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禹

“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凈，故謂之清明?！鼻迕魇俏覈墓?jié)氣之一，也是我國重要的傳統(tǒng)節(jié)日。除了傳統(tǒng)的掃墓、踏青，清明時各地還有許多風俗。

家在南方，南方的春天向來不乏煙柳藏風、水榭行舟的精致小巧。這些固然美好，但見得多了，又顯得忸怩作態(tài)，如鯁在喉，最后往往淪為孤芳白賞的多情去了。但到清明節(jié)踏青時，又濃濃淡淡逼出另一番模樣了。為此，我甚愛清明。

“清，朗也，靜也，澄水之貌?！薄懊鳎找?。”所謂清明，詞未出口，便已有一股清冽晶瑩的氣象在腹腔里醞釀了，逼著人任性地呼吸，飽飲新鮮的春天氣息，滿心都是吹面不寒的爽朗。清明的水漲得很從容，滿滿當當?shù)剜咦∪艏慈綦x的日光。此時，陽光也絲毫沒有傲慢的姿態(tài)，只小心翼翼地勾描，每一枚青蔥的葉子都浸在滿心歡喜的陽光里，此伏彼起地兀自生長，草木和你我都不遺余力地構成生命的寬容。這是清明之所以為清明的緣故。

有人說，北方的景象多是豪爽的、不受羈絆的，相比之下，南方就顯得促狹了。我想這是不合理的，至少從清明這一節(jié)日來看我是不服的。我們常說北國閂雪紛紛，殊不知春雨也是可以紛紛的，君不聞“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雨來得隨性，卻又絲毫不落下任何一處角落，所謂“沾衣欲濕”大概就是這個道理。這是春的寬容，“月映萬川”的寬容。它縱容一切紛然萌動的生命，給所有新生以同樣的愛意。這樣的愛意又是恰到好處的，多一分便是偏袒，少一分又顯乏力。這種愛意豈不是廣大的？說這是促狹，顯然是臆斷的妄談。春寒料峭，這樣的寒意之所以難避，想必是這生命的勃然在“作祟”了，踏青之所以言“踏”，或許就是為了壓一壓這勢頭，也給復生的精力找使處去。

但只訴諸生命本身的豐滿顯然是片面的，過度喧囂的生命是與徒勞的狂歡無異的，如此甚俗?！盾髯印费裕骸疤撘欢o，謂之大清明。”其中所言并非清明時節(jié)，但從中也多少能看出一些緣由。清明節(jié)盡言生命的熱烈，呈現(xiàn)出的卻又是一絲不茍的舞動。盡管所有的生長都在任性而明媚地進行著，卻看不出任何刻意所為的紊亂。“萬物莫形而不見，莫見而不論，莫論而失位?！鼻迕骰蛟S并非生命撲面而來的表達，但也絕不是自甘壓抑的，它是春之井井有條的優(yōu)雅，這才是清明最清朗分明之所在。

清明，是一切蒙蔽消釋后伊始的模樣。它追憶剛剛過去的肅穆，對逝去的人致以哀思，但又絕非消極，而是以同樣的精力，向往注定到來的娉婷。清明是一場相遇，茶道言“一期一會”，萌芽與春雨、新枝和朝陽，這樣的期會是所有生命在初生時就許下的深沉諾言。當新生的嬰兒不假思索地對著這個世界發(fā)出第一聲啼哭時，世界就已經(jīng)與這個飽滿的生命第一次遙遙相望又緊緊相擁，所以任何一個生命人士為安后，也有清明時節(jié)如約而至的安慰與追思，這是無須多言的規(guī)則。清明是彼此相認的時節(jié)，所有或繁復或單純的生命仰望著頭頂?shù)奶炜?，世界也同樣好奇地傾聽著每個生命的律動。

四季輪同看起來像一個反復的過程，但每一次清明的相遇，都搖曳出煥然一新的笑意，絕對的死亡也不復存在了。我用最無知的雙眼看見的，也是你最清澈透明的可愛。有情人成眷屬，無緣人存高誼，永遠不會因為看似平靜而否認任何一次洶涌的對撞。

陽光下，該過去的過去，該開始的開始，該相遇的不偏不倚，便是一場清明。

佳作點評

文章先追本溯源，從“清明”二字的本義說起，再結合南方地方特點，述及清明時節(jié)特有的生命狀態(tài)，既有詩情，更有生命的個性體驗。文章進而超越“繁復或單純的生命”本身，超越絕對的生死，上升為一種自然世界的視野，在“最無知的雙眼”中看出了“最清澈透明的可愛”，這是文章最為精彩的文字?？偟膩砜?，本文回避了老生常談的清明印象，從生命與自然的角度娓娓道來，紆徐從容中蘊含了一份深刻之思。

（張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