)矩沒變，變的么是價格。當老踐雞湯即將進入一百個年頭時，那不斷上調(diào)的價格與幾十年前相比么，幾乎漲了近百倍。為什么？你瞳的。店的身價見長，人的脾氣也見長，而遺傳了三代的跩勁么當然也水漲船高嘍！

新鎮(zhèn)長走馬上任不久，鎮(zhèn)政府么宣布要搞“四個三”工程，說是施惠于民，造福一方。

所謂四個三，即：打造三家民族服裝店，三家特色食品店，三個園林小區(qū)，三條景觀道路。衣食住行，面面俱到。

“老跩雞湯”么沒有懸念地入選被打造的名單。除了本身的名氣外，據(jù)說有位省上的領(lǐng)導下來考察茶馬古道時，品嘗過老踐雞湯，而且贊賞有加。

另外入選的兩家食品店都樂顛顛地跟鎮(zhèn)里簽了協(xié)議書，只有個宰土么不吭氣。來找他簽協(xié)議的曾設想：這協(xié)議一簽么，肯定就受寵若驚嘍！如此么，便就順理成章自然而然地混碗雞湯米線干干嘍！結(jié)果呢，門都不得進。

鎮(zhèn)長秘書親自出馬，請宰土同志去談談，他說他腳疼。說派車來接，他說他暈車。

鎮(zhèn)長么禮賢下士，大人不記小人過，親自登門，親切接見了宰土同志，給足面子嘍！

鎮(zhèn)長么笑容可掬語重心長地對宰土說：“哦，我說宰同志呀，你家的雞湯嘛的確是不錯的，但發(fā)展有限呀！而如果有了政府的大力扶持呢，那就更上一個臺階吶！??？你看呀，從此呢不消再那么辛苦地上山去買老母雞嘍，就由我們的現(xiàn)代化養(yǎng)雞場提供。你看呀，從此呢燉雞也不消花二十多個小時嘍，只消兩個小時就得吶。你看呀，你現(xiàn)在每天只賣二十只雞，到時候呢，每天要賣兩百只、兩千只嘍，哈哈……”鎮(zhèn)長開心地笑了起來，隨從們笑得更是歡暢流利，有的么還笑出了幾滴淚來。

鎮(zhèn)長意猶未盡地接著說：“你看呀，你現(xiàn)在每天接待么最多也就百把人，到時候呢，每天要接待上千人、更多的人。規(guī)模上去吶，速度上去吶，收入也上去吶，利國利民又利己呀！”鎮(zhèn)長口齒伶俐，站起身來么還揮揮手，興奮得臉上暈滿高原紅。

宰土吸著水煙筒，臉上么無風無雨，瞇著本來就不大的眼睛，張口結(jié)舌地嘟噥道：“么……你說……說，我做那么大……大整……整哪樣？做那么快……快整……整哪樣？賺那么多……多錢整……整哪樣？大么倒是……是大吶，快么倒是……是快吶，但那雞香……香……香么給還在呢？”說得么實在是費力吶。

一陣濃濃的雞香味飄蕩過來，宰土抬起鼻子，閉眼猛吸，一副很享受的模樣。

鎮(zhèn)長一干人么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吸鼻子的吸鼻子，咽口水的咽口水。

宰土么望著天自說自話：“老跩雞湯？憑哪樣跩……跩就踐在原生態(tài)的老……母雞，跩就跩……在熬二十個小時，跩就踐……”

鎮(zhèn)長秘書么趕緊擠出笑容，不耐煩地打斷道：“哦，對外么照樣說是山區(qū)的老母雞，照樣說是要燉二十小時哩。”

宰土垂下頭來，臉色一沉。秘書的笑么一下僵住了。

宰土么哼了一聲，一氣呵成：“爛我的名聲嘛！虧你想得出來喲。”說完么再也不吭聲吶。

閨女宰放從加拿大打來電話，說她們酒店老板聽她介紹了家傳的雞湯后，竟然悄悄派人來進行了品嘗和考察，表示很感興趣！想邀請他到加拿大酒店開間中國雞湯店。如果他同意，可以給他一片山坡養(yǎng)殖老母雞，砂鍋、火爐等所有配套用具么都可以按照他的要求專門定制。希望盡快得到答復。

老伴聽了么無比歡喜，既能去陪著閨女，又可以繼續(xù)熬制雞湯，何樂不為？宰土則沉默不語。按照鎮(zhèn)長的想法去做么，那也是雞湯，但那是別的雞湯，肯定不是“老跩雞湯”。那如果離開了茶馬古道，離開了小鎮(zhèn)么，還會是“老跩雞湯”嗎？

宰土么苦思苦想，一夜沒睡。

責任編輯 張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