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古典詩歌題材劃分只是一種相對依據(jù),有些詩歌存在兼跨詩類的現(xiàn)象。在兼跨詩類的表象之下還是有著共同的文化景觀。流徙宿命既能夠反映羈旅詩的情感類型狀況,也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邊塞、送別兩個詩類的情感類型狀況。從羈旅詩的情感類型化內(nèi)容,可以更好地審視邊塞、送別兩個詩類的個案作品。
關鍵詞:流徙;兼跨詩類;情感維度
從傳統(tǒng)士人“在路上”的生活狀態(tài),探查其對士人內(nèi)心產(chǎn)生的影響。這對于把握羈旅詩的抒情維度,進而反視羈旅詩個案的情感展開,提升學生對此類詩歌的鑒賞能力,無疑是有益的。士人羈于江湖廟堂,“在路上”的處境是傳統(tǒng)文化中一個宏大存在,羈旅詩是其中最為令人矚目的一脈。某種程度上講,傳統(tǒng)的邊塞詩與送別詩也蘊含著士人“在路上”的人生困境以及相應的委屈,由此也引發(fā)了一些詩作兼跨詩類的現(xiàn)象,如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既可從羈旅詩的范疇賞讀,亦可從送別詩的范疇賞讀。兼跨詩類的現(xiàn)象為從“在路上”的角度統(tǒng)觀羈旅、邊塞、送別等詩類提供可能。
在較為清晰地把握了羈旅詩抒情維度的情況下,羈旅詩更像是一條山道,借此廓清士人“在路上”的心理風貌,攀上士人內(nèi)心情緒的峰頂,俯視邊塞與送別這些關聯(lián)詩類,繼而把握它們作為詩類的情感抒發(fā)維度,達到“一覽眾山小”的賞讀效果。
從羈旅詩看邊塞詩的抒情維度
邊塞詩是傳統(tǒng)詩歌中的重要一類,以反映邊疆軍民生活和自然風光為題材。邊塞詩的創(chuàng)作主要還是由士人完成,一些士人有過游歷邊塞的經(jīng)歷,如王維、王昌齡、李益、岑參等,詩作表達的多是自己在邊塞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另外,一些士人可能沒有真正的邊塞經(jīng)歷,或者不寫自己的邊塞經(jīng)歷,而是托仿他人,代寫他們的內(nèi)心情緒。無論哪一種情況,邊塞是這一詩類必然反映的生活場域,抒發(fā)的情感亦皆由這一場域激發(fā)和承載。如果說羈旅詩的“在路上”指向的是士人從江湖向廟堂的屈身以進或從廟堂向江湖的無奈滑落。邊塞詩“在路上”指向的則是從比江湖更為遙遠的邊塞向廟堂的屈身以進,或向比江湖更遠的邊塞的滑落。有人欲借邊塞縱身一躍,進而實現(xiàn)自我;有人卻是被脅迫而往。羈旅詩與邊塞詩都是書寫羈身期間的喜怒哀樂,其中卻又有相同與不同。
寄寓于邊塞詩的情感取決于羈身邊塞的原因與心態(tài),不同的原因與心態(tài)決定了詩人對于邊塞生活的態(tài)度,也影響了邊塞詩的抒情維度。羈身邊塞的原因,無非有主動前往與被迫而去,心態(tài)無非樂觀的心向往之與悲觀的苦苦掙扎。
對于要主動投身邊塞的士人而言,邊塞雖然苦寒、荒僻、兇險,卻也是自己施展抱負的理想之地,他們對邊塞不是避之不及,而是心向往之。在這種情緒的主導下,邊塞除了苦寒、荒僻、兇險之外,還有其雄渾壯闊的一面,而這些也與士人的內(nèi)心情緒相互應和。由此而文,抒發(fā)對祖國的大好河山、異域奇景的贊美與喜愛之情成了邊塞詩的抒情維度之一。如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李益的“燕歌未斷塞鴻飛,牧馬群嘶邊草綠”等皆是此類。這種情緒進一步醞釀和發(fā)酵,便進而延伸到邊塞的軍事生活。文字之中多豪邁之詞,少幽怨之語,即使寫到邊地生活的艱辛,也多是為反襯昂揚的情緒服務。從個人層面,抒發(fā)的是建功立業(yè),施展抱負的豪情壯志,從國家層面表現(xiàn)出的是保家衛(wèi)國的忠誠,收復疆土的自信。如鮑照的“投軀報明主,身死為國殤”,李白的“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辛棄疾的“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皆由這一抒情維度而出。
同樣的生活與景色,如果羈身的原因不同,其間的心態(tài)不一樣,情緒亦會出現(xiàn)極大的反轉(zhuǎn)。征戰(zhàn)與戍守是邊塞生活的主旋律,邊塞的苦寒、荒僻權且不論,僅是征戰(zhàn)與戍守的兇險就令人望而卻步,其間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生命脆弱得讓人不寒而栗。邊塞之上,除了少數(shù)的將吏有前述的立功立德之心,多數(shù)士卒是因兵賦徭役被迫而來,如此邊塞生活少有心向往之的豪情,多是無奈的苦苦掙扎。羈身邊地的士人,或親耳所聞,或親眼所見,或感同身受。訴諸于文字,關于邊地苦寒、荒僻,關于征戰(zhàn)殘酷的詩篇便不絕而出,其抒情維度有戍邊生活的艱辛,如岑參的“散入珠簾濕羅幕……都護鐵衣冷難著”;有對造成這一切的戰(zhàn)爭的控訴,如杜甫的“茍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有對只為一己私欲,不恤黎民死活的統(tǒng)治者的不滿,如許渾的“夜戰(zhàn)桑乾北,秦兵半不歸。朝來有鄉(xiāng)信,猶自寄寒衣”。
另外,無論主觀情緒如何,羈身邊地的現(xiàn)實是不變的。此時的邊塞詩與羈旅詩在抒情維度上出現(xiàn)合流。雖然處境不同,抒情主體卻都羈身異地,與親人故鄉(xiāng)有了距離上的隔閡,加之異地生活的不易或艱辛,思鄉(xiāng)思親情緒的抒發(fā)成了邊塞詩的重要抒情維度。如李白的“戍客望邊邑,思歸多苦顏”,李益的“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xiāng)”皆是此類。
從人情的共性出發(fā),結合邊塞詩人置身的生活場域,探查“在路上”的情感狀態(tài),可以更加清晰地把握這一類詩的情感維度。
從羈旅詩看送別詩的抒情維度
從“在路上”的角度來審視羈旅詩與送別詩,二者的關系更加緊密。羈旅詩截取的是“在路上”的中段——行旅生活,或末端——羈居生活,來作為表現(xiàn)對象,抒寫其間的喜怒哀樂。送別詩則截取了“在路上”的起始端,描繪的是羈旅之途初始之時,自己送別人或別人送自己上路遠行的情景。雖然截取的是羈旅之初的片段,但“在路上”的種種激發(fā)對詩人卻是全然有效的。在抒情維度上,邊塞詩除了詩類自身情感抒發(fā)的特殊性外,與羈旅詩的抒情必然存在著某些契合。因而從羈旅詩的角度看送別詩的抒情維度,是一個不能忽略又不可多得的視角。
所謂離別,先有離行方有告別。士人的離行,無論是應舉入幕的游宦求官,還是命數(shù)難測的貶謫流徙,多是到遙遠的異地他鄉(xiāng),多是迫于無奈的被動選擇。遠行之人不論是自己還是故友,上路之前總有份情誼的交割。文人易感,訴諸文字,便可稱之為送別詩。送別詩的抒情維度與這樣的創(chuàng)作機制緊密相關。
既然是送別之詩,它特有的抒情維度便是別離之情。要把握別離之情的具體脈絡,就必須回到人之常情,回到送別詩發(fā)生的具體情境。按照不同的方式,可將送別詩劃分成不同的模塊。依據(jù)遠行人的身份,可將送別詩分成詩人送別友人之詩與友人送別詩人之詩。詩人送別友人,走的是友人,留在此地的是詩人,如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送沈子福歸江東》等;友人送別詩人,情況相反,如李白的《贈汪倫》、柳永《雨霖鈴·寒蟬凄切》等。依據(jù)送別的進程,把送別詩分成別前之送詩和別后之送詩,《送元二使安西》《送沈子福歸江東》可分別為例。別離之情的抒發(fā)主要受遠行人的身份和送別進程的影響。
別前之送詩,無論是詩人送別友人還是友人送別詩人,雖是別期近在眼前,但送與被送之人畢竟還可以形神相接。此時的情感抒發(fā)多指向交情之深,難以割舍,抒情維度上多表達一種難以割舍的依依惜別之情,如王維的“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柳永的“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等。不排除情誼太過深厚,太過難舍難分,但行期已定。抒情維度則會從依依惜別之情偏轉(zhuǎn)為對友人遠行的勸慰、鼓勵和祝福,高適“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中便深蘊了這樣的情緒。別后之送詩,無論是詩人送別友人還是友人送別詩人,作為遠行的一方已然上路,送與被送之人已是身形相隔,此時,別離之情的抒情維度悄然間轉(zhuǎn)換成對友人的一種深深的思念與牽掛之情,如王維的“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歸”。整體而言,送別詩的別離之情的抒情維度大體有友人之間的依依惜別之情,對友人的勸慰之情,對友人的深深思念與牽掛之情幾個層面。
在別離之情以外,送別詩的抒情維度基本都是由“在路上”的狀態(tài)激發(fā),某種程度上與羈旅詩的抒情維度契合。先看詩人送別友人的別后之詩,此時友人已經(jīng)遠行,在情感上除了對友人的深深思念和牽掛之外,友人遠行這一事實必然對詩人的心態(tài)產(chǎn)生影響。畢竟知心知己的友人離開,此時此地能懂自己的又少一人,甚至空無一人。從人之常情看,詩人心中定然是有些許孤獨悵然之情存在的。比如李白的“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王維的“楊柳渡頭行客稀,罟師蕩槳向臨圻”都是寫友人離開后詩人長久地佇立遠望而不愿離去,這里除了對友人的留戀與思念以外,更有幾分淡淡的孤獨與惆悵流露于字里行間。
對于友人送別詩人的別后之詩,別離的酒已飲,遠行的船已揚帆,馬已上路。友人漸行漸遠,留給自己的是那長長的路,更是無盡的遠方。除卻對友人的深深思念與牽掛,亦有一份獨自承擔這份不確定而無人在身邊開解的孤獨與惆悵。柳永的“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寫盡了這種羈旅的孤苦。另外,車馬舟船,飄搖而去,無論是游宦四海,還是貶謫流徙,這路的盡頭又在哪里,等在盡頭的又是什么,這一切既難以道明,又無時不縈繞在心頭。送別詩中又時有這樣的情緒——對羈旅之路的恒久不確定以及個人前景的迷茫無助。如“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句,滿眼是別離后千里沉沉的煙波、暮靄與楚天,這一切既是一目千里的看見,也是一目而障的看不見,細究內(nèi)里,有的是對這份不確定的迷茫與無助。送別詩的這些由羈旅導入的抒情維度在某種程度上又強化了這一詩類的特有抒情維度——別離之情。
從羈旅詩及其提供的“在路上”的獨特視角反視,可以更加清晰地厘定邊塞詩與送別詩的情感維度,也可以更加從容地把握不同詩類間的掎角關系。從而釋放詩類間的闡釋合力,幫助學生穿越詩歌解讀精神迷途,也間接地觸發(fā)中學詩歌教學的新嘗試。希望這些是有益的。
作者簡介:袁海鋒(1984—),男,廣東省中山市中山紀念中學一級教師,主研方向為文學文本細讀、中學古典詩歌的有效教學。