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凌 章迪禹

二戰(zhàn)期間希特勒德國的種族政策對德國人才的保有產生了毀滅性作用。但是，在德國人才流失如此嚴重的情況下，德國重建工作依舊非常迅速，很快恢復了元氣，進而成為整個歐洲最為強大的國家。這其中的奧妙不僅僅源自我們熟知的那些知識精英，更在于德國龐大的以市民工匠為代表的德國國民。

一個強大的聯(lián)邦德國很快就屹立在曾經的廢墟之上，這顯然要歸功于德國人民的勤勞與堅忍。因此一個國家的性格并不會因為一場戰(zhàn)爭而改變，同樣一個國家的性格也要依靠長久的教育制度去養(yǎng)成。

瓦礫女人與德國重建

許多人說戰(zhàn)后德國是在一片廢墟上建立的，從德國經濟史學家的大量描述來看，納粹德國的窮兵黷武，尤其是戰(zhàn)爭結束之前盟軍的大量空襲，確實給德國的社會經濟帶來了災難性的打擊。我們可以從德國經濟史學家卡爾哈達赫教授對交通運輸系統(tǒng)遭到破壞情況的描述，想象戰(zhàn)爭結束時的景象：

“鐵路運輸幾乎完全癱瘓……大約有70%架設在水道上的鐵路橋已經倒塌?！蹏傆嬛辽儆兴姆种蛔≌徽?，而在大城市中有三分之二住宅被炸毀，成百萬人在轟炸中失去他們所有的財產，只得在防空壕、難民營、碉堡以及地窖中生活。失去四分之三住宅的柏林市成為‘死亡的城市。”

由于男丁數(shù)目大量減少，因此軍事政府通過了一項法律，該法律允許讓當?shù)貦嗤块T雇傭女性清理廢墟。這就是所謂“Trummerfrauen”或是“瓦礫女人”（rubblewomen）的由來。在重建的某個階段，大多數(shù)德國城市的廢墟都要花上若干年才能清理完畢。但現(xiàn)實總是出入意料，到1949年為止，慕尼黑已經清理了80%的廢墟。到1952年為止，斯圖加特已經完成了88%。換言之，瓦礫女人們憑借著自己的一雙手，用上她們可以找到的任何工具，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完成了德國重建的第一步。

德國詩人君特格拉斯曾在一首詩里贊美了“瓦礫女人”，其中一個詩節(jié)是這樣寫的： “柏林城市如此之大，飛塵揚起，后又歸于平靜，偉大的瓦礫女人將被永載史冊。”可以說，她們?yōu)閼?zhàn)后德國重建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因而也受到廣泛的尊敬，多個城市都為她們樹立了紀念碑。

工匠與Bildung

“瓦礫女人”其實是一種象征，她們的存在意味著德國整體國民素質的高度和德國國家性格的剛毅。這些女人顯然不是愛因斯坦那樣的天才，但是她們作為一個整體拯救了德國，這其實才是一個國家的脊梁。

《泰晤士報》最早在1959年使用了德國經濟奇跡一詞，是指戰(zhàn)后西德憑借高素質的人力資本，克服了兩德分裂帶來的產業(yè)和地區(qū)性結構斷裂，在很短的時間內恢復了國民經濟的運行和發(fā)展，達到并超過了戰(zhàn)前水平，這固然得益于全球經濟恢復性需求以及政府的施政方向，但是西德本身所保留下來的相當可觀的生產能力以及德國市民階層中大量的工匠及其精神也是德國經濟奇跡的決定性因素。

筆者僅以德國作曲家瓦格納所著歌劇——《紐倫堡的名歌手》來為大家展示德國工匠的特點。它是瓦格納唯一的喜劇作品，并以真實歷史為舞臺寫作而成。從13世紀開始，德國的工匠除了要手藝了得，還必須兼?zhèn)渥髟姾透璩拍埽@就成了“名歌手（Meistersinger）”。而且，名歌手們認為他們的歌曲，是在學會文法、修辭、邏輯、算術、幾何、音樂和天文等七種學科的基礎下產生的，只有具備這種高度教養(yǎng)的人才有資格成為各行各業(yè)的老大。這也就是筆者為何要用歌劇來解析德國工匠的原因了，我們由此可以看到工匠與個人素養(yǎng)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

《紐倫堡的名歌手》的劇情并不復雜，即在16世紀前后，紐倫堡出現(xiàn)了一個名叫漢斯薩克斯（ Hans Sachs）的名歌手。他創(chuàng)作了6000多首詩歌，題材從現(xiàn)實到神話都有，從而成為“富有藝術創(chuàng)造力的德意志精神的最后一位代表”。在這部歌劇中，他幫助一個年輕的樂手沖破社會規(guī)則的枷鎖，娶到了自己心儀的女子。而在所有出場的人物中，十有八九都是前文提及的高素質工匠，包括金匠、錫匠、銅匠、鞋匠、肥皂商、面包商、襪商等等。

在高素質工匠的基礎上，德國關于教養(yǎng)的標準很早就已經成為了國民標準，包含了一些傳統(tǒng)被認為屬于德國國民性的特征，如秩序、守時、清潔、節(jié)約、能干、勤奮、嚴肅、徹底、職責、忠誠和正直、保護和捍衛(wèi)、熱忱、單純等。

在德語中，美德（ Tugend）和能干（ Tuchtigkeit）的詞源相同，兼具倫理價值，包含對一個人出色才干的肯定，個人的表現(xiàn)也就同時具有了社會評判的意義和關聯(lián)。德國的教養(yǎng)概念體系中有一個最為核心卻也是難以翻譯成其他語言，因此不具普世性的詞：Bildung。它可能是德語中一個最難以捉摸，卻最有德國文化特色，也能代表德國制度真實概念的單詞。譬如，該詞加上前綴Aus構成的Ausbildung，是泛稱學歷教育的意思。這是德語口語中的常用詞，卻可以包含中文語境下學歷教育之外的自學和其他學習方式。

德國前總理施羅德，雖然早早就因家境原因脫離了學歷教育而分流在職業(yè)教育軌道，但是18歲后他一邊干著地盤工人和銷售職員的工作，一邊同時堅持上夜校，1966年22歲時他通過了高中畢業(yè)考試，并取得在哥廷根大學學習法律的資格，十年后通過了第二次法律國家考試，開始了律師之后的政客生涯。施羅德如此漫長的學習過程，堪稱Bildu ng理念的化身，也能代表典型德國人的成長歷程。德國有許多在大學里一泡就是十幾年的學生，而社會對大學生的寬容和優(yōu)待也來源于此。

對德國人來說，在教養(yǎng)的意義上，Bildung是有著強烈個人主義色彩的，它包含著個人應當努力去完善自我的目標。換言之，它不同于通常的教育，因為它是不可見的、嚴格個人化的，意味著一種異質性的教育，而非標準化的、可以客觀標準衡量的教育。也與通常的父母和教師教育相反，這些家庭教育或者學校教育的工作多少都是可替代的，可以由他人取代。

德國的雙元制職業(yè)教育

施羅德的成功不是偶然的，它得益于德國職業(yè)教育的成功。德國的基礎教育體系有三類中學，分別為5年制普通中學，稱主體中學（Hauptschule），6年制普通中學，稱實科中學（ Realschule），以及9年制完全中學，稱文理中學（ Gymnasium）。文理中學以直接進入高等教育體系為升學目標，實際上每年僅有約1/3的小學畢業(yè)生能進入文理中學，另外2/3的小學畢業(yè)生進入主體中學和實科中學，他們的未來選擇則大多為職業(yè)教育體系。

德國的學校職業(yè)教育體系包括全日制職業(yè)?？茖W校（ Berufsfachschule）和專科高中（ Fachoberschule），后者的畢業(yè)生可以直接進入應用技術大學（Fachhochschule）進行深造。在實踐中，也有一些文理中學的學生在高中畢業(yè)后進入雙元制培訓體系，然后再決定是否進入大學深造。

雙元制職業(yè)教育的核心在于其雙軌并行，互相促進職業(yè)教育的質量。企業(yè)承擔起職業(yè)教育中的貼近實踐部分，被培訓者每周通常在企業(yè)中工作3-4個工作日，在工作中體驗日后真實的職業(yè)生活。與此同時職業(yè)學校承擔與職業(yè)有關的理論知識系統(tǒng)傳授，學生每周學習約2個整天，學習內容與企業(yè)培訓內容補充，同步進行。時間分配上被培訓者大約70%在企業(yè)，30%在學校。

綜上所述，德國的國民性和教育體系是德國戰(zhàn)后經濟奇跡的基礎，以德國工匠為代表的市民階層知識豐富、精于制造、誠實可靠，他們始終是德國能夠迅速發(fā)展的中流砥柱，同時德國又通過特有的二元制職業(yè)教育來保持和強化了這種優(yōu)勢，這就是德國能夠在廢墟中重新崛起為歐洲最強大國家的國民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