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 麗
(內(nèi)蒙古藝術(shù)學院,內(nèi)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
蒙古族作為一個古老的民族,從森林狩獵到草原游牧,在漫長的演變和社會發(fā)展過程中,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婚禮習俗。婚禮既是一場儀式,也是對傳統(tǒng)文化模塑、模造的過程,更是一場部落的大聯(lián)歡。在眾多蒙古族婚禮當中,陳巴爾虎蒙古族婚禮在具有共性的同時也存在著自身獨特的特點。
陳巴爾虎本地蒙古族人古代屬于貝加爾湖附近巴爾虎金努圖克的巴爾虎·巴特爾的后裔。十二世紀至十三世紀他們在貝加爾湖東北部的巴爾虎金河的巴爾虎金托木古一帶活動生活。成吉思汗統(tǒng)一蒙古草原后,巴爾虎歸屬成吉思汗的蒙古帝國。后來逐漸從貝加爾湖一帶向南遷徙。至明末清初,他們成為喀爾喀蒙古諸部的屬部,生活在喀爾喀蒙古和俄羅斯國交界處,之后編入清八旗,同索倫(鄂溫克)、達斡爾、鄂倫春等民族先后駐牧黑龍江、墨爾根、齊齊哈爾各城及興安嶺東麓的布特哈地區(qū)。①雍正十二年(1734),清政府將喀爾喀車臣汗部要求加入清遷八旗的巴爾虎蒙古人二千九百八十四人遷入呼倫湖、貝爾湖、哈拉哈河、烏爾遜河和克魯倫河下游一帶廣闊草原上,按索倫兵制選出二千四百名壯丁,編為兩翼八旗四十個佐,他們被稱為新巴爾虎、即新來的巴爾虎蒙古人之意,而早兩年從布特哈地區(qū)遷來的巴爾虎蒙古人便被稱為陳巴爾虎了,即先來的巴爾虎蒙古人之意。從此“陳巴爾虎”一詞開始出現(xiàn)。直至民國八年(1919年),呼倫貝爾付都統(tǒng)衙門將索倫左翼鑲白旗第二、三佐及正藍旗三個佐所屬的巴爾虎蒙古人從索倫左翼中分出,單獨建立了陳巴爾虎旗,分為十二個佐。從此時起,“陳巴爾虎”一詞作為一個旗的名稱而見諸公文和史籍,并沿用至今,這便是“陳巴爾虎”一詞的由來。②
陳巴爾虎旗位于呼倫貝爾盟的西北部,地處北緯48°43′18"至50°10′35",東經(jīng)118°22′30"至121°10′45"。全旗東西寬約 122公里,南北長約125公里,總面積21192平方公里。旗內(nèi)天然草場遼闊,總面積為17656平方公里。為地處偏僻,交通不便,陳巴爾虎旗內(nèi)的巴爾虎蒙古族還都較好的保留著當?shù)氐拿袼住⒁魳?,但伴隨著交通、經(jīng)濟的發(fā)展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及近年來自然災害的影響,陳巴爾虎蒙古族不僅草場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破壞,民俗、音樂也正處于逐漸流失的狀態(tài)。
陳巴爾虎蒙古族婚禮可以分成傳統(tǒng)婚禮和現(xiàn)代婚禮兩種,傳統(tǒng)婚禮的過程包括求親定親、確定婚期、婚慶準備、送親儀式、迎親儀式。傳統(tǒng)的陳巴爾虎婚禮講究很多禮儀、規(guī)矩,送親儀式會在正式婚禮前一天晚上舉行,女方家會準備宴席并舉辦一些娛樂活動,由于傳統(tǒng)的陳巴爾虎婚禮是由父母包辦,因此,在送親的這一天新郎才能在領(lǐng)銜伴郎的帶領(lǐng)下前往新娘家,見到新娘。到達女方家后,要順時針繞女方家蒙古包三圈并得到迎接人邀請方能進入蒙古包,進入蒙古包后,會展開一系列的禮儀活動,什么人該坐在哪,對于座位有規(guī)矩,敬煙、互換鼻煙壺的尊卑順序有規(guī)矩,說什么樣的話、唱什么樣的歌有規(guī)矩……所有的儀式行為都在規(guī)矩下進行著。
2017年10月08日,筆者聯(lián)系到陳巴爾虎旗孔雀婚慶公司的孟和扎那哥哥,通過他得知了此次婚禮的舉行,10月09日,筆者前往婚禮舉行的地點,開始了此次田野調(diào)查。筆者此次田野個案調(diào)查為送親儀式環(huán)節(jié)(即:10月09日女方家在飯店舉辦的婚禮儀式和10月10日早在女方父母旗里的家中舉行的送親儀式)。
此次婚禮儀式新娘名特日格勒,呼倫貝爾陳巴爾虎旗西烏珠爾烏珠爾嘎查人,是土生土長的陳巴爾虎人,屬呼日拉德部落,父母均為牧民,新娘大學畢業(yè)后也回家從事牧民職業(yè);新郎巴拉吉尼瑪,呼倫貝爾新巴爾虎左旗塔日根諾爾蘇木塔日拉布拉嘎嘎查人士,是新巴爾虎左旗人,父母親均為牧民,新郎大學畢業(yè)后從事摔跤手職業(yè);新娘新郎在大學期間相識相戀。此次婚禮的整體環(huán)節(jié)包括提親(2017年06月1日)——領(lǐng)證(2017年07月06日)——女方送親(2017年10月09日飯店婚禮及10月10日早上蒙古包內(nèi)的送親儀式)——男方迎親(2017年10月10日午于男方家草地舉辦迎親婚禮;迎親日期是由男方家請喇嘛定下的)——回門(2017年10月25日,新娘在15日后與新郎回到娘家,到新娘的父母親戚家回門拜訪,然后新郎回婆家,按規(guī)矩成婚后在男方家住幾天回到娘家后會少住一天,新娘回到娘家住14天后,女方的家長會送新娘回婆家)。
圖1. 10月09日飯店儀式過程
在飯店婚禮儀式中,女方請了主持人、歌手、樂隊、攝像師;整場儀式都是在主持人的掌控下運行的。
圖2. 婚禮舉辦場地
圖3. 新郎新娘互換戒指
筆者對整個送親乃日儀式個案進行了實錄。10月10日凌晨05∶30分,筆者同新娘及伴娘從化妝的酒店趕往新娘的父母家,新娘的父母家是平房,車剛駛進胡同口,就看到前面胡同兩側(cè)已經(jīng)停了大概十幾輛車,我們停好車走向新娘的父母家,透過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蒙古包,正是為了今天送親隊伍準備的,并且蒙古包內(nèi)不時響起長調(diào)歌聲,新娘一行人并沒有直接走進蒙古包里,而是走進了距蒙古包西側(cè)三米左右的平房,放下手中拿的物品、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廚房內(nèi)新娘的媽媽、嬸子們熬奶茶準備食物,屋內(nèi)站滿了穿著各色蒙古袍的賓客,主人們忙著招呼,客人們互相攀談,熱鬧卻不喧嘩。5∶43分新娘及伴娘進入蒙古包,而此時的蒙古包內(nèi)已經(jīng)坐了些雙方的長輩們,新娘及伴娘們在已經(jīng)事先預留好的座位上坐好。其余的晚輩和一些不可以坐在蒙古包內(nèi)的親友則在平房內(nèi)等候。座前的桌子上擺放著奶食,糖果,奶茶,酒。此時的蒙古包內(nèi)大家都規(guī)矩的坐著,輕聲的攀談。攝像師忙著從各個角度進行攝像。
圖4. 婚禮座位圖
隨著新娘進入蒙古包,新郎的舅媽唱起了歌,這是一首布里亞特民歌《每一天》,歌聲中,蒙古包內(nèi)的氣氛開始活躍了起來,新娘的父母親請到原嘎查的大隊隊長,作為主事兒人員,按照輩分新娘稱他為叔叔,負責招待男方迎親賓客,主事兒叔叔坐在男方桌子對面東北角的位置。一首歌曲唱完,新郎的舅媽說了句:“咂”(意思唱完了)大家都拍手鼓掌并說謝謝。緊接著新郎的姐姐和舅媽唱起了第二首歌《我心愛的弟弟》,歌聲中男性長輩們互相敬酒、聊天,新娘的姑爺在一直跟隨著歌聲拍手,伴郎、新郎、新郎的哥哥,新娘一方女性長輩們都安靜的聽著歌曲,新娘與伴娘和朋友們不時的微笑輕聲交談。
男方連唱了兩首歌,05∶50分左右,新娘的嬸子拎著一桶湯餃子進來,開始為大家盛湯餃子(從新娘一方的長輩開始,首先是新娘的大舅而后依次按照順時針的順序為大家盛,直至到新娘的好友,而后是為新郎一方,首先是新郎的長輩,從新郎的舅舅開始,逆時針直至新郎的姐姐)。為大家盛湯餃子的時候,新郎的舅媽開始唱起了第三歌,這是一首巴爾虎短調(diào)民歌《女人的命運》,就這樣儀式在歌聲中進行著。06∶30分,新娘的父母走進蒙古包,在蒙古包挨著門口東南角的地上先鋪上了一塊布,隨后搬來兩個凳子,準備進行給禮儀式,因為送親時間將近,只由新娘的父母親、大舅及大舅媽進行給禮,長輩坐下,新人正對站好,接受給禮。給禮的同時,新娘的舅媽再次領(lǐng)頭唱起了歌,歌聲中新娘的母親在擦臉上的淚水,寓意對女兒即將遠嫁的不舍,接受母親的給禮后,新娘新郎一齊跪地,向父母磕頭。給禮儀式結(jié)束。新娘新郎離開蒙古包,回到平房內(nèi)。
圖5. 新娘的爸爸在給禮
圖6. 伴娘在為新娘擦眼淚
給禮儀式后,新娘的嬸子給新郎的迎親賓客發(fā)禮物(一般是被子、面料等)客人接受禮物后,新郎的舅舅、叔叔起身,開始與新娘的大舅、爺爺換煙,這也是蒙古包內(nèi)最后的儀式。
外面新娘的親友開始準備裝嫁妝,陪嫁的物品裝滿了整整一卡車,7∶20分新娘新郎上車,車隊開始啟動,整個車隊向西開去,而后上了公路,向著東旗的方向開走,并沒有像傳統(tǒng)的送親儀式那樣繞蒙古包三圈,筆者通過對新娘的口述采訪得知因為受到條件的限制,車多,路窄,所以只能將繞蒙古包三圈改為從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從家出發(fā),到男方家后繞一圈。新娘新郎啟程趕往東旗。至此,是筆者參與的全過程。
陳巴爾虎蒙古族婚禮在長期的社會實踐中已經(jīng)形成一套模式,而每一場婚禮都是在固有的模式上模塑而成。
在傳統(tǒng)的巴爾虎婚禮中,因為是父母包辦婚姻,新郎新娘是在成親的這一天才見面相識,但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自由戀愛的形成,新郎新娘在婚前不認識的局面已經(jīng)不復存在,在此次送親儀式9號飯店婚禮中,新郎一直是有參與的,在傳統(tǒng)的巴爾虎婚禮當中,如果是10號接親,新郎應該是在9號夜里到達女方家即可,但是在此次的婚禮當中,新郎新娘會一起出現(xiàn),這已經(jīng)成為一種普遍現(xiàn)象。新娘在接受筆者口述采訪時這樣說道:“我們是飯店婚禮,我不能一個人上臺吧,所以他才過來的,要是以前的的話,新郎10號才能來接親?!笨梢姡瑐鹘y(tǒng)婚禮禮儀行為在不斷的“遷就”日益變化的環(huán)境。
在飯店婚禮當中,所有的儀式都是圍繞著舞臺進行的,主持人成為臺上與臺下人們交流溝通的紐帶,也成為全場最具話筒話語權(quán)的人,在過去,能夠擔任主持和最有話語權(quán)的應由女方家找的一位有身份的人來擔當。
在10月10日的送親儀式中,新娘父母家院內(nèi)搭起一座蒙古包,作為送親儀式舉辦的場地。更是體現(xiàn)了對于婚禮舉辦場域選擇上,陳巴爾虎人仍然更傾向于選擇傳統(tǒng)的蒙古包。
在陳巴爾虎婚禮中存在著大量符碼的運用,有些是特定的,而有些在隨著時代變化著。所有的符碼都是為了標志婚禮儀式這一天的與眾不同,讓其充滿了儀式感。
食品和飲料:在蒙古包內(nèi)的桌子上擺放著的奶茶、奶食、牛羊肉、酒等供人們享用的食物,婚禮中必須要煮的湯餃子,都視為婚禮儀式中必不可少的符號。
聲音、語言:在婚禮這一天,人們所說的,所用的都是不同于日常的口語表達方式,婚禮這一天人們的話語要比平常官方,書面,充滿儀式性;女方男性長輩會刻意刁難男方前來迎親的人員,這種刁難也許出于本意,也許刻意為之;例如女方長輩會在娶親的規(guī)矩上找男方家的不是、或許在雙方交談過程中會說“你哪哪說的不對”、在婚禮儀式中演唱什么樣的歌曲也會成為人們討論的話題等等,這其中不乏雞蛋里面挑骨頭的意思,但所有的“刁難”最后都會“化干戈為玉帛”。
視角符碼:在陳巴爾虎蒙古族婚禮儀式中,服裝飾品是最能給人直觀感受的,也是最具代表的視覺符號,在婚禮這一天,沒有人會規(guī)定你應該穿什么,但是所有前來參加婚禮的人都會穿蒙古袍,而且多數(shù)穿的都是最為傳統(tǒng)的巴爾虎蒙古袍。
正如理查德·鮑曼《作為表演的口頭藝術(shù)》一書中所說“文化表演為一個社區(qū)的個體成員提供了特定的機會,使他(她),或者可以擔當不同于日常生活的特殊表演角色”,[1](90)在婚禮當天無論是作為主角的新郎新娘還是參加儀式配角的人們都在做著日常生活中不會去做的事情,眾多繁瑣的儀式活動,圍繞出嫁和迎娶扮演著各自的角色,完成約定俗成的語言和行為方式。
儀式中座位的安排:座位安排在蒙古族民俗活動中有特殊的意義。蒙古包內(nèi)的座位分為西北、正北、東北、西邊、東邊等位置,不同的位置標明著長幼尊卑、主客雙方、男女有別的角色分配。但是由于儀式的展開空間的改變也有了變化。這種座位的安排在飯店婚禮中基本無法體現(xiàn),但是在新人父母家中則會有明確的規(guī)定,雖然不會規(guī)定每一個座位,但是會有位置的劃分,男女方雙方長輩、新人、晚輩都會根據(j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輩分選擇適合自己的位置,如果坐在了不屬于自己的位置,則視為失禮。
儀式中的禮儀行為:在新娘家中送親儀式中,新人雙方長輩會進行換煙、敬酒等儀式,并且會按照順序,如果男方與女方換煙,則首先從女方家最尊貴的長輩開始,而后依次,女方完畢才與男方長輩們換煙;如果女方與男方換煙,則首先從男方家最尊貴的長輩開始,而后依次,男方完畢才與女方長輩們換煙。無論是換煙還是敬酒等均是如此。如果在飯店中舉行儀式,這種問安的行為會縮減或無法進行。
給禮儀式的眼淚:在巴爾虎婚禮中,送親進行到給禮儀式時,新娘嬸子、奶奶等女性長輩幾乎都會默默擦拭眼角的淚水,與之前蒙古包內(nèi)的氣氛形成鮮明的對比,“可以哭,可以哭,蒙古人也有高興哭泣的習慣”這是新娘的主事兒叔叔看到新娘的奶奶,嬸子們在哭的時候所說的話,眼淚意味著女兒將前往男方家家成為別人的媳婦,對新娘的不舍、牽掛的心情。
表1.送親儀式中的歌曲,10月09日飯店婚禮曲目:
表2.10月10日送親儀式曲目統(tǒng)計:
曲目構(gòu)成:筆者通過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在本次婚禮儀式中,飯店婚禮演唱了14首歌、一個舞蹈、一首馬頭琴合奏,其中13首創(chuàng)作歌曲,1首巴爾虎長調(diào)民歌,均有鍵盤或伴奏帶伴奏;在蒙古包內(nèi)送親儀式中所唱13首歌曲,1首巴爾虎長調(diào)民歌,一首布里亞特短調(diào)民歌,1首巴爾虎短調(diào)民歌,10首創(chuàng)作歌曲,且蒙古國創(chuàng)作歌曲占有大量比例。
演唱形式:有對唱(包括合唱式對唱和獨唱式對唱)、合唱和獨唱。
演唱形式:在本次個案中,送親歌曲的形式分為三種——對唱、合唱、獨唱。對唱的形式有合唱式對唱和獨唱式對唱“一直是他們那邊的人在唱,我們這邊沒人唱”“我們這邊剛唱了一個這么好聽的歌,親家也該唱一首了”——此為新娘的叔叔所說,這種說法不乏男女雙方在送親這樣的特殊語境下的氣勢上的較量,同時也為男女雙方的對歌提供了契機,這種暗自的較量存在在很多巴爾虎婚禮當中,筆者曾做過的一場新巴爾虎婚禮個案當中,男女雙方伴郎伴娘,對立站成兩排,男方唱完女方唱,女方唱罷男方接,時而也會有一方?jīng)]有唱完另一方強行插入唱別的歌的情況出現(xiàn)。而唱到大家都耳熟能詳,或是在某一人的建議下,雙方也會一起唱,從而達到共振的效果。
婚禮中歌曲是人們情感抒發(fā)的方式,是將繁瑣的儀式環(huán)節(jié)進行串聯(lián)的紐帶。傳統(tǒng)的巴爾虎婚禮中,唱什么樣的歌,由誰來唱都是有規(guī)矩的。例如在“巴爾虎婚禮當中主要唱的民歌有《鐵青馬》《打轉(zhuǎn)不停的棗騮馬》《麒麟血紅馬》《陪嫁的栗色馬》等等”。③但伴隨著社會發(fā)展,多元思想的不斷滲入,巴爾虎婚禮中早已不單單演唱民歌,此次的送親儀式共演唱的27首歌曲當中,僅有兩首巴爾虎長調(diào)民歌,一首巴爾虎短調(diào)民歌,一首布里亞特短調(diào)民歌。分別是飯店婚禮中歌手所唱的/《雄鷹》及10月10日送親儀式中新郎叔叔所唱/《陪嫁的栗色馬》,這是巴爾虎長調(diào)民歌,也是巴爾虎婚禮儀式中能演唱的歌曲之一;新娘的嬸子所唱《蘇和高勒》(高勒為河水的之意,蘇和為河的名字)及新郎舅媽所唱《女人的命運》。
這是一首布里亞特短調(diào)民歌,也會有很多巴爾虎蒙古人唱這首歌,歌曲呈現(xiàn)方正性的四句體,但每一句的尾音做自由延長,每兩句同頭變尾,歌曲短小且旋律易于哼唱,通過記譜發(fā)現(xiàn),這首歌曲的節(jié)奏是6/8拍子的,演唱者在節(jié)奏內(nèi)又非常自由,按照以往我們所習得的樂理常識 6/8 拍一般用來表達歡快跳躍的情感,但是這首歌曲所表達的恰恰相反。通過歌詞也可以看出,歌曲向人們傳達了一種憂傷;在過去,不同于我們現(xiàn)在很多家庭都是獨生子女,蒙古人當中一般家里都會有多個孩子,但是這首歌曲中所唱的是家中的獨子,表達的是心疼與悲傷的情感。
譜例1. 布里亞特民歌《蘇和高勒》(較緩慢的)郭曉冉記譜
圖7. 《蘇和高勒》蒙古文歌詞(額爾登其美格記)
歌詞大意:
在金黃大地的世界上,蘇和河水橫向流淌;
跳動著的棕紅色的心臟,
看著家中獨子倍感心疼。
在金色太陽的世界上,
蘇和河河水安靜的流淌;
跳動著紅色細細的心臟,
看著家中獨子倍感心疼。
(雅爾貴譯)
歌曲中的“爭執(zhí)”:送親儀式進行到一半左右,新娘的主事兒叔叔和嬸子就因為這首《蘇和高勒》起了爭執(zhí),新娘的嬸子剛唱了兩句,新娘的主事兒叔叔就試圖讓她停止,但是新娘的嬸子并沒有停下來,還是堅持唱完。新娘的主事兒叔叔說:“我們巴爾虎做什么都是有規(guī)矩的,婚禮有婚禮的規(guī)矩,唱什么歌有歌曲的規(guī)矩,在婚禮上我們唱成雙成對的歌,不唱孤獨的歌。”他認為,這是一首歌唱孤獨的歌,不應該在婚禮這樣的場合歌唱,不合規(guī)矩,但是新娘的嬸子說:“這首歌我唱了一輩子了,怎么就不可以唱了?!笨梢?,對于在婚禮當中唱什么樣的歌這一問題,同樣為巴爾虎人的叔叔和嬸子卻有著不一樣的認同,“文化身份是有源頭、有歷史,是一種歷史記憶,它作用于當下,而反觀于歷史。它既有著自己的地緣特性、民族屬性,還體現(xiàn)出濃厚歷史特征和動態(tài)發(fā)展的特點?!盵2](99)正是因為文化是動態(tài)發(fā)展著的,作為族群內(nèi)部的每一個個體的人都在接受不同文化的影響,受著不同環(huán)境的影響,叔叔秉持的是傳統(tǒng)的觀念,同時代表的也是族群的認同;而在動態(tài)發(fā)展下,嬸子的意識中已經(jīng)弱化了傳統(tǒng)的觀念,以至于雙方產(chǎn)生了不同的認同。
何為規(guī)矩?這種規(guī)矩又是如何形成的?巴爾虎蒙古族作為一個群體,規(guī)矩無疑是群體意識的顯現(xiàn),而這種意識是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和社會演變中形成的,人們似乎是為了參加婚禮而來,但婚禮也為人們齊聚在一起提供了契機,在此次巴爾虎婚禮當中,常能聽到的就是類似于“我們巴爾虎”這句話,一句看似簡單的話語,卻體現(xiàn)了巴爾虎人的群體意識。通過婚禮這樣特殊的場域,通過類似“我們巴爾虎”這樣的話,不斷去加強,加深大家的群體意識。
婚禮儀式中音樂的功能:基于梅里亞姆《音樂人類學》一書中所提出的十種音樂的功能中,筆者認為,音樂在陳巴爾虎婚禮儀式中起到了5種功能,分別是情感表達(在傳統(tǒng)送親儀式中,所謂的在規(guī)矩內(nèi)的歌曲,意味著婚禮中只能唱婚禮歌,婚禮歌的內(nèi)容一般是對新人的祝愿,對新人的告誡,對女兒的不舍,對新娘婆家的期盼等等,通過歌聲言說不能或不便言說的話,如新郎的叔叔所唱的/《陪嫁的栗色馬》,歌詞所表達的就是對女兒的不舍之情)、審美愉悅、娛樂、溝通(在此次送親儀式中,男女雙方的對歌,是氣勢上的較量,貌似總要分出高下,但是對歌中也會合唱,從而達到情感上的共振,可見,除了較量,歌曲也是男女雙方除了言語溝通的另一種方式)、象征再現(xiàn)功能。
此次是筆者進行的第貳次陳巴爾虎蒙古族婚禮個案調(diào)查,從初次的淺嘗輒止到貳次的參與,婚禮中使用的大量符號及道具,迎親與送親、主客之間戲劇虛擬的問答,不僅看到了陳巴爾虎蒙古人對本部族傳統(tǒng)文化的堅守,也切身感受到陳巴爾虎蒙古族婚禮習俗的質(zhì)樸與豐富多彩。伴隨著社會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陳巴爾虎蒙古族的生活方式和習俗也在發(fā)生著改變,就筆者此次田野個案而言,婚禮的場域選擇、儀式的進行過程、婚禮歌曲、交通工具的選擇等都在適應社會的發(fā)展而變化,正如理查德·鮑曼《作為表演的口頭藝術(shù)》一書中所說——“文化表演是從傳統(tǒng)當中構(gòu)建起來的,人們所了解和熟悉的內(nèi)容連接起了現(xiàn)在和過去,而新鮮相異的內(nèi)容也必須被整合進來,以確保表演的魅力與激情”,[1](110)傳統(tǒng)是基石,傳統(tǒng)已經(jīng)形成一套模式,而每一場婚禮都是對傳統(tǒng)模塑而成,形成“傳統(tǒng)化的婚禮”而何為傳統(tǒng)化“通過表演行為而建構(gòu)的富有意義與過去相連接的一種創(chuàng)造”。但值得思考的是,這種創(chuàng)造能否將傳統(tǒng)持久的傳承下去!
注 釋:
①相關(guān)信息史料,可參閱《陳巴爾虎旗志》(陳巴爾虎旗史志編纂委員會編,內(nèi)蒙古文化出版社1998年版,第124頁)的相關(guān)記述。
②參閱徐占江,王召國編著《陳巴爾虎旗概況》(呼倫貝爾檔案館1983年版)一書第2頁。
③此部分是筆者通過對新娘口述采訪整理而成。
[1](美國)鮑曼(Bauman,R).作為表演的口頭藝術(shù)[M].楊利慧,安德明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2]張寶成.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