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震
箋,最早始于唐代女校書薛濤氏,她僑寓成都百花潭,親手制作深紅小彩箋,用以錄寫詩篇,當時世人稱薛濤箋,非常出名,求者甚眾。薛濤氏之前,肯定也有彩箋精箋,只是失了記載,不入史了。所以,這項發(fā)明就被后人注冊在薛濤的頭上。
宋、元、明、清,箋依然是非常重要的書牘載體,是文人書信往來、詩詞唱和的重要工具。據(jù)鄧之誠《骨董瑣記》記載:宋代大畫家劉松年就喜歡自制雪松箋,經(jīng)常用這種箋給朋友寫信。元代的曹知白、王冕,清代的金農、汪士慎,以及晚清的吳南愚,皆是此行早期的圣手,尤其是吳南愚繪制的艷景箋,更是讓人爭相睹閱。他將秦淮河畔的幾位名艷:董小宛、馬湘蘭、李香君、顧橫波、柳如是、陳圓圓、卞玉京繪成仕女箋,或執(zhí)拂,或展卷;或拈花,或憑幾,并每人題詩一首,這種艷景箋美得不忍心往上寫字。這種箋收集起來,幽雅之極,類似收藏者收藏上海畫家劉旦宅那套被制成電話磁卡的金陵十二釵。元春觀燈、寶黛戲囊、寶釵掣簽、湘云拾麟、妙玉品雪、鳳姐逞威、探春結社、李紈掌壇、惜春構圖、迎春讀經(jīng)、巧姐夜織、可卿展衾,聽聽這組名字都讓人醉心。
民國以后,制箋最早從翻譯《茶花女》的林琴南始,他手繪山水箋譜,通過水印技術由十竹齋、榮寶齋批量發(fā)行。稍后,魯迅與西諦(鄭振鐸)聯(lián)手,收羅各地有名箋譜藏本進行翻印,一時間他倆的合作占據(jù)了箋的消費市場,也使他倆在這個領域成了一代的帶頭人。整個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是中國制箋業(yè)的最輝煌時期,在那個時期出現(xiàn)了一大批繪制箋譜的大家,他們的箋譜被刻制成木版,一直沿用至今。像齊白石的花鳥人物,陳師曾的花卉蔬菜,溥心畬的瓦當題記,張大千的靈芝蘭草,都是上乘精湛之作,至今無人可以比肩。
相對于某某閣、某某齋、某某堂的印刷品而言,我更喜歡原箋,喜歡友人手繪草蟲、蘭葉、瓦盆、茶器的清供底紋,再用濃墨書以魏晉風味的行楷,從遠方寄幾句問候語來。我寫作累時,經(jīng)常在書房里展玩,拿顏之推的話講,這叫“尺牘疏書,千里面目”。隔千里萬里也能聽到朋友的關懷。一燈細煮情如酒,化作紅箋小字詩。雅展友人的彩箋,一如和友人握手,一如與友人相擁,詩、書、畫、印、情,滿屋子都是友人的氣息。每讀友人彩箋,我常常會憶起白居易和元稹之交: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當酒籌。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這種想念,這種牽掛,可以天荒地老。
箋是最小的文學形式,幾十個字,不到百字,便可以將人情冷暖、陳情抒懷隱含其中,史料記載:李商隱的《雨夜寄北》,最早就是以箋的形式,到達閱讀者的手中。“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在箋上作書,與作家著書全然不同,作家著書吸引的眼球越多越好,而箋上書是給特定對象閱讀,是春見山容,夏見山氣,秋見山情,冬見山骨的文字,很少有“飾”的成分。箋上書,是一種特殊的文學,相對而言它比公開的著作更真實,也更具個性。漁樵閑話是史詩,凡人亦有非常言,這里面有天下計。
(摘自《泰州日報》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