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四大件”,對于多數(shù)家庭而言,進一步夸張成了為“房子”這個最大的大件而奮斗
高利明
消費升級,其實不算是什么新鮮事,持續(xù)了幾代人的“四大件”,說的就是這個事。
1950、1960年代,“手表、自行車、縫紉機、收音機”,這個“三轉一響”,俗稱“四大件”。
1980年代,“四大件”換成了“電視(黑白)、冰箱、洗衣機、錄音機”。
1990年代,“彩電、冰箱、空調、洗衣機”是新一輪的“四大件”。
當下呢,也算有四大件,“手機、電腦、住房、私家車”,只是“住房”這個大件一股獨大得太厲害,襯得其他的大件都小蘿卜頭了,不值一提。
仔細一思考,“四大件”還真體現(xiàn)了中國式消費升級的一個獨特的特點,用黑話說叫“國民化的向上對齊”。
“向上對齊”的意思是說,這幾樣有限的“功能消費品”同時還是“地位體現(xiàn)物品”,它們不僅有實用功能的屬性,更兼有地位表達的屬性,或者說“面子”的屬性。這個“面子”多數(shù)時候是非常昂貴的,對于大部分家庭而言,需要花掉積蓄的大頭,有時甚至需要借貸來“夠住”它。
“國民化”的意思是這個“向上對齊”的力量有著超乎想象的強大。對于每一代人而言,這些不同的“四大件”都成了這一代人一生的主要奮斗目標,一個需要付出一輩子努力完成的核心任務,一把衡量人生成功失敗的標尺。
盡管“四大件”的內容不斷地在變,“四大件”的文化沒有變,即使到了今天,“四大件”文化依然有著強大的力量,依然支配著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即使我們已經(jīng)有了三億中產(chǎn)、即使我們正在快速地向高收入經(jīng)濟體邁進。老外所難以理解的“賣腎買iPhone”的段子、普通人所難以理解的年輕大學生“裸貸買手機”的現(xiàn)象,背后起作用的都是這個“四大件對齊”的力量。
“四大件”,還是代際財富轉移的一種主要形式。上一代幫助下一代集齊“四大件”,是一項不成文的代際義務,而下一代對此的接受是坦然的。反過來,如果上一代沒能在下一代的“四大件”集齊過程中提供足夠的幫助,上一代的家庭地位、社會地位將處于受損的狀態(tài),或隱或顯地心存愧疚。
即使到了今天,生于1960、1970年代的父母輩們,對消費升級的理解還是以“四大件集郵”為核心的,脫離四大件的消費升級,是可有可無的、不能夠單獨自我享受而需要與家人朋友共享的、是需要事后自我寬解的。甚至對于大量的八零后,“四大件集郵”的壓力繼續(xù)存在,只是集郵的內容發(fā)生了些許變化,手機電腦替換成了入托入學。
直到九零后,“四大件”的力量才開始從更多的小眾群體中逐步消退。有意思的是,這個消退是以夸張家庭內代際文化反差的方式呈現(xiàn)的。被四大件力量支配著的家長們將九零后的脫序更多地表達為對各種四大件的脫序,促使淡漠四大件的九零后、對四大件無感的零零后進一步轉向亞文化。從這個角度看,文化的代際沖突核心竟然是四大件作為一種主流秩序的消長,是不是有點出乎意料?
今天的“四大件”,對于多數(shù)家庭而言,進一步夸張成了為“房子”這個最大的大件而奮斗。尤其在一線和強二線城市,幾乎一半的家庭都還在路上,在十數(shù)年乃至數(shù)十年的漫漫還貸路上。相形之下,對于三線及三線以下城市,反而有更多人更早、更輕松地完成了這個“大件打卡”。于是四大件之余的消費升級在一二線與三四線城市正在分化成不同的消費格局,對于一二線城市的居民和家庭,裂解成了兩個落差明顯的群體,完成了“住房打卡”的族群更多地會嘗試各種“日?;厓?yōu)”。尚在“住房打卡”中的族群則盡可能地在四大件的余縫中“脈沖式趨優(yōu)”。而更輕松的三四線人群,則有著更強烈地突破日常邊界的趨優(yōu)——盡管他們沒有打算走得很遠,但對日常邊界的突破的需求異常強烈——對于這個人群而言,“邊界突破”比“等級提升”更能體現(xiàn)趨優(yōu),邊界突破的快感,構成了這個人群的趨優(yōu)勢能。
一句話,要理解中國式的消費升級,繞不開新舊“四大件”。
(作者系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